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屋內,也照醒床上熟睡的凌出雲。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她還是熟練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讓陽光灑滿一室的溫暖。
她仰起頭,讓和風輕輕吹拂在臉上,感受着早春時節的氣息。
是春天了,枝頭上的綠芽重新冒出頭來,幾隻麻雀也吱吱喳喳、此起彼落地唱和着。
這一切雖然凌出雲都看不到,但耳朵聽着,心靈感受着,她竟也像親眼所見般露出一抹孩童般的微笑。
自己有多久沒有曬太陽了?一天、兩天?還是一星期、兩星期?記得一得知爸爸留給自己的舊房子即將被拆除時起,她就沒有好好曬過太陽。後來被蔚浩天強行安置在這離地面高高的二樓上,更是別想下樓曬太陽了,況且她也怕會碰到蔚浩天以及其他蔚家的人。
但是今天,溫暖的陽光喚起她心中的騷動,她開始想下樓晒晒太陽,嗅嗅空氣中青草和花朵的香味,因為蔚家一定種了很多花,否則怎麼會老聞到一股花香呢?
想着,凌出雲從椅背上抓了件外套披上,便摸索着出房門,再沿着樓梯一階一階往下去,正當她小心翼翼地邁出步伐準備下最後一階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緊急煞車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當她回過神時,腳下已經一個踩空,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撲……
“啊!”凌出雲驚叫着,準備承受那即將來到的痛楚,但是沒有,她沒有如自己所預料般跌在地上,而是被一雙溫暖臂膀接個正着。
“小心點,別摔倒了。”男人溫柔說著,大手有力地抓住她。
“謝謝!”將頭靠在那寬闊的胸膛上,驚魂甫定的凌出雲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突然她像感覺到什麼似的猛然推開對方,“你不是蔚浩天,你是誰?”
男人驚異地笑了,聲音是低沉好聽的,“你看得見嗎?否則怎麼知道我不是他?”
凌出雲再次後退一步,將彼此的距離拉得更遠,“你身上的氣息和他不一樣,所以我可以分辨得出來。”
“喔?你認得他的氣息?”
“嗯,每個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就像你……”
“我怎樣?”鄒瑞饒富興味地走上前,眼睛炯炯有神地瞅着眼前這個尚穿着睡衣的美麗精靈。
老天,難怪浩天會想將她據為已有。雖然她眼睛看不見,但她的敏感和聰慧卻是連明眼女人也沒有的。
“你身上有股太陽的味道,你一定常常在陽光下活動吧?”
鄒瑞再度驚異地張大眼睛,她說對了,他真的常在陽光下活動。
“我說對了嗎?”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凌出雲於是開口問。
“沒錯,我每天都要上網球場打一個小時的球,否則就會渾身不對勁,連覺都睡不好。”鄒瑞跨步上前,拉近彼此的距離,“我叫鄒瑞,是浩天的朋友兼事業夥伴,剛才沒嚇着你吧?”
她搖頭,“我可以看看你嗎?”
這下鄒瑞可好奇了,“看,你想怎麼‘看’我?”
“你介意我用手摸嗎?我看不見,所以……”
不等她話說完,鄒瑞便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看吧!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凌出雲的手在鄒瑞臉上摸索着,從他漂亮有神的鷹眼,到那稜角分明的輪廓線條,最後停留在他柔軟飽滿的唇上。
“你很愛笑,是個很開朗的人,對吧?”
“你怎麼知道?”
“細紋,你的嘴角和眼角都有淡淡的細紋,只有一個很常笑的人才會留下這種細紋。”
鄒瑞心服口服地點頭,“沒錯,比起浩天那要死不活的酷樣,我可是笑口常開多了。”
“他是個很好看,卻很霸道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難道你也這樣“看”過他?”
紅雲驀地染上那姣好的小臉,她咬着唇,久久沒有說話。
而這表現卻讓鄒瑞深深嘆了口氣,看樣子只要是女人,不管眼睛看不看得見,都會被蔚浩天所吸引,可她知道浩天接近她的直正原因嗎?
一絲鄰憫與不舍悄悄在鄒瑞心中升起,但他急急揮掉這種想法,從唐倩身上他已經學到夠多了,現在他最不需要灼就是麻煩,尤其是和蔚浩天有關的麻煩。
“你說你是蔚浩天的朋友兼事業夥伴?”凌出雲突然開口問。
“是啊!我和他可以算是青梅竹馬,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只可惜我們兩個都是男人,又只對女人感興趣,否則早結成親家了。”鄒瑞半開玩笑地說著。
“這麼說,你對他很有影響力啰?”
鄒瑞搖頭,“那傢伙頑固得像石頭一樣,就算蔚伯伯重新活過來也說不動他,更何況是我。怎麼,你有事情要我向他說嗎?”
凌出雲咬着唇點頭,“我想離開這兒,你可以幫我嗎?”
“離開?這兒不好嗎?還是那傢伙欺負你?”
“沒有,這裏很好,有吃有暍還有得住,可是我不要待在這裏,也不想嫁給他。你可不可以幫我向他說說,讓我離開這兒?”凌出雲略顯激動地抓住鄒瑞的手,美麗的小臉寫滿期盼。
“出雲,他不會讓你走的,他決定的事從來沒有人可以改變。”
“你難道不知道他這樣做是違法的?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把我留在這兒!”
“我當然有理由留你下來,因為你是我蔚浩天要的女人,我不會、也不可能讓你離開!”
蔚浩天冷冷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那如利刃般的眼緊緊盯住他們緊握的四隻手。
“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打算回來了呢!”鄒瑞氣定神閑地說著,臉上掛着一抹挑釁的笑。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回來?”好在凌出雲看不見,否則她會發現此刻蔚浩天臉上的表情實在冷得會讓人發抖,“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來看你啊!你已經一個禮拜沒去公司,我總得來看看南菱的總裁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希望我出事?”蔚浩天皮笑肉不笑地反問,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着。
“當然不希望,否則我又得替你做牛做馬了。”兩手插在口袋裏,鄒瑞收拾起笑容,一臉嚴肅,“婚禮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妥當,中午你可以到婚紗公司試禮服,記得把新娘子帶去。”
蔚浩天聞言,臉上怒容稍緩,他點點頭,“好,我知道了,醫院那方面呢?”
“沒問題,一個月後開刀,只是……”鄒瑞的視線停留在仔細聽他們交談的凌出雲身上。
蔚浩天怎會聽不出鄒瑞話中有話,他扯扯嘴,低聲說:“我會說服她的,畢竟她將成為蔚家的女主人,不是嗎?”
鄒瑞點點頭,又將一些東西交給蔚浩天後轉身離開。
離去前,他深深看了凌出雲一眼,彷彿對於這樣一個美麗又命運坎坷的女子寄予無限同情。
目送鄒瑞離開,蔚浩天立刻轉身尋找凌出雲,哪知她正動也不動站在他身後。
“他剛剛說的婚禮和婚紗是怎麼一回事?”凌出雲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聽到了?那你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才對!”
凌出雲後退一步,身子搖搖晃晃,“我不要嫁給你,我不要。”
“為什麼?嫁給我有什麼不好?”
“我不認識你,也不愛你,更不想就這樣懵懵懂懂嫁給一個自己不了解的男人!”
“喔?那你對誰了解?鄒瑞嗎?”蔚浩天譏諷道,想到自己剛才目睹的情景,絲絲酸意在他肚子裏翻騰。
凌出雲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提到鄒瑞,“你應該知道鄒瑞是我今天才認識的……”
“是嗎?我看你們一副認識多年的樣子,否則你怎麼會主動要看他的臉,還向他求救呢?”
說到這裏,蔚浩天眼中射出一道寒光,聲音也冰冷得嚇人。
“因為我不願意嫁給你,而你又不肯放我走……”
“所以你就向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求救?”他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握住她肩頭搖晃着,“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你對這裏有什麼不滿?”
“我不敢有什麼不滿,我只求能過我原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處處被人照顧,時時被人監視。”
“你是在說我囚禁你,不給你自由嗎?”
“難道不是……我連自己穿衣服、洗澡、吃飯的自由都沒有,更別提下樓走動了,這不算囚禁又算什麼?”
“是嗎?打從你住進這兒以來,我可從沒有禁止你的行動,你想上哪兒就可以上哪兒,怎麼能說我囚禁你呢?”
“你……”凌出雲簡直快氣瘋了,她用力掙脫他的手,“你明知道我眼睛看不見,除了待在房間哪裏也去不了,居然還敢說沒有囚禁我?”
蔚浩天略略一愣,“你一個禮拜都關在房裏?難道明珠沒有告訴你,你可以下來到客廳,到花園裏走走散心嗎?”
“我根本不清楚客廳和花園的擺設及位置,你要我怎麼下樓走走散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搖搖頭,因為從沒有照顧過一個眼睛失明的人,自然無從得知怎麼做才是對的。
凌出雲凄楚地哀求:“你讓我走好不好?世界上比我好的女人多的是,你何必要強留我這瞎子呢?”
蔚浩天聞言久久不語,突然他彎下腰打橫抱起她往上走,“你死心吧!我不會讓你走的!”
她因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驚呼出聲,連忙抱住他的頸子,“你做什麼?”
“去試穿婚紗,然後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又沒生病,為什麼要看醫生?”
“那是眼科醫生。”他簡潔說著,打開房門,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我希望你能早點看到我,早點看到這世界。”
“你……你為什麼……”
“為什麼對你這麼好是吧?”他身子半壓住她,溫暖的手指撫着那粉嫩的雙頰,“我說過我愛你對吧?我既然愛你,又怎麼捨得讓你一輩子在黑暗中摸索呢?我要盡一切的力量讓你重見光明。”
“可是我不愛你……”
“你會愛上我的,我發誓!”
“不,不可能,我不會……”
蔚浩天低下頭,灼熱的唇堵住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放肆又霸道的舌尖在那熱烘烘的小嘴內探索……
是的,她哭了,因着從未有過的極度喜悅而哭了!而且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就註定了她和蔚浩天相互聯繫的命運。
如果上天決意要她嫁給這樣一個霸道男子,那麼就讓她嫁吧!因為對於他,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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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是在一家極富盛名的教堂舉行的。由於事前保密功夫到家,加上南菱集團運用龐大人脈及資金的強力干預,硬是將這場媒體矚目、並可能震驚全國的婚禮給壓了下來。
所以在婚禮當天前往觀禮的人很有限,除了南菱集團少數重要幹部外,就是凌出雲的叔叔及嬸嬸,還有鄒瑞等人,至於蔚家的人則是一個也沒有出席。
一方面是因為蔚浩天沒有通知,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新娘子還是個眼睛看不見的瞎子,此時此刻實在不宜讓她曝光。
婚禮過後,凌出雲並沒有像一般新娘子一樣前往度蜜月;相反地,她被蔚浩天及鄒瑞送往一家大型醫院秘密地進行手術。
經過幾個小時的漫長等待,手術成功地結束,並預定三個星期後拆線。
三個星期的時間很快過去,到了拆線這天,蔚浩天和鄒瑞一大清早便來到醫院守候,因為只有在這時候才能知道手術成功與否:如果手術失敗,那麼凌出雲便註定要一輩子在黑暗中摸索,真永遠和光明絕緣了!
紗布緩緩自她矇著的雙眼上取下,然後是兩片棉花。當所有的東西栘開后,凌出雲仍緊閉着眼,她怕,怕自己一睜開眼睛還是一片黑暗,還是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她顫抖着,始終沒有勇氣面對這最後一刻。
“蔚夫人,你可以把眼睛睜開來看看。”醫生輕聲鼓勵着。
一旁的蔚浩天也點頭道:“雲兒,把眼睛睜開來看看,我就站在你面前。”
“可是我怕……”
凌出雲搖頭,貝齒將嘴唇咬得幾乎快流血。
“別怕,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可是……”
“難道你不想看看我,不想看看這個世界嗎?”蔚浩天蹲下身子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我知道你怕手術失敗,你放心,柯叔叔是台灣眼科方面的權威,由他操刀,很少有失敗的病例,你可以對自己沒有信心,但難道你對柯叔叔的醫術也沒有信心嗎?”
是啊!柯立中是台灣眼科的權威,在他刀下不知治好多少眼睛方面有疾病的患者,自己怎麼會突然失去信心呢?況且這不是自己七年來的渴望嗎?睜開眼睛,只要睜開眼睛,就可以重新看見這個世界,更重要的是,還可以看見蔚浩天,看看這個強要了自己、又娶了自己為妻的男人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想到這兒,凌出雲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定了下來,她緩緩睜開眼睛望向未知的世界。
起初眼前只是一片矇矓,漸漸的,那片矇矓變得清晰、立體,最後更凝聚成一個有五官的俊美影像。
這個男人好看極了!凌出雲心中不覺掠過一絲讚歎,無法置信地瞪着那幾可賽天神的俊美臉孔。
“你……你是浩天?”她伸出手輕觸着他專註的面容。
“你看得見我了?”蔚浩天驚喜不已,“雲兒,你直一的看見我了?”
“是啊!我……我看見你了。”凌出雲顫抖着手摸着她曾經撫觸的五官,幾乎喜極而泣,“這是你的眼,你的鼻子,你的唇,而你的頭髮好黑,還有點鬈,和我想的完全一樣。我……我真的看見你,真的看見你了!”
“還有我,你看看我是誰?”
靜靜站在一旁,一直沒出聲的鄒瑞也上前湊熱鬧。
凌出雲循着聲音轉過頭,但見一名身材瘦高、皮膚黝黑的男子滿臉笑容地望着她,那面容是俊朗溫暖的,而那略微褐色的頭髮則顯現出他是如何地在陽光下活躍,他應該就是鄒瑞了!
“你是鄒瑞?”
“對,如假包換!”鄒瑞伸出手握住她的,“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喜悅的淚水瞬間溢滿凌出雲的眼眶,她又哭又笑,轉身投入蔚浩天懷中。
蔚浩天淺淺一笑,輕輕摟住她,溫熱的唇印在那烏黑的秀髮上。
鄒瑞見狀,識相地拉着醫生護士一同避了開去,將小小的空間留給這對新婚不久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