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該死!」羅汛持刀的手冷不防地滑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頰上的一絲灼痛。
只需要最後一刀,他的刮鬍工作就算完成,偏偏這女人選在這時候進入浴室,還附送一聲驚呼。
或許他真的該拋棄這種傳統的摺合式扁剃刀,改用一般人常用的電動刮鬍刀,免得下一次她突然推門而入的時候,鋒利的刀鋒正在他的喉頭上--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羅汛沒有理會頰上那小小的傷口,利落地剃除臉上的最後一點鬍鬚,然後轉身面對那名意外的訪客。那張剛睡醒的清秀臉龐和款式保守、印着小熊圖案的兩件式棉質睡衣再度為他帶回了早晨的好心情。
她看起來可口得讓人想一口吞了。
「早啊,千渝。」
剛起床的沈千渝對他的問候置若罔聞,只是呆若木雞地杵在門口,兩眼發直地瞪着那健壯結實的身材,小嘴大張到幾乎可以塞下一粒雞蛋。
她一定是在作夢,才會在浴室里發現一名幾乎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
一顆水珠此時從濕潤的黑色發梢滴下,緩緩地滑過那光滑黝黑的寬闊胸膛,再沿着肌理分明的平坦腹部往下移動,像是帶着魔力般蠱惑着她的目光,直到水珠被那條遮住重點部位的毛巾吸收。
活色生香的畫面簡直讓心臟難以負荷,她費力地吞咽了口口水。
「妳剛睡醒的模樣真可愛。」他由衷地說道。他向來深信慷慨的讚美是維持良好人際關係的要件之一。
「羅……羅先生?」她傻傻地問道,一時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身材媲美模特兒、笑起來神采飛揚的青年就是昨夜那名大鬍子歹徒。
「叫我羅汛。」他笑咪咪地問道:「昨晚睡得好嗎?」
只可惜沈千渝並未分享到他的好心情,昨夜的記憶伴隨着理智一點一滴地重回腦海。
「你沒穿……」她在瞬間完全清醒,大叫道:「你怎麼不穿衣服?!」
「我剛洗完澡,我想大部分人洗澡的時候都會把衣服脫掉吧?」他低頭看了眼腰間圍着的毛巾,一臉無辜地說道:「何況我又不是全裸,不必大驚小怪。」
她沒理會他的調侃,但一經提醒,忽然覺得那條粉紅色的毛巾很眼熟。
「你……你用我的毛巾?」還……還把它圍在那……「那個地方」!熱血直衝腦門,一股怒氣在她腹中升起。「你怎麼可以隨便就用別人的東西?!」
「我找不到我的舊毛巾,所以就自作主張地從柜子上找到這條。」他毫無愧意地朝她邁近一步,她驚慌地往後退。「對了,我得說妳的沐浴乳聞起來滿不錯的,我喜歡那種甜甜的杏仁味。」
「你……你……」她一時氣結,同時又被那副近在咫尺的偉岸身材弄得心慌意亂。她不是沒見過赤裸上身的男人,事實上,她的兄弟便常在夏日因天氣熱而光着上身,但不知為何,面前這個膚色黝黑的男人使她感到備受威脅。
「如果妳堅持的話,我可以把毛巾還給妳。」他舉起手作勢欲解開腰間的遮蔽物,彷佛那塊布料只是個不必要的累贅。
「不準動!」她情急地喝道。
「妳確定嗎?我可不希望妳認為我故意要佔用妳的東西。」他覺得她看起來快中風了。
「我當然確定!那條毛巾你就留着用好了!」她毫不遲疑地回答,卻在這時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笑意,頓時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在要什麼把戲!」她一臉指控地瞪着他。「如果你以為這樣可以把我嚇得搬走,那你就打錯如意算盤了,我不會離開的!」
「啊,妳太聰明了,一眼就識破了我的詭計。」他用手拍擊着額頭。「不過我還是對擅自取用他人的物品感到不安,所以毛巾還是還給妳吧……」修長的手指已碰到腰間毛巾的接合處。
沈千渝立刻以光速逃離現場。
羅汛注視着被喀嚓-聲鎖上的門,嘴角滿意地彎起。
若他真想把她掃地出門的話,昨夜就可以憑一臉窮凶極惡的大鬍子把她嚇跑,又何必等到今早才使出這種無賴的招數?唬唬她、逗弄她,純粹是因為無法抗拒那股誘惑,忍不住想看那張小臉因羞窘而脹紅的模樣。
昨夜初次見面時,他便注意到,直接而真實的情緒一一地反映在那張小臉上,使得平凡的五官生動起來,原本不甚出色的容貌也變得極為吸引人。而他很樂意繼續刺激她,並享受從中獲得的極大樂趣。
「喂!」正當他沈浸於得意中,她又隔着門沒好氣地叫道:「鏡子後面的小柜子裏,從下面算起來第三格上有OK綳!」
沒頭沒尾的話帶給羅汛短暫的困惑,但他從鏡中很快地尋到了解答。右頰上的小小刀傷不知何時已沁出血絲,而那個有趣的小古板小姐,儘管在氣頭上,卻也細心地注意到了。
呵……這麼好騙又善良的可愛女人,要是不追上手,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畢竟,是她自己堅持要留下的。
他依照指示找到了OK綳,將之貼在傷口上,就連OK綳上的卡通圖案也無法減損他高昂的情緒。
愉快的口哨伴隨着他回到自己的套房。
那天稍晚,羅汛發現浴室的門上多了一張條理分明的「使用規則」。端正秀氣的筆跡不僅詳盡地列出兩人早晚使用浴室的固定時間,也註明了無論何時,使用者都必須鎖上通往另一間套房的門,完事之後再將閂鎖拉開,以免發生「令人尷尬」的情況。
她還特地在那四字下方多畫了兩條橫線以示強調。
除此之外,他必須保持浴室里的整齊、清潔,並將個人用品擺放在指定的地方……接下來便是一長串的「指定地點」……
羅汛幾乎笑破了肚子,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當兵的那個年代。不過,就連在軍營里他都不太遵守任何規定,當然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
那個一絲不苟的小古板大可以對她那寶貝的使用守則早晚三炷香,至於他自己嘛……一切憑心情而定。
沈千渝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找房東陳太太,但電話的另一端仍沒有響應--就跟過去五天來一模一樣。
「又沒人接……」她嘆了口氣。
也許陳太太真如那個男人所猜的,到日本去了。
沮喪的雙眼移向通往浴室的門,門上的鎖此時正閂着。
自從那天不小心撞見剛洗完澡的羅汛之後,她便建立起一套習慣:使用洗手間之前先敲門確定裏頭沒人,然後將通往另一間套房的門鎖上,以防隔壁的男人毫無預警地闖入;用完浴室之後她會將鎖打開,再回到自己的房間從這一側把鎖閂上,以確保自己的私隱。
換句話說,她完全遵循着自己擬定的浴室使用規則,也相信自己的生活作息能因此而恢復先前的規律,但隔壁的羅汛卻又讓她對此感到不確定。
雖然日前那種尷尬的情況沒有再度發生,可是一些瑣事卻不時提醒她:他就住在牆的另一邊,而且兩人共享一間浴室。
例如,他的私人用品從來不擺在指定的地方,老是在使用后便隨手放置,見不慣雜亂的她總是忍不住將東西放回它們專屬的位置。她無法剋制這項幾乎做了一輩子的舉動,因為她那些瘋狂的家人也都有同樣的壞毛病。
又例如,他三不五時就會來向她借東西,像是鹽巴、醬油一類的;這些物品對她來說都微不足道,真正令地不悅的是,那個男人從來不像正常人一樣從正門進入。雖然他一定會先敲門,但那直接穿過浴室來訪的行為令她氣惱無比,無論她如何明示、暗示,他似乎都遲鈍得無法接收到訊息。
她是個公正合理的人,心裏明白羅汛跟她一樣有權住在這裏……不,或許此地更有權利,但是他沒有與她爭論這件事。光憑這點,她就認為自己必須容忍這位新鄰居的行為。如果她能忍受視秩序為糞土的家人十年之久,沒理由不能熬過這頂多短短的兩個多月。
一找到陳太太,她就會想辦法要回一個公道,或許不是所有的房租,但這不僅是財務問題,也是原則問題。
突然響起的門鈴中斷了她的思潮,她起身走向門口,並未感到太訝異。
「嗨,老姊!」
門一開啟,沈千彤就像一陣彩色的旋風般捲入。除了露出一大截肚皮的辣妹打扮外,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還有那一頭五顏六色的長發,和加起來總共有兩位數的各式耳環……那還不包括鼻翼上穿的那顆水鑽。
她有一張漂亮而洋溢着青春氣息的鵝蛋臉,如娃娃般精緻的五官完全得自她的母親。事實上,沈家四兄妹中,長男千廷、三男千彥和老么千彤皆擁有優人一等的身材和出眾的外貌。
老二千渝不但個子是家中最矮的,也是唯一一個擁有單眼皮的人。自小她便是個不出色的孩子,不但長相較家人遜色許多,也不像兄弟姊妹那樣各具才能。
她的模樣普通、學業成績中等、人緣平平,而其它方面的表現也不好不壞。在成長過程中,她從未惹是生非、犯下大錯,卻也不曾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求學時,「嚴守本分、腳踏實地」幾乎是所有導師給她的評語。
她此時瞥見小妹手上提的保溫盒,暗自嘆了口氣,知道今天的晚餐得多準備。顯然家裏的某人拒絕再讓自己的胃成為母親手藝的犧牲品。
「媽嘗試的食譜還沒成功啊?」她多此一舉地問道。
「比那更慘,隔壁的OBS告訴她現在流行素食主義,所以她決定全家要開始吃素,還把那些食譜里的肉通通用豆腐取代。」沈千彤誇張地打了個寒顫。「妳有沒有吃過酸死人的糖醋豆腐,和在厚厚一層油里游泳的魚香豆腐?超噁心的!小哥昨晚還拉肚子!」
沈千渝花了數秒才想出「OBS」指的是鄰居的歐巴桑,跟小五歲的妹妹說話常常使她覺得自己是遠古時代的山頂洞人。
「今天要煮幾人份?」她認命地問道。
「就我跟老大的。」沈千彤聳聳裸露的肩膀。「我說我會在這裏陪妳吃,老爸會乖乖吃老媽的菜,我猜小哥的意思應該是他會在外頭吃。爸媽都看不懂他的意思,老大比較能猜出他想表達的,可是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生悶氣,因為爸又搬出一大堆物理理論向他證明他上一本小說里的時光旅行機器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就由我來翻譯小哥的肢體語言。不過我想老大也許也是藉機躲掉老媽的晚餐,他要我回去時把他那一份飯菜偷渡到他房間裏。」
「肢體語言?」沈千渝一時無法跟上妹妹如機關槍一樣的簡報,只能及時捕捉住其中一個陌生的名詞。
「小哥正在學啞劇,現在都只用動作表達他想說的話,已經有三天沒說過一個字了。」她好心地解釋,語氣就如談論天氣那般平常。
「啞劇?」她仍舊一頭霧水。「他不是都在街上玩樂器嗎?怎麼變了?」
「他想要成為全台灣第一個全能型的街頭藝人,等他學完了啞劇,他要學騎單輪車。」
「他說的?」
她搖搖頭。「他『比』給我看的……」她側着頭想了一會兒又說道:「我猜那個動作指的應該是單輪車,不是走鋼索。」
「噢……當然,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沈千渝點點頭,心想她根本不該訝異。沈家人的思維模式一向異於常人,就算老三接下來決定要學吞長劍、跳火圈,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肚子快餓扁了,晚上吃什麼?」空空如也的胃使沈千彤立刻放棄哈啦。
「我昨晚鹵了一鍋牛肉,再炒兩道菜、煮個湯就行了,不用花多少時間。」沈千渝邊說邊走向廚房。為了多出來的兩張嘴,她很有經驗地加了晚餐的分量。
沈千彤沒有傻到進廚房礙事。她翻閱了一會兒客廳里的雜誌,但很快地便感到百般無聊,於是決定到浴室對着鏡子練習劇團排給她的新角色。
沈千渝將最後一道青菜炒好,正準備叫小妹用飯。
「姊,妳真是的!還騙我說隔壁沒人,明明妳就跟羅大哥住在一起!」沈千彤衝進廚房,一臉的興奮。「酷斃了!」
「誰?」她一時沒弄懂妹妹的話,但在瞧見房裏多出來的人後恍然大悟。「怎麼又是你?」她忘了禮貌,一句話脫口而出。
羅汛尚未開口,沈千彤便搶着說:「我剛剛在浴室里,結果另一邊的門突然開了,把我嚇了一跳,羅大哥的反應也跟我差不多,於是我們就自我介紹,又聊了一會兒,然後我才知道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室友,我有個朋友住的宿舍也是類似的設計,真是帥呆了!」
沈千渝不高興地看了羅汛一眼,絲毫無法分享小妹的熱忱。
自尊使然,她不願讓家人知道房東的騙局。她在家裏一直是那個能幹的人,要是被他們知道她一出家門就吃虧上當,實在有損她的形象。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家人的「特異功能」。他們似乎總是能毫無問題地接受各種古怪狀況,而更糟糕的是,他們皆有本事將情況弄得更混亂。
「我正打算炒個飯當晚餐,卻發現冰箱裏已經沒蛋了,妳不會正巧有多出來的雞蛋吧?明天再買來還妳。」羅汛露出招牌笑容,對芳鄰的態度不以為忤。「唔……好香……看來妳跟小彤也正要用飯。」
小形?羅大哥?稱兄道妹的,這兩個人又是什麼時候熟稔起來了?
「羅大哥,你乾脆跟我們一起吃。」沈千彤熱情地挽住他。沈千渝拚命地朝她使眼色,可惜後者根本未接收到暗示。
「千彤!」她不得已只好由齒縫間低聲制止,但也毫無用處。
「不用了,我不想打擾,我相信千渝一定把分量算得很準確。」
「反正她煮的是三人份。」沈千彤拉着羅汛到餐桌旁坐下。「告訴你喔……我姊的手藝一流,她搬出來之前,我們家都是靠她做飯呢!」
「可是大哥……」沈千渝虛弱地再次嘗試阻止妹妹的熱情。她發現自己和家人的默契實在有待改進,而她也沒有開口趕人的粗魯魄力。直率而不顧顏面是其它沈家人的特色,不是她的。
「我回去時會從巷口替他買碗肉羹麵,老大很好打發的啦!」沈千彤毫不在意地揮揮手。
「如果我再拒絕,就有點矯情做作了。」羅汛沒看沈千渝,只是對她的妹妹笑道。
堅持得還真久!沈千渝悶悶不樂地將飯菜送上桌。在熱情過度的手足和厚臉皮的男人之間,她不知道該生誰的氣。
「羅大哥,你有替哪家雜誌社或報社做事嗎?」沈千彤轉向自己的姊姊又多嘴地解釋。「羅大哥是個攝影師。」
「噢。」沈千渝冷淡地應了一聲,刻意將注意力集中在餐桌上。
「沒有,我是個自由攝影師,沒有跟任何人簽約。」他邊挾菜邊回答。
也就定說他不務正業。沈千渝一語不發地將白飯送人口中。
「就是人家說的freelance,對不對?」
「沒錯,我選定自己想拍攝的主題,然後將成品賣給我認為出價合理的機構。」
見錢眼開、沒原則。沈千渝替自己盛了湯,打定主意要對另外兩人視而不見。
「你拍過哪些主題?」沈千彤放下碗筷,美眸中寫滿了崇拜。
「很多,像安地斯山區的印地安人、薩哈拉沙漠的巴勃族和中東的庫德族等等。除了拍照之外,我也喜歡旅行。」
沒有定性、四處遊盪、不安於室。沈千渝鄙夷地睇了羅汛一眼,忍不住想起自己剛交的男友並感到慶幸--對方穩重、成熟並對凡事都有詳盡的規劃,和眼前這個弔兒郎當的男人簡直是雲泥之別。
「我猜有很多人並不贊同這種生活方式。」彷佛聽到了她的心聲,羅汛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太酷了……我一定要把你介紹給劇團里的朋友認識!」沈千彤對姊姊的不悅毫無所覺。「你這次回台灣是有什麼新的idea嗎?」
「那倒也沒有,我只是想休息一陣子,然後再順其自然。」
遊手好閒、不事生產、怠惰成性、毫無規劃……沈千渝倏地停下筷子,內心的評論赫然中止。她一向自認是個厚道的人,從來不在心中批評他人,而不知怎麼的,這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卻輕易地引出她那刻薄的一面--
光是他的存在便足以使她異常煩躁。
一定是他那特殊的行業使然。
在她看來,所有冠上「自由」兩字的職業都是不可信賴、毫無保障的。有誰能比她更了解這兩個字的真諦?畢竟她的家人個個都相當擅長用這個冠冕堂皇的詞,來當作逃避責任和任性妄為的借口。
眼前這個男人顯然更是個中翹楚,全身上下看不出一根可靠的骨頭。
她正沈浸於自我解析當中,突然一隻大手伸過來在她的嘴角處輕抹了一下,把她驚得幾乎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你……你在幹麼?!」她反射性地摀着嘴,兩眼直瞪着羅汛。
「妳的嘴邊有醬油。」他一臉無辜地說道,然後用嘴將食指上的醬汁緩緩地吸吮掉。
沈千渝呆愣地看着他的舉動,腹中起了一陣奇異的騷動。
為什麼那個動作看起來有點……有點……煽情?
「對呀,姊,妳剛剛臉上有沾到東西。」
沈千渝來回地看着面前兩人,隨即甩開腦里的胡思亂想。妹妹的證詞和羅汛臉上媲美童子軍的誠實令她覺得自己真的反應過度了,只不過唇畔殘留的粗糙觸感依舊像被熟鐵燙過般灼熱。
「姊,妳覺得我剛剛說的主意怎麼樣?要是羅大哥能替我拍寫真集,不是很棒嗎?」沈千彤毫無困難地將談話主題轉回自己身上。
「嗯……」沈千渝心不在焉地隨口應道,在兩秒鐘后才霎時領悟。「什麼?!」她提高嗓門。「沈千彤!妳剛剛說寫什麼?那不是裸照嗎?」
「妳別這樣大驚小怪好不好……我們劇團里有個女生最近就拍了一組黑白照,效果真的超炫的!她還把它們放大加框掛在家裏呢!」
「不行!不準妳給我在某個色迷迷的男人面前脫得精光!爸媽也不會讓妳去拍那種下流的照片。」她不自覺地掃了羅汛一眼。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她想起了兩人初見面時,她被一覽無遺的恥辱。不過他聰明地保持沉默,只是樂在其中地一面旁觀戰況,一面大快朵頤。
「我已經跟媽提過了,她覺得這個主意很贊,還說如果她年輕個二十歲,一定會跟我一起去拍。」
沈千渝一時無話可說。她鐵定是個白痴才會以為那個嬉皮母親會阻止這種事。她該慶幸的是,至少母親還沒有瘋狂到以五十五歲的高齡脫光衣服去湊熱鬧。
「我覺得小彤的想法不錯。很多人都會希望為自己的青春留下某種見證,有什麼會比真實而毫無人工裝飾的健康軀體更適合留影作為紀念呢?」他不怕死地迎視那道殺人的目光。
「羅汛!沒人問你的意見!」沈千渝惡狠狠地瞪着他,沒再費力掩飾心中的不滿。老是突發奇想又倔強無比的小妹已經夠難搞了,她可不需要多出一個既沒原則又沒水準的男人來攪局。
羅汛注意到她在生氣時會連名帶姓地喊他,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
「我正要說的是,這一類的藝術照不是我的專長,如果小彤真的想拍組好相片的話,我倒可以介紹一位小有名氣的前輩。」在她再度發飆之前,他又緩緩地補充道:「這個攝影師是女的,替不少時裝雜誌工作過,妳要是不放心,可以陪小彤一起去,到時留在一旁觀看,我想她不會介意。」
「真的嗎?太好了!」沈千彤興高采烈地繼續用餐,顯然事情已成定案。
沈千渝思索了一會兒,儘管仍不喜歡這個主意,但稍微鬆了口氣。她很想把整件事歸咎於羅汛,但是她不能。她了解自己的妹妹,就算今日沒有他,她也會找上別人替她拍照,而羅汛的建議其實已成功地將損害程度降到最低。
不過,打死她她也不會開口向他承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