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自從知道母親因為預知能力消失了之後讓她無法挽回父親的性命,從此安妮就從不希望自己的預知能力有消失的一天。

她希望這能力能永遠這麼下去,既能助人,也能幫助自己,何樂而不為?

這是上天的賜予,她如此堅信。

雖說她從沒有想讓預知能力消失的念頭,不過最近她遭遇了不少困擾。

她愛上的男人,嚴正偉,把這種所謂能預知未來的人稱為“騙子”。

騙子?她是騙子?真是冤枉。

她不敢想像,如果正偉知道她就是他口中所謂的“騙子”,不知道會不會馬上暈倒?

一旦他得知了真相,他的表情會何等“精采”?恐怕會發瘋的吼着要她立刻滾出去,當場將她解僱吧。

說起她和他的關係,其實再簡單不過,他是個律師,需要助理,而她去應徵,幸運的從幾百個應徵者中脫穎而出。

能被全台灣律師界的翹楚——嚴正律師事務所聘請,哪怕只是一個助理,可也是人人爭相擠破頭,尤其又是在有‘不敗金童’之稱的嚴正偉律師的手下做事,有多少人想要接近他卻不得其門而入。

這個超級黃金單身漢一直是台北社交圈最受歡迎的寵兒,名氣之響亮,除了顯赫的家世因素之外,他本人多金又英俊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法而優則從政,一直是嚴家的規則。

在政治界十分活躍的嚴氏家族,再加上在律師界有不敗金童之稱,嚴正偉儼然成了媒體追逐的焦點,他未來會不會走上從政之途,令人拭目以待。

安妮作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成為他的未婚妻。

兩人由原先的主雇關係,漸漸發展為親密的男女朋友,前兩天,正偉開口向她求婚,並帶她去挑選戒指,她到現在還有點恍惚的感受。

答應了他的求婚,意味着非要見雙方的家人不可了,而她早就過關,只剩下他還未見過她的家人。

一想到她要帶他回家見她那個難纏的母親,她就覺得頭痛。

而更難的還在後頭,如果讓正偉知道她就是他口中所謂的“騙子”……她不敢想下去。

而現在嚴大律師老嚷着最近有空!

唉,讓他見到了她母親還得了?

“安妮,”察覺到她的表情有些變化,正偉抬頭一笑,故作不經意的問:“你有心事?嗯?”

安妮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深鎖着眉頭,表情看來像是遭遇了大事。

“沒有。”她立刻搖頭。

正偉笑了起來。他就知道她會這麼說。相處了半年,他對她還有什麼不了解的?她的一舉一動都難逃他的法眼,她恐怕不知道,他經常猜中她下一句要說什麼。

“沒有?”他向她走去,唇角往上勾起,滿眼笑意的瞅着她。“讓我猜猜……”

單純的安妮應該不知道他早就猜中了她的心事——如果沒錯的話。

“你在煩惱要介紹我跟你的家人認識?”

安妮一驚,立刻跳了起來,臉色大變。

“你怎麼知道?”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教她慌張失措。

瞧,她不就承認了嗎?他笑了起來,臉上有絲得意。

“你每次都不肯帶我去見你的家人,我就知道你在逃避。”他故意這麼說。

事實上是他每次都沒空,即使難得的獨處時光,兩人也是在耳鬢廝磨中度過,見彼此的家人成了最不重要的事。

“我上一次明明答應你了,是你臨時有事……”她趕緊澄清。

那一次可把她急死了,她硬着頭皮答應,無助地等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結果他一通電話臨時取消,讓她鬆了一口氣。

“你當時鬆了一口氣。”他開口指正。

“有嗎?”她臉色微變。她表現得這麼明顯?下一次她要注意一些。

正偉笑了出來,抬起她的下巴,讓她驚慌的眼眸對上他的。

“別緊張,我不會吃了他們。”他想,他嚴酷的形象實在有待改進。

他每一次去拜訪朋友,朋友的家人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最後總是他渾身不自在的告辭,幾次向她透露,她總是笑翻了。

“不管他們表現得好不好,我都會娶你。”他輕啄了下她的唇保證道。

不,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

“我才不介意他們是圓是扁,他們是你的家人啊,我反而擔心他們不喜歡我呢。”

他們的確是不喜歡他。

媽媽不想讓她經歷她當年曾吃過的苦,信誓旦旦的要呵護她,絕不讓她嫁給不相信她有預知能力的人。

“所以你別替他們擔心,應該替我擔心才對。”他幫她減壓,開玩笑的說:“要是他們不喜歡我,不肯答應讓我娶你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她被問到心坎里,無助的把頭轉開。

恐怕他作夢也沒有想到,憑他的身分、地位和財富,竟然有這種不肯把女兒嫁給他的人存在。

“我愛你,安妮,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他將她的臉轉過來,看見她的眸子寫滿了不安。

“我……”要不要這時候告訴他?

不,她不敢打這個賭。差點說出口的話就這麼咽回去,她只能一臉惶然的看着他。

上個禮拜,他才將一個騙子送進監牢裏,原因是那人說他看得見未來,看得出正偉的母親張婉綺會有血光之災,沒有想到那個騙子是自己開車去撞她的座車,製造血光之災,把正偉氣瘋了。

“嗯?你有什麼想說的不敢告訴我?”他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哄她開口。

安妮訝異的輕抽了口氣。

“我……我……”她臉色發白。

“別擔心。”他額頭輕抵着她的,“我會喜歡他們的。”他搞不懂安妮為什麼會這麼擔心,好像他會吃了他們。

“會嗎?”她一點都不樂觀。

“會。”他肯定的說。

其實,會就這麼墜入戀愛,他自己也滿訝異的。當初會選擇安妮做助理,完全是基於她的法律素養,而不是她青春洋溢的甜美外貌。

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從法律系畢業,卻不是立志當律師,是因為對法律的興趣才讀這科目並從事這個行業,的確教人印象深刻。

更教他稱奇的是她的細膩。

他經常還未開口,她就已經把他要的東西拿來;他臨時有事必須更動行程,正在傷腦筋之際,她已經安排好了行程送進來。

他訝異她的心細和對工作的投入,不由得注意到她的表現,漸漸意識到她的存在,也漸漸對她產生了‘依賴’的感覺……這是他的小秘密。

這感覺還不賴,有種安心、靠岸的感受,讓他願意多跟她相處,更讓他漸漸喜歡上她。

於是,他乾脆把她從辦公室外調到裏頭來,外頭那張桌子改由別人坐,把握住和她相處的時光。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滿了驚奇和快樂,有誰能讓他產生這種永遠不想分離的感覺?只有安妮。

“我怕有一天你會不愛我了……”她憂愁的說。

她難忘上禮拜他情緒爆發的恐怖情況,那個騙子被他修理得好慘,至今回想起來仍教她緊張。

他輕笑了起來。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他保證道。

不,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安妮抿着唇無語。

他的唇又往上揚,炯然有神的眼睛直瞅着她,似在解讀她的心事。

“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我親自下廚。”

安妮感到意外,抬頭看着他。

為了她,他似乎什麼都肯做!前兩天她才嚷着沒見遇他做的炒飯是什麼樣子,今天他就準備大顯身手?

“正偉……”她咬緊了唇,剎那間千言萬語湧上喉頭,令她愧疚的垂下俏臉。

“嗯?”

“你不該對我這麼好的。”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失笑。

“只怕有一天我會把你氣倒。”她是說真的。

正偉大笑。

“會有那麼一天嗎?”他覺得她的話很好玩。

“我就是怕有那麼一天。”她認真的瞅着他。

他又大笑。

“你跟別的女人不同,別的女人都怕我跑掉,只有你怕把我氣倒。”他愈說愈覺得有趣,笑得更大聲了。

和他的笑臉成強烈對比的是她懊惱的神情。

如果一開始就把她的秘密告訴他就好了,現在也不用坐困愁城。

都怪她一開始就被他的長相吸引,他高大、英俊,雖有點冷酷,可是很有吸引力,尤其又只對她溫柔體貼,這樣的男人有誰招架得住?簡直把她迷倒了。

她就是因為喜歡看他工作時英俊又專註的側面,不小心被他逮個正着,再加上他的突然邀約令她受寵苦驚,就這麼輿他陷入愛河。

“我是說如果……”她稍稍站遠了些,有點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緊張的咬了下唇。“如果……你的朋友中……真的有人能預知未來呢?”

正偉嘆了口氣,止住笑,眼神變得有些冰冷。

“不會有這個如果的,達令,你已經問了我一百八十遍了,就算真的有這種人存在,也絕不可能當我的朋友。”

這就是問題所在。每當她這麼問他,他斬釘截鐵的語氣和表情總會令她打退堂鼓,那像是告訴她,一旦她說出這秘密,他們之間就只有吹了,這也是她一直無法鼓起勇氣道出一切的原因。

“可是……”

“達令,世界上不會有這種人的。”他皺起了眉頭。要教他相信,除非天降下黃金雨。

安妮的表情有說不出的挫敗。

他溫柔的一笑,親密的攬住她的腰后,將她帶向懷裏。

由他的動作可以看出他是多麼的喜歡她,而跟他同處一室后,她的壓力愈來愈大,隨時都得提心弔膽的應付他脫口而出的要求……

“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見你的家人?”

又來了!

每當話鋒一轉,他總會切入她最害怕的問題。

“隨時……”她抖着聲音道。

不然她該怎麼回答?一個即將成為她未婚夫的男人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難道她要拒絕?

“可是……”她趕緊又抓住他的手臂,“先讓我跟他們說一聲。”她必須先跟媽媽溝通才行。

“哦。”他只能點點頭。

搞不懂為什麼每次他一提出這樣的要求時,安妮總是一副天快塌下來的表情。她一定有什麼秘密,可是,他們之間不該有秘密的。

“安妮,你是不是有什麼忘了跟我說的?”他再次問。

“沒有。”她趕緊揚起笑容。

“真的?”

“真的。”她自認已經表現得極自然了。

她常發揮預知的本事——當然是自然而然的,告訴他東西在哪裏哪裏,如果他早看出了端倪,也不會對她展開追求。

正偉凝視她的表情有說不出的困惑,她突然綻開的笑靨,讓他直覺她真的有些事情隱瞞着他,讓他心裏打定了主意,她不說,他就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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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偉之所以如此痛恨怪力亂神之事,原因無他,因為他母親張婉綺經常上當受騙。

自從丈夫車禍身亡后,張婉綺就一心一意想和死去的老公“搭上線”。

由於她是個富有的遺孀,過去幾年她花了無數的金錢在那些靈媒、通靈者……身上,正偉已無法忍受了。

因此,今晚這樣的情況經常上演。

“媽,為什麼我怎麼都無法讓你遠離這種騙子?”正偉受不了的壓低聲音打斷她的話。

“我沒有被詐欺,正偉,我已經聽你的話不再找那些靈媒了,我現在找的是能夠預知未來的人,也許你父親已經投胎到世上某個角落,而這需要靠預知未來的人把他找出來。”

正偉深深的嘆了口氣。

“媽,你不是真的要我眼睜睜地看你再度被騙吧?”他的語氣沉痛而無奈。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為了告訴他死去的父親,她多麼愛他,那一天爭吵后他甩門出去,結果出了車禍,她有多麼悔不當初,她砸下了多少金錢和心力?

結果她什麼都沒得到,得到的只是日漸的衰弱的身子和神經質。

“這一次不一樣。”張婉綺生氣的說。

“騙子都是一樣的,要的是你的錢。”他不留情的道出事實。

安妮難過的低下頭。預知未來不是這種預知未來法,那些為了錢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的騙子的確把嚴伯母害慘了。

“正偉,你真是刻薄,在你的眼裏,每個想接近我、幫助我的人都是騙子!”張婉綺愈說愈生氣。

“媽,如果你是律師,你打贏的官司會比我和爸爸加起來的還多,論狡辯,我們沒有你厲害。”

“你……”

“正偉!”聽到他這麼說,安妮也大驚失色。

最近正偉的脾氣常壓抑不住,都和張婉綺上當受騙有關。

她為何會受騙呢?安妮實在搞不僅,她很疼愛唯一的兒子,卻為了通靈這件事而和他針鋒相對,如果嚴伯伯地下有知,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不過除了喜歡找通靈的人讓人受不了之外,嚴伯母其他方面都很好,待人親切,更是個稱職的好母親。

“伯母,你們別為了這件事吵架,嚴伯伯不會喜歡的。”安妮忙開口勸道。

張婉綺生氣的丟下紙巾不吃了,上樓回房裏。

“你看,伯母氣得吃不下了。”安妮忍不住責怪他。

正偉也生氣的放下碗筷。

“我也不吃了。”他沒有錯,錯的是母親不該被那些騙子蒙蔽。

安妮心想,這對母子今天的表現還算客氣,過去那股火藥味常嗆得教人咽不下飯,讓她杵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如果要論誰的話比較犀利,誰比較有教人氣得抓狂的本事,還是嚴伯母比較厲害,經常讓兒子氣結。

“我們走吧。”他拉起她欲往外走。

“哎呀,別走。”她硬把他拉回座位。

他火藥味十足的瞥了她一眼。

“你不是在跟外人生氣耶,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她提醒他。

他沉重的嘆了口氣,剎那間不再一身火氣。

“每次跟媽媽吵架……我……我比她還難過!”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情緒。

“我了解。”她了解他的心情以及他的感受,不必說她都能明白。

她經常到他家吃飯,也常目睹這樣的情況。

他和母親顯然都把她當成一家人,毫不介意這樣的情形讓她看見,因此,也只有她看得到他的無力又無奈的一面。

“我們早點結婚好嗎?”他疲憊的說。“只有你能幫她。”

他不是為了這個結婚,可是如果早一點結婚的話,或許母親就不會無聊到老是想要去找那些奇怪的騙子。

他們兩人已交往半年,他母親很喜歡安妮,經常要她有空過來陪她,除了安妮,大概也沒有人能勾起他這麼強烈的結婚渴望。

“安妮,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的家人?”他忽然問。

他最近跟她求婚,連戒指都跟她一起挑選好了,照理說這個令人高興的好消息,會讓她的家人急着想見他,可是沒有,着實令人疑惑。

安妮咬緊了唇,努力想讓自己鎮定。每次只要正偉提起要見她的家人,她就會驚慌失措。

不是她不願意帶他回家,而是她母親那一關他就過不了,一想到他知道她的秘密後會是什麼表情,她就不敢再想下去。

她不能讓正偉知道,母親一相情願的認定她未來的女婿是另一個男人——章司,更不能讓他知道,每當他提及那些騙子時的嫌惡表情正是母親最痛恨的。

而她更怕的是,為了讓她得到幸福的保證,母親會無所不用其極的讓正偉知道她預知未來的本事,好把他嚇跑。

她真的不敢想像,如果讓他知道他深愛的女人竟然就是他所說的“騙子”,而這個“騙子”,還經常利用所謂的“幻術”幫他找資料,甚至提供一切協助,不知道他會氣成什麼模樣?

“預知未來有什麼不好?”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她不能再這麼隱瞞下去了,有一天會被拆穿的。

“安妮,這世界上沒有這種奇怪的事。”他冷靜的說。難道安妮要站在母親那一方幫她說話?

“也許真的有這種人存在……”她結巴地道。他只要一排斥,她就說不出話。

“即使有,我也會敬而遠之。”他立刻沉下臉。“誰要跟那種人在一起?一點驚喜的感覺都沒有,這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喜歡安妮,是從她總讓他有驚喜的發現開始的,完全不知道這些驚喜全是安妮早已預知未來的結果。

他舉出了幾個被他修理的那些騙子,毫不留情的把他們送進監牢裏的實例,要她想想這世界上哪有什麼預知未來的人存在?全都是騙人的。

“如果真的有這種人,我會把他送進精神研究院裏去,這種人該好好的研究研究。”他殘酷的說。

這話他不止說了一遍,每次總教安妮聽了心驚膽戰。這提醒了她,一旦她的特殊能力曝光,會招來多少災難。

從小家人小心翼翼的呵護着她,又是為了什麼?她不能自私的不替家人着想。

“安妮?”

她驚慌的抬起眼眸。

他揚高了眉,等着她一直不肯給的答案,表情像是告訴她,他知道她又想逃避了。

她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呃,我想……”

他再度挑高眉,告訴她這招老套了,他不接受。

就在她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幸好電話響起,讓他沒辦法再繼續問下去。

望着他接電話的背影,她的俏臉垮了下來。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他渾身充斥着力量,剛棱有力的線條刻劃出他的毅力正源源不斷的由他體內幅射而出,這是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影,明明白白表示着他非追根究柢不可的決心。

不知所措的情緒在她的心裏頭蔓延,而她只能認命的坐在那兒,腦中一片空白。

說完電話,他折了回來,拉起她的手。

“陪我上樓去看看媽媽吧,她最近憔悴了不少。”有她在,他才能盡量控制脾氣。

安妮點點頭。張婉綺的形容雖然帶着一絲憔悴,舉止教養仍看得出她是生於富貴人家,她有很好的家世背景,也受過教育,只是這樣的人卻迷信這些玄異之學,也難怪正偉無法接受。

兩人站在房外,正偉突然握緊了安妮的手,彷佛她能給他力量。

他無奈的看着她一笑,舉起手敲了敲門。

“進來。”

他深吸了口氣,如臨大敵般,輕輕推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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