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兒等了一整晚都沒等到林森,經過了一天意外的折騰,她又累又餓,不知不覺間竟沉沉睡去。
她並不知道林森徹夜未歸。他吃完飯、喝了幾杯酒,想想無處可去,便又轉回公司,廣告公司的辦公室幾乎等於不夜城,時常有人熬夜加班趕着隔天提案稿,林森坐回自己的座位,腦子意外的清醒,心情有莫名的煩躁,於是,他狠狠地抽完畢包煙,在約近黎明的時候才試着合上眼睛。
或許是倦了,他睡得很熟,直到有人叫醒他。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雪兒呢?”
林森揉揉發澀的雙眼,面前站着邱柏超,那個在人群中永遠鶴立雞群的人。
“我不知道。”林森以手支頭,太陽穴綳得很緊,“你們沒安排人去接她嗎?”
“雪人說你和她是鄰居,所以,你來上班的時候她跟你一起過來就行了。”他緊張,“難道你今天早上沒見到她嗎?是不是她又反悔了?”
“我一整晚都在辦公室,沒有回去。”
“幹嘛?這件CAS已經沒問題了,你該做的是回去睡個好覺,養足精神,好繼續監督拍攝工作。而不是窩在辦公室和自己過不去。”
林森抽出一根煙點燃。他的確該好好睡個覺,但是眼前已無餘裕,他唯有借煙提神。
“雪兒那邊的情況到底怎樣?”邱柏超很不放心。
“你們昨天拖着她出去玩得那麼晚,今天理應是你們去服侍她起床,把她完整無缺地接到公司來,我不管這檔子事。”林森試着心平氣和地說完這段話,但他不滿意自己過分激動語氣。
邱柏超回他一記,“你在說什麼?我們根本沒有拖她出去玩,她昨天連晚飯都不吃就要我們送她回家。對了!她要我們載她去超級市場。”他擺擺手,“沒錯,我們昨天是玩到很晚,好不容易解決了一大難題,當然要開心,可是,我保證七點以前我們就把雪兒送到家了。”
林森的手一顫,吸了一半的香煙掉在地上,他渾然未覺,反而站起身抓住邱柏超的西裝衣領。
“你再說一次,雪兒是幾點回家的?”
“你發什麼神經?”邱柏超掙脫他,退後了好幾步才說:“七點!雪兒沒和我們去吃飯,更沒和我們去玩。”
“該死。”
林森低聲詛咒,抓起桌上的鑰匙便往外沖,邱柏超追在後頭喊他。
“喂,你去哪裏,雪兒怎麼辦,要不要我先打個電話給她?”
“她沒有電話。”林森答:“我現在回去接她。”
他上了車,腳底油門一踩便衝出停車場,差點兒和正要進來的一輛車相撞,對方搖下車窗衝著他破口大罵,他聽而不聞地打個方向盤使駛上寬敞的大馬路上了。林森第次覺得台北市上班時間的交通狀況簡直無藥可救,他才上路便被困在車路中,於是,他一改平日循規目矩的駕車態度,一遇黃燈便闖、一得縫隙便鑽、一有機會便飛車,好不客易才抵達凡爾賽大廈。
連電梯的速度他也覺得格外慢,到了十樓,他連自己的住處也不看一眼,便先去按雪兒的門鈴。
等了半天都得不到回應,到底要輕醒她多少次她才會懂得提高警惕,不製造機會讓歹徒有機可乘?
一進門,他發覺雪兒蜷縮在沙發上,連條棉被也沒有的睡得正熟,他沉默地踱往冰箱,裏面塞滿各式各樣的蔬菜、魚肉以及水果。
林森真想將自己千刀萬剮。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覆蓋在她身上,接着在沙發旁邊蹲下。她的睡臉十分平詳平和,但是,一旦她睜開眼睛可就難說了,她究竟會像座堆滿炸藥的火藥庫來個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或是像尊雕像般不言不語地以怨恨的眼光殺死他?
不論如何,他願意承受,承受她給他的一切責罰。
林森真想伸手拂開垂落在她額前的劉海,好看清她那兩道秀氣又具生命力的眉毛,還有眉毛下又濃又密又長又曲的睫毛。
但他什麼也沒做,他的手抬起來,在離她的瞼只有五公分距離的時候觸電般地縮回,頹然垂在身側。
然而,她的眉頭皺了皺、黑白分明的雙眸彷彿一直看到他心裏去,教他不得不心虛。
“你醒了?”
雪兒慌忙坐起身,“你回來了?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不過東西我全買齊了,放在冰箱裏。”
他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吐一吐舌頭,笑容是天真爛漫的,“天啊!我快餓扁了,你再不去掌廚,不吃就沒精神,想省點天天吃同樣的菜色又覺得膩。”
他柔聲道:“雪兒,現是早上了。”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睫毛扇動幾下,似乎不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他困難地道:“我昨晚沒有回來。”
她的表情有點困惑,聲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語,“怪不得我覺得怎麼特別餓,原來已經早上了。”
“我是來帶你回公司的,今天就要開始CF的拍攝工作,當然,我會先帶你去填飽肚子。”
林森趕快說明來意,趕快把該作的事做好,他受不了再與她那不解事、全然信賴的雙眸相對。她怎麼能那樣?一句話也不用多說,光是這樣看着他,便令他有着很深的罪惡感。
雪兒伸個懶腰站起來,“走吧!”
語氣輕鬆自若,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林森找了家餐廳陪她吃完早餐,便驅車駛回公司。
她對昨晚的事絕口不提,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詢問了拍攝工作的詳細情形,及她應該注意的事項,林森耐心而仔細地一一回答。
他們之間的對話僅止於此。
林森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阻止他太接近雪兒,他發現只要他一接近她,他便不自覺地傷害到她。
只要關心她,不要傷害她,更不要讓憾事重演。
他不斷地在心中警告自己。
到了攝影棚,一群人又簇擁到雪兒身旁,她始終保持淺淺的笑容和每一個人打招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目光不再依賴地飄往林森,今日的她似乎一脫稚氣,搖身變為穩重懂事的女人。
但她在他眼中還是原本的那個小女孩。
他取來腳本,詳細地為她解說各個場景及故事大綱,她的領悟力倒也強,不需要太多的揭示與說明,便能將她必須扮演的角色和表達用感覺牢記在心。
這系列廣告共分四個主題:工作篇、夜宴篇、休閑篇以及保養篇,面面兼顧時下女性的各種需求。
林森震驚的發現,聰敏、慧黠、伶俐,這麼象。
他燃起一根煙,佇立在最暗的角落裏看着雪兒開始表演。
攝影棚里擠滿了人,一些其它部門其他小組的人風聞他們發掘到一個瑰寶,全好奇地跑來一睹究竟。雪兒站到攝影機前面,神色泰然,好像盯着她看的幾十雙眼睛全不存在,唯有在視線觸及林森時,她才微微一怔,嘴唇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又沒說什麼,然後,把視線移開。
林森的雙眼裏卻只有她。是的,這正是他要的模樣。她的頭髮攏到後頸梳成一個光滑飽滿的髻,露出輪廓美好的臉孔,身上則是一裝連身的白色雪紡紗套裝,柔軟服貼在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深V開有領口強調了她雪白晶瑩的肌膚,連衣服上那一排K金鈕扣相較之下都出然失色。
她的笑容動人,啊!他最最喜歡她的笑容,它們無時不在,在那身世故成熟的裝扮下所露出來的笑容,一逕揉和着她特有的天真嬌憨,完美無缺地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在他着手勾勒這個模特兒的形象時,根本不認為有人能符合所有的條件與要求。
但是,雪兒做到了。
“CUT!”導演喊。
“她簡直是個天才。”導演如獲至寶,“如果不是這套腳本根本針對她設計,那麼,她一定是個天生的演員。”
雪兒滿臉驚喜,似乎也不太相信自己出色的表現。一群人蜂擁而上,有遞茶水的、有補妝的,也有想藉機認識她的,直到導演下令要再補幾個特寫,才使攝影棚恢復原有的秩序。
工作進度不僅順利而且超前,下午他們就開拔到商借來的私人別墅準備開拍其餘的三個主題。
先是“休閑篇”。
她臉上的妝比剛才清淡一些,依舊盡一身的白色,白色圓領T恤、白色褳裙。白色短褲、白血球鞋,要不是他們臨時弄不到白色的網球拍,只怕連這道具也無法倖免陷於白色的世界。
林森不由自主地提起腳步走向她。她身邊總是有那麼多人令他不得和她保持一點距離,但……不該是這樣,他希望他能隨時接近她,又能隨時抽身而退,不要讓她的存在影響他的情緒,她身上有那麼多似曾相識的特質,他又想靠近她又怕靠近她,總是令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一看到圍在她身邊的那圈人他便泄了氣,他根本擠不進去,只好轉身走開,不意間有個嬌美熟悉的聲音喊住他。
“阿森!”
他停下腳步,回來過頭。
“我想再和你討論一下腳本。”雪兒說。
他身邊的人識趣地一鬨而散,林森慢慢走到她右手邊的另一張沙灘椅坐下。
“好熱!”她閑扯,仰臉看一看天空,又低頭注視眼前波光粼粼的游泳池。“真奇怪,為什麼是打網球而不是游泳,這種天氣如果能跳下水泡一泡一定舒服透了。”
“我不喜歡水。”
“你以私人的好惡來決定腳本,算不算處置不公?”她調皮的笑開臉,“那麼,你最喜歡白色?我看了全部的腳本,每一幕景的服裝都是白色。”
“不,我喜歡黑色。”他似乎不願深談,“不是說要討論腳本?快把握時間。”
林森又一本正經地投入工作,雪兒則顯得心不在焉,無聊轉動眼睛。她在想,這一涉足萬萬無法抽身了,不知道天使長會怎麼罰她?但她也是無事被波及的呀!既然白天使的這宗旨是照顧幫助被選定的靈魂,她又怎能坐視林森身處困境呢?
雪兒看住林森,他專心解說的神情對她而言十分遙遠。事實上,從昨天她被那群人“相中”到現在,林森對她的態度轉變得很奇怪,他在他們兩當中築起一道無形的牆,將她隔絕在外。
她已經習慣了親切細心的他,對這突如其來的冷漠有短暫的不適應。
算了,適應又如何?不適應又如何?她是天使,不該讓這些無謂莫名的情緒困擾她,左右她中立超然的立場,她要做的是幫她,其他的最好別想太多。
所以,她對他昨晚爽約的事無心再提。
雪兒想心事想得那麼出神,有好多聲音在她心中爭着說話。有好多迷惑及問題等搞清楚,她的念頭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你為什麼不合歡水?”
林森皺起眉,臉孔蒙上一層陰脊,緊盯着她看。
他嘆口氣,折服在她的目光之下。“也沒什麼,小時候不懂事,差點兒溺水,所以,從此對水便出而遠之。”
直覺告訴雪兒內情不只這麼簡單,他那副對水深惡痛絕的語氣仍殘留在她耳際。只為了差點兒溺水就值得他對水恨之入骨?不不不,照理說他應該是怕水才對,但他表現出來的態度的確是恨。
“雪兒,髮型師來了。”有人喊。
“哦!來了。”
她迅速起身,匆匆離去,留下一段未完的談話和怔忡出神的林森。
他險些將那件事說了出來,雪兒的眼睛好似有着催眠蠱惑的力量。
林森閉起眼睛,任內心痛苦地掙扎交戰一會後,才緩緩踱往網球場。
拍攝的工作已經開始了,雪兒靈活的身形在網球場上縱橫,一記反手中折凌厲有勁,林森暗暗在心中喝聲采。
但是,似乎有個地方不對勁。
“等一下。”他忘形出聲。
場內的雪兒停下活動,攝影機也隨着停止動作,所有人全疑問地望他,導演尤其怒容滿面。
“拍得好好的,你打什麼岔?”
“她的髮型。”他指向雪兒,“不是辮子,是馬尾。”
“髮型師認為辮子比較輕便俐落。”
林森非常堅持,“我說是馬尾的是馬尾。”
導演不耐煩地揮一下手,招來髮型師,“給你十分鐘幫她換髮型。”
他肯這麼快便讓步,大抵也是對林森的“五木”之名知之甚詳吧!林森的脾氣硬得教人不敢領教,尤其對他負責的企畫案更是一板一眼,但不可否認的,他的確是個才華橫溢的人。
過了十分鐘,雪兒出來了,在場的人這才對林森的意見心悅誠服。真沒想到髮型對一個人的影響如此之大,雪兒臉上的表情和整體的感覺遠比剛才活潑生動多了,導演這才滿意地朝林森一點頭。
邱柏超擠到林森身邊。“你真厲害,怎麼知道馬尾比辮子適合她?”
林森不發一言。
“我記得雪兒說過你和她是鄰居?”
林森着他一眼,“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我只是發現你對她特別關心,所以隨口問問罷了!”他的笑容好緊張好僵硬好不自然,真看不出“隨口問問”的樣子。
林森顯得有絲狼狽,他已經極力和雪兒疏遠了,沒想到邱柏超還是看出端倪,他連忙解釋:“雪兒年紀輕,又一個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台灣來,我是應該對她多關照一些。”
“那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你沒想過要追她嗎?”邱柏超往下問,手心幾乎要沁出汗來。
林森幾乎是想都沒想便答:“她還小,我只是拿她當妹妹看。”
話說完,他不禁一愕,多熟悉的台詞。
邱柏超可興奮了,“雪兒也這麼說,她說她拿你當大哥哥。”接着,他刻意壓低聲音,“你可不可以幫我約她出來?”
林森皺眉,“你為什麼不自己直接問她?”
“我問過了,可是她說要由你決定,因為你老說她沒有警戒心,不懂得保護自己,所以,請你審核決定是否接受我的約會是最安全的做法。”他愈說愈急。“幫幫忙吧?林森,我後頭還有一堆競爭者呢!”
這雪兒真懂得如何推卸責任。林森看往網球場,導演正在教她擺POSE,她的眼睛逮到林森在看她,很得意地朝他一擠眉,俏皮地笑開臉。他的視線因此戀戀不捨地在她臉上多遠留了幾秒。
邱柏超還在苦求,“快答應下來吧!要不然會有一堆人過來煩死你。”
這麼討人喜歡的小妹妹,林森總不由自主地想要保護她、照顧她。至於邱柏超,林森認為自己應該信得過他,雖然他的年紀只比雪兒大一些,但他活潑愛玩,必要時也很能信賴,讓他帶雪兒出去散散心也不壞!
“好吧!我去問問她的意思。”
邱柏超喜出望外,不住地打躬作揖,連稱呼都改了,“謝謝大哥哥!謝謝大哥!”
好不容易打發掉他,又有人擠過來提出同樣的要求,林森沒那個好耐性,乾脆對他們說已經答應了邱柏超,他們才失望地成鳥獸散離開。
倒是便宜那個傻小子了。
★★★
收工的時候已經半夜,一天之內拍完所需要的四幕戲,導演高興得合不攏嘴,直嚷着從沒拍得如此順手,和雪兒合作真是愉快之類的話。
看得出來雪兒非常疲倦了,人前依然保持着禮貌的笑容,但是,林森的眼睛追着她的身影走,他發現好不容易得了一個獨處的空檔,便會毫不掩飾地伸懶腰打呵欠,眼皮沉重得幾乎撐不開,馬上進半寐狀態。
所以,大家嚷着要去吃消夜的同時,林森早護着雪兒上了車,免得她又被纏得不可開交。
雪兒躺在後座,像只小動物般蜷着身子,沒多久便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林森刻意放慢了車速,避開馬路上的大坑洞,免得驚醒她的好夢。
他不時從車內的後視鏡注意她的動靜,她幾乎睡死了般,一動也不動。
夜半時分的交通十分順暢,和白天的擁擠混亂有如天壤之別,車子很快地滑進凡爾賽大廈的地下停車場,他熄了火,才試着叫醒雪兒。
林森只喊了一聲她便醒了,她邊揉着眼睛邊起身,嘴裏應道:“來了,來了,這一幕要拍什麼?”
林森失笑忍不住心疼起她來。“雪兒,到家了。”
她一怔,才定下神來打量四周的環境,接着愉快地鬆了一口氣。
“沒錯,總算到家了。”
他們下車。林森看着半睡半醒的雪兒,不由得要打趣道:“要我抱你上去嗎?我看你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雪兒恍惚一笑,主動伸出她的手去握林森,他的手像觸電般一顫,半晌,才握住雪兒。
她是妹妹,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喂!你現在是我的導盲犬了,可要帶好路,別讓我去撞牆壁呀!”她雙眼半睜,又打了一個呵欠。
這麼不倫不類的比喻,卻總能逗得林森笑不可抑。
上樓后,林森把雪兒送進她的住所,不厭其煩地交代道:“好好地泡個熱水澡,洗完澡後過來找我,我煮消夜給你吃。”
一聽到“消夜”兩個字,雪兒立即精神抖擻,從一早工作到半夜,除了囫圇吃了兩個便當,她根本沒有時間多吃其他的東西,她的胃早已餓得乾乾扁扁,連聲抗議了。
林森把她冰箱裏的東西全帶回他的屋子開始忙碌起來。
雪兒的動作是令人意外的快。她規規矩矩的按門鈴等林森開門,然後一直走向椅子坐好,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林森把煮好的面盛在碗裏端到她面前來。
她深呼吸,接着讚不絕口,“哇!好香!”
他端着自己的那一碗面在她面前坐下,“你怎麼這麼快就洗好了?我還以為你會累得在浴缸里睡着,正打算過去喊你起床。”
“我餓瘋了,一想到有熱騰騰的美味消夜正在等着我,精神馬上就來了。”她迫不及待享用美食。
雪兒那副嘴饞的樣子分外可愛,她只顧埋頭專心吃她的面,連抬頭和他聊個一、兩句的時間都沒有,不一會兒,她便嚷嚷着說:“我要續碗。”
他取笑她,“你明天早上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哦!”
“後悔什麼?”她自己動手往碗裏盛面。
“你們女孩子不是最在乎身材的嗎?難道你忘了吃消夜特別容易發胖?你竟然還續碗?”
“為了保持身材就放棄這麼好吃的東西?”雪兒瞪大眼,“不,划不來,我寧可胖成一隻小豬。”
林森搖頭笑,雪兒還在自言自語,“能吃到這麼多新奇好吃的東西,其實,這裏還是不錯的。”
“人家不都說法國人最講究美食嗎?相較之下,你覺得如何?”
“法國?”她反問,有一秒鐘迷惑,隨即回過神來,“哦,法國……嗯!那個……那個……法國……?”
“太講究了,反而失去食物的天然美味?”林森揣測道。
雪兒連忙點頭,“是是是,就是這樣。”她忙把話題轉到別處,免得林森又提法國,“你這和會做菜,以後能嫁給你的女孩子一定會很幸福。”
“或許我不結婚呢!”
這句話聽來像在開玩笑,但他的臉孔卻散着無比的認真,連一絲笑意也沒有。雪兒差點要拍桌子站起來指着人駕一頓了。不結婚?他怎麼可以不?這不是存心和她作對嗎?他不結婚她豈不是永遠交不了差,完成不了任務?他知不知道他的一意孤行,可是會把她害得慘兮兮的!
雪兒強迫自己咽下這團怒氣,理智一點,現在是個機會,她可以問問他為什麼不結婚。
沒想到林森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自作主張地將話題導到別處。
“柏超想約你出去玩。”他道。
“柏超?”雪兒想了一下,“那個大個子?”
林森點點頭。
“約我出去玩些什麼?你去不去?”
“這是你們的約會,他只約你一個人,我去幹嘛?”林森沒好氣,這股氣從聽到邱柏超要他幫忙約雪兒時就一直積壓到現在。
“只有我和他,有什麼好玩的?我又不很認識他。”雪兒噘着嘴。
“你們可以去吃飯、逛街、兜風、看電影……反正有很多事可以做就是了。”他心頭又是一陣氣,“誰教你告訴人家我有權幫你決定,他是第一個來求我的人,為了斷絕後患,我已經答應他了。”
“你要我去我就去嘛?”
雪兒捧着空碗踱到水槽旁邊準備清洗。
“我還沒有逼你非去不可,如果你不想去,千萬不要勉強,我可以去回絕他。”
“不行!你已經答應他,我不可以讓你言而無信。”
林森啞口無言,嘴邊浮起一抹苦笑。他在幹什麼呀?邱柏超對他大哥長大哥短的,差點沒感激涕零,他也答應他了,卻自私的希望雪兒會斷然拒絕。
她洗好碗,走到他身邊來笑說:“謝謝你的消夜,我回去睡覺了。”
他習慣性的提醒,“記得鎖上門。”
“知——道——了!”雪兒特意拉長聲音,又問:“我明天還得去公司嗎?”
“暫時不用,等今天拍的片子剪接好,我們會看着是不是要補拍鏡頭。”
“太好了,我可以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雪兒道過晚安以後,走回自己的家門,他仔仔細細鎖好全部的鎖,便伸伸懶腰準備睡覺。
“現在才回來?”
這個聲音突如其來,雪兒嚇得失聲尖叫,定神一看,才驚魂未定的撫着胸口埋怨。
“天使長,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早出聲,存心嚇人嘛!”
“你闖了大禍!”他板著臉冷冷地質問。
“闖禍?”她好冤枉好委屈地問:“哪有?”
“你為中——”天使長的話被打斷,林森正着急地拍着她的門喊道:“雪兒,你怎麼我聽到你的叫聲。”
“我沒事,你快去睡吧!”
他很堅持地說:“你過來開門,我要確定你真的完好無恙。”
雪兒為難地看往天使長,“你要不要避避?要不然他看見你在我的屋子裏,我該怎麼解釋?”
“放心吧!他看不到我。”
雪兒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她走過去打開門,林森幾乎是衝進來將屋裏徹底檢查一遍。
“你還好吧?剛才為什麼叫?”
她忍住笑意,誇張的形容,“我看到一隻又大又丑又噁心的蟑螂坐在我的沙發上。”
“在哪裏?”林森在房內團團亂轉。
“它一下子就不見了,沒關係,下次我再看到它一定不僥過它,你快回去睡吧!明早還要上班呢!”
“自己小心一點。”林森不放心地回頭說。
“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幾千遍了,換句台詞吧!”
“我告訴柏扭我拿你當妹妹看,當然要言出必行,多關心你才對!”
有這樣好的哥哥還真是前生修來的福氣,雪兒微笑目送他進對面的門,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對端坐在沙發上的天使長視若未睹。
“你剛才說誰是蟑螂?”天使長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語氣中有濃濃的不滿。她假裝無知,“誰是蟑螂?我隨口胡謅的,你別多心。”
天使長拿她沒轍,那副氣在心裏口難開的樣子換來雪兒一個俏皮得意的笑容。
“林森對你很好?”他問。
雪兒毫不隱瞞,“他非常關照我。”
“任務呢?有無進展?”
雪兒心虛的低下頭。
“任務一無所獲,禍卻闖下一大堆。”他冷笑。
看來他對她在人間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再瞞也瞞不了,索性面對他,任他罵個痛快。但是在挨罵之前,她得先為自己伸冤。
“我的出發點全是為了任務,你給我的資料根本不夠,我只好自己想辦法。去他的公司了解他平日的為人和交友情形是最有效的方法,我起先也是規規矩矩的去應徵助理的工作,我只是想幫他忙,這原本就是天使該做的事,不是嗎?”
“你們這些孩子,一到了人間就變得一個比一個還野、一個比一個還難管、一個比一個還不聽話。”他責備,但是語氣已不再那麼嚴厲了。
雪兒心中竊喜,又讓她逃過一劫了,只要她現在繼續保持沉默,天使長少了鬥嘴的人。一定很快就會打退堂鼓。
“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停止操心?”
她無辜地微笑。
他嘆一口氣,像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雪兒放大膽子問:“二○七最近好不好?”
這是她最牽挂的一件事。
“你先管你自己好不好就行了,不要多事。”他煩躁,“已經下來三個多月了。怎麼可以半點進展都沒有?”
雪兒閉上嘴,對二○七的牽挂全湧上心頭。天使長始終不肯對二○七的狀況多做說明。
她謹慎地開口道:“其實,我這次去當模特兒也不能算是毫無收穫,至少。我成功地打入了他的另一個生活圈,知道了不少別人對他的看法和評價,對他的人際關係也有了初步的掌握,這些都是資料上沒有提供給我的。”說罷,她孩子氣地嘟起嘴,等着他的褒獎。
“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這些都不夠重要。”
她的腦中靈光一閃,“林森變得好奇怪,脾氣忽冷忽熱的,我認為和我接拍的這一系列廣告有關。”
天使長眼中掠過一絲焦急,“什麼關連?”
雪兒費力思索了半晌,挫敗地搖頭,“我說不上來。”
他似乎鬆口氣,又有點嗒然若失。雪兒還在試着回想組合所有片段的感覺,無暇注意表情的變化。
“我給你一個提示,林森念大學時有個小他兩屆的學妹,名字叫作江螢螢。”
“女孩子?”雪兒的眼睛驀地一亮。“是他的舊情人嗎?”
“我只能告訴你她的名字,其他的如果你有興趣就自己想辦法去查吧!”
雪兒不滿,“又要我自己去查?反正我早晚會查出來的,你現在告訴我可以讓我省點力氣,多去做一些有用的事啊!”
“拍廣告叫有用的事?”他給她一個白眼,“讓你來人間不是要你練口才好和我辯論的。”
她這才心有不甘地在噤聲。
“我該走了,如果有什麼要緊事,知道怎麼聯絡我。對了!少惹一點麻煩。”雪兒一顆心樂得飛飛的,連再見也忘了對他說。
江螢螢!天使長早說就好了,省得她白花三個月的時間摸索,又做了一堆惹他生氣的傻事。
她該從何處查起呢?去問林森?不不不,他會起疑心的。
沒關係,反正她已經握有這個重要的線索,其他傷腦筋的問題就留待明天再說吧!她全身的細胞都渴望着鬆弛,享受一場甜美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