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回到芳香妓院的時間,天色已地透出一點光亮,月兒隱逝。

白天摩肩擦踵的繁榮街道,在霧氣中顯得寂寥而空蕩,郁還煙的身上披着時府一名女僕好心遞來的外衣,讓兩名家從安全送回紅柱大門,她禮貌的道了聲謝,反倒讓對方難堪的一愕。

“姑娘,你……你不怪我們嗎?”福福泰泰的圓臉小哥窘迫的搔搔頭。

“怪你們?”

“是、是啊,你在二樓廂房裏喊得呼天搶地的,可我們終究沒敢幫上忙。”瘦瘦扁扁的窄臉小弟心虛的垂下臉,兩人的樣貌有些相近,應是兄弟。

圓臉小哥看起來不過比煙兒大上幾歲,只見他有些難過的吸吸鼻子。

“我們……我們實在想不到,二少爺會做這種辣手摧花的事,他的個性雖稱不上正人君子,但也沒見他輕薄過哪家姑娘……”

一旁的窄臉小弟個頭頗矮,年紀也小了許多,臉上稚氣未脫,還是個小孩子,聽到哥哥這麼說,眼眶不禁兜地一紅。

“對不起,我和哥哥其實很想救你,可是……可是我爹娘已經收了整年的薪餉,所以……”

“不打緊的。”人性的溫暖在此刻驅散煙兒心頭的寒意,她有些感動,雖然他們並不曾真正幫過她,但她能了解個中苦衷。“而且我也沒事,謝謝你們這樣擔心我。”

“怎麼會沒事呢?”小弟更自責了。“以前我和哥哥路見不平都會衝過去幫忙,現在進了時王府,卻反倒變成孬種了。”

“我真的沒事,你們二少爺──”她輕咬下唇。“並沒有對我怎麼樣。”

“可是……”兩人懷疑的面面相覷。

“你們叫什麼名字?可以做個朋友嗎?”一向對陌生人戒心甚重的她,卻忍不住想認識他們。

“我們姓江,我是大仁,他是小仁。”

“大人?小人?”煙兒怔詫了幾秒,隨及微笑着自我介紹。“我叫郁還煙,叫我煙兒就成。”

“那麼煙兒姑娘,我和小仁得回去了,您可要多保重。”大仁依依不捨的怯怯揮手,個性老實的他,卻不由自主的喜歡這個好看的小姑娘。

“嗯,路上小心。”

反身入內,幾個丫環一見是煙兒回來,都急忙奔相走告。

始終守在廳里的君夢弦,聽到訊息連忙衝到迴廊上,心急如焚的她,真害怕煙兒會一去不回。

“煙兒!”一看到狼狽不堪的她,還有那敞在腰際的破衣,君夢弦呆掉了。“這……”

“沒事的,小姐,你別擔心。”煙兒很快的正色道,將外衣拉攏了些。

“他……他這個禽獸!”君夢弦咬牙切齒的握緊拳頭。

“小姐,難道你不信我??他真的沒碰我,只除了──不小心撕破了我的衣服。”時墨的話在心中百轉千回,煙兒黯下眼睫。

“夢弦?”一個熟悉的男音隨後出現。“煙兒真的回來了?”

煙兒微微愣然,?首觸及侯立強那張沉穩肅凜的臉,他蹙眉走來。

“怎麼弄成這樣?是那個時二少乾的好事?”聲音有着隱忍的憤慨不平。

她心裏明白小姐和“無偷窩”二首領的感情穩定,看來好事將近,她不能讓自己的噩運壞了小姐未來的幸福。

“我跟小姐解釋過了,時二少沒有對我怎麼樣,請你們放心。”

“真的?”君夢弦不信。

“煙兒不擅撒謊,小姐應該看得出來才對。”

這是實話。君夢弦無聲嘆息,輕輕地看了侯立強一眼。

“你陪了我一夜未睡,還是快回去歇息吧。”

停留在眼中的深濃情意,侯立強沒用行動表達出來,眷戀的輕瞥君夢弦幾眼,點點頭便走了。

“小姐──”煙兒欲言又止。

“邊走邊說吧,瞧你這身狼狽,得快些換上乾淨的衣服。”君夢弦柔聲道。

往前走了幾步,迎面微風輕拂,煙兒忽地打了個哆嗦。

清晨的風,怎會出奇的冷冽?

“小姐,你就答應了侯二爺的求婚吧。”

君夢弦怎麼也猜不到煙兒會突然開口說這事,不免有些尷尬的嫣然淺笑。

“你怎麼知道的?”

“煙兒跟着小姐在“無偷窩”進進出出,自然看得出侯二爺對你的用心。”

“他的用心,我自然感覺得出,但……你覺得他是個直得我託付終身的男人嗎?”

“為什麼不?小姐應是最明白的人,雖然侯二爺出身“無偷窩”,但他們那窩子都是不壞的人,我也很喜歡荔,相信小姐若是嫁了過去,一定會比待在這裏快樂的。”

“如果我嫁了過去,你也逃不掉的。”君夢弦注視着煙兒臉上的落寞。

“我?”

“是啊,你也用不着留在芳香妓院,我從良,你也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我們兩姐妹情誼,應是無庸置疑了吧?”她拍拍煙兒的手背。“你放心,姐姐我不會將你扔在這兒的。”

“小姐誤會了,煙兒擔心的不是這個。”

她頓了頓。“那麼,你擔心的是什麼?”

我擔心的是什麼?煙兒同樣在心裏自問。

“煙兒?”

“小姐只要信任我,讓我過着自己想過的生活,這就行了。”

君夢弦聽不懂話里隱藏的玄機是什麼,她總覺得,煙兒日夜不停的拚命習琴,肯定是有原因的;然而原因是什麼,她就不得而知了。

???

隨着君夢弦與侯立強的婚期逼近,郁還煙與時墨的一年約定也將屆滿。

芳香妓院上上下下都將夢弦即將出閣一事,看得十分重要。

這是每個青樓女子心中的夢啊,可以見得良人,並且擁有真正的愛情。

雀姨心中萬般不舍,夢弦也算是芳香妓院的台柱,況且一個好的琴師不好找;不過,她也考慮到夢弦年紀不小,這“無偷窩”送上的聘禮又多得讓她眼花繚亂,加上侯立史那張惡人臉孔,自然,她是不得不笑着答應了。

而這一天,也終於到了。

君夢弦穿戴好喜裳錦冠坐在房內,等待時辰一到方才上轎,怎知大伙兒都離情依依的涌了進來,將她團團圍在中心點。

“夢弦姐,你嫁去了“無偷窩”,可記得時常回來瞧瞧姐妹們。”梁晶晶噙着淚,扯着君夢弦的衣擺不放。

“要不你和侯二爺商量商量,讓你偶爾過來兼個差如何?”扁着嘴的游咪咪,異想天開的問了句蠢話。

“兼什麼差呀,夢弦姐和侯二爺都老大不小了,趕緊生幾個娃兒才是正經的。”白泡泡尖細着聲調嚷着。

君夢弦感動的看着?家姐妹。“唉,姐姐又何嘗捨得離開你們?咱們芳香妓院跟別家的不同,是個有人情味、溫暖又快樂的地方,待在這裏,我從來也沒想過會有離開的一天。”

“都怪侯二爺不好,為什麼他不是個壞男人呢?這樣你就不會為下我們嫁人去了。”游咪咪話一出口,立刻遭來無數白眼。

“如果哪天你遇上了個不嫌棄你的好男人,你會狠下心不跟着跑嗎?我才不信呢!”白泡泡交叉着雙手於胸前。“那麼,往後我們到“無偷窩”找你,你可不能忘了我們哦?”梁晶晶不舍的說。

“當然不會忘,你們在這兒,除了替雀姨工作之外,也別忘了多替自己設想,女人青春有限,總不能在這裏耗上一輩子。”

“這個我們知道,夢弦姐就別替我們擔心了。”揉揉眼睛,梁晶晶不爭氣的泌出淚來,眾人見了,不禁跟着全紅了眼。

這時,煙兒匆忙走進見到這一幕,壓抑了多天的不舍也湧上腦門,但她還是強忍住不哭。

“小姐,時辰到了,煙兒來扶你上轎。”

“好了好了,都別哭了。”君夢弦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大家。

“夢弦姐,你安心出嫁吧,我們姐妹們都會?你祈福的。”

梁晶晶帶頭說。

“嗯。”

煙兒扶着君夢弦步出房門,穿過水池拱道、大廳、迴廊……一直到跨出大門門檻,小心翼翼地讓她坐上轎,自己則連忙再跑回迥廊邊的假山旁,將暫藏在草叢裏的琴取出,跟在轎子後頭追去。

奔了一陣子總算跟上隊伍,卻忽地見到身旁有個人影跟隨,她知道那是時墨派來監督她的侍從殷旗。

“郁姑娘打算去哪?”他為難的探問。

“殷大哥放心,煙兒只是想陪着小姐到“無偷窩”,等小姐安全抵達,我自然不會忘記和時二少的約定。”

“那麼,還是讓在下跟着吧。”

煙兒也不拒絕,反正她沒想過要逃走。

“那就勞煩你累這一趟了。”

???

“我猜就是這裏了。”

經過長時間的尋尋覓覓,兩男一女停在三層樓高的大宅子前,擰眉凝住那塊匾額,上頭寫着斗大的“聚合樓”三字。

“居含漏,聚合樓,念起來是有那麼點像。”向立地眯起眼。

“那時候他都快死了,當然沒辦法把話說清楚,咱們找遍了各個地方,就屬這“聚合樓”有七分符合。”說罷,向頂天毛毛躁躁的欲往階梯上走,但身旁的向晶華伸手攔住了他。

“慢着!”

“華姐?怎麼咱們不進去?”向頂天垮下臉。他們在這大理京城少說也耗去不少時間,如今有了點線索,難不成要放棄?

“這“聚合樓”也不知是什麼地方,我們如果唐突進去,恐怕有危險。”向晶華深思熟慮道。

“那……不如我們向附近鄰居街坊打聽打聽,你覺得如何?”

“也好。”向晶華看了向立地一眼。“二弟,就你去問吧。”

“是,華姐。”他點完頭便迅速躍走。

不一會兒工夫,向立地的身影又奔回原地。

“問到了嗎?”

“嗯!這聚合樓是城裏學琴的地方,聽說以往頗富盛名,還培養不少琴師到宮裏彈奏,風光過一陣子;但最近裏頭當家的老頭子生了重病,形同廢人,接手的女兒又不懂琴藝,所以也沒人再上門拜師了。”

“難怪我們在這觀察了一陣子,也沒看見半個人出入。”

向晶華啐了聲。“既然如此,那我們直接“登門拜訪”吧。”

三人遂不客氣的動手大拍門板,等了半晌,才見一個怯生生的丫頭,敞了個小縫問話。

“請、請問找誰?”

向頂天粗魯的一腳把門踢開,丫頭哎喲一聲跌在地上,屁股開花,痛得淚如雨下,只見來人大搖大擺的步入。

“你們、你們不能隨便進人家屋裏呀……”丫頭在背後尖聲疾呼,無奈他們已經進了仰天廳。

慘了,大小姐就在廳里,她無故放人進屋,非得挨上一頓毒打不可了。

“你們是誰?”乍見三條人影踏入大廳,丁紹冰霍地自椅上站起,凶焰方熾的厲聲喝問。

被這強悍的女子一喝,向晶華專註的從頭到腳打量她,想看出一點點郁定擎的影子。但這樣的想法,很快就被她推翻了。

“這裏有沒有一個姓郁的女娃兒?”

“郁?”丁紹冰的怒火稍掩。“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是誰與你無關,除非你是郁定擎的女兒。”向晶華冷冽地答。

“我當然不是,別把我和那賤婢扯在一塊。”厭鄙的用鼻子一哼,丁紹冰只要一想到時墨將煙兒從芳香妓院抱走的那一幕,她就恨不得毀了這賤人!

“這麼說來,她確實是在這裏?”向晶華的眸子忽地深沉陰暗,前進半步逼問道。

“早半年還在這兒,現在,她已經享福去了。”她不屑地背過身。

“享福?什麼意思?”

“不告訴我你們是誰,我也不要回答你那麼多問題。”撂下這句傲慢的話,丁紹冰坐回椅上,鎮定的捧起瓷杯。

“哼,小姑娘,難道你不怕死嗎?”

“死?”她諷刺的笑。“死了也好,你們再自個兒去找這賤婢的下落。”

“死丫頭,看我怎麼治你!”向頂天跳腳的撲過去,一個揮劍卻被向晶華眼明手快的擋下。

“退下!總是這麼毛躁成得了大事嗎?”她沉聲叱責。

“可是……”向頂天的兩隻眼睛將丁紹冰瞪得死死的。

“這事我來解決,這丫頭是個聰明人,更何況她口口聲聲罵郁定擎的女兒是賤婢,可見也是心懷怨恨。”

轉過身,向晶華難得露出好脾氣的友好笑容。“敢問姑娘大名?”

“我是這兒的大小姐,叫作丁紹冰。”

“既然你這麼直爽,我們也不隱瞞,我叫向晶華,這兩個是我的師弟,一個叫頂天,一個叫立地。”

“頂天立地?還真是個好名字呢。”丁紹冰冷冷嘲弄。

向頂天和向立地兀自忍着一肚子火不敢發作,但兩人的眼睛已在扒她的皮、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至於我們要找這個姓郁的女子,是仇家的女兒。”

“仇家?”這兩個字勾起了丁紹冰的興趣。怎麼,郁還煙的爹跟人結過梁子?這下可好,人家尋仇尋上門了,看她怎麼辦!

“依我猜想,你──似乎也很討厭這女子,既然這樣豈不正好,你順水推舟做個人情,我們也好除去心頭大患。”

“她爹不是已經死了嗎?你們找到她又能怎樣為難不成父債女還,你們更會殺了她?”她揚起眉,眼中有着濃濃的期待。

“會不會殺她,就看她合不合作了。”

“這樣啊,”她故作不滿意的撥了撥頭髮。“可是……如果你們不殺她,我就沒必要告訴你們她在哪裏了。”

“姑娘的意思,是希望她死?”向晶華真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女子,竟有着毒辣心腸。

“不一定非死不可。”她狡黠一笑。“假若弄得生不如死,嘿,我倒也能接受。”

“這不難。”像是允諾一樁交易完成,向晶華毫不考慮的點頭。“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她的下落了嗎?”

“那當然。”丁紹冰在心裏痛快的拍着手。“她叫郁還煙,要是我日子沒記錯的話,她明兒個黃昏會與時王府的二少爺比琴,至於人嘛,我想是被安置在時二少的別居“斂琴閣”

住下了吧。”

“斂琴閣。”向晶華念完三字,立刻掉頭走人。“咱們走!”

???

在殷旗的引步帶領下,懷着一顆忐忑雜亂的心,郁還煙回到了這座種滿桃花樹的“斂琴閣”。

身為時王府的二少爺,時墨理所當然的擁有一身權貴名利,因而選在濱臨溪谷的這座山陵,來建造屬於他個人修身養性、練琴賞景的地方。

這座園子比她想像中還大上數倍,樓閣不止是樓閣,足夠她繞上大半天,不過,這並不是她來此的目的。

明日傍晚即是約定的時刻,她既然沒有逃走的準備,也就不想再給新婚的夢弦姐增添無謂的麻煩;可待在芳香妓院又怕節外生枝,想想,不如直接待在這兒作準備,等明天比琴完畢,不論結果如何,她都不會多留一分鐘。

殷旗將她帶到上回的那間廂房裏,交代幾句便走了。把隨身帶來的琴和一小包袱放在桌上,才發現廂房另一邊還有扇門,推門出去竟是座寬闊的樓台,兩排欄杆連接成凹字形,中間種滿花花草草,蜂蝶紛飛,後頭翠谷泄落着一道瀑布,耳邊聽着溪水潺潺聲,那景觀、那心境,莫不使人感到舒坦與快樂。

望着出神,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走近。

等她一時興起想抱琴出來撫弄一番時,才驚恐地登登退了兩步。

“如何!我這個地方夠美吧!”話里的自豪不斷提升他高人一等的信念。“放眼全城樓閣,可沒幾座可以和這兒比擬。”

時墨的唇邊掛着閑適的笑意,那回所發生的不愉快,似乎已從記憶里自動消失了。

煙兒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懊惱與悶怒,她連他幾時站在後頭都不知道,以後若真有人想對她不利,豈不完蛋?

陣陣清涼的山風拂在臉上,積鬱在胸間的悶氣立刻不復存在,她茫然的抬起頭,注視着山水間的氤氳霧氣,這美得讓她心頭無法拘留煩躁的景色,勾起她無數的童年回憶。

想到爹爹,她的心情就會好溫暖、好溫暖,爹爹的愛,是她永遠都不會遺忘的寶藏,一輩子,都會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

“想起了什眾人嗎?”時墨將她每一個眼神都讀進心坎里,忍不住就想這麼問。

“想起了我爹。”在景色、氣氛、情緒皆合的情況下,煙兒的防備心減至最低,她幽幽地回答,自己卻不明白為何要告訴他。

“你是孤兒吧?否則一開始也不會在聚合樓?奴了。”

“丁老爺是我爹爹年輕時結拜的義兄,爹爹臨死前將我託付給老爺,因此老爺便收留了我。”

“那後來呢?為何你離開了聚合樓,寧願在芳香妓院當丫環?”這是時墨最想知道的一點。

煙兒只當他是故意找話題羞辱她,索性不回答,神情陰晴不定,心裏似蘊釀了什麼。

他們相處的時間雖不多,但他多少了解她的脾氣,瞧她這表情,看是不打算繼續和他聊聊了。

“餓了吧?我請廚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設在花園中央,你對我有意見沒關係,但別再虧待自己的身體了。”他剛要轉身,卻瞥見她兩手拳頭緊握,他不解的迎視她,冒着被勾去魂兒的危險。

“告訴我為什麼?”驀地,她將壓抑已久的這句話喊出口。

“什麼為什麼?”時墨蹙眉。

“為什麼一定要和我比琴?為什麼是我?”煙兒好似不甘心,澄澈的眸子分外炯亮,粉嫩似春花的面頰浮上激動的緋色雲彩。

“因為你琴藝高明,激起了我的好勝心,因此想用一年的時間來贏過你。”他四兩撥千金的一語帶過。

“果真如此,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煙兒搖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大可再去找個比我厲害數倍的人比琴,為什麼非是我不可?”

“你錯了!我聽過無數大師所彈奏出來的琴音,都沒有那回聽你所彈的深刻,弦律里的蒼桑、悲涼、轉折、苦楚,都是我一生沒有觸及的深奧領域。”

“深奧?”煙兒側過臉,用一種辛澀而諷刺的目光,輕輕掠過他的眼。“關於我成長的蒼桑、經歷的悲涼、生命的轉折、以及失去至親的苦楚,你堂堂時二少,竟覺得深奧?”

時墨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殘忍的反駁,在臉色猝變的同時,努力維持心平氣和的情緒,再度糾結繃緊。

“並不是我自己選擇生在皇族世家,你用不着這樣批判我!”

“但你卻可以選擇讓一個人活、或讓一個人死,不是嗎?”

“郁還煙!我不過是誠心誠意的要和你比琴,你為什麼動不動就要觸怒我?我一再容忍,你就試着踩到我頭頂?”劍拔弩張的情勢,快要一觸及發。

“說得對,只有您可以踩着別人頭頂,像我這種奴婢身份,就不行了。”煙兒絲毫不顧自己接下來會遭受到何等對待,她壓根兒沒仔細去想,為何偏要頂撞眼前這個人?以往面對刁鑽兇狠的丁紹冰,她還不是忍耐了下來。

一腔怒潮熾燃胸間,時墨上前一步,雙眼死瞪着她,幾乎要伸手對她動粗了,但為了不重蹈覆徹,他硬逼自己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人已走遠,煙兒還獃獃的佇着。

“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莫名的郁躁揮之不去,她捂着胸口,有好半晌的呼吸困難。

突地,背後又有腳步聲來到,她緊張的轉過身,才發現是名年輕女婢。

“郁小姐,飯菜都快涼了,請您移駕到花園裏用膳吧。”

她恭恭敬敬的一揖,把煙兒嚇壞了。

“不、不用喊我小姐,也不必行禮,我和你一樣,都只是個供人差遣的丫環。”她不安的急道,着實過意不去。

“您是二少爺請來的客人,小荷不敢怠慢。”她怯怯地搖頭。

小荷的話讓她有幾秒鐘的難過,但不知是難過自己,還是難過這個小荷。

“好吧,我去就是。”

名叫小荷的婢女偷偷觀察她,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欲言又止了幾次,終於還是按耐不住。

“郁小姐,您是當真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身份?”又怎為了?

“是啊,現在府里上下都知道二少爺和你的事,王爺和王妃說,如果當真比過琴就一拍兩散,他們可以不當一回事;倘若……”

煙兒睜大眼,等着她將話說完。

“倘若二少爺動了心要娶你進門,那麼這不但是少爺的妄想,也是你的苦難了。”

苦難?加諸在她身上的苦難還不夠多嗎?煙兒的表情在瞬間歸為深沉的嫻靜,不再多發一語。

任小荷怎麼看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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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拂桃花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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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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