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依蟬驚愕的張目瞪着他,好一會兒才恢復鎮定。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沉聲問。
“走進來的。”他輕鬆的說。
“我是問你,門鈴沒有響,我又沒給你開門,你怎麼進來的?”她不耐煩的間。
“很容易,我來到你的大門,發覺門沒上鎖,就進來了。”他的話中帶着絲怒氣。
老天!她又忘了上鎖,書寧也一樣糊塗,要是走進來的不是畢希磊,是一個有所企圖的陌生人,她一個人在公寓裏……想到這裏,她禁不住的背脊沁涼.打了十冷顫。
“是的。”他看透了她的恐懼,“假如我是一個陌生人.你可能會受到侵擾,譬如,搶劫,強暴。你這個無知、粗心、糊塗的女人!這是大都市!搶、奸、殺的案件日日見報,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他越講越氣,說到最後聲音是用吼的。某根神經正控制不住在喉部跳動。
“你未免也太大驚小怪了吧。”她也氣極了,她一時忘記,干他什麼事?他憑什麼生氣?“你自己未經主人的同意擅自闖進來,我都還沒說你,你沒有權利站在這裏辱罵我,現在,請你出去!”
他真的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他這是什麼動機?
門“砰”的一聲關上,他出去了。她氣消了,還是趕快把門鎖上吧!就在這一刻,門鈴忽尖銳的響起來。
會是誰?她心裏疑惑,怎麼一個才走又一個來?
拉開門,她又再次驚愕得呆站着。
“我可以進來了吧?”畢希磊的臉上沒有留下一絲剛才的怒氣。
她怔怔的看着他重新走進來,傻傻的說不出話來。
他猶如在自己的家裏一樣不拘束,脫掉外衣,拋在沙發上,輕輕的翹起腿交叉的坐着,雙手交抱,看着她。
“你……”依嬋清了清喉嚨,“我……我以為你走了。”
“你失望?嗯,小嬋兒,你……”
“不要那樣叫我!”她尖聲的打岔,臉色微白。
“哦?”他的聲音是充滿譏嘲,還有——痛恨?“抱歉,一時忘神,忘了早沒有小嬋兒了,我曾經認識的其實是只花蝴蝶。”
“你——”她咬着下唇說不出話來,眼角閃過一絲痛苦。
“我怎麼了?”
她強控制了心中的怒火與痛恨,這次絕不可以再動氣,要冷靜,冷靜!她在心裏重複的提醒自己。
“希磊,過去的已過去,我們何必再翻舊賬,挖瘡疤,都已六年了。”
“嗯,是的,都已近六年了。對於你來說,一切忘了最好。但是,依嬋,”他站了起來,踱到她面前,“我可不是個很容易就遺忘的人,也絕不是個隨隨便便讓人玩弄於股掌而無動於衷的的人,當年你纏上我,就該想想後果,我絕不會像你那一大堆男朋友一樣……”
“我沒有……”
“你沒有?你沒有什麼?”他打斷她的活,“沒有纏上我?沒有引誘我?我承認,是我自制力不好,是我一時瞎了眼,看不出你不是個認真的女人。”
天!這應該是她說的話.不是他,怒氣恨意衝上了她的腦門,淹過了她的理智。
“瞎了眼睛的是我!被矇騙的是我!不是你。你這個妄自尊大的男人!”
“是的,是我纏上了你,是的,是我主動引誘你,但,你是個男人,比我大十二歲的男人,當年我只是個十八歲無知幼稚的女孩,你可以厲言斥罵我,拒絕我,你可以掉頭就走,你可以冷靜的助我度過那痴情的少女夢幻時期,你可以做一切一切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應理智做的一切,你經驗豐富,你應該可以剋制自己。但你沒有,你什麼也沒有做,你乘機滿足了你那狂大的男性自尊,利用我的無知而佔了我的便宜,還甜言蜜語的說著,不能沒有我。哈!老天!沒有我你不能活,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
“是的,我承認我錯了,錯認了你,錯以為你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以為你是真的心裏只有我,幼稚的幻想我能比得過你那一大堆女朋友,卻想不到,你居然在我背後繼續跟一堆女朋友鬼混,更不用說你的好友的妻子!”
“住口!”畢希磊鐵青着臉,怒火在他那深邃的黑瞳里燃燒,衝到她面前,雙手掐住她的肩膊,用力的搖,“我從來沒有打過任何女人,你不要逼我破例!”
依嬋被搖晃得頭昏腦脹.差點窒息,神智猛的回復清醒。
他冷抽了口氣,胸瞠起伏不已,努力的呼吸。
畢希磊停止搖晃她,雙手仍掐住她不放,怒火還在他眼中跳躍,他卻冷靜的說,聲音冷得令人心寒。
“在我還沒有用武力逼你之前,你最好清清楚的解釋你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她猛地打了個冷顫.看到他眼中盛燃的怒火,冰寒的聲音,她忽然感到害怕——從心坎底處透向全身的恐懼。
“你心裏明白!”她傲然的抬起下顎,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他瞧出她心中對他的恐懼。
“我就是不明白,我要你解釋清楚,現在!”他的聲音冰持無情。
“不要在我面前裝作無辜的樣子!我早看透了你,畢希磊!我不相信,你那不健忘的頭腦會把古艷芙這個人忘記!”
“古艷芙?”他那無辜的樣子,真令她想衝上前一巴掌掃掉他那偽裝的臉色。
“算了,”忽然她的怒氣一下子消失,她感到好疲倦,好疲倦,“都已六年了,你走吧。”
“沒有這麼容易。”他沉沉的說,神色鎮定了,“你是說我和古艷芙有私情?”
“難道你要說你們之間是純純的愛?”她譏嘲他,“我實在不明白霍贊人有這麼大的氣量來容忍自己的太太和好朋友勾搭上,還是你們三人有個妥協的安排?”
“你……”畢希磊臉色變得非常可怕,雙手從她肩膀上垂下來,雙拳重複的緊握了又放鬆,指關節都發白了,青筋暴露,每一塊肌肉都僵硬着,臉孔因強烈壓抑住欲爆發的怒火而扭曲着。
依嬋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句話太過分了。她對自己感到嫌惡,看到畢希磊的模樣,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心悸的倒退一步。老天!什麼魔鬼般的力量使她說出這種話來!
“我……哦!這……這是句很過分的話,我抱歉,我收回這句話,我不應該這麼說,對不起。”她抖着聲音道歉。
畢希磊站在那兒努力的控制他的怒火,在這一刻,依嬋不由得打從心坎處敬佩他的自制力。看他神色漸漸恢復正常,她心裏才鬆了口氣。
現在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神色瞅着她,眼神透着逼人的寒光,眼光如根根冰柱射在她身上,令她內心不由自主的透着寒氣,抽搐起來,他怎麼了?怎麼用這奇怪的神色看着她,好像他今天才真正認清了她的真面目!
“艷芙說的對。”他的聲音一如他的眼神一般冰冷,“你太自私,畏頭縮腦,外表美麗得像女神,內心卻醜惡得像魔鬼,一旦遇到你不能操縱的事,出了差錯,你就把過失往別人身上推,她早已警告過我,我卻不相信你會卑鄙到如此去污辱一個美滿的家庭。尤依嬋,我是看清你了,六年前,我還半信半疑,如今你使我噁心。”
“你……”她驚駭得臉色灰白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這是什麼意思?古艷芙竟然在他面前說得她一文不值?!他怎可以如此辱罵她!她沒有錯,她永遠也忘不了赤裸的古艷芙和他躺上床上的那一幕!她的眼睛不會騙她!
“你是有理由感到害怕的,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讓我覺得:碰你我都嫌臟!”
他這句話是要刺傷她,而他成功了。依嬋的心如萬刀齊刮一般,粉碎得她感到絞痛不已,臉上的肌肉也痛苦的扭曲着。雖然她恨他,但親耳聽他如此嫌惡她又是另一回事,她真的在他心目中一文不值?
他不再說什麼,挺着僵直的身子走向大門,突然大門被推開,一陣嚷叫傳了進來。
“啊呀!書哲,”是書寧,“你把若若帶到哪裏去了,弄得這麼髒兮兮的?老天!還有小莉!”
若若!依嬋的心往下沉,不禁抽痛起來,心跳急促加速,幾乎要跳出胸口了,手腳一陣冰冷。
在她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時,書哲已跨進來,雙手抱着滿身泥濘的若若,若若的小臉、頭髮、衣服全是污泥,五官在沾滿泥濘之下瞧不清他的模樣,只剩下那對烏黑亮亮的眼睛在眨呀眨的。他們身旁隨着小莉,她的衣服也弄髒了。但沒有若若這麼嚴重,她臉上只是沾了一兩塊的泥濘。她的身後跟着着急急驚惶的書寧。
書哲一進來就一直看着依嬋,沒有去注意到外人,他歉然的說:“依嬋,很對不起,我一時不注意,若若和小莉就不小心跌進泥巴里。”
書寧走進來后,雙眼向室內一掃,就盯上畢希磊,她瞅着他好一會兒,臉上閃着疑惑,兩眼從畢希磊那轉到依嬋又向若若,然後臉上是一片了解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麼事。
書哲這時也注意到了畢希磊,看到他,他臉色也如書寧一樣。
依嬋一看到若若弄得這麼狼狽,心痛得什麼擔憂都忘了,也不再瞧一服那挺直站在一邊的畢希磊,急步走向書哲。
若若並沒有哭,閃着他那微沾泥巴的長睫毛,小嘴張開,露出兩排亮閃的牙齒。
“媽媽,我跌倒了,但我不哭,我自己爬起來,媽媽說的,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
在另一邊的畢希磊在若若叫“媽媽”的那一刻,臉色全無,身體僵直,有某根神經在他太陽穴那兒控制不住的跳動。
“若若!”依嬋痛心的叫了一聲,正要伸手抱過他,書寧卻搶先一步開口阻止。
“依嬋,把若若交給我們,我會替他弄乾凈,書哲,你抱若若到媽那兒清洗,小莉,來,你也跟着舅舅去。”
依嬋驚訝的看着書寧,書寧兩眼直瞧着她,眼中是一片瞭然,依嬋心裏一縮。
“好……好的。”
他們轉身朝外走去,書哲停頓一下,遲疑的開口。
“依嬋,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我們就在隔壁。”
“你不必擔心她的安危。”畢希磊開了口,聲音很冷,他已沒有離去的意思,“我不會對她做什麼,你放心!”
依嬋又震顫起來。
大門關上了,畢希磊才緩緩踱到她面前。眼光落在她的手指上。
“戒指呢?”
“戒指?”她一愕。
“你有個兒子,你的結婚戒指呢?”
“我沒有結婚。”
他臉色微白,眼光逼向她,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解釋的情感,在這刻,他似乎已忘了剛才對她的嫌惡。
“他幾歲了?”
“這不干你的事。”
“好,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他冷峻的說:“看他大約四、五歲的模樣,他是誰的兒子?古夫爾的?還是楊振中的?還是剛才那個男人的?還是你連他父親是誰也不知道?情人太多了,分不出是誰的吧?怎麼,他們都不願跟你結婚?怕那孩子不是他的,替別人養……”
“啪!”的一聲,依嬋揚起手狠狠抽向他的臉留下明顯的五個指痕,用力太猛,連她也倒退一步,手都因此麻了。
依嬋呼吸加劇,身體發抖,含恨的眼神瞧着畢希磊,假如她對畢希磊還有一點點感情,他這句話已足夠把它抹煞光了。
他伸手緩緩撫着被摑的臉,臉色鐵青,激怒的逼近一步,依嬋傲然的站着,微仰着臉,似乎不怕他真的以一巴掌回報她。
“這次,我當作沒有這回事,下次你不要再以為你很幸運,我不會還手,我回報的手段會令你一輩子忘不了。”
依嬋倒抽口氣,心裏鼓起勇氣,冷言的回擊。
“你只想到別人,為什麼不說這個孩子可能是你的?”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神色,摸不清是什麼。
“是嗎?他會是我的兒子?”
“當然不是!”她迅速的否認,太迅速了,使得他低垂着眼光又逼向她,她忙加上一句,“你不說我連他的父親都不知道嗎?怎能肯定是你的?哼,假如真的是,我會乘機纏住你,當年的你雖談不上是億萬富翁,卻也是女人心中的金龜婿。”
“呸,”他重重的低咒一聲,轉身大步離去,大門“砰”的一聲,迴響在整個客廳里。
畢希磊才一走,門又開了,書寧走了進來。
“他走了?我聽到很大的關門聲。”
“假如他再來十次,我這個門鐵定要換新的了。”依嬋無力的坐在沙發上,這場戰爭打得太辛苦了。若這就是畢希磊所謂的報復,他已經如願以償。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書寧嘆口氣,坐在她的身旁。
“假如不這樣的話,我怕我會崩潰。”她承認的說,“若若呢?”
“已換洗好,正跟小莉玩。依嬋,哭吧!壓抑情緒是不好的。”
“不!我怕這一哭會不可收拾。”
書寧伸手緊握住她的手,靜靜的說:
“他是若若的父親吧!”
依嬋內心痛苦欲裂,想開口否認,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依嬋,你不必否認了,若若太像他,假如若若如今跟他一樣年齡,人人都會說他們是親兄弟。現在的若若,像是個縮小的他,任何人一看到他們在一起,絕不會懷疑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連小莉都說若若像那個男人!”
“小莉說?若若呢?”依嬋緊張起來,“若若有沒有問起他是誰?”
“你放心,沒有。他剛才好像沒有注意到有陌生人在場。”
陌生人?依嬋心中苦笑。
“幸好他瞧不清若若。”
“依蟬,你是說他——不知道若若?”書寧驚訝的低喊。
依嬋低垂下頭搖了搖,“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
“依嬋,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他有權利知道,你怎忍心把他們父子分開?”
“他不會要他的。”她心虛的說。
“你怎麼知道?你沒有告訴過他。我雖然才第一次看到他,但他給我的印象不像是個會把親生骨肉棄在一旁不顧的男人。”
“你不明白,書寧,”以往依嬋內心常為隱瞞若若的存在感到不安,“當年我沒有告訴他,是不希望他被迫負起責任,因為當年我愛他,不要他只因我有了孩子才要我,我會受不了。不過,現在我慶幸自己沒有告訴他.你知道他剛才對我說些什麼嗎?他看到若若,居然污辱我連若若的父親是誰也不知道!書寧,假如當年他如此對待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到今天!”
“依嬋!”書寧驚叫起來,“唉!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懷疑你?當年你和他有一段情吧?他怎麼……難道你……不!不可能!”
“書寧,這幾年來我和若若虧得你們一直照顧,而我卻不曾向你們透露我的過去,我很抱歉。”依嬋的聲音已沙啞。
“依蟬,你不要這樣說,你有不說的權利。”
“我一直以為我不會再遇見畢希磊,若若的父親,以為我已能把六年前的夢魘埋葬掉,想不到他卻又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昨晚他已來過一次,我們一見面就爭吵,好像六年的時間根本未曾隔離我們。”她苦笑着。
然後她就娓娓道出她和畢希磊認識、分離的經過。
☆☆☆
“我離開家以後,來到這兒討生活,我打過零工,做過超級市場的售貨員,但是在這大都市,一個女人賺錢養活自己與一個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你遇到我的時候,是我經濟最困難的時刻,房租要漲價,我打工的那家主人不滿意我隨身帶着若若,當時若若又病重,所以我……我才會萌生自殺的念頭。”如今她為當年的懦弱、沒有勇氣面對現實感到羞愧。
她想起剛來吉隆坡的那段日子,東奔西走的找尋工作,商行不用她,因為她沒有商業知識,天知道她從沒有處理過賬目,她手中揮的是畫筆!她只好在超級市場當售貨員。可是若若需要人照顧,她手裏的存款不容許她長期請人看顧他,使她不得不辭掉那份工作,而去做女傭,但主人家又不滿她帶着若若工作,逼得她在走頭無路之下產生厭世的念頭。更何況她本來已經受傷的心靈已脆弱得禁不起再次的打擊。
書寧默默的緊緊握着依嬋的手,她想不到依嬋背後還隱藏着這許多辛酸,一個才十八九歲的少女,從一個快樂的女學生驟然成為一個未婚媽媽,既得不到家庭的諒解,又面臨工作、經濟的壓力;在感情上的創傷還沒完全恢復過來時,怎能不崩潰?
她想起四年前她在無意間遇見依嬋,抱着才一歲大的若若徘徊在河邊,那麼消瘦、無助,眼裏是一片沒有生命
的死灰,她意識到她的意圖,就不顧一切的阻止她那愚蠢的行動,把她帶回家。她與母親對她整整費了三天的唇舌,勸告她,提醒她孩子是無辜的,她應對他負起母親的責任,愛他、養育他長成人。
依嬋凍結了的臉孔才融化,一發不可收拾的痛哭起來,當她抹乾眼淚時,那張瘦削的臉上顯得特別大的雙眸才閃出一絲活力,然而對於她的過去卻守口如瓶,他們中明智的不去多問。過後,書寧在她的公司里替她安排了一個書記的職位,依嬋利用晚上的時間修習秘書課程,一年後找到現任的工作,生活才算安定下來。
“你離家后,不曾再聯絡過你的家人?”
依嬋搖搖頭,“只在新年的時候寄張卡片回去,他們從來沒有回覆我。”
書寧心裏嘆口氣,她的家人也夠狠了。可能他們對依嬋的期望太高,一旦發覺她無法達到他們的期望,就排斥她?她不懂,她也沒權利去批評依嬋的家人。
“我的家是個大家庭。”依嬋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雖談不上富豪人家,但在我們住的小鎮上,可以說是個大戶,我有六個兄弟姐妹,我排行老四,在家也不大受寵,去台灣求學也是經過許多反對才爭取到的,結果大學一年級沒念完就抱大肚子回來,你可以想像得到,他們如何的失望。但是,我從沒料到他們封建的思想里竟不肯原諒我的過錯,我還記得,我離家時,我父親對我說,我這一出去,就如潑出去的水,尤家再沒有我這個女兒!”
“依嬋!”書寧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抱歉,”她苦笑,“今天我是太情緒化了。”
“以前的事惰,過去就算了,不要再去想它,我們要活在現在。”
“是的,現在。天殺的畢希磊又來破壞我寧靜的生活。”
“依嬋,你們之間會不會有誤會?假如他存心玩弄你,事後他沒對你承諾婚姻,也不會如此的侮辱你,而你移情別戀,不是正中他下懷嗎?而且,他給我的印象,不像那種——卑鄙的人!”
“哼,書寧,知人知面不知心!當時他願意跟我結婚是因為發現我……我是——處女。”她的臉臊紅起來,“他的良心過意不去,才用謊言來期騙我!他對我發脾氣,侮辱我,是他那妄大的男性尊嚴在作祟。”
“我還是覺得事情有點蹊蹺,你看到他跟一個女人在床上,而他看到你和一個男人在床上,真像電影裏的情節。”
“我沒有,是他誤解了當時的情形。可是,我不可能誤會他,他們兩個赤裸裸的在床上的情形,我永遠不會忘記!難道你說古艷芙赤裸的躺在他身旁會跟他毫無關係?”
書寧啞口無言。
“算了,”依嬋搖一搖頭,“我已不在乎他。”
書寧看了她一眼,語氣緩和些。
“他現在結婚了沒?”
“不清楚,不過我想應該還沒有,我遇見的那兩個女人。看樣子不像是他太太。”
“兩個女人?”書寧不解的問。
依嬋有點勉強的說出兩次遇到畢希磊的經過。
“原來如此,”書寧點點頭,“我就是奇怪他怎會找到這裏來。”
書寧眉頭一蹙,又問:
“你說的那個古艷芙,會不會已跟他結婚?”
“有可能,假如霍贊人死了,”依嬋的臉色微轉蒼白。
書寧的眼光是很敏銳的,但她沒說什麼。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若若。”
“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我知道。”依嬋嘆口氣,“他剛才是拂袖而去,我希望他不會再來。”
☆☆☆
“媽媽,這是什麼?”若若站在一幅抽象畫前,兩眼瞪得大大的,看不懂那又紅又黑又藍又黃的直掃橫塗所構成的圖畫。
“這叫抽象畫,那個畫家大概……嗯,想表達戰爭的可怕,死亡的恐怖。”依嬋歪着頭,努力的去了解畫裏的意思,解釋給若若聽,雖然她知道他不會完全明白她在講什麼。
“嗯。”若若裝着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依嬋看了忍不住的偷笑。
這個畫展是由一位法國畫家所主辦的,依嬋趁着星期六下午的空閑帶着若若來參觀,她對藝術的熱情是無法抹滅的,最令她心中感到欣慰的是若若雖然長得酷似他的父親,他卻繼承了她的藝術細胞,小小年紀揮起畫筆來有板有眼的。
想起他父親,依嬋心裏稍微放心。希磊這兩個星期來已不曾再出現過。他們那天的爭執已使他更蔑視她,他不會再來了,可能他已回台北。從第一次重逢至今,已差不多有兩個多月了。她眉頭一皺,想到兩次見面都與他陷入舌戰之中,她都忘了問他來吉隆坡的目的,不過。就算他是來談生意的,他也該回去了。
“媽媽,你看,好漂亮。”若若的叫聲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壁上的一幅畫,才發覺他們已站在另一幅油畫前。
一看壁上的畫.依蟬幾乎上住了呼吸,有幾秒鐘之久她才驚嘆的噓出一口氣,好一幅扣人心弦的畫,看一眼就令她深深愛上。
這幅畫的題目很特別——“夢”。
畫中是一位少女,波浪似的長發飄揚在風中,赤裸的身體飛奔在浪中。浪花四濺,烏髮飛揚,晶瑩的肌體浴在海浪中、陽光下,飛發半遮住她的臉,只露出一對夢幻似的黑眸,很神秘,也很誘惑。
整幅畫所表達的意境就如它的題目一樣,夢,夢幻,依嬋凝視着,目不轉睛的凝望着,在這一刻,她似乎被捲入畫中,捲入少女夢幻的世界裏。
良久,依嬋收回了目光,她不可能買下這幅畫,她失望的牽着若若的手正想離去。
“你很喜歡這幅畫?”畢希磊充滿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驚駭的反轉身面對着他。他什麼時候來的?他怎麼會在這裏出現?他還沒有回台灣?若若!她心裏驚悸起來。
在這一刻,畢希磊對她來說比魔鬼還可怕!
但是畢希磊並沒有看到若若,他雙眼一直盯着她,一眼都沒有去注意一旁的若若。
“你……”她驚慌得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老天!若若在她身旁,他遲早都會注意到他。
“你不舒服?”他眉蹙。忽然臉然一沉,“我在公眾場合不可能對你做出什麼,何必怕成這個樣子,我在問你,你很喜歡這幅畫?”
“很喜歡,我……我一看就很喜歡。”依嬋承認。現在他問什麼,她都願意回答,只要他不要看到若若!“我……我很想買下來,可是不能。”
“你要我買給你嗎?”他露出嘲弄的笑容。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希罕你的錢,何況它沒有標價,可能不是賣的。”
“可惜。”他聳聳肩。那天他不是表現得很嫌惡她嗎?他為什麼還不走開?
突然。
“媽媽!”若若不耐煩的叫起來,這個男人一來就盯住媽媽,他不喜歡。
依嬋的心直往下沉了下去……
畢希磊順着若若的叫聲往下望,他看到了若若,盯着他良久,或者才幾秒鐘而已?對於依嬋來說,仿如一世紀那麼長,他眼中閃過了不置信、驚駭、憤怒、喜悅?還是許許多多難以解釋的情緒,臉色由蒼白變為暗紅,又由暗紅轉為蒼白,整張臉如同石雕似的,喉道正有某根神經在急促的跳動。依嬋隨着他神色的變動。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臉色也隨之蒼白起來。
他終於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