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格見忘憂從慈寧宮出來后一直鐵青着臉,知道是孔思貞方才那些話刺傷了她,但他向來不擅言辭,更別說是安慰女孩子了。
等到一出乾清門,忘憂就對海格大聲嚷嚷道:“我不幹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鳥氣。”
海格停下腳步,為難地看着忘憂,讓忘憂進宮是他的主意,他看得出來太后是認同忘憂的,只是失去了順治憐愛的貞格格,對忘憂充滿了敵意,他當然不可能去改變這位格格的心情,但眼看已經得到太后的認同,難道就這麼放棄嗎?
忘憂看海格鎖着眉頭,一定是因為她收了他一百兩銀子的關係,“你再借我一百兩,我保證兩天以後連本帶利還給你,以後咱們就互不相欠、各不相干,我再也不要來這個鬼地方,又要下跪又要貶低自己。”
海格嘆了一口氣,“我不是在跟你做買賣,我是請你幫我的忙、幫皇上的忙、幫我們大清黎民百姓的忙。”
忘憂簡直嚇壞了,這傢伙不但搬出皇上,現在竟連黎民百姓都抬出來了。
她趕緊說道:“唉,別給我扣這麼大的帽子,你剛才沒聽到那個什麼鬼格格說我長得一副……*骨頭的樣子!”她一時想不起來剛剛那個臭格格說的奴什麼骨的字眼。
“如果你不肯,我也不能勉強你,至於那一百兩銀子,就當我交你這個朋友,你別再去賭、去出老千,我不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會斷條胳臂少條腿的。”海格的語氣十分誠懇。
也因為這麼誠懇的語氣,忘憂心軟了,“好嘛!好嘛!我幫你就是了。可是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格格是個什麼東西?她的身份地位比如意更高嗎?”
海格解釋了孔思貞的背景,輕描淡寫地提了她與順治之間微妙的感情,更安慰着忘憂,說剛才的狀況多半是因為孔思貞情緒失控的緣故。
“沒想到她的醋勁還真不小,幸虧皇上寵的是我姐姐。”忘憂心想,等她見到皇上,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把皇上迷得暈頭轉向,到那時,她就可以到那個格格面前作威作福了。哈哈!
海格見忘憂忽然大笑起來,不禁好奇地問:“剛才看你還氣呼呼的,現在又笑成這樣,怎麼回事?”
“你送我回迎春院,我讓裏面的姑娘把她們最頂尖的功夫都傳授給我,到時皇上就會對我‘三千寵愛在一身’。”
海格微微一笑,“但你可別弄得‘從此君王不早朝’。”
“你別搞錯,我賣藝不賣身的。”忘憂朝海格的肩上打了一拳。
海格趕緊拱手賠罪,“在下失言,姑娘別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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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格天黑時回到自己的府邸,如雪已經在廳上等了他好一會兒。
她一方面想知道今天海格帶忘憂進宮面見皇太后的情形,一方面也是找機會想單獨和海格說說話。
“聽丫環們說,你下午就來了。”海格原以為鄂府里的人都對忘憂不聞不問,但如雪今天來,想必是為了那個流落在外的妹妹吧!
如雪的臉上掠過一陣不自在,今天確實在這裏等得太久了一點,幸好可以拿忘憂進宮的事來當擋箭牌。“太后對忘憂有沒有意見?”
海格有點懊惱,“宮裏的規矩多,真應該事先做好準備,委屈忘憂今天受了貞格格一肚子氣。”
如雪思忖道:“我聽哥哥提起過這個貞格格,聽說挺悍的。”
“將門之女,孔家被滅門時,她是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的,這樣的一個女人,你能說她不悍嗎?”
如雪抿着嘴笑了笑,“這樣悍的女人,你會喜歡嗎?”
海格忽然想起忘憂,要說悍……忘憂恐怕也不比貞格格差喔!只是如雪怎麼會問他這樣的問題呢?
“要怎麼說呢?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對哪個女孩子動心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海格笑了笑,“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呢?”
如雪低垂着頭,把玩茶几上的青花瓷杯,輕輕地說:“前幾天,你阿瑪到家裏來下棋,我聽見他跟阿瑪還有鄂客爾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不知道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到時如果太後有意給你指婚,得先給他透露點風聲才好。”
海格做了一個滿不在乎的表情,事實上,他每天都在為了要如何打消順治出家的念頭而心煩意亂,哪裏還有心情想自己的婚姻大事呢!
“太后現在已經夠煩的了,她才沒那個心思管我這芝麻綠豆的事情呢!”
“你自己的意思呢?”如雪大膽地問。
“我?”海格愕了一下,“等緣分吧!”
這樣的回答,真令如雪泄氣,難道海格對她就連一點點感覺也沒有嗎?早知如此,她才不來碰這個軟釘子,都是鄂客爾出的餿主意,說什麼只要她對海格暗示一下,海格就會明白;現在看起來,海格的心裏根本就沒有她的存在。
“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如雪起身告辭。
“我送你。。”
海格讓下人備馬送如雪回府,但自己只送她到門口;不一會兒,卻又聽到馬車回來的聲音。海格有點納悶,不知道如雪為什麼又掉頭回來,因此趕忙出來一探究竟。
駕馬車的僕役解釋說:“大少爺,如雪姑娘說她想自己散散步,所以讓小的先回來。”
“這麼晚了,一個人散什麼步?”海格嘟噥着。
僕役又說:“如雪姑娘心情不怎麼好,我看她眼睛有點紅,像是剛哭過。”
海格這下更覺得迷惑了,“剛才她還跟我在屋裏聊得好好的,怎麼忽然心情就不好了?我過去看看。”海格到馬房把自己的千里寶駒拉出來,飛快地追了出去。
片刻之後,海格遠遠就看見如雪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石子路上。
“如雪!”海格在馬背上大聲地叫她。
如雪回過頭,幾乎是喜出望外。
千里駒飛奔到如雪身邊,海格一伸手就把她拉上馬來,府里的僕役說得沒錯,如雪確實是哭過。
“怎麼回事?你哭了?”海格詫異極了。
如雪嘟着嘴,眼淚又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海格急問:“你別光是哭,總該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是誰惹你不開心?”
如雪嬌嗔:“還問?人家等了你一下午,結果你居然打發一個下人送我回去。”
海格心裏一緊,她這是在對他剖白感情嗎?可是,這許多年來,他一直把如雪當成自己的妹妹啊!他心裏有些茫然,如雪把整個身子偎在他胸前,他不敢去拒絕。但是,喜歡一個人會是這樣臉不紅、心不狂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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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格又來到了迎春院。現在,他已經習慣這裏鶯鶯燕燕那種纏人的招待方式。
不一會兒,忘憂款款生姿地搖擺走下樓。她像裏面的姑娘那樣,花蝴蝶似的飛到他身邊,嗲着聲音道:“這麼久不來看人家,你看我等得皺紋都快長出來了。”
海格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他舉手作投降狀,“如果你幾天來學的就是這種奴顏媚骨,我看你還是回鄂府,讓如雪教教你琴棋書畫。”
“對,那個什麼格格罵我的就是這句‘奴顏媚骨’。”忘憂拍了一下桌子,終於想起那天那個格格所說的四個字。然後;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隨即又恢復原先的潑辣狀,“你什麼意思?我苦練了好久,好不容易大家才說我學到了一點精髓,你怎麼一來就潑我冷水呢?”
海格一臉的啼笑皆非,不知該說些什麼,喝了口茶,看看忘憂,再次提議:“讓如雪教你下棋或彈琴,皇上最喜歡和如意下棋、聽如意彈琴,你……”
忘憂趕緊揮揮手,“我可以陪皇上擲骰子啊!我保證皇上學會以後,一定愛不釋手,從此以後,他絕對沒有耐心再去聽人彈琴、唱小曲兒了。”
海格覺得自己就快要暈了,不行,他不能再讓忘憂留在迎春院裏,既然鄂碩福晉非常排斥忘憂,他可以暫時讓忘憂住到自己家裏,然後請如雪過來教她一些皇室的生活禮儀,順便他也可以講些董鄂妃與皇上相處的情形給她聽。
於是,海格提議道:“你住到我家吧!我請如雪來教你。”
聞言,忘憂立即發標:“早知道可以住你家,當時你把我從富貴賭坊救出來時,幹嗎不直接帶我回去?”
“我以為你會想見見你爹。”海格還記得第一次見她到鄂府收賬時,曾大聲嚷着要見爹,結果卻讓鄂客爾打發走了。
忘憂皺着鼻子,“我才不想見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我娘笨,我可不像她那麼笨”
海格安慰道:“鄂大人有他的無可奈何,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你放心,我非但沒把他放在心上,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裏,不止是他,還有他府里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忘憂認真地說
海格對忘憂的反應感到有點好奇,“鄂府里的人是怎麼得罪你了?”
忘憂的神色變得有點黯然,她垂着頭,“其實他們不是得罪我,而是欺負我娘。”
嘆了一口氣,她才又說:“我娘原來是鄂府里的婢女,後來因為我爹喜歡我娘,被福晉知道,她就被攆了出去;沒多久,我娘便發現懷了我,可是我爹卻不敢接我們回去;就這樣,我娘流落到迎春院,幸好我娘笨了一輩子,惟一做對一件聰明事,就是跟乾娘拜把子,柳迎春成了我乾娘,當然我就不用下海接客啦!”
海格聽了十分動容,這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大的耐心,居然和忘憂說說笑笑而忘了時間,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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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善殿裏,順治而對着古佛青燈,神情依然蕭索,只因他的一切喜怒哀樂,已隨着董鄂如意的辭世而變得雲淡風輕。
今天,他把海格召到跟前,開口提起的,正是最讓海格心驚膽戰的事情。
“海格,你替朕寫封信,讓浙江吳興報恩寺的主持禪師玉林綉到京里來吧!”
海格忐忑不安地說:“皇上,請恕臣斗膽直言,浙江吳興距離京城可謂路途遙遠,皇上為什麼想把玉林大師召進宮來呢?”
“朕想遠離紅塵俗世,做一個無牽無絆的出家人,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生。”順治面無表情地說著。
海格熱切地勸道:“皇上,難道您就不顧蒼天百姓了嗎?這段日子來,大家都在等着您收拾悲傷的心情,重振精神;皇上,您千萬不可以遺棄我們啊!”
順治苦笑了一下,拍拍海格的肩,“小時候我們一起上書房念書寫字、一起跟師傅學騎馬射箭,朕的事,你有哪一件不清楚,多爾袞墜馬死去以前,我這皇上是個空殼子;多爾袞死了以後,朕又發現,其實太后比朕來得能幹、來得睿智、來得有魄力、有膽識。海格,朕很清楚,挑起咱們大清重任的人,以前是多爾袞,之後是皇太后,朕的存在與否,其實並不重要。”
海格聽了這一番話,簡直太震驚了。董鄂妃在世時,順治一度充滿了高昂的鬥志與企圖心;更何況,孝庄太后並不是一個貪戀權勢的人,朝野政務,她幾乎都已放手讓皇上全權處理,為什麼皇上現在竟要拋棄一切呢?難道皇上眼前所見心中所想,全是為了一個董鄂妃……
“除了剃度出家,皇上就什麼也不留戀了嗎?天子的尊貴榮華、大清的百世江山,您全都要棄之不顧嗎?”海格仍不死心。
“如意死了,朕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戀之人、可戀之事。”順治平靜地說,“況且山河大地,從妄念而生,妄念若息;山河大地,還有也無?”
海格慌亂地說:“臣不懂什麼山河大地,是有是無,臣只知道,上至太后、下至庶民,不能一日無君。”
然而這些話,順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他的脾氣一向固執,既然執意想要剃度為僧,任憑海格再說什麼也勸不動他。
“朕的事,朕自有主張,沒有人比朕更了解自己,也沒有人比朕更知道自己的前途與未來。”
就在同時,順治要召玉林大師來京的消息,孝庄太后的密探當然火速就回報到慈寧宮裏。
皇帝要出家,這可是辱及國體和家法的醜事,孝庄太后抑制着激動的情緒,看着在她面前一籌莫展的孔思貞。
“思貞,事到如今,縱使你的心裏再不樂意,也只好試試海格的辦法。”
“太后真要讓那個丫頭進宮來嗎?我見了那丫頭,心裏總有一股不祥的感覺,她那麼莽撞無禮、粗鄙庸俗,只怕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孔思貞的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沮喪。情敵死了,原以為自己有敗部復活的機會,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吶!
太后無奈地說:“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究竟皇上會不會回心轉意,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孔思貞知道太后已經拿定了主意,不方便再多作阻止,因此問道:“太后打算什麼時候讓那丫頭進宮?”
“我已經讓海格這兩天就把忘憂接過來,讓她先住在承乾宮裏。總之,在玉林大師進京以前,總得試試這個‘假如意’是不是真能讓皇上再動凡心啊!”太後作下沉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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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董鄂貴妃過世后,承乾宮裏就變得冷冷清清,然而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董鄂妃的屍骨火化后,順治擔心愛妃到了另一個世界無人伺候,因此下令承乾宮的三十名太監、宮女一起殉葬。
這時,忘憂帶着既興奮又惶惑不安的心情跟着海格來到承乾宮。
穿過殿堂,進入寢宮,忘憂這才發現,踩在腳底下的全都是金磚墁地,地面平整光滑,亮潔如鏡。
忘憂忍不住左顧右盼,並且發出一聲聲的讚歎:“哇,如意以前真的住這裏嗎?好氣派的屋子、好漂亮的擺設、好豪華的享受……”
門外忽然走進兩個小宮女,齊聲道:“海大人吉祥,忘憂姑娘吉祥。”
忘憂開心地說:“托福、托福。”
海格對忘憂咳了一聲,忘憂立刻斂起笑容。
“你們是從太后那裏過來的嗎?”海格問兩名宮女。
“奴婢婉兒是從太后那兒過來的。”婉兒回答。
“奴婢麗兒是從貞格格那兒過來的。”麗兒回答。
忘憂一聽,這麗兒豈不是那個格格派來監視她的,當下她便扯着海格的衣袖小聲地說:“我不要這個麗兒留在這裏。”
海格對她使使眼色,“這事由不得我,更由不得你!”
“她會整我啊!”忘憂愁眉苦臉。
“她們只是宮裏的小宮女,你可是見過世面的,還有兩下功夫,怕什麼?”海格難得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婉兒輕輕柔柔地對忘憂說:“忘憂姑娘,太后交代過,以後姑娘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一聲就是。”
忘憂對海格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對婉兒、麗兒笑了笑,“現在沒什麼事了,你們下去休息吧!”
婉兒、麗兒無聲地退出門外,忘憂還躡手躡腳地到門外探探腦袋。
“你做什麼?”海格不解地問。
“我看她們會不會躲在門外偷聽我們說話啊!”
海格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們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說。”
忘憂撇撇嘴角,在屋裏晃了一圈,開開窗戶,碰碰古董花瓶,坐坐紅木椅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問:“茅廁在哪裏?”
海格一愕,這丫頭,怎麼跟他一個大男人問起這麼私隱的問題?
“宮裏沒有茅廁。”
忘憂驚訝極了,這是什麼鬼地方,難道王孫貴族都不需要尿尿便便的嗎?
海格解釋說:“宮裏上上下下,解手時都用便盆,如果你有需要,只要說一聲‘傳官房’,婉兒、麗兒就會過來伺候。”
忘憂半信半疑地走到門口,大聲地喊着:“傳宮房,快傳官房!”
海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忘憂,這是宮裏,別胡鬧。”
忘憂噘着嘴,“誰胡鬧了,我是確實有需要啊!”
海格又是搖頭,又是笑。
果然,不一會兒便見麗兒手捧一個套着黑色絲綢的盆子,和婉兒一道走進來。
婉兒簡短地對忘憂說:“忘憂姑娘,請隨我們到更衣室。”
忘憂看了海格一眼,“你明天再過來看我。”
“行了,你去好好解放一下吧!”海格忍着笑說。
忘憂就這麼跟着兩個宮女走進寢宮旁的一個小房間;婉兒手腳利落地打開一張二尺見方的油布鋪在地上,麗兒同時將絲綢袋子裏的銅製便盆擺妥,並將手紙放在旁邊的小桌上。
婉兒、麗兒同聲說:“姑娘請用。”
待忘憂解手完畢,兩人立刻將便盆罩上絲綢袋子,交給小太監拿去清洗。
忘憂覺得新鮮、有趣極了,心想當皇貴妃真好,連這種事都有人服務得如此周到,想必以後她只需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行了。
哈!老天爺怎麼會如此眷顧她呢?真是太美、太棒、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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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下畢竟沒有白吃的午餐。
五更天才過,婉兒、麗兒便恭恭敬敬地來到忘憂床前,聲音不大不小地叫道:
“忘憂姑娘,該起床梳洗了。”
忘憂昏頭昏腦地坐起身來,明明才剛剛合上眼,怎麼就要起床了,難道是這張床太軟、被窩太溫暖了嗎?
忘憂邊打呵欠邊問:“現在是什麼時辰?怎麼屋外還黑漆漆的?”
麗兒回說:“已經五更天了。”
忘憂大叫:“才五更天?你們知道我平常都睡到什麼時候嗎?我要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床,懂嗎?中午再來叫我。”她又倒回床上。
婉兒急道:“忘憂姑娘,您還是快點起來梳洗用膳吧!一會兒如雪姑娘就要過來了。”
“她來做什麼?”忘憂被吵得睡不下去,只好雙眼惺忪地起床。
婉兒回答:“這整個早上,如雪姑娘要教您一些皇貴妃和皇上經常閱讀的詩詞文章。”
“下午呢?”
“下午海格海大人會帶姑娘到皇上、皇貴妃經常騎馬射箭的地方去熟悉熟悉。”麗兒說。
忘憂迷迷糊糊地被伺候着洗臉、漱口、換衣服。
早膳在桌上,熱鍋、小菜、饅頭、果子粥……竟擺滿了一整個桌面,忘憂看得眼睛發直,她在迎春院這麼多年,從來沒趕得及吃早餐,沒想到十幾年來的第一頓早餐就可以吃得這麼豐盛。
美中不足的是,一個人吃飯還真有點無聊,但不論忘憂怎麼威脅利誘,婉兒、麗兒始終不敢與她同桌共食。
待如雪過來,忘憂就開始覺得有些痛苦、有些沉重、有些不勝負荷了。
因為她帶了一大疊厚厚的詩詞堆在忘憂的面前,還故作優雅地說:“一個人肚子裏有多少墨水,開了口就知道,雖然學問跟氣質不是一朝一夕培養得來的,但是現在時間緊迫,就看你有多少天分,可以吸收多少東西了。”
忘憂一看見書就想打瞳睡,如雪只是冷眼旁觀,完全沒有要強迫她看多少進度的意思。
婉兒見忘憂的眼皮已經合上,本想叫醒她,如雪卻阻止道:“讓她睡吧!我回去了。”
婉兒、麗兒只好無奈地送如雪出去。
直到接近正午時,海格提前過來看忘憂,未料看見的卻是她坐在書桌前打瞳睡的模樣。
海格沉着臉,本想發火,但一聽說忘憂五更天就起床,又有點於心不忍,她是過慣夜生活的,或許一時還不能適應宮裏的規律吧!
他輕輕地替忘憂蓋了一件薄毯在身上,忘憂忽然醒了過來。她張開眼睛,還有點恍惚。
“咦,我怎麼不是睡在床上?難道我昨天晚上起來夢遊忘了躺回去嗎?”忘憂伸了一個大懶腰。
這時,她看見海格端正地坐在她對面的紅木椅子上,張大眼睛瞪着她。
婉兒端了一盆洗臉水過來,“忘憂姑娘,海大人等了你好一會兒,你先洗把臉,清醒清醒。”
麗兒也替海格換了一壺熱茶。
海格緩緩地啜一口茶,“睡得好嗎?”
“好。”忘憂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怎麼才睡醒,海格居然已經在屋子裏。
“做夢了吧?”海格又問。
“做夢?!”什麼意思?
“難道你剛才沒夢見如雪嗎?”
忘憂“啊”的發出一聲慘叫,早上如雪來過的嘛!桌上這一大疊的書還是她帶來的,可是之後發生的事,腦海里卻是一片空白,接續的記憶就是現在,如雪確實只在她模模糊糊的夢境中出現了一下下。
“如雪什麼時候走的?”忘憂心虛地問婉兒和麗兒。
麗兒忍着笑,說:“忘憂姑娘書一拿起來,緊接着就昏睡過去……”
婉兒撞了麗兒的手肘一下,阻止她再往下說。
忘憂發現海格的眼睛開始在冒火,因此立刻表現出一副沮喪萬分、痛苦不已的樣子,叫喊着:“我就說我不是讀書的料嘛!好好一個大清早,就這麼給糟蹋了,海格,我對不起你,砸了你的計劃,我真該死、真沒用,你賣了這麼大的工夫才說服太后、說服貞格格,我居然這麼不爭氣……”她假裝一面發脾氣,一面快速地把桌上那些煩死人的書都撕了。
婉兒、麗兒嚇得連忙阻止。
海格急走過來,用力地抓住忘憂的兩隻手,大聲地說:“忘憂,我沒有怪你,你安靜下來。”
“你有,你嘴巴雖然沒說,但是你的眼神跟如雪一模一樣,你們都在心裏罵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是不可雕琢的朽木。”忘優越演越投入,眼淚竟然嘩嘩地流下來,“就因為我是在迎春院長大的,所以我格外會看你們的臉色,因為我也有自尊,我也會受傷,我不希望被人看得扁扁的。”
海格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未曾有過的心疼,他忘了婉兒、麗兒還在旁邊,情不自禁地將忘憂摟進懷裏,喃喃地道:“我從來沒有想傷害你的意思,是我操之過急,是我太過急躁,對不起,忘憂,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忘憂將臉埋在海格的胸前,心裏卻偷偷地笑着,這樣一來,以後不用再看那些跟石頭一樣硬的古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