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彰化秀水鎮
“找哪位?”透過鐵門鏤空的縫隙,一名身形佝僂的老婦操着濁重客家音朝來人問道。
昂首站在門外的,是個穿着雪白襯衫、洗得泛白牛仔褲、戴白色圓邊帽、背白背包、腳踩白皮鞋的女孩。她揚起手裏捏着的一張紅紙,點頭致意。
“我是看了這張紙來看房間的。”她有禮的一字”字道。
老婦吃力的眯眼瞧了那紅紙幾秒,歪着腦袋蹙眉想了想,這才轉頭朝屋內大聲嚷嚷,粗嘎難聞的嗓音煞是刺耳:
“阿帆哪,有人要來看房子,你快點出來瞧瞧。”邊說邊踏着木屐往門裏走,逐漸沒了聲音。
女孩皺着鼻子挑挑眉,對這樣的待客之道很是不以為然,但心想既然碰上了,也得等一等。
須臾,一個同樣穿着T恤牛仔褲的男子從樓房走出來,見她候在緊閉的門外很是緊張,急忙跑過來敞開鐵門。
這男孩相當高姚,有着一張稚氣的娃娃臉。然而兩人首次四目相對,突然都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側着頭,女孩注視他好一會兒,見他滿臉呆愣,忍不住掩嘴淺笑起來。
那個叫阿帆的男子這才驀然回神,略為青澀的抓抓頭。
“呃……對不起,請問是你要租房子嗎?”他不好意思的問。
“是的,不過我想先看看。”女孩大方回答。
“好……不過房子不在這兒,我帶你過去,走路的話大概要二十分鐘,你不介意吧?”他邊說邊退出來,順便將門帶上。
“沒關係。”
他頷首走在前端,體形相當雄偉,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十分健壯。
“你好高啊,有沒有一八○?”女孩忍不住問。
阿帆笑笑,眯起眼睛有着笑紋。“一七八而已,”直覺望了她一眼。“你也不矮呀!我看至少有一六七吧?很符合模特兒的標準。”
“女孩子太高不好。”她聳肩。
阿帆帶她走在干硬的田梗里,沿路半是黃油油的稻田、半是櫛比鱗次的房舍,以及稀稀疏疏的竹林果園。
“很遠嗎?”女孩又問。烈陽驕縱,曬得人頭腦暈暈沉沉的,她用手朝臉上揭着風,試圖攢些涼意。
“快到了。”他過意不去的道,伸手指着前方。“就在那兒,旁邊有幾棵榕樹的那棟。後邊是小學,騎腳踏車三分鐘可以到雜貨店、十分鐘可以到市場、二十分鐘到公車站,也有到彰化火車站的直達車,交通還算方便。”他順便說。
女孩扶着帽沿張望一下,果然在一片田寮旁邊覓到一棟兩層樓的房子,雖然有些老舊,但屋身保持的還不錯。
“就是那棟房子吧?”她也跟着一指,纖細的手指白凈修長。
“嗯,那棟房子有四間房,其它三間已經分租出去了,你不介意有別的室友同住在一層樓吧?”
“當然不介意。”
“那三間住的分別是兩個小學老師,另一個是我哥哥。”
“你哥哥?”女孩有些奇怪。
“他喜歡獨處,再加上睡覺時間不固定,怕吵到我爸爸。你知道,上了年紀的人都睡不好,所以我哥便自個兒搬到那裏住,反正離家也近。”
“原來如此。”
“你呢?很少有人來這兒分租房間的,這紅紙已經貼了一年多都沒下落,你可別告訴我你是那所小學新的老師。”他開玩笑說道。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個流浪到哪就住哪的人。”她淡雅輕笑,眼光置放在天邊的一朵捲雲上。
她的回答讓阿帆有些驚愕,看着她細緻妍麗的姣好側臉,以及那微帶夢幻的朦朧美麗,一時之間不覺有些坪然心動。
不久,他們已經到達房子裏邊。
樓房一樓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幾輛腳踏車、幾個碾米用的工具、幾袋裝着不知名東西的麻袋,和一組掃帚畚箕。不開燈的話,大白天也顯得十足陰暗。
走上二樓,四大扇老式格窗照亮整個走廊,連續相鄰的四間雅房,全用厚實的水泥牆加以隔開,他帶她走到走廊頂端最後一間。
掏出鑰匙,阿帆打開房門讓出通道,讓她進去瞧個仔細。
四坪大的空間寬窄適中,裏邊的傢具還算一應俱全,床墊、壁櫥、茶几櫃、書桌、椅子、小冰箱、熱水瓶……很是方便。
“真齊全。”女孩忍不住說。
“是嗎?”阿帆很高興她這麼說。
“好,我決定租了。”女孩點頭轉身說道。
“那麼,月租五千,包含水電費,押金兩個月,至少簽半年約,可以嗎?”
“可以。”女孩很乾脆。“那麼我明天就搬過來,行嗎?”
“當然,這鑰匙就先給你。”他很放心的直接將鑰匙交付到她手中。
“謝謝。”
“對了,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他在要走之前才想到要問。
回過身,她露齒一笑。“我姓曲,曲凈楚。”
“曲凈楚?好特別的名字。”
幸好他不覺得耳熟,她放心地想道。
“你呢?我該稱呼你什麼?”
“你叫我阿帆就可以了,帆船的帆。”
曲凈楚點點頭,先一步邁出房門,準備下樓去。
阿帆尾隨她身後一塊兒下樓梯,才驚艷的發現她有一雙勻稱、煞是完美無瑕的長腿,膚色白裏透紅,教人看了莫不讚歎。
“你很喜歡白色嗎?”走出房子前,他問了這麼一句。
“是啊,我喜歡白色,白色代表純潔,掩飾掉許多污穢。”她答的順口。
“呃……是嗎?”
半晌,他們走回較熱鬧的鎮內,曲凈楚客氣的向他揮手告別,掉頭離去。
而阿帆盯着她的背影凝望好久,才甩甩頭回到屋裏。
台北大安區
寬敞明亮、傢具簡樸的客廳里,坐滿了六個人。
橘黃色的長型沙發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濃眉大目、眼神銳利、氣勢凜然有威,頭髮卻已花白,年紀約莫六十齣頭,而這人就是赫赫有名、曾經叱吒金融界的企業大亨——曲雲刀。
坐在他身旁,一名年約三十齣頭、長得異常溫柔美麗的少婦,即是外界評論為“絕色情婦”的了夢薔。只不過如今的她,已是曲雲刀名正言順的妻子。
坐於右邊沙發上的兩個人,則依次是曲飛、曲凈安兩兄妹。
曲飛是個沉穩內斂、正直寡言的男子,打自他二十二歲那年早婚,二十五歲同時失去老婆兒子,他就變得更加沉默與憂鬱。即使都過了這麼多年,他依舊無法走出陰霾,開啟心扉接納別的女人。
對於他的家人,他不曾吝嗇於付出,但必要的威嚴和脾氣他還是有的,正如他一心想管好曲凈安。
曲凈安是個聰敏絕倫又伶牙利齒的小女人,長得極像她母親歐陽曼蘿,但她卻完全沒有母親鎮定、果斷、理智的種種特質,反而在個性上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好玩、喜新厭舊、愛交男朋友、更愛揮霍,是個一分鐘也靜不下來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愛漂亮,而且愛死了。
坐在另一邊沙發上亦有兩個人,為歐陽曼娟與童瑞方。
歐陽曼娟是歐陽曼蘿的姐姐,她與妹妹一樣,是個商場上的女強人。論經營手段、處世態度,她們倆都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歐陽曼娟更為精明、更為果斷,甚至還有些陰險狡詐。必要時,她是不惜出賣周圍的人來墊高自己。雖然親人是例外,但不保證以後也是如此。
童瑞方則是歐陽曼蘿事業上最好的搭檔,許多歐陽曼蘿開創起的江山事業,都是童瑞方陪她一起打下的。
童瑞方是個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的人,雖已年屆五十幾歲,但他卻至今未娶,也無意娶妻。
煮飯的傭人朴嫂在端上茶點與水果后,便靜悄悄的退回廚房裏。
沉寂許久的廳內,也由歐陽曼娟打破僵局。
歐陽曼娟環顧一下眾人,神色高傲地開口道:“已經一年了,卻還是找不到凈楚,我們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論輩分,曲凈安好歹也得叫歐陽曼娟一聲阿姨,但是,她就是討厭她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和趾高氣昂的架勢,讓她一個不爽快就想去反駁頂撞她。
“當然,不找到她那怎麼行?難道我媽第一份遺囑是寫假的嗎?要全部的人到齊!全部到齊你懂不懂呀?傻老太婆。”她一向沒什麼“敬老尊賢”的觀念,尤其針對這個惹人憎厭的老女人。
歐陽曼娟的臉色一陣青白交斥,但她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屑與”個黃毛丫頭計較,逕自將瞄頭轉向曲雲刀。
“曲雲刀,對於我上次所提的意見你到底是決定得如何?去偽造個死亡證明書又不困難。雖然凈楚是生是死我們不知道,但哪能這麼乾耗着等她出現?”
曲雲刀面色一沉,字句鏗鏘有力:“我敬你是曼蘿的大姐不跟你計較,但你也別以為我會答應你所提的這個意見。”
“沒錯,”曲凈安鼻子一哼,說起話來夾槍帶棍的。“凈楚好歹也是我們曲家的人,怎麼可以任你這不相干的老傢伙說死就死?”
歐陽曼娟努力憋着氣。“少來這一套,誰不曉得你們曲家早就四分五裂、東奔西散了。”她一推鼻樑上的眼鏡,繼續鄙夷的說:“尤其是凈楚,早在十七歲那年就離家出走,不曉得死到哪裏去了。說不定呀,她現在長什麼鬼樣子你們都不記得了。”要毒就大家一起來毒吧,反正她也沒疼過這個外甥女。
“喂!你少挑撥離間,誰說我們不記得她來着!你這喜歡興風作浪、亂傳謠言的老查某!”曲凈安又腰挺胸,相當不爽的瞪着歐陽曼娟。
“你……”歐陽曼娟氣得咬牙切齒,忿忿的瞪向曲雲刀。
曲雲刀也知道女兒罵得太過火了,因此對她一聲輕喝:
“安安,夠了!”
歐陽曼娟抓到機會立即數落髮泄:
“曲雲刀,你自己瞧瞧吧!你這三個兒女之中,只有凈安是跟着你過日子的,沒想到也只有她最沒家教、最沒氣質,你教育的可真是成功啊!”她冷冷諷刺。
曲凈安氣煞白臉,當場不甘示弱的反擊回去:
“喲,是啊是啊,要不然你是想怎樣?我就不信你這個胸部、屁股下垂的歐巴桑多有氣質。”
這句話確實夠毒夠狠,在場所有人皆驚愕的皺起眉,也把歐陽曼娟氣炸了。
然而她無需反罵回去,曲飛就開口了。
“安安,你罵夠了沒有?還不閉嘴!”曲飛沉聲斥責她。
曲凈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對她發怒,因此她立即悶悶的垮下臉來,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巴。
“廢話少說!我為了這分未公佈的遺囑已經等了一年,可沒有耐性再這麼耗下去了。”歐陽曼娟恨恨地說。曲凈安剛才的那些話實在讓她氣得心裏發火。
“歐陽曼娟,你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童瑞方不慍不火、面無表情的說話了,他”派冷靜、有條不紊的。“能不能公佈遺囑,全憑能否找到凈楚,畢竟她是關鍵人物,找不到她,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得等。”
“問題是,要是一輩子都找不着她,或者是她早就不曉得死在哪裏,那我們豈不是死了都甭想公佈這分遺囑?”歐陽曼娟火大的叫嚷。
“喂!你少詛咒她,她福大命大,而且你沒死之前沒人會進棺材的!”曲凈安氣不過的又開口反激一句。
不過這回曲飛沒說什麼,或許是她的這句話正中眾人的下懷。
歐陽曼娟青筋暴跳的握緊拳頭,這丫頭擺明代替每個人和她作對,偏偏自個兒孤軍無援只得獨自奮鬥,真是氣死人了!
“好,那麼你們說,有沒有更快的方法找到凈楚?”她強捺下一肚子火。
“登報、廣告、徵信社我們都試過,還懸賞了一百萬,但就是沒她的下落。”曲雲刀靜靜的答。
“報警呢?那你們報過警沒有?”她尖銳的再問。
“凈楚又不是通緝要犯,報個啥屁警?”曲凈安存心找碴。
“但是……但是有警力的幫忙,要找人至少可以快一些。”歐陽曼娟極力忍耐,其實她已恨不得將曲凈安用菜刀剁成肉塊。
“開玩笑,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耶!警察局要是會為此而大肆展開搜捕的話,我頭給你。”曲凈安譏嘲的冷笑,似乎愈講愈得意。
歐陽曼娟怒沖沖的瞪着她:
“那你說,有什麼方法可以快些找到她?”
“依我說呀,”她有些沾沾自喜,好像她接下來要講的想法有多偉大。“倒不如找人冒充成凈楚,再弄張假身份證,這樣不就萬事OK、皆大歡喜了?”
豈知她話一說完,許多人的臉色就變了。
而歐陽曼娟則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這也讓曲凈安由得意轉為忿怒的表情瞪向她。
“你笑什麼?”
“哈,我還以為你多有姐妹愛咧!原來……原來你也挺卑鄙的嘛!”歐陽曼娟拚命笑着,還故意笑得十分誇張。
“你……”曲凈安臉色驟變,目光噴火的怒視她。
“安安,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要再說話了。”曲雲刀正色對她說道。
“不說就不說,我倒要看看誰有好方法來着。”曲凈安賭氣的閉上嘴,靠在沙發上不再說話。
“或許,我們可以在各地設下尋緝網,並提高賞金,這樣願意提供線索的人該會比較多。”童瑞方提出建言。
“童叔說得沒錯,這是個可行之道。”曲飛凝肅的點頭。
曲雲刀猶豫一會兒,輕輕轉過臉問一直沒有發言的了夢薔:“如何,你覺得怎麼樣?”
雙眼失明的了夢薔在聽到童瑞方的建言后,面有難色的輕聲說:
“這個想法是不錯,但是這筆錢……依我們目前的經濟狀況來說,恐怕無能為力。”
“哼!我看還是我出好了,瞧你們這副窮翻天的德性,真教人哽心。”歐陽曼娟不肩的環視這個房宅一眼,故作大方的暗諷着。
其實這樣中等的一棟洋房並不寒酸,但在歐陽曼娟的眼中,卻和乞丐住的小窩是相等價值的,尤其住的人又是當年鼎鼎有名的富豪曲雲刀。
“但是我要聲明一點,我只能再等一年,一年過後要是再找不到凈楚,很抱歉,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都非得看遺囑不可,而且是不擇手段。”歐陽曼娟一字一字道,並傲然的昂起下巴。
然而也沒有人反駁她,算是認同了,畢竟沒有人喜歡等。
至於未來會如何變化,誰也不知道。
深夜時分,顧洛航騎着摩托車緩緩回到住處,將車子停好放在騎樓里,踏着有些陰暗的階梯拾步上樓。
在剩下幾格樓梯尚未走完時,他的目光猛地被一道春光給吸引住了。
一個穿着白色絲質睡衣,身材曼妙、曲線玲瓏的女子自浴室走出來,邊走邊擦拭着濕漉漉的頭髮。
燈光有些暈黃,周邊的聲音如此靜寂,而他只來得及看到她的側面,就見她扭開門把準備進房。
他的呼吸有些不穩了,她走進的是最後一間房,難不成……
幾乎是出於直覺反應,他奔上階梯衝了過去,在女子錯愕的神情中攬腰抱起她,然後看也不看、想也不想的用腳關上門,將她往床上一丟,熱切的吻立即印上了她的,一方面又蠻橫地抓住她不斷掙扎的雙手。
然而,女子的唇是那樣冰冷,並且在激烈扭動過後放棄掙扎,身體像死屍一樣動也不動,她沒有被馴服,只是完全的無動於衷。
就這樣過了約莫一分鐘,顧洛航帶着怔仲與懷疑的眼神離開她的唇,仔細端看她的面孔——也在這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凝結,身體也立刻僵硬。
他……他竟然認錯了人?!
曲凈楚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一瞬也不瞬的冷着聲音道:
“如果這是強暴,那麼,我保證你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的一句話,教他當場面色鐵青、義憤填膺的跳離她的床鋪,連帶火冒三丈的質問她: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
曲凈楚冷靜的坐起身,一邊用手勾起滑落的肩帶,將裸露的白嫩香肩藏回睡衣里,再瞪視着面前這個莫名其妙的闖入者。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你才對。”揚起不悅的兩道眉毛,她非常理智的控制着情緒。
“回答我!”卻見他霸道而粗聲的大聲咆哮着。
曲凈楚不甘示弱的站直身軀與他對恃着,結果發現這男子竟出奇的高,她必須仰着臉才有辦法與他對視。
“應該是你要回答我,請你搞清楚狀況!”她沒有理由任一個陌生人的氣勢壓蓋過她,尤其是一個沒禮貌又侵犯了她的男人!
“該死的你!”他怒意攻心的吼。“我是這棟房子的主人,所以該回答的人是你!而你若是再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不保證不會將你丟出窗外!”
本欲立即反駁的曲凈楚,在聽到他的話后愣了愣。
怎麼,他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的望住他。
“說!你快說!”他咄咄逼人,毫不鬆懈的節節逼近她。“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
雖然還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她曲凈楚可不是被嚇大的,因此仍無畏的站着不動,並昂起臉慍怒的一字一字道:
“先生,你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你莫名其妙的強行抱我、吻我、意圖侵犯我,我都還沒來得及找你算帳,你憑什麼趾高氣昂的反過來責問我?”
“你……”顧洛航惱怒的咬咬牙,感到十分羞憤,這點他倒是佔了下風。
幾秒過後,他按捺住滿腔怒火,咬牙切齒的自嘴裏迸出一句話:
“我叫顧洛航,這棟房子登記在我的名下,而我就住隔壁那間房,這麼說夠不夠明白了?”
“登記在你的名下?”曲凈楚微蹙眉頭,沉頓一會兒。“那麼……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阿帆的人?”
“阿帆?”他也皺起眉。
“是的,這房間是他租給我的。”她立即轉身去找來契約書。“喏,這是我昨天才跟他簽下的租屋契約。”
顧洛航定眼一看,整個人頓時呆住。
“這……”
“如何?應該沒有錯吧?”她冷冷挑眉。
顧洛航不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只要有錯,他絕不推卸責任。他滅了火焰,有些啞口無言,沉默許久,他將契約書還給她。
“抱歉,是我不好,我沒想到房間在空了一年後還有人會住進來,我……我向你道歉,真對不起。”在這瞬間,他的神情變得萬分落寞與孤獨,說完這些話后,他黯然的轉身,準備開門離去。
真不愧是個敢作敢當的男人,還滿有氣魄的。曲凈楚心想。
她見他已經開了門,便開口喊住他:“喂!”
顧洛航站定一會兒,才慢慢的回過頭,不動聲色的問:“你還有事嗎?”
她倚着櫥櫃,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你剛剛說你叫什麼來着?”
他悶悶然的看着她,沉吟許久才答道:“顧洛航。”
“那麼阿帆是……”
“他是我弟弟。”
“再恕我冒昧問一下,你為什麼會對我有這樣的舉動?”她將手指舉起輕壓一下唇,看着他的眼神有一股玩味的性質。
他的身體頓時又僵硬起來,逃避的別過臉答:“我認錯人,就是這樣。”
“嗯哼!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自認倒霉嘍?!”
“我只能說我真的很抱歉。”他自認已經夠低聲下氣了,但眼前這名女子似乎存心找碴。
她聳肩,兩手交叉於胸前。“如果你今天碰上的是別的女人,說不定她早就大喊強姦救命,讓你被抓去派出所了。”
他不吭聲,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視她。
曲凈楚露齒一笑,乾脆洒脫的說道:“算了,我自己自我介紹好了,我姓曲,曲凈楚,你的新室友。”
顧洛航看她的眼神十分怪異,卻冷冷的沒接腔,一隻手還停留在門把上沒有動作,像在忖度着什麼。
曲凈楚利用了一點時間仔細打量他,心裏很是驚嘆。
他肩膀很寬,有一身結實的肌肉,皮膚晒成古銅色,腿很長,看起來俊逸挺拔。尤其他還有一張極為出色的臉孔,即使刻意冷漠,但仍掩飾不住他身上所散發出屬於男人的陽剛氣息與魅力。
“看夠了嗎?”他不悅地打斷她的注視。“如果看夠了我要走了。”說罷,他打開門轉身離去。
而曲凈楚依舊只是聳肩,唇邊露出一抹詭里一的笑容。
仲夏的午後,蟬兒大聲的在枝頭吟詠鳴叫着,火炙的太陽,將大地烘烤得炎熱無比。
曲凈楚伴着阿帆走在阡陌縱橫的田埂上,她仍是一身雪白,頭戴着一頂米白色淑女帽,談話間總是巧笑倩兮。
“怎麼想到要找我出來散步?”曲凈楚開口,並好奇的側過頭問他。
阿帆靦腆的別過臉眺望着一大片又一大片黃澄澄的稻田,她望向自己的炯亮目光,令他心跳不期然加速。
“在……在家間着沒事吧。”他隨便找了個借口。
“你是大學生嗎?”她直覺的問。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斯斯文文的書卷氣。
“是啊。”他點頭。
“哪一所?——噢,先不要說,讓我猜猜。”她多瞧了他幾眼,一手支撐下顎,歪着腦袋瓜思考着。“嗯……是不是東海?”
他驚訝的睜大眼睛。“怎麼立刻就被你猜着了?”
“隨便猜猜,而且中部最知名的大學就這所呀。”她對他回以一笑。
“說得也是。”他搔搔頭也笑了。
“呼,今天真是熱得要命,”曲凈楚掏出了粉色手帕擦拭汗液。“這兒有多久沒下過雨了?中部的天氣都是這麼好嗎?”
“是啊,除非有颱風,否則還真不容易下雨呢。”
“看得出來,瞧我都快曬暈了。”她笑說。
“對了,你一直是這樣到處旅行嗎?”阿帆忍不住好奇問道。
“是啊!”
“那麼你一定到過許多地方嘍?”
“嗯,幾乎跑遍全省了,但每個地方的停留時間不一定。”
“為什麼?”
為什麼?這問題好多好多人問過呀!只見她無奈的垂頭苦笑,又強振精神的抬起頭:
“很多原因,”方面也怕被熟人找到。”
“被熟人找到?”阿帆有些迷糊,表情微帶緊張的皺起。“什麼意思呀?”
“你放心,我不是逃家也不是被通緝,更不是你腦子裏想的種種可能,”看他那副老實樣,曲凈楚不禁開懷的笑了。“總之,我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的,而且一旦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我的警覺心就會催促我立刻離開。”
“離開?你會離開這裏?”他一愣。
“這是一定的啊。因為我是飄浮不定的浮萍,沒有歸屬,沒有根源,沒有目的,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該是我最後停留的地方,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我死了,非落腳不可。”她笑得燦爛,沒有一絲顧忌。“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用火化的方式,將骨灰灑向大海——唉唉,這樣似乎太過污染環境,你覺不覺得?”
看着她,阿帆不覺有些怔忡與突兀,她的年紀,應該比自己小呀,但她說的話,卻是這麼樣的豁達開朗。
“反正人生就是這樣,總有些現實問題會讓你不想面對,而我,就是不想面對,所以選擇了逃避。”語調一轉,她沉重的說了,卻不忘帶着洒脫的神情。“我像不像縮頭烏龜?”
“我只能說,你的生活模式很特別。”搖搖頭,他感慨的說。
“或許吧。”她輕聲回答,視線駐留在遠方彎曲上升的炊煙。
“喂!”沉默一會兒,曲凈楚突然岔開適才的沉默氣氛,調皮的側身看他。
“嗄?”他嚇了一跳,站定腳。
“你有沒有女朋友啊?”她扶着帽子問。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動她的發稍。
他一怔,有些尷尬的抓抓頭,讓人一瞧就知道他的答案當然是沒有。
曲凈楚很高興,她走過去牽住他的手,再往前走去。
阿帆被她這麼主動的一拉,怪不好意思的,又不曉得她的用意如何,心跳的速度一時躍動得好快好快,臉也有些赧紅。
二十三歲的人了,不僅沒談過戀愛,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呢!表現得不免純情又忸怩不安。
“你……要帶我去哪呀?”
“沒有啊!就是這麼一直走一直走。”她聲音清脆的答着。
阿帆的心情像被她鼓動起來,原本想追她的念頭,這時更加堅定了。
他趕上前去來到她身邊,換他握住她的手。
“我們去彰化看電影好不好?”
“好啊!”
“那……我們坐公車去,你不會介意吧?”他小心翼翼的詢問。
“當然不介意,說走就走吧。”她開朗的點頭答應。
這一刻,阿帆以為她對自己也別有好感,當下更認定追她並非難事。他想,要是讓他朋友們知道他交了這麼一個美麗大方、個性又爽朗的女孩子,肯定會嫉妒得要命吧?
他不禁邊走邊笑,愈笑就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