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錄取了？」

田巧書呆若木雞的看着養了她二十二年的老爸，鼻孔不由自主的再擴張了一些些。

「是啊！阿爸真不敢相信妳會被錄取，哈哈！」抓抓有些稀疏的頭頂，田大發開心得合不攏嘴。

「為什麼我會被錄取？」

「當然是因為妳很優秀啊！」雙手扠腰的田大發，很驕傲的抬頭挺胸。

「不……我的意思是……」

「真是太好了，寶貝，以後咱們家就靠妳出頭天了！」田巧書的母親江曉玉同樣樂不可支。

「喂喂，你們兩位請冷靜一點。」田巧書嘴角隱隱抽搐。

「媽跟妳說，妳去上班一定要穿美一點，這樣才能吸引那些有錢人的注意。」

「對啊，裙子能穿短一點就穿短一點；不過，就不要穿低胸的衣服了，妳跟妳媽一樣胸前沒長肉，既然沒本錢，就安分把它藏好……」

「爸！你在說什麼啊！」田巧書氣炸，江曉玉立刻捶了丈夫一拳。

「你怎麼可以批評咱們女兒身材不好！難道你不知道這種、這種東西是可以用墊的嗎？!」

「好了啦你們，正經點好不好！」田巧書擋在兩人中間，發出了怒吼。「先讓我把問題問完，可以嗎？」

田家夫婦總算把嘴巴閉上。

「這是誰幹的好事？」

「嗯？」

「快說是誰幹的好事！」田巧書叫。

「是妳爸。全是妳爸的主意。」江曉玉趕緊撇清。

「妳不也贊成我這麼做嗎？幹嘛全把責任推給我？」

「爸！」田巧書忿忿不平的瞪着他。「我不是跟你說我要靠自己找工作嗎？你為什麼要雞婆？!」

「我是為妳好呀！現在失業率那麼高，到處都是裁員休無薪假的人；更何況德葉集團可是人人擠破頭想進去的公司，爸爸可以替妳安排到裏頭的工作，妳應該感激我……」

「屁啦！」田巧書很不文雅的吐槽。

「咳……女孩子不應該講這……」看到女兒在瞪他，他立刻無辜的扁嘴。「好吧。難道妳一點都不開心嗎？」

「你說呢？」她目露凶光，用表情回答一切。

「為什麼？德葉集團可是『黃金單身漢』的集中營耶！要是妳可以在裏頭釣到一個，這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我們現在這樣有愁過吃穿嗎？」

「唉呀，這不一樣嘛……」

「廢話少說！你到底是怎麼把我安排進去的？」

「說到這啊，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田大發搓着雙手，沾沾自喜的說：「妳還記不記得，大概幾個月前，爸爸曾經在街上救了一個穿金戴銀的貴婦人？」

田巧書愣了愣，依稀記得真有這麼回事。

「好像有吧。就你說那個女人走在路上摔了好大一跤，高跟鞋掉在馬路上被車子輾壞，你就好心跑去菜市場買了一雙十塊拖鞋給她穿的？」

「對對對，就是她！」

「然後呢？」

「然後她就對我感激得不得了，一直說日後有機會一定會回報我。」田大發說得口沫橫飛。「沒想到上個禮拜我竟然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她，好像是德葉集團什麼碗糕的慶祝茶會吧。厚！原來她是德葉集團里的人，我二話不說，當然就去找她了啊！」

田巧書瞪大眼，等着老爸繼續說下去。

「妳不曉得妳老爸我去德葉大門等了好幾天才等到那個貴婦。幸好那貴婦沒說她不記得我，而且在知道我的來意之後，就說她願意做這個人情給我︱哈哈！我真沒想到像她這種有錢人會說話算話，所以後來我就把妳的履歷表交給她啦，沒想到今天我就接到他們人事部門通知妳去上班的電話了。」

田巧書撐大鼻孔，用力噴着氣，更正確的說法是︱她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

「爸！」

「怎麼樣？妳爸爸我真的很神通廣大吧？」田大發渾然不覺女兒正在摩拳擦掌。

「我真的會被你氣死！你怎麼可以擅作主張!？而且、而且是用這麼丟臉的方式！」田巧書失控尖叫。

田大發嚇了一大跳，馬上縮到妻子身邊，囁嚅不解地︱「寶、寶貝，妳怎麼可以對妳爸爸我這麼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

「就是啊。妳爸為了妳，真的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咧。」江曉玉可憐兮兮的為丈夫幫腔。

「我又沒有要他幫我！」田巧書忿怒的轉過身。

「不管怎麼樣，這是好事啊。」江曉玉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好聲好氣的安撫女兒：「這樣妳就不用每天到處碰釘子找工作了，不是嗎？」

「我寧願每天碰釘子，也不要靠這種方法得到工作！」田巧書惱怒。

「爸爸媽媽把妳養這麼大，妳就當是報答我們，乖乖進德葉集團上班，好不好？」

「我不要！」

「寶貝……」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田大發跟江曉玉可憐兮兮的互望一眼，這下子真不知要怎麼收尾了。

「唉……好吧，既然咱們寶貝女兒不肯去德葉集團上班，那就算了……明天一早我再打電話過去。」田大發無奈的說。

江曉玉偷睞女兒一眼。「也只能這樣了。那你記得明天早點打電話去跟人家道歉。」

田巧書哼了一聲，拎着包包就往外走。

「寶貝，妳要去哪？」田大發連忙叫住她。

「出去透透氣！」

※

田巧書一腳跨上腳踏車，便朝着熟悉的公園騎去。

晚風徐徐，褪去了白天熱浪似的溫度，田巧書卻覺得很鬱卒。一想到她那對寶貝爸媽所乾的好事，就氣惱得要命！

話說打從她大學畢業至今已經過了四個多月，也不知是她條件太差還是失業人口真的太多，總之她一直找不到工作。

更嘔的是，她那些平常上課混到不行的姐妹淘都老早上班去了，唯獨她還在跌跌撞撞天天找頭路……

怎麼會這樣？

之前她明明還信心滿滿的，現在……現在已經完全沒有鬥志了啦。

「啊！真是煩死人了啦！」她大叫。

這時候，旁邊樹林裏突然衝出一個人來，她沒注意到，仍繼續大叫，最後車身和對方撞個正着。

「哇！」

兩人當場跌在一塊，在草地里滾了幾圈。

「我的媽呀！」

田巧書一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英俊到不行的男性臉孔，又哇了一聲，用力把他推開。

「你這冒失鬼！」她氣急敗壞的快速彈跳起身，用力拍着身上的草屑灰塵。

「什麼？!」對方瞪大眼，想站起來，突然意識到大腿上一陣痛楚，「唉喲！」

田巧書一愕，連忙蹲下身。「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痛死我了！」男子困難的慢慢伸長腿，只見穿着運動褲的左膝處破了一個大洞，血正汩汩流了出來。

「啊！你看你看，流血了耶！」

「……我眼睛沒瞎。」他咬牙。

田巧書左張右望，看到自己的腳踏車也被撞得歪七扭八。「慘了，我的車！」快速跑過去把車子扶了起來。

「喂喂！」對方難以置信的在她身後大叫。「妳有沒有搞錯啊？妳把我撞成這樣，還只擔心妳的車子？!」

她呃了一下，機靈的澄清：「不是啦，我是想說要騎腳踏車載你去醫院。」

他愣了愣，還是不相信。「是嗎？」

「雖然我很寶貝我的車子，但還不至於那麼沒良心。」她沒好氣的嘀嘀咕咕。「而且，明明是你自己突然從樹林裏衝出來的，又不是我故意騎去撞你。」

「還敢說咧！我原本在樹林裏沉思，誰知妳突然鬼吼鬼叫，才會嚇得我趕快衝出來。」

「我、我哪有鬼吼鬼叫……」說時心虛得面染輕紅。

「……」

真是討厭！剛剛那陣吼叫竟然被這個傢伙給聽到了。她懊惱着。

「……喂！」

「怎樣啦！」她嚇一跳。

「妳到底要發獃到什麼時候才要送我去醫院？」

「對哦！」她恍然大悟。

他無力的翻白眼。

「可是我的腳踏車壞了。」

「壞了是妳的事！現在，快、送、我、去、醫、院！」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知道了，凶什麼凶啊！」

田巧書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頂。在吃力的將他扶起后，因為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男人搽什麼香水嘛……」她小小聲的咕噥，但他還是聽見了。

「男人為什麼不能搽香水？」他揚眉。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香水好像都是女人在搽。」她理直氣壯的答。

「妳──」想解釋什麼，看到她一副很辛苦在扶他的樣子，就又收了口。「妳不要再嘀嘀咕咕了，我的腳快痛死了。」

「你一個大男人一直喊痛，丟不丟臉啊！」

「下回換我把妳膝蓋撞出一個大洞，看妳會不會喊痛！」

「哼。」

若不是她兩手沒空，一定會對他扮個大鬼臉。

※

「記得明天還要來換藥。」交代完，忙碌的護士便趕着去處理其它病患了。

田巧書看了他的腿一眼，撇撇嘴。「你要不要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回去？還是我替你叫輛出租車？」

他伸手。

「幹嘛？」

「妳的名片。」

「名片？」

「是啊，妳把我撞成這樣，如果以後有什麼後遺症，我找誰算帳去？」

「什麼啊！也不過就是破點皮流點血，講得那麼嚴重做什麼。」她很沒禮貌的皺了皺鼻子。

「我不管。總之，妳留下妳的名片給我就是了。」

「我沒有名片啦！」

「沒有？妳沒有工作嗎？」

「呃……是啊，我現在是沒有工作，但明天就有了！」她實在搞不懂自己幹嘛要說這樣的話。

「而且，又不是每個有工作的人都會有名片。」

他停頓幾秒，覺得頗有道理。「說的也是。」

「好吧，」他又說：「那妳把妳的名字、電話抄給我。」

「我身上沒有紙筆。」

他不耐的翻眼。「算了，那直接輸入我手機里好了。」說話的同時，手伸進口袋翻翻找找，卻是怎麼也找不着他要的東西。

「啊……」

她一愕，有不好的預感。

「一定是剛剛被妳那一撞給撞掉的！」他的神情變得有如凶神惡煞。

「這……」她心裏七上八下的。「你確定嗎？會不會你根本沒帶出門？」

「當然確定！我剛剛還接過電話！」他氣唬唬的。

「好嘛好嘛，那我賠你嘛。」她很不情願的。

「好，這可是妳自己說的。」他馬上接口。「我那支手機是最新型的，市價大概一萬五左右。」

「一萬五？!」她驚呼出聲，使得急診室里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目光。

「喂，妳不要動不動就大叫好不好？」

「吃人哪你！一萬五？我的手機從沒超過五百塊！」

「五百？」他懷疑的擰眉。「有這種手機？能用嗎？」

「厚！反正你休想藉此敲我竹杠！我田巧書雖然不是很聰明，但也不會笨到賠你一萬五去買手機。」

「那妳想怎樣？」

「……五百！我頂多就賠你五百。」

「五百？妳當妳在市場買菜嗎？」

「你不要得寸進尺。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弄丟手機？手機是不是真的有那麼貴？」

「妳──」

「反正就五百啦！要不要隨便你！」她搶話。

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掉了手機，一萬五對他來說也是小數目，但看到這丫頭一直跟他斤斤計較，他就覺得絕不能讓她得逞。

「一千。最起碼一千。」

「不要跟我討價還價。」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爛爛的五百元鈔票。「喏，五百，這是我身上僅有的財產，拿去！」半強迫的塞進他手裏。

「妳把我當乞丐是不是！這樣就想打發我？」

「你很煩內！醫院我也帶你來了，挂號費我也幫你付了，現在連你手機不見我都賠你五百塊，你還想怎麼樣啊？」

他氣極，突然攔住一個經過的護士。

「護士小姐，妳有沒有紙筆？借我一下。」

「……喔。」

「妳！把名字跟電話給我照實寫下來。我警告妳，不要給我寫假的。」他把護士拿來的紙筆丟給她。

「切！我才不會寫假的，你少瞧不起人。」她氣呼呼的把名字電話寫到紙上再丟還給他。

「田巧書……真土的名字。」

「什麼土！我的名字好聽得不得了，你沒聽過﹃無巧不成書﹄嗎？又特別又有意境，這世上很難再找到跟我一模一樣的名字了！」她連珠炮似地抗議。「而且你憑什麼批評我爸媽幫我取的名字？」

他用力皺眉，覺得她很吵。「說夠了嗎？」

「總之你很沒禮貌！」

「隨便。我懶得繼續跟妳鬥嘴，妳可以走了。」

她原本呱呱叫的嘴不由得一收。「喔……那你呢？」

「妳擔心我嗎？」

「誰要擔心你啊！切。」她跳起來，二話不說馬上離開急診室。「真是倒霉，一整天都很倒霉！」

本來只是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竟撞到人又把腳踏車弄壞，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哇啊啊！我怎麼那麼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