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櫥窗外的幸福

番外 櫥窗外的幸福

知了蹩足了勁在窗外聲嘶力竭的叫着“熱啊--熱啊--”,亞特蘭大的午後,空氣沉悶而熾熱,連路上的行人都懶懶洋洋。也許到這裏來本來就是因為發神經,因為某人一句“我想去亞特蘭大,這一走可能是三五年,可能永遠不回來,你替我好好看着公司吧,不想幹了,賣了也行。”

看,根本就是祈使句么,連徵求我意見的意思都沒有。我面無表情的說你去吧,去追求你的新生活,最好老死在那邊,入土為安的時候記得捎個信給我。

我雖然比他大個兩三歲,可是我注重保養身體,飲食健康,作息規律,不像他一天的睡眠時間不會超過六小時,吃喝拉撒全憑自然規律(媽的不是廢話嘛,誰不是憑自然規律?)我的意思是,他純粹是餓了就胡亂吃點,上廁所還帶手機看時間,所以我一定會比他活得老。

三年後我也來了這個城市,沒什麼別的原因,只是單純想看看他為之放棄辛苦打下的江山義無反顧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間天堂。

啊呸!現在才知道什麼人間天堂,全他媽電視裏面吹出來的,不就是一破爛城市么?原來孤單一人的世界,再繁華的街道也只有自己虛空的影子。

我知道他在哪裏,開了個小小的超市,一年的收入也許抵不過他以前一天的進賬。但是他每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都笑得知足。

他說:“YIN,你應該放自己一個長假,亞特蘭大風景不錯喔。”

我彼時正忙着應付秦姓某人的糾纏,日日過得辛苦不堪,對於這位雙手一撒撂攤子走人的傢伙實在沒什麼好氣,所以硬邦邦的回了一句:“你什麼時候不再對着個活死人念叨了,我或許會考慮去看看你。”

他竟然沒有生氣,只是笑笑:“他不是活死人,只是倦得睡著了,不想現在醒過來。YIN,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憤世嫉俗了?”

我想說當年我他媽瞎了眼才會千辛萬苦把你扶上殷氏當家的寶座,幾年來任勞任怨的跟着你,眼看殷氏已經是風光無限,你居然前一天說想出去走走,后一天就買好機票真給我消失了?你唐笑儀不是最喜歡站在頂端睥睨天下么?你不是揚言要把當年害死你父母的人全弄得生不如死么?

我憤怒過頭,一句話都罵不出來,只好拿電話泄憤,狠狠摔了聽筒。

因為這個笨蛋身上還殘留着“瀾牙”的毒性,因為這個笨蛋連我這個最權威的醫師的話都不聽,執意要走。

還因為另一個傢伙不可原諒的不肯醒來。

天下最可惱最堅硬的東西不是花崗岩,而是不知道認命的人的心。

當全香港最好的腦科醫生無可奈何的對XIAO說:“病人如果三個月後還沒有清醒的跡象,建議你們還是放棄算了。”時,XIAO只是淡淡的笑:“有呼吸就好。”

某人生命力頑強,整整三年都沒有落氣,渾身插着管子,因為被精心照料,連肌肉都不見半點萎縮。XIAO也沒有特別費心思的去管他,只是請了最好的特護,把他安置在最昂貴的高級病房。最後XIAO說也許是香港讓他覺得沉悶,所以不願意醒來,不如去亞特蘭大走走,那麼個充滿活力的城市,說不定會感染到他。

簡直是放屁,你什麼時候見過一昏睡了三年的植物人,會在某個下午伸着懶腰坐起來說:“啊呀,這一覺睡得可真沉啊!”

我在黃昏的街角漫無目的的瞎逛,XIAO常說我沒有生存目的,或許吧,多少年來我已經習慣的把他的成功當作自己的驕傲,把他的幸福當成自己的守望。看着殷氏在他手中一步步燦爛輝煌,我不介意那片絢爛下掩藏了多少陰霾。

我的內心比表面陰暗不止百倍,我比XIAO更加急功近利,只是我知道自己做不來,所以心甘情願退到他身後。在別人面前做出軟弱可欺的樣子,自然會有人來替我出頭。

我對XIAO的感情,與其說依賴,莫若說仰望。他應該是冷酷漠然,比誰都不相信這世界上還存在着所謂奇迹的男人,而不是現在這個守着個生意清冷的超市,整日面對一個活殭屍自我催眠的蠢豬。

據說上帝剝奪了豬的智慧,是為了給它幸福。

當某天我的手機上收到只有短短兩個字“醒了”的消息的時候,我更加確信,上帝一定給自己也換上了豬的腦子。

不然不會有精神來搭理這個蠢男人的白日夢,真的讓某人醒過來了。

我在收到短訊的下個小時飛到了亞特蘭大,不是為了去找XIAO,只是想看看這個果真會創造奇迹的城市究竟是他媽什麼樣的。

我真的不是要去找XIAO和那個姓韓的男人,只是不知道運氣為什麼會那麼背,隨便想在街上找個飯店吃飯,竟會隔着櫥窗看到那兩個傢伙。

XIAO坐在那個男人的對面,那個男人坐在輪椅里,對了,我差點忘記他在醒來前就已經被醫生宣告過因為子彈正好切中了他脊椎中的某個點,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了。

真沒想到韓凌那麼個看起來沒點槍法的女人,一槍竟能這麼致命。她三年前進了修道院做修女,一心一意侍奉上帝,我看得出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傷害那個男人,為此她悔恨交加,自殺未遂,終於放逐自己,選擇了永遠的寧靜。

看,因為一個不負責任隨隨便便賴在床上不肯醒來的男人,這世界被攪得面目全非,連唯一一個還算正常的人也要發神經跑到亞特蘭大來抽瘋。

XIAO拿着一份menu漫不經心的看着,那男人沒什麼表情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真正一副痴獃像。

“今天吃點什麼呢?嗯,韓,你想吃點什麼?”

“隨便。”

“不如要兩份鮮蝦配飯好了,補鈣。”

XIAO回頭叫侍應生上飯,繼續瀏覽菜單。

我開始鬱悶自己為什麼當年要選修心理課,為什麼會讀唇語,為什麼要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男人仍然安靜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布,過了會,開口:“你身上的‘瀾牙’還會發作么?”

“啊,什麼,哦,有時候會,好就幾個月,不好就兩三個星期吧。”

“那我現在走又走不動,逃也逃不開,豈不是很危險?”男人的表情看不出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

“哈哈,放心,我會把你風光大葬的。”

“謝謝,記得讓我面朝大海。”男人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可稱之為微笑的表情,眼神落在XIAO身上,流光四溢。

“媽的還要不要春暖花開?”XIAO笑得渾身顫抖,不得不用菜單擋住自己的臉。

我無聊的嘆氣,轉身走開。

秦歡一直狂發消息問我在哪裏,我懶得回,反正明天就準備回香港。

我討厭這種白痴似的幸福,從骨子裏蔑視。

我決定把殷氏賣掉,然後買下香港最好的醫院。下次秦歡再跟人干架被抬進來的時候,我就扎他個半身不遂。

原來我也會這麼任性,並期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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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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