第五章
時間過得飛快,浪漫的火車之旅只剩下最後五天的時間了。
她知道這將會是她一輩子裏最快樂的時光。
他們搭車去了意大利那不勒斯的龐貝城。
在車子裏,他拿着筆不停地寫着。
“你在寫什麼?”
“寫你啊!”
“寫我?”
“對啊!我在寫我們一起旅遊的點點滴滴。”他們在這一段旅程中,一起體驗過的喜悅、驚恐、冒險和愁苦等滋味,都會一字不漏地寫在他的記事本里。
“是嗎?”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是在一九九一年七月一日,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相遇的。七月二日則和你搭乘同一班火車,從比利時出發前往布魯塞爾,七月三日就一起坐夜車到巴黎……”
“你記這些做什麼?”
“我要對你許下諾言啊!十年後,也就是二OO一年七月一日,我們再相約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火車站裏,再來一趟浪漫的歐洲火車之旅。”他話一說完,突然輕吻着她的面頰。
他的話,讓她心裏暖洋洋的,可是在她燦爛的笑容里卻隱藏着一股悲哀。“你怎麼現在就約定好十年後的事啊!”
“那是因為我愛你,你是我的唯一啊!”他堅定地注視着她,真摯的眼眸中沒有任何虛假,當他看到她眼裏泛着淚光時,便柔情款款地說著:“十年之約還不夠,我還要跟你相約二十年、三十年後……我會訂好計劃,等着帶你去實現——不過,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把你娶進門……”
“不要說了。”她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因為這是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美夢。望着他納悶的模樣,她趕緊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叫了起來。“哇!你看!那個瞎子居然也來旅行!”
剛澈循着她的視線望去,是一個外國人,背着大行李,拄着拐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火車站裏到處擠滿了人,可是很奇怪的,水依的視線就特別停留在那個盲人的身上。這意味着什麼?是不是代表有一天,她也有可能雙目失明……
“雖然他眼睛瞎了——”剛澈心不在焉地說著。“可是他的表現卻跟常人無異,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個盲人。”
“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是個有殘缺的人,所以他可以跟我們一樣來個火車之旅。這就跟我的想法一樣,既然女人跟男人都是人,那當然可以做一樣的事——”水依的“大女人主義”又在作祟了。
“我認同你的說法。但是有一件事我絕對不接受。”
“哪一件事?”她挑起眉毛反問着。
“在床上——你只能屬於我!”
“該死!憑什麼?”水依最不能忍受不公平的事,氣憤之餘,她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男人總是要太太貞節服從,可是他們卻可以在外面尋花問柳,甚至養小老婆、情婦、午妻,還有私生子……這樣對女人公平嗎?既然男人可以尋歡作樂,那女人當然也可以紅杏出牆……”
一場男女戰爭又開始了,兩個人不停地鬥嘴……
KXK
那不勒斯曾經經歷過火山爆發,所以整個龐貝城都被埋在地下。
龐貝在當時是一個非常繁華的城市,街道上有許多商店、理髮廳及妓院等。行人不停地來往穿梭……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人們來不及逃生,整個城市也被淹沒了。這些人大概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竟會面臨這樣的噩運。
看着龐貝城中被火山灰石化的人體,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心情也大受影響。不過,對此時的水依而言,幻滅的東西反而讓她有了更進一步的反省和思考。
最後一站,他們來到了水依最嚮往的希臘。
一到達雅典,他們就立刻上了船,準備好好地飽覽一下愛琴海的風光。他們參觀了許多小島,如克里特島、密克羅島、安洛斯等。愛琴海文化是希臘文化的前身,所以在愛琴海到處可以看到許多古迹及藝術品。
他們最後找了一座小島住了下來,整個小島的感覺像是安靜的鄉村。他們租了一間小木屋,不但可以仰望藍天白雲,還可以聆聽愛琴海的呼喚,或者只是靜靜地望着那片碧綠澄凈,如寶石一般的清澈海水。這裏充滿了寧靜與美麗,真像是人間凈土。
希臘的夏天十分炎熱,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連教堂的圓頂也是藍色的,到處都是藍瓦白磚的屋子,讓人感覺十分清涼。而[琴海總是清澈得讓人想喝一口。如果說法國人是用色最大膽的民族,那麼希臘人就是用色最純凈、最接近天堂的民族了。
她慵懶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到處是一片藍。海浪在微風的輕拂下,不斷地拍打着沙灘……這真是至高無上的享受。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他也躺了下來,充滿愛意地擁着她。
“我在想……假期即將結束了……”她苦澀地說道,
“當假期結束時,就是你成為新娘子的時候了。”他喜孜孜地說著。“我現在已經在幻想你穿新娘禮服的模樣了!我敢打賭,你一定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子……
她突然翻起身,打斷他的話,整個人趴在他身上,挑逗地說著:“我現在不想這些,我在想……”
“想什麼?”他故意問。
他們凝視着彼此,好像想望進對方的靈魂深處。許久之後,她勸撫着他的臉,坦率地說著:“我想好好地愛你……”
她說得如此坦白而自然,絲毫不隱瞞對他的需要。她的話彷彿在他即將傾瀉而出的慾望上加了一把火,掀起了他滔天巨浪般的激情。
他按捺着急躁的慾火,慢慢地脫下了彼此的衣服。陽光灑在她雪白晶瑩的肌膚上,讓她呈現出一股透明的美。
她也愛撫着他厚實的胸膛,輕聲細語地說著:“我要你,剛澈!我愛你。”她要他知道她有多麼喜歡撫摸他,就像他對她的身體永不厭倦般。
“我也愛你!”
他們的目光緊緊地黏在一起,訴說著彼此的情意,讓他們的心靈也能永遠地交合在一起。
他們悠閑地度過了三天的日子。這三天裏,他們常常望着千變萬化的雲,要不然就是坐在陽台上看着碧綠的海水,或是跑到海邊,逗弄着五彩繽紛的魚。累了,就睡在沙灘上或是在床上,交換着永不厭倦的愛情誓言。
“我要你永遠都忘不了我。”她總是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著,似乎是一種告誡,又像是一種誓言。
“我為什麼要忘記你呢?”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將她抱起來,讓她整個人騰空,可以直視着他。有時他一時興起,便抱着她凌空旋轉。“你是我的妻子,以後我們每天都在一起,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呢?”
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她強顏歡笑地說著:“喔!那你可要小心一點,以後會有個黃臉婆每天都盯着你,讓你沒有自由……”
“你不會變成黃臉婆的。”他一高興,便不小心說溜了嘴。“你會是人人稱羨,既尊敬又畏懼的黑道夫人。”
“什麼?”她一時還會意不過來。
“沒什麼。”他連忙轉移話題。“我已經訂好飛機票,明天我們就可以飛回台灣了。”他已經決定要跟她一起回台灣,先拜見她的父母。
“不對,你剛剛說什麼……”
他趕緊給了她一個火辣辣的吻,好轉移她的注意力。當他的舌一侵入她的口中時,她便渾然忘我地和他糾纏了起來。
他們是一體的,永遠牢不可分,他們的心已經緊緊地黏在一起,直到天長地久。
儘管激情已經慢慢退去,他仍緊緊地擁着她,捨不得放開。
她仍微微地喘着氣,就迫不及待地叮嚀着。“剛澈,請記住我愛你,永遠都別忘記。”
他微笑地說著:“我永遠愛你,水依。”
她閉上眼睛不讓他看到眼底的哀痛,整個人緊緊地靠着他,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住。
直到——她把他的精力全部奪走,讓他累得呼呼大睡,然後,她知道自己離去的時候到了。
她要走了。
她……要永遠地離開他。
她終於要面對現實——回去解決向家即將面臨的問題。
向家的主人向國慶,雖然在名義上是她的父親,但事實上,她根本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她不是被收養的,也不是爸爸在外面偷生的,而母親陳貴麗也沒有紅杏出牆。那她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是陳貴麗向“精子銀行”借種,生下來的。
這一生,只怕水依永遠不會知道精子的“捐獻人”是誰——這也意味着她可能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而今,爸爸向國慶因為一場車禍而傷了眼睛,除非有人願意捐獻出眼角膜,否則他將會成為瞎子。而且,向家的財務也有了問題,要是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就會走上破產的命運。
陳貴麗一直處心積慮地隱瞞女兒出生的秘密,也一直隱藏向家即將破產的事實。為了維持向家的面子,她還是繼續地打腫臉充胖子,不但出手大方,讓水依衣食無缺,還讓她去歐洲旅遊,到美國念大學……不過,謊言終究有拆穿的一天——
當水依知道真相時,整個人一下子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她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逃。
陳貴麗對女兒的疼愛,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所以當叫依提出要到歐洲自助旅行時,她毫不考慮地就答應了。
在歐洲生活了一個月,她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而和剛澈交往後,她更體會到什麼是愛。剛澈真誠而無私的愛,讓她有了勇氣來面對向家的困境——既然她身為向家的獨生女,就該要一肩扛起向家所有的危機。
這是她必須做的,就算她跟向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向家畢竟養了她十八年,就當做是報恩吧!就算要犧牲自己的幸福,也是應該的。
她走得十分瀟洒,隻字未留。
當剛澈醒過來時,迎接他的卻是天崩地裂般的打擊,他發現水依不見了。
她走了?
而他除了知道她叫向水依外,連她在台灣的地址和電話都沒有。因為她不喜歡拍照,他更是連她的一絲倩影都沒有留下。
剛澈整個人快要崩潰了,發狂似地四處尋找着她……
XXX
水依風塵僕僕地回到了台灣,到了機場,她沒有叫司機來接她,而是一個人坐巴士回家,想給母親一個意外的驚喜。
“媽,我好想你!”水依撒嬌地膩在母親的懷裏。
“玩得愉快嗎?”陳貴麗輕撫着水依的頭髮,慈愛地問着。在不愉快的婚姻中,女兒是她唯一的希望。
“嗯!很愉快。歐洲好美喔!我坐火車到每個國家,看了好多教堂還有古迹……”水依滔滔不絕地說著。將旅途中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母親。可是對於天龍剛澈這個人,卻絕口不提。
陳貴麗倒了杯水,遞給女兒。她和女兒一向無話不談,不僅是母女,更像是姐妹一般。當水依接過茶杯時,一眼便看見了母親手上的傷痕,她心疼地大叫着:“媽!爸爸又打你了嗎?”
陳貴麗的手滿是被木棍毆打的痕迹。
“沒有……”墜貴麗輕輕抽出了手,支支吾吾地說著。“這只是小傷……”
“媽!”水依難過極了,氣急敗壞地叫着:“為什麼你分讓爸爸打你呢?為什麼你要讓爸爸將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你的身上呢?”
“你爸爸原本不是這樣的,他是個好人,對我很溫柔,直到……”陳貴麗傷心地落着淚,欲言又止的。
“是因為我吧!”看着媽媽的淚水,水依的心彷彿被針刺般,疼痛不已。“因為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
陳貴麗頓時臉色發白,顫抖地說著:“你……知道了?”
“我全部都知道了……”水依的眼裏閃着淚光,充滿歉意地說著。“對不起,媽媽,我偷看了你的日記……”
“水依……”
十九年來,陳貴麗將所有的愛恨情仇統統寫在日記里,沒想到,十九年後,這竟然成了揭發真相的證據。
突然之間,木門被用力地踹了開來,向國慶拿着拐杖,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對着水依破口大罵道:“老子的眼睛都快瞎了,你還有閒情逸緻到歐洲去玩?你非要花光向家所有的財產才甘心嗎?你這個不孝女,實在太不知好歹了,看我怎麼樣修理你…
眼見拐杖就要揮到水依身上了,陳貴麗立刻沖向前擋在女兒的面前,她寧願自己挨打,也不願讓水依有絲毫的損傷。
可是,水依卻突然推開了母親,在棍子即將落下時,伸出手用力抓住了拐杖,讓向國慶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無法站立,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即將摔倒在地。此時,陳貴麗立即跑了過去,一把扶住了向國慶。而水依卻雙膝一軟,整個人跪了下來。
水依的淚水如雨點般地落下,她心痛地說著:“爸!夠了沒!你折磨媽媽這麼多年,應該夠了吧?你討厭我,甚至於厭惡我都沒有關係,但是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媽媽了,媽媽實在太可憐了……”
“孩子……”
“媽媽沒有錯啊!媽媽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受害者!”水依毫無保留地說出了一切。“當初是你自己有缺陷,無法傳宗接代,不是媽媽有問題,生不出孩子來。為了向家龐大的財產,也為了爺爺和奶奶的要求,更為了可以順利繼承家業,你竟然要媽媽去精子銀行借種,來繁衍後代。這麼一束,不但可以保住你的逢尊及面子,更可以隱瞞自己的缺陷……
“為了怕生下不良的後代,也為了滿足你的虛榮心,你甚至要求提供精於的人必須十分優秀。你不惜花下鉅資‘買’下了對方的精子來達到目的。這本來是一個完美的計謀,也讓所有的人部被蒙在鼓裏。可是在媽媽生下了我,你也順利地得到向家的財產後,你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愛這個孩子,因為她跟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
“是人類嫉妒的本性在作祟吧!從此以後,只要一看到我,你就會怒火中燒,氣我為什麼不是你的親生骨肉,身上流着不是向家的血。可是最無奈的是,你還得撫養我,而且不得不讓我冠上向家的姓。你更恨……恨妻子為什麼背叛你?生下別人的孩子……雖然,媽媽根本是無辜的,但是,你一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不守婦道的女人……從那個時候開始,原本是好爸爸、好丈夫的你,就變得乖張暴戾,拿我們母女出氣為樂……”
水依悲憤地說著:“你有沒有想過,是你一手導演了這出悲劇。是你的貪念害了我們母女,當年你為什麼不肯接受無法生育的事實,為什麼不認命?為什麼要讓媽媽去跟一個陌生人借種來生下了我?然後讓怨恨與嫉妒將你變成了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再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我們的身上!這樣對我們公平嗎?”水依已經肝腸寸斷了,她悲痛欲絕地大喊着:“你以為……我願意來到向家,做你的女兒嗎?”
“水依……”
向國慶不發一語,身子劇烈地顫抖着。許久之後,他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悔恨地說著:“一步錯,步步錯。”如今,水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向家也即將破產,他又卧病在床……當初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場空。
“水依,請原諒我把你當成‘交易’,以兩百萬購買了你的生命……也請原諒我,我真的無法把你當作親生女兒般地疼愛……雖然我曾經努力地嘗試過,但是我畢竟是個凡人,真的無法做到……”他感嘆地說著。“十九年前,我一時糊塗,做了不該做的事,十九年後,我卻即將一無所有,唉!這就是我的報應吧?”
“這隻能說是命運弄人吧!也不能全怪你。”水依真心地請求着。“爸爸,我知道你不喜歡看到我,更覺得我的存在是一種痛苦……但是請你答應我,讓我來彌補這個錯誤吧!讓我來償還所有的債吧!”她堅決地說道。“請相信我的誠心,也請相信媽媽仍然深愛着你,只要你能對媽媽好,我願意犧牲生命,來換取你們的幸福及快樂!”
向國慶激動地流下了淚來,這時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的目私及無知。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KXX
十八歲后,她的命運產生了重大的變化,與過去有着天壤之別。
水依毅然決定不去美國念大學,而且還捐了自己的眼角膜給向國慶,礙於台灣相關法律規定,其實她已經徹底違法了
可是,為了償還欠向家的恩情,為了宜泄那一股發自心底最深的怨恨,恨命運對她的不公平,她甚至願意遊走在法律邊緣透過“黑市交易”,她順利達成讓向國慶視線恢復光明的願望。
可嘆!這其實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
當她清醒時,她已經成為一個永遠生活在黑暗中的瞎子了
向國慶重見光明,激動得淚流滿面,他沒有想到是水依救他,讓他可以再度看到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他對水依愧疚極了,更對過去的所作所為後悔不已。
他想親自向水依致謝,可是水依卻拒絕見他,畢竟,在過去的十八年裏,他們之間只有仇恨,並沒有真正的親情,她之所以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可憐的母親,她只希望向國慶能好好地對待母親,其他就別無所求了!而陳貴麗則是傷心欲絕,哭得死去活來的,因為不管她如何哀求,都不能改變水依的決心,也不能挽回女兒變成盲人的事實。
坦白說,水依並不怕成為瞎子,因為她始終認為,縱使她看不見了,也仍然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到處遊山玩水,用心來看遍整個世界。
而她接下來的計劃,就是替向家償還龐大的債務,她打算把自己賣了,嫁給一個有錢的人。
聽說對方是個大她三十多歲的富有華僑,叫做王金永,旅美多年,白手起家,在事業上頗有斬獲,現在五十歲了,打算回台灣養老,順道娶個美嬌娘。
據說,他在一次商界的家族聚會上,看到了水依,就一見鍾情了。而且,當他得知水依變成盲人時,不但沒有打退堂鼓,還願意資助向家龐大的金錢,幫向家東山再起。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水依答應嫁給他。
當水依聽到這件事時,毫不考慮地便答應了。
“這下,我再也不欠向家任何東西了!”水依瀟洒地說著。
看着女兒所做的一切,陳貴麗,心痛極了,可是她一向十分傳統,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主張,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女兒成為無辜的犧牲品。她難過得整天以淚洗面,不知如何是好。而向國慶則是對女兒所表現出的堅強和韌性,佩服不已。
水依不希望有任何盛大的婚禮,以免丟了向家的臉,怕別人嘲笑向家,用賣女兒來度過危機,而她更為了不讓母親傷心,因此獨自一人來到了王金永的家,打算偷偷地結婚。
而在婚禮上除了王金永請來證婚的律師外,還有兩名王氏企業的員工,當作見證人。就這樣,兩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
當她簽名蓋章時,完全不知那其實只是一張白紙,根本不是什麼結婚證書。
儀式過後,留下水依一個人在大廳,其他人則進了王金永的書房。水依反正什麼也看不見,就默默地坐在客廳里。
王金永從書房的門縫裏,偷偷地看着水依,看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忍不住心頭一陣痛。
他收買了兩名忠實的屬下和律師,舉行了一場“假婚禮”,要律師和屬下做“偽證”,讓水依以為她結婚了。而事實上,她依然是小姑獨處,維持着單身的身份。
為什麼王金永要如此大費周章?
那是因為他十九年前所犯下的錯……如今,他帶着贖罪的心,要向水依懺悔。
當他知道水依這十八年來,在向家居然吃盡了苦,還受盡了罪,到最後還成了盲人。那時,他幾乎要崩潰了。這簡直比殺引他,還讓他難過萬分。
他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生女兒被人家虐待?
如果不以結婚為“借口”,他實在沒有理由跟向家要回水依。而且,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對向家、對他、對水依而言,都是莫大的傷害!
“請你們保守這個秘密,”王金永請求着。“除非我死了,否則絕對不要公開我們假結婚的事實。”
“為了我的名譽,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律師為了自己的職業道德,及與王金永的交情,一口就答應了。而另外兩名員工也拚命地點着頭,答應幫老闆保守秘密。
當他們離去時,王金永終於和水依面對面了。
“水依……”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呼喚着她。
“王……金永好……”水依十分彆扭,尷尬不已。
王金永忍不住笑了,他和藹地說著:“沒關係,你叫我‘王先生’就可以了!別太拘束,把這裏當作你的家——”
“王……先生……好……”說不害怕是騙人的,水依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放輕鬆,不要太緊張!”王金永幽默地說道。“你可以不要把我當成丈夫,而是將我當成父親吧!反正,就年紀而言,我也可以做你的爸爸了!”
“你應該跟我爸爸向國慶差不多年紀吧!”水依猜測着。
一聽到水依叫向國慶“爸爸”,王金永立刻皺起了眉頭,整個人妒火中燒,他真想告訴水依,他才是她的爸爸!
“我依稀記得你的長相,你雖然有了一點年紀,不過還是一表人才,英姿煥發,再加上事業有成,所以有着一副成功企業家的風範。你的條件這麼好,應該不缺女人——”
“謝謝你的恭維!”王金永不自在地咳了咳。
“不客氣。”雖然她故作鎮定,其實一顆心早已緊張得七上八下的。她試探地問着:“你——不嫌棄我是瞎子?”
她這麼一說,王金永連忙解釋着。“你……千萬別誤會。我對你沒有任何不良的企圖,我更不是什麼好色之徒,我只是……我只是希望有個伴,可以陪我度過晚年罷了!”他誠懇地說著。“況且,你也需要人照顧,而我正可以好好地照顧你。”
“照顧我?”她十分疑惑,這種說法——聽來像是父母對子女似的。
此時的王金永像是她的父親,而她從小到大,一直得不到爸爸的關心與注意,其實她是十分需要父愛的。
“是的,就像父親照顧女兒般——”他眼裏閃爍着慈愛的光芒,輕輕地說著。“我很想那麼做……請讓我這麼做吧!”
讓我為你付出吧!我親愛的女兒。他在心底吶喊着,他多麼渴望可以付出多年來一直壓抑的父愛。
“那我們的婚姻……”她小心翼翼地問着。
“就當作不存在吧!”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誰在乎那種契約,那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
“可是……”
“沒有可是。”他打趣地說道。“你想想,我年紀不小了,我可不喜歡老牛吃嫩草!說真的,你當我的女兒再適合也不過了……”
在他不斷地勸說下,水依才終於放下了一顆心,接受了王金永。
XKX
王金永真的實現了他的諾言。
他不但讓水依擁有一個獨立寬敞的房間,還禮貌性地和她保持一段距離,而且不輕易打擾她。對他而言,只要能跟她一起用餐,和她聊聊天、看看她,他就心滿意足了。
對水依因為殘障所造成的種種不便,他也特別請了菲佣全天候地照顧她。
王家的豪宅,位於陽明山的高級住宅區。佔地有百餘坪,裝潢得十分氣派豪華,可惜水依完全看不見。
水依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適應了新環境,那完全是在黑暗中摸索出來的——靠着拐杖,她知道了階梯有幾層,房間及浴室、廚房的位置……到大廳、玄關、庭院等地,又得走幾步路,她都計算得好好的。
王金永也貼心地準備了無障礙設施,讓她行動方便,來去自如。水依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家裏,很少出門,反正她也不方便出門,乾脆就待在家裏。她時常莫名地陷入沉思中,那時她仿拂會看到心底的歐洲——
歐洲的火車不斷地在山林綠野間穿梭着,帶來千變萬化的景色。從中古世紀的古堡到現代工業城,從低濕肥綠的窪地到乾爽壯麗的高原,從田暹矗立的百年石屋到整齊摩登的新社區,從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到滿是迎風招展的玫瑰花園,這些美不勝收的景緻……都隨着火車的奔馳,一一地呈現在她的心田。
她也常常收聽日本的新聞……那專註的神情似乎想找尋些什麼?或是在回憶些什麼?
雖然,她不斷地命令自己必須遺忘過去,但不論她如何努力,每當午夜夢加時,他總會出現在她的夢中……
除此之外,她在王宅一直過着豪華舒適的生活,什麼都不用擔心,相當地輕鬆自在。
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這場婚姻竟讓她逃離了向家十八年來的陰暗與暴力,過着從未有過的自在生活。要不是太過思念母親,一切幾乎都完美極了。
當她慢慢地適應了婚後的生活時,沒想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卻隨之而來。
她發現……她竟然懷孕了?
XKX
晚餐。
水依才吃了幾口,就一直想吐。
“怎麼了?”王金永關切地問着。
“沒什麼……”她輕描淡寫地說著,隨即起身前往浴室,在洗乒台里大吐特吐了起來。
當她從浴室出來時,整個人臉色發白,一臉沉重的模樣。“對不起,王先生……我……”她實在說不出口。
“沒關係,有什麼事慢慢說!”王金永輕鬆地說著。“我是好好先生,不會生氣的。”
“我……”他對她越好,她就越說不出口。
“來!先喝杯水,鎮定一下情緒。”王金永倒了杯水給水依。
“我……”她欲言又止。
“我這個人開明得很,沒有什麼事不能說的。”王金永鼓勵着水依,希望她能說出心裏的話。
此時水依突然慶幸自己看不見,才能鼓起勇氣,坦白地說出一切。“我……懷孕了!”
“你?”王金永錯愕極了。
“請相信我,我沒有背叛你——我是之前去歐洲旅遊的時候……不小心和‘他’發生……”水依連忙解釋着,怕王金永誤會。“對不起。如果你要罵我,怪我不守婦道,甚至於趕我走……我都無話可說,畢竟是我理虧在先。”雖然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婚姻,但水依仍然對王金永充滿了愧疚。
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著。許久之後,王金永才輕輕地說著:“你就安心地住下去吧!”
“什麼?”水依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只要好好地把孩子生下來就好了,其他的事都不用擔心,我一直很喜歡小孩,而且這個家也太冷清了,是應該要有孩子來熱鬧一下了。”一提到孩子,王金永便忍不住喜上眉梢,他要做爺爺了呢!
“什麼?你一點都不介意……”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王金永不但沒有責罵她,還對她好得離譜。
可是她不知道,對王金永而言,只要水依平安快樂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孩子,會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你很愛孩子的爸爸吧!”他試探地問着。
可是水依只是面無表情地緊握着拳頭,什麼話都沒說。
“放心吧!就算孩子出生時沒有爸爸,也有我這個‘爺爺’來疼愛他,不是嗎?”
“爺爺?”水依的淚水終於滑落了下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感動。“謝謝你,我沒想到……你會對我這麼好……”
撇開他們的“婚姻”關係而言,王金永不但對她十分尊重,更將她視為女兒般地疼愛,那種無微不至的呵護,簡直比向國慶要好上一百倍。
“別忘了,爸爸對女兒好,是天經地義的。”他意有所指地說著。
可惜水依卻完全不了解他話中的涵義。
望着水依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回房裏,王金永突然覺得陣辛酸,淚水便不聽使喚地滑落了下來。
那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十九年前,他只是個貧窮的教授,為了到美國發展,他需要一筆龐大的經費,而最快速的賺錢方法——就是販售自已的精子。
向國慶夫婦透過“精子銀行”的仲介,在仔細評估后,便付出鉅款,完成了交易。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在向國慶的眼裏,一直認為水依是他花錢買來的,所以根本看不起水依,也無法好地對待她。
帶着兩百萬,王金永直奔美國,在異地落地生根,重新開始生活。他努力工作,靠着那兩百萬發跡,不久后,他在華人界就已經是小有名氣的企業家了。
可是,不論他累積了多少財富,他心底總有一絲遺憾,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就會想起那個被他“出賣”的孩子,在台灣過得好嗎?是不是能得到父母的疼愛呢?
隨着時光的流逝,他始終無法忘懷那個被他用兩百萬割捨掉的孩子,那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原本以為,到了美國,他就可以有更好的發展,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誰知,在一場車禍后,一個致命的打擊迎面而來,當醫生宣佈他喪失生育能力時,他簡直快要崩潰了,再也無法安穩地過日子。
那個時候,他才了解到,原來名利富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有自己的血脈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因為如此,他更捨不得那個身上流有他的血、被他賣掉的孩子!
無情的時光一天天地過去,他漸漸地上了年紀,找尋自己親生孩子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他再也無法剋制時,他便下定了決心,毅然決然地回到了台灣,和當年的“精於銀行”取得了聯繫,在花了大筆金錢后,終於得到了向國慶的資料。於是他處心積慮地接近向家,當見到水依的剎那,他的父愛便完全地泛濫了……
他希望水依可以陪伴在他身邊,他要和水依一起生活,他要享受天倫之樂,而且他也有這個權利,因為——水依是他唯一能擁有的親生女兒!
如今,在歷經千辛萬苦后,他終於達成了這個願望。
雖然水依仍被蒙在鼓裏,不知道這個“秘密”,也不可能開口叫他一聲“爸爸”,可是只要每天都能看見水依,那就夠了!畢竟當初是他對不起水依,他也不敢有太多的要求。
如今,水依懷孕了,不管那個男人是誰,水依肚子裏的孩子都是王家的,想到王家終於有了後代,王金永便激動莫名。
十個月後。
水依順利地生下了一個男孩,並替他取名為“思龍”——這是代表着思念天龍剛澈的意思嗎?
“我終於做爺爺了,我有一個孫子了,謝謝你,水依,讓我有了孫子!……”王金永高興極了,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水依疲倦的臉上浮現了母愛的光輝,雖然她看不見心愛的孩子,可是仍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終於將孩子平安地生了下來,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從令以後,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而王金永一向將她當成女兒般地疼愛,所以她相信,他會將思龍當成自己的孫子對待,好好地寵愛他的。
這段日子以來,王金永不斷地找尋着各種機會,透過各種管道希望能找到一對眼角膜,讓水依恢復視力,重見光明。
可是水依卻斷然拒絕了。
“為什麼?看不到不是很痛苦嗎?你要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嗎?”王金永心疼地問着。
“我已經習慣了,而且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她的心早就死,看不看得到,又有什麼差別呢?“如果雙眼復明了,卻失去了平靜的日子,那我寧願繼續活在黑暗裏。”是的,她現在只希望和思龍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其他則別無所求了。
“水依,你……”
王金永難過地流下淚來,女兒會雙目失明,他難道沒有一點責任嗎?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不會再這麼做,輕易地出賣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造成了一生的遺憾!
時間在指縫中流逝,一轉眼,已經過了十個寒暑……
思龍九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