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茫茫然地坐進車中,發現自己不再覺得訝異。

自從羅汛毫不客氣地將自己硬擠入她的生命之中,她似乎愈來愈習慣了他的不按牌理出牌。

車子這時因馬路上的坑洞顛簸了一下,同時將她從熱吻的震撼拉回現實。她一臉疑懼地打量着車子寒酸的內部。她一定是非常愛他,不然她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再度搭乘這輛早該報廢的破銅爛鐵。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逼自己轉移注意力。「回公寓嗎?」

「妳不是想知道我的生長背景嗎?」沈穩的手搭在方向盤上,他的目光注視着前方。「我媽在我十一歲的那年過世了,我現在帶妳去見我的父親。」

「什麼?!」她大叫,在驚慌失措中甚至沒留意到他對雙親在用詞上的親疏之別。

「怎麼?難不成妳以為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啊?」他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故意曲解她的反應。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着急地摸了摸哭泣過許久的臉頰,又低頭看看身上的夜市牌家居服。「我……我這個樣子怎麼見人呀?至少得換一套象樣一點的衣服!我不想讓你的爸爸看到我這種醜樣子啦!」

「妳這個樣子很可愛。」帶着笑意的讚美稍微安撫了她的神經。「而且相信我,不管妳穿什麼對他來說部不會有太太的差別。」

「你怎麼不先跟我說清楚?要不然我們也可以改天去見他。」她責難地說。

「選日不如撞日,他就住在市郊,離這兒不遠。」他讓車子拐上一條較寬的路。「這件事也不必花多少時間。」

她扭頭看向駕駛座,他看起來漫不經心,但她就是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你跟你的爸爸不親?」她直率地問出心中的疑惑,同時意識到自己似乎愈來愈能解讀他的情緒。

愛情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既能讓人的腦子失去理性的思考能力,卻又能將人的感覺變得異常敏銳、犀利,她頗富哲理地想道。

「我上一次見到他是三年前在唐菱她母親的葬禮上,不過那次我們沒有交談。」

「怎麼可能?他不是住得不遠?」她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上回搭他的車時瞥見的冷硬側影,而現在在溫暖的陽光下,輪廓的線條並未軟化。

當時,他們正在談論親情。

「說來話長。」他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搜尋適當的字眼。「我媽從未結過婚,她一直都是個很單純的南部鄉下女人,我的父親出差的時候認識了她,詳細情形我不太清楚,但是她因此懷了孕,而他頭也不回地回到北部,回到他的未婚妻身邊,沒有留下隻字詞組。鄉下地方很保守,我媽被趕出家門,可是她還是留下了我,也很努力地把我拉拔大。所以,我生下來就是個父不詳的孩子,而她也從未透露我的父親是誰。」他不帶感情地敘述道。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說來也很巧,我媽過世后沒多久,他出現了,輕而易舉地說服了當時收養我的遠親讓我跟他走,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元配一直沒替他生個兒子,於是我就成了繼承人培養計劃的一部分。」他淺笑道:「聽起來就像一出很不人流的八點檔,對不對?」

她無言地看着他,心中漲滿了憐惜,一方面也了解到自己有多幸運。

「一到台北,我就被送進嚴格的私立學校,那種情況有點像一個方形體硬被塞入一個圓形的盒子裏,周遭的所有人都想盡辦法要將我塑造成我不是的樣子。妳大概也可以猜得出來,我小的時候是個很野的孩子,成天惹是生非。」他看了她一眼,視線又回到路面。「後來我背着唐家的人考了五專,開始學起攝影,而不是像他們希望的進入另一所貴族高中,我跟我父親的關係也因此決裂,一到成年,我就離開了,他也從此放棄了我這個不成材的兒子。」

「唐菱是他的獨生女。」他補充說道:「也是唯一一個對我表示過善意的唐家人。」

「羅汛……」她感到喉嚨發緊,連聲音都有些微弱。「你恨他嗎?」

他搖搖頭。「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怨過他,可是當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時,怨怒也變得毫無意義。而且這些年來我也發現,比起許多人的遭遇,我還算挺幸運的,至少我有一技之長,也從來沒有餓過肚子。」

「我看過你拍的相片。」她衝動地脫口而出:「任何一個父親都應該以你為傲。」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深究她在何處見過他的作品,反而將車子開到路旁停了下來。

「怎麼了?」前一回的熄火事件讓她警覺心大起。「是不是車子又拋──」

他冷不防地探過身子,用一個充滿濃情蜜意的吻堵住了她的嘴,她先是嚇了一跳,但隨即便忘情地反應着,連一車的年輕人在經過時所發出的歡呼和口哨她都沒聽見。

良久之後,他鬆開她。「只是突然很想親妳。」他邊說邊發動車子。

「光天化日之下……那……那樣算不算妨害風化?」她訥訥地問道,雙頰的顏色有若熟這的西紅柿。

他愣了一下,然後放聲大笑。「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妳讓我有多開心?」

不一會兒,她也忍俊不禁地感染了那份愉悅。

沈千渝任羅汛牽着她的手,張口結舌地仵在豪華大廳里,感覺自己就像是誤闖人另一個星球的異形。從羅汛先前的話中,她多少猜測到唐家的富裕,卻仍是被眼前的排場嚇得呆了。

不可思議……這裏居然有她只曾在電影裏看過的水晶吊燈……萬一那龐然大物掉下來,豈不會砸死好幾個穿着制服的傭人?!

一個身材修長結實,背脊挺得像筆桿一樣直的灰發男人定近,她的視線立即被吸引。

他看起來就像二十五年後的羅汛,只稍矮個幾公分,任何人都能輕易看出兩人的血緣關係。

「你來做什麼?」他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隨即恢復漠然。他直視着羅汛,彷佛另一個嬌小的身影完全不存在。

沈千渝倒是對身為隱形人頗有心得,一點也不在意,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修正自己的觀感。這個男人雖然和羅汛外貌神似,但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比較起活力四射的羅汛,他顯得相當冰冷,冷得讓人不自覺地想避得遠遠的。

她忽然能了解羅汛何以會在多年前脫離這座顯然欠缺溫情的華宅。

「我只是來通知你一件事,要不了多少時間。」羅汛把打發管家時說的話重述一遍,平靜的語調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在你當年踏出這扇大門、恢復羅姓的那一刻,就完完全全地跟唐家切斷了關聯,我看不出還有什麼關於你的事是我應該感興趣的。」他不帶絲毫感情地補充:「你應該知道,唐氏企業目前被我那願意擔起家族責任的侄子經營得有聲有色,他也是我遺囑中的法定繼承人。」

這時沈千渝感到握住自己的大掌微微地收緊,本能讓她迅速地回握了羅汛一下。在震驚於灰發男人的無情口吻之際,這種無言的交流也在她心中激起一種特殊的甜蜜。

她知道自己該保持沉默。這是屬於羅汛的一場仗,他必須自己打。

「放心,我對你的遺囑內容沒有什麼興趣。我今天會來,主要是因為我愛的女人想要了解我的出身背景。」他溫柔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戴上了無表情的面具。

「另外……或許你能二話不說地斷絕父子關係,就像放棄一筆失敗的投資,但恐怕我沒有那麼高的段數,我發現我還是希望你能看看她。」

沈千渝很確定灰發男人的臉色變了變,他的視線在他們進門之後首次投了過來,銳利的審視使地不由得往羅汛偎近,尋求熟悉的溫暖。

她感覺自己像強光照射下的一粒灰塵,既微不足道,卻又無所遁形。

「就是她?」他輕笑了一聲,但皺紋環繞的雙眼中不見一絲笑意。「多年前我就認為你的判斷能力不佳,看來到今天還是沒有改善多少,就像你當初決定放棄真正的事業而改玩沒前途的相機一樣,你的選擇總是與眾不同。不過坦白說,我對你的品味並不感到太訝異。」

羅汛不怒反笑,愉快的神情底下透着隱隱的威脅。「你可以把寶貴的意見保留給唐氏企業和那可憐的傀儡堂弟,我碰巧相當滿意自己的選擇。」

憤怒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沈千渝覺得她已經瀕臨爆炸的邊緣--不是為了自己所受到的羞辱,而是為了羅汛。

「唐先生。」她的手心在冒汗,但羅汛認出那種拿破崙出征前的氣勢,他沒有阻止她。「我有一群性格古怪的家人,他們一直讓我傷透腦筋,但今天我終於了解他們有多麼珍貴,我知道你不認識他們,也不在乎,但我的重點是,無論他們有多特立獨行,我們一家人總是彼此關心。」她換了口氣接著說:「而你,唐先生,你根本不懂得家庭代表什麼,也不知道你的兒子有多優秀。如果你看過羅汛的作品,就會知道他是個傑出的攝影師,不過我又能指望什麼,似乎除了那偉大的企業之外,你什麼都不關心。你或許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但根本就不配當一個父親。」

慷慨激昂地說完一大串,她頓時覺得舒坦多了。

男人的臉色轉為鐵青,然而一個商場上打滾多年的人終究較擅長掌控自己的脾氣,冷漠的神情很快地重回那張臉上。

「如果你們的話已經說完,就可以走了,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他轉頭欲召喚管家。

沈千渝張口欲言,卻被羅汛阻止了。

「不用麻煩了,我們知道怎麼出去。」他說完之後便拉着她邁出門坎。

羅汛的步伐很大,她幾乎得小跑步才跟得上。老舊的吉普車就停在漂亮庭園的一座雕塑旁。他在兩人都上車之後發動了車子。

砰!車子碰撞上某種東西的聲響把她嚇了一跳,她回頭一看,那座三尺余的藝術品已經橫躺在地上。

「糟糕!不小心的!」他意思意思地叫了一下,頭也沒回地將車子開出黑色鏤花大門。

她敢對天發誓,他是故意的。

回途中,他突然拋給她一個很痞的笑容。「妳真的認為我很優秀、很傑出?」

「你是怎麼搞的?還有心情問這個?」她一肚子火地瞪着他。「你怎麼可以讓他那樣對待你?」

「不然妳要我怎麼辦?」他聳聳肩。

她也不知道。「至少你可以反駁他啊!他太過分了,居然還有膽暗示你逃避家族義務,明明就是他先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我有妳維護我就夠了。」

「我是認真的!」她惱怒地說道:「他好無情,氣得我想把你的攝影集砸到他臉上。我敢打賭他從來沒看過你的作品,怎麼可以就這樣批評你?!」

「我也是認真的,千渝,從來沒有人像妳那樣挺身為我說話。」

她的臉紅了起來,音量也降低。「我只是說出事實。」

「我知道,那是我愛妳的原因之一。」

「噢……」她的雙頰更紅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會習慣聽到這句話。「我真的是為你抱不平……」

「千渝,無論我多想否認,我的身體裏還是流着一半他的血液。」他平靜地說道:「況且以我這個年紀,至少該學到一件事:你不能強迫一個人改變,除非他自己願意……相信我,我試過不少次。」

她閉上嘴,猛然發覺他並不比她好過。

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了將近五分鐘,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路面上。她認為他在自我療傷。

「羅汛……」她想不出話來安慰他,只能笨拙地說:「你……你跟他完全不一樣,你會是個很好的父親。」

他沉默不語,莫測高深的神色令她更加擔憂,她不喜歡看見這樣的羅汛,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討厭,她沒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的嘴拙!

「千渝……」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

「嗯?」她懷着希望地應道。

「妳要不要跟我上床?」

「呃?」過了好幾秒鐘她才聽懂他的問題,頓時小嘴大張,雙頰也在傾刻間燃燒了起來,但她這次拒絕再被他嚇住。

「你到底想到哪裏去了?」她面紅耳赤地斥責他。「虧我還在擔心你的感受,你卻只能想到那回事!」

「我是當真很難過,脆弱的情感也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不過要安慰一個心靈受傷的男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身體上滿足他的需求。」

鬼話連篇!要命的是,她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想拒絕。

「除……除非我們以婚姻作為前提。」挖空心思之後,她終於想出應對之道。

嗯,不錯!她為這句既鎮定又不失尊嚴的聲明感到無限驕傲。

他怔了一下,星眸中出現笑意。「妳在向我求婚嗎?」

「我……我才不是……」她又結巴了起來。嗚……尊嚴又掃地了啦!

「既然如此。」他假裝沒聽到她的話,臉上露出痛下決心的模樣。「我想我也只好娶妳了。」

沈千渝在快樂和氣惱之間徘徊,不確定自己應該高興得歡呼,還是該重重地踢他一腳,許久之後,她終於認命地選擇了前者。

一來,她一輩子也不可能說得過他;再來,他正在開車,為了安全起見,踢他可能不是個好主意。

他又開口:「不過有件事妳說得沒錯……」

「什麼?」有嗎?就記憶所及,她好像老是說一些蠢話。

「我也認為我會是個很好的父親。」他大言不慚地說道。「我喜歡孩子,最好我們可以生五、六個,再多幾個也沒關係。」

她張大了嘴巴。「你當我是母豬嗎?」

「事實上。」他很方便地再度忽視她的反應,一臉愉快地說:「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始努力。坐穩了,保證十分鐘之內我們就可以一起躺在床上!」語畢,他踩下油門。

接下來的幾分鐘堪稱奇迹,老舊的吉普車不但平穩迅速,而且一路上通行無阻,連個紅燈都沒遇上。

「羅汛……」她臉紅氣喘地坐在床沿,兩片唇瓣早已被吻得微腫。「我……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快?」她緊張地扭絞着床單,忽然有了打退堂鼓的衝動,回途中努力培養的膽子在她見到那張大床時逃之天天。

五分鐘前,他們便回到了兩人共享的公寓,原本羅汛想帶她回自己的房間,但因他的地方太亂,於是選擇了她住的套房。

他利落地脫去T恤之後坐在她身旁,不見一絲贅肉的結實體格使她萬般困難地咽了口口水,她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千渝。」他呵護地捧住她的臉。「妳信任我嗎?」

她直直地望進他的雙眸,在其中看到了無庸置疑的慾念,卻也看見更多的深情。

然後她點點頭。

「如果妳在中途改變主意,只需要告訴我一聲,我就會停下來。」

「你……你真的會嗎?」

他鄭重地點頭。「我保證。」大不了因欲求不滿而嗝屁罷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英雄好漢!

當然,憑他的本事,絕對不會讓她有機會喊停。

她羞澀地露出笑容,小手拂上他的胸膛,在床墊上跪直了身子,消除了兩人之間高度上的差距。他僵了一下,隨即決定等待她的首次主動。一顆顆壓抑的汗水從他額上冒出,強烈地感覺到胸前那纖軟的柔荑。

真要命!哪裏不好摸偏偏摸那裏……男人的胸部也是很敏感的。

她怯生生地把唇貼在他的嘴上,試探性地品嘗他,他很合作地張嘴迎接她的入侵,以無比的耐性任她探索。淡淡的清香折磨着他的感官,她則沈迷於屬於他的溫暖氣息。

當那雙小手無意識地在堅硬的胸膛上來回撫摸時,他的高尚情操也已用盡。

他堅決地中斷這個吻,衝著她邪邪一笑,黑眸中的光芒令她頭暈目眩。

「實習課程結束。」他粗嗄地說完之後,將急切的雙唇再度覆上她的。

那是一個充滿熱情、挑逗至極的吻,有如一陣風暴的強烈激情毫不費力地驅逐了她僅存的一丁點兒矜持。她情難自己地勾住他的脖子,只想儘可能地貼近那具蘊藏着無限能量的軀體。

在她躺下時,已分不清東西南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變得一絲不掛。迷濛的雙眼看着他褪下下半身的衣物,當他再度欺上她時,一股甜蜜的滿足感竄過她的全身,她輕輕地顫抖着。

充滿崇敬的細吻膜拜了她的肌膚,帶繭的手指像具有魔力般在她的軀體四處施下神奇的咒語,一陣陣她連想都沒想過的喜悅像浪潮般席捲而來。

「親愛的小古板,妳無法想像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他在她的耳畔低喃着,熱呼呼的氣息再度引起一種感官的戰慄。

「會有一點點不舒服,但是很快就會過去了……」當他終於進入她時,低聲安撫道。

不適在片刻後過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她從未體會過的需求。她感到皮膚上些許的濕潤,那是屬於他的汗水,隨着這個認知而來的是一股情色的慾念,她不知該如何滿足。

他開始了動作,憑着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她追隨着他的韻律,同時感到體內的渴望愈演愈烈,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一片無止盡的海洋中,任憑狂浪推送。

他汗水淋漓地癱在她身上,她也氣喘不已地緊攀住他。一會兒之後,他起身,在她上頭衝著她咧嘴一笑,不同於平時慣有的機警,這個笑容毫不設防,她不由自主地也綻開一抹笑,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充實。

她知道,自己與這個男人再也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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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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