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曲琬蘿伸手撫摸著狄雲棲糾結不展的眉舉,「皇上宣你進宮何事?你為何攢著眉頭?」

「太后病重,群醫會診,卻束手無策,皇上憂心如焚,特宣我進宮研擬對策。」狄雲棲的聲音含着一份深沉的無助和憂愁。

「太后是甚麼病?」

「先是黃疸,連眼睛都混濁了,現在又加上了臌脹,更難措手。」

「臌脹?」曲婉蘿沉思了好一會,「臌脹有好幾種症別,有水臌、氣臌、血臌、食臌、蟲臌之分,不知太后是哪種臌?」

「聽說是氣臌,由肝氣鬱結而起,再加上脾虛不運,腹中有水,是而醫治起來格外麻煩棘手。」狄雲棲一臉陰鬱地說到這,忽然心頭猛跳了一下,「琬兒,莫非……你有醫治的良方?」

曲琬蘿不置可否的抿嘴一笑,「這要我親自望聞問切才能說得准,不過……」她優容的微頓了一下,「自我行醫濟世以來,我倒是醫好不少臌脹病患,也許,太后的病情並沒有你們想像得嚴重,只要對症下藥,應該不難根治!」

「真的?」狄雲棲雙眼亮晶晶的瞅着她。

「我還煮的咧!」曲婉蘿朝他嬌俏地眨眨眼,「走吧,我現在就陪你進宮去看看太后的病勢。」

「不行!」狄雲棲一把攔住她,「你不能穿這樣進宮,不太安全!」

「不太安全?」

「當然,你可是冰清玉潤、舉世無雙的天仙化人,這後宮的所有嬪妃沒一個比得上你,你若這樣冒冒失失地進宮,我敢保證,皇上一定會覬覦你的美色,」狄雲棲愈想愈覺不妥,「不行,你得易釵而弁,而且貼上鬍鬚,這樣我才能安心帶你進宮!」

「你昨個才下過命令不准我穿男裝,怎麼現在又……」

「這是權變,你懂不懂?」狄雲棲輕點了她的鼻尖一下,「我最美麗的小娘子?」

進了慈寧宮,曲琬蘿化名為羅文曲,以江湖醫隱、寧陽侯義兄的身分為張太后把脈看病。

而承慶公主朱馥柔則坐在一旁,用一種非常詭異而古怪的眼光,頻頻審視着她。

為張太后細細診視之後,曲琬蘿轉首對皇上及承慶公主輕聲說道:

「皇上、公主請勿掛憂,太后的病情並無大礙,只是當初操之過急,取快於一時,用錯了通利葯放尿,故而弄巧成拙,脹滿更甚!」她緩緩一頓,徐徐一笑,「草民今用疏肝理解之方,只要太后按時服藥,定可痊癒。」說著,她匆匆書寫了一張藥方,交予慈寧宮的總管太監趙彬。

承慶公主卻一把搶過那張藥方,將信將疑地念道:

「大黃、連翹、荊芥、梔子、黃連、鹿角草、茵陳、冰糖,以上各四錢,用第二次洗米水煎服,第一次藥頭放冰糖四錢,第二次藥渣放冰糖二錢;吃五、六帖后,可加粉腸燉服。」她揚揚那張藥單,「你當真有把握可治好我母后的病?」

「只要依葯服之,草民敢以性命擔保,太后定能康復。」曲琬蘿沉着回答。

「好,」承慶公主把藥單交予趙彬,一把揪住了曲琬蘿的衣袖,「本宮身體一直有個隱疾,難以痊癒,你就隨我回玉陽宮替我看看。」說著,便不容分說地將曲琬蘿拉出慈寧宮,害狄雲棲一臉惶急地追了出來。

「公主,你……」

承慶公主嬌俏地轉動着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杳眼,「我找你醫術高明的義兄治病,你有何意見啊?狄哥哥?」

「微臣不敢,微臣……」狄雲棲反倒不知如何應對了。

「沒意見就好,你去陪我皇兄聊聊國家大事吧!」承慶公主巧笑嫣然的下達玉旨,「我呀!找你義兄研理病症去!」話甫落,便強拉着面有難色的曲琬蘿進入她的寢宮。

一進入華貴精緻的玉陽宮,承慶公主逕自牽著曲婉蘿的衣袖,直奔自己的寢室,並揮揮手遣退了所有環侍在側的宮女。

「全部出去,沒有我的傳令,不準進來。」

等所有宮女退下后,承慶公主便嬌媚地倒卧在那張無比華麗的錦榻上,揪著曲琬蘿微顫的手往她胸口探去,「羅大夫,我這陣子胸口老是悶痛,呼吸不順,你替我瞧瞧,我倒底是生了什麼怪病?」

曲琬蘿沒想到這位嬌貴無儔的公主恁地大膽,竟——抓着他這個「男人」的手探向胸前,他滿臉辣熱地慌忙掙扎,不料,公主卻飛快地伸出另一隻玉手,閃電扯下他的假鬍鬚。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個假男人,果然沒錯!」承慶公主一臉得意的嬌笑着,「你是我狄哥哥的夫人曲姊姊吧!」

「公主……你怎麼看出來的?」曲琬蘿紅著臉囁囁嚅嚅的問道。

承慶公主秀眉一揚,「這還不簡單,光瞧你的那雙纖纖玉手,我就心生懷疑了,再看狄哥哥那一雙情意纏綿的眼睛,從沒移開過你身上片刻,本宮又不是獃子,當然一想就通了。」

曲琬蘿除了暗暗佩服承慶公主的機敏過人外,滿臉緋紅的她亦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曲姊姊,你長得真美,難怪,我狄哥哥會教你易裝進宮,免得被我那風流哥哥相中了,打你的歪主意。」

「公主,你怎麼知道這是宣之的主意?」曲琬蘿一時驚詫不已。

承慶公主笑容可掬的眨眨眼,模樣清麗動人。「想也知道,除了我那一肚子詭計的狄哥哥,誰會有這種膽子敢和我皇兄玩這種花樣?這可是要殺頭的欺君之罪呢!」

曲琬蘿臉色一變,「那……公主你……」她心驚肉跳的望着承慶公主,一時焦急得口齒不靈。

「安啦!」承慶公主嫵媚一笑,「有本宮在,誰敢動你們,而且,有了你做我的榜樣,我以後也可以依樣畫葫蘆,喬裝改扮溜出宮,去江南遊玩,順便會會我心目中的情郎逍遙公子。」

「什麼?」曲琬蘿瞠目咋舌。「公主,你說……你心目中的情郎是……」

「是逍遙公子啊!」承慶公主言不諱的說,「怎麼嚇到你了?」

「他可是……朝廷重金懸賞的欽命要犯啊!」

「那又如何?」承慶公主不以為忤地聳聳肩,「我就是喜歡他這種膽大包天的俠盜,想想看,公主配俠盜,多有意思,」她一臉憧憬的光彩,「鐵定可以成為千古流傳的佳話!」

曲琬蘿聽了真是為之絕倒,萬萬沒想到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竟然是個古靈精怪,滿腦子奇思幻想的刁鑽姑娘。

「你被我嚇壞了嗎?」承慶公主慧黠的瞥了她一眼,嘴角那顆迷人美人痣,也跟着她的微笑而俏生生地一展風情,「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甭瞧我出身皇家,從小錦衣玉食,尊貴無比,其實,我跟住在金籠子的金絲雀有啥不同?連出去外頭透透氣,見見世面的自由都沒有,這個公主的頭銜壓得我一肚子悶氣,簡直都快發霉生鏽了。」她一副如鯁在候,不吐下快的模樣。

「要是我有重新投胎的機會,我寧可出生在民間,像梁紅玉做個馳騁沙場的巾幗英雄,要不然就如紅拂女張出塵一樣,做個不讓鬚眉的女俠也行,就是不要當個窮極無聊,被鎖在皇家內院的倒霉公主!」

曲琬蘿失笑了,「公主,民間有民間的苦楚,並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那才好玩刺激啊!」承慶公主揚眉笑道。

曲琬蘿眼波一轉,正想說些什麼,忽覺一陣暈眩,緊跟着噁心的感覺席捲而至,讓她不由彎下腰連連乾嘔了好幾聲。

「唉呀!你這是在害喜嗎?」承慶公主跟着提高了嗓音,「嬋兒,你趕快進來。」

一個相貌清秀的宮女立即應聲出現。「公主有何吩咐?」

「去拿一些蜜棗進來,還有端一碗冰鎮梅子湯。」

「是。」待那位名喚嬋兒的宮女離開,承慶公主連忙扶著曲琬蘿坐在床沿邊。

「你要不要躺下來休息一會?」

曲琬蘿羸弱地搖搖頭,尚不及婉言致謝,另一名宮女已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

「公主,寧陽侯執意要進來,奴婢們快招架不住了……」

承慶公主沒好氣的嬌慎道:

「那就讓他進來吧!瞧你這副窮緊張的模樣,害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那名宮女尚未退下,寧陽侯狄雲棲已邁著大步走了進來,一見曲琬蘿形容蒼白地斜靠在公主的羅帳旁,不由焦慮地迎上前去,渾然忘了公主的存在。「琬兒,你哪不舒服?要不要緊?為什麼嬋兒要去拿蜜棗給你吃?」

「笨!,這害喜的人不吃蜜棗止惡,吃什麼?」承慶公主乘機挖苦愛妻心切、目中無人的狄雲棲。

「害喜?」狄雲棲愣了一下,眼中佈滿不敢置信的驚喜光彩,「琬兒,你有身孕了?」

曲琬蘿的臉又驀然多了一層紅雲,她羞答答地微微點頭,而喜出望外的狄雲棲卻情難自已地一把擁住了她,「老天!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說著,又熱烈而忘情地香了曲琬蘿一下,「謝謝你,琬兒……」

曲婉蘿渾身火辣辣的,她又羞又喜地推推狄雲棲,想提醒他稍微控制一下亢奮的情緒,滿心感動又頑皮成性的承慶公主已不甘寂寞地出言調侃他們:

「羞也不羞,兩個大男人抱在一塊,還準備生孩子呢!」說完,連她自己及在場所有人皆忍俊不住笑成一團,一時,玉陽宮內充滿了熱騰騰而無限歡樂的氣氛。

正德五年,六月中旬

劉瑾的心腹大理少卿周東至寧夏勘察屯田。

他以五十畝為一頃,每頃收取銀子,獻給劉瑾;並規定每年都依例辦理,不得少獻一紋銀。

蠶食鯨吞的作風,惹毛了安化王朱真鐇的文臣武官,個個義憤填膺,群情激動,於是,順風扇火,本有心自立為帝的安化王遂見機起事,造反奪權。

明武宗朱厚照緊急宣召寧陽侯狄雲棲進宮商議,並下令由寧陽侯領軍,石原都御史楊一清及張水相佐討伐。

狄雲棲不願輕易離開大腹便便、即將臨盆的愛妻,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只有毅然穿上戰袍,率軍直逼安化,勛討反賊。

激戰一十九天,安化王朱真鐇兵敗如山倒,當晚在軍營中,趁著慶功宴結束,狄雲棲和楊一清交換了會心的一眼,雙雙留住微醺的張永,準備勸他趁此良機剷除劉瑾這個禍國殃民的奸宦。

「要除劉瑾並非易事,」張永面帶躊躇的微微攢眉,「從早到晚,皇上身邊儘是劉瑾的心腹,你向皇上說什麼,他立即知道,皇上還在思索猶豫時,他卻早已刀起刀落,暗暗狙殺反抗他的人。」

「這事說難亦非難,」楊一清心中早有腹案,「公公回京獻俘,皇上必與公公談論戰事,劉瑾不會聽,皇上護衛、太監也不會注意,屆時,公公可將朱真鐇聲討劉瑾的檄文呈予皇上過目,並揭發海內外所有人對劉瑾的痛惡,皇上英明,必肯聽公公忠言而誅殺劉瑾。」

「何況,本爵會陪你進宮一塊面聖,」狄雲棲在一旁敲著邊鼓,「事關重大,不可延遲,本爵手中也握有一些不利於劉瑾的證據,絕對可以說服皇上認清這奸佞狡詐的真面目。」

張永一聽,不由增加了幾分信心。

「劉瑾一誅,皇上必升公公為司禮監。」楊一清打鐵趁熱的跟着說。

「有此可能嗎?」

「大大可能,屆時,公公握有權柄,把以前的弊端完全改除,公公功在朝廷,必將受官民愛載歡呼。」楊一清斬釘截鐵的說。

張永聽后,奮然而起,慷慨陳詞:

「嗟乎,老奴何惜余年不以報主哉!」

狄雲棲見時機成熟,不由加快馬鞭提醒張永,「公公,此事非同小可,應立即着手,切勿延遲,否則,怕會有變,一變,則不可收拾!」

張永點頭,便悄聲和狄雲棲、楊一清研擬完善的策略,以便一舉「成功」的拔除劉瑾這顆為禍已久的毒瘤。

月淡星寒,曲婉蘿挑滅了燭火,半靠在床榻,望着半敞的碧紗窗凝神發獃,了無睡意。

低頭望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她不覺失笑,想下床給自己倒杯熱水潤潤乾澀的喉嚨,又發現自己笨重的身子已成了最大的障礙,用盡吃奶的氣力,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的她,又被「嗖」的一聲細微的聲響給嚇了一跳,她凝神細看,一支雪白的羽毛赫然插在月兒白的羅帳上,她雙眼還未及盈滿喜悅的光芒,狄雲棲已悄然出現,緊緊地擁住了她那臃腫的身子。

「我……我快被你嚇死了……」她一面大發嬌嗔,一面貪婪地把臉藏在他的懷裏,嗅聞著那股熟悉溫暖的氣息。

「對不起,我想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嘛!」狄雲棲輕吻了她的小嘴一下,又微微推開她,掃量着她那超級龐大的肚子,「老天,你還真是「肥」得蔚為壯觀!」

「還不是你害的……」曲琬蘿輕敲了他一下,「你還好意思嫌我丑!」

「我哪敢嫌你丑!」狄雲棲親親蜜蜜的又將她抱個滿懷,「你雖然身材「壯觀」得有些離譜,不過,還是我心目中最最美麗的小娘子,小母親!」

「哼!就會巧言令色的哄我,」,曲婉蘿心裏甜絲絲的,臉上卻帶着幾分倔強的嗔意,「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戰事平定了嗎?」

「戰事不僅已經平定,而且……」狄雲棲神采飛揚地望着她,「我還要告訴你一則天大的好消息,我和張永趁着皇上擺宴慶功,劉瑾退席告辭時,極力參劾劉瑾十七項罪狀,再拿出朱真鐇聲討劉瑾的檄文,以及我們從那名俞姓江湖術士口中所套得的情報,皇上大為震怒,已經下令張永即刻逮捕劉瑾,並準備親自帶人去抄他的家……」

「真的?」曲琬蘿聽得驚喜莫名,沒想到卻因此震動了胎氣,引來一陣一陣撕扯般的痛楚。

狄雲棲見她佝僂著身軀,一副疼痛難挨的模樣,不由慌了手腳,急忙扯著嗓門向門外咆哮般地吼道:

「箏兒、狄揚,你們快來,不,快去找產婆來……」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副六神無主的神態,曲琬蘿若非得集中注意力應付一陣一陣的抽痛之苦,她當真會笑出聲來。

喔!她最鍾愛的逍遙侯,望着他那不假掩飾的焦慮和緊張,她漾滿母愛光輝的臉上不由浮現著一抹幸福而甜美的光彩,有夫若此,人生至此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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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歸逍遙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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