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楊宇樓在確定語晴已經安全回到住處后才返家,一路上,他的腦海里都是唐語威和那個混混朋友在電話亭里爭執如何儘快讓家裏交錢的對白,這兩個年輕的大男孩,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一錯再錯……
楊太太和於媜正盯着電視新聞,宇樓一屁股坐進沙發里:「欸,我看我們的社會真是病了!」
「是啊!」楊太太仍盯着電視:「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心狠手辣的歹徒,一連殺了九個人,連人家的管家、司機都不放過……」
「你說什麼啊?」宇樓的情緒尚未轉換過來。
於媜說:「桃園縣長今天早上被歹徒槍殺了!」
「真的啊!」宇樓這才將視線移到電視新聞上:「看看黃曆,上面是不是寫着:大凶、忌訪友、忌外出、忌在家……諸事不宜。」
正當三個人對着新聞欷吁不已,電話鈴忽然響了。
於媜自動當接線生,對方簡潔的說:「麻煩幫我接楊導演!」
「楊導演!」於媜將電話遞給宇樓。
「喂,」宇樓粗聲粗氣的對着聽筒:「哪位?」
「我是語晴。」
「喔,是你,」宇樓壓低嗓門,同時將無線電話帶到飯廳:「你心情好點了嗎?」
「我沒事了,但是我要跟你報告一個壞消息。」
宇樓笑道:「今天不是什麼好日子,我有心裏準備。」
「電視台的編審說鄉土劇現在有退燒的趨勢,恐怕還是做都會的愛情故事會比較有潛力。」
這果然是一個很壞的消息,他們的前製作業已經準備妥當,企劃、十集劇本、演員、場景……
「蔣先生不爭取嗎?」宇樓急了起來:「當初我們送案時,電視台怎麼不考慮鄉土劇已經快做死了呢?」
「蔣先生的意思是先撤演員的通告,他怕萬一我們硬做,結果像『紅樓夢』一樣被壓了好幾年,得不償失。」
「好吧,明天開會再想想該怎麼做!」宇樓像泄了氣的皮球。
「也好,明天再說。Bye!」語晴很快的掛了電話。
宇樓懶洋洋的回到客廳,楊太太問:「發生什麼事啦?大呼小叫的。」
「今天真是……唉!」宇樓拿起遙控器,問:「你們八點檔都看哪個節目?」
「我們一家都是人!」於媜回答。
宇樓愣了愣:「我投靠第四台算了!」
翌日,直到九點多於媜都不曾下樓,楊太太對正在看報的楊宇樓說:「小媜大概睡過頭了,你叫她一下,不然要遲到了。」
宇樓瞄了一下牆上的掛鐘,915。補習班早就開始上課了,他朝樓梯口大叫:「於媜,起床啦!」
楊太太嘟噥:「你就不能上樓去看看啊?」
「唉啊,她哪天不是慌慌張張,丟三落四。」宇樓希哩呼嚕的把碗裏的粥一口氣喝光。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楊太太實在按捺不住,便自己上樓去敲於媜的門,然而卻沒有動靜,她納悶着,自己開門進去。
於媜仍蒙頭睡在床上。
「小媜,快起來,你遲到了,小媜。」楊太太拉開於媜的被子。
於媜神智不清的說:「我好難過,我不想出去……」
楊太太試了試於媜額頭的溫度:「唉呦,你發燒了。」
於媜申吟了一聲:「我再睡一下就起來了。」
楊太太自行判斷於媜準是晚上開窗睡覺,所以感冒了,她在葯櫃裏東翻西找上次吃剩的感冒藥。
「宇樓,幫媽把眼鏡拿過來。」
「你找什麼?」宇樓拿了眼鏡過來。
「小媜發燒了。」楊太太戴上眼鏡找退燒藥。
「媽,你又不是醫生,怎麼可以隨便拿葯給小媜吃呢?」
「你感冒我也是拿這種葯給你吃……」
「媽,」宇樓大叫:「我沒事那是我命大!」
他奔上樓去看於媜。
於媜無精打彩的坐在梳妝枱前梳頭髮。
「我媽說你發燒了。」宇樓從鏡子裏看見於媜的臉色蒼白:「你換好衣服下樓來,我帶你看醫生。」
「阿姨說她有退燒藥……」
宇樓打斷她的話:「我媽那個密醫,你別理她了。」
到了醫院等候門診時,宇樓隱約看見於媜額頭上有顆水泡,他伸手撩開她額前的瀏海,於媜忽然屏住呼吸,動也不動。
「別緊張,我只是發現你好像得皰疹。」
於媜於是躲開:「你不要隨便毀謗我好不好!」
經過醫生證實,於媜並非感冒而是長了水痘。
送於媜回家的路上,宇樓憂心忡忡的說:「不知道我小時候長過水痘沒有?」
「怎麼啦」於媜打了一針,精神好了些。
「我如果沒有免疫力的話,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裏就會被你傳染,你知道嗎?」
於媜趕緊按下電動窗。
「你幹嘛?」宇樓問。
「讓空氣流通,免得你被我傳染。」
「我看是來不及了,您小姐還是把窗子關上,免得高燒不退,燒壞腦子就糟了。」
「楊大哥,」於媜鼓起很大的勇氣,說:「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宇樓大吃一驚,險些闖紅燈:「你別冤枉我啊!我哪裏得罪你了?」
「可是我覺得,從我一來你家,就不斷的給你惹麻煩……」於媜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我佔用了你的房間、弄髒你的劇本、洗壞你的白襯衫、摔壞你的相機……」
宇樓抽了一張面紙給她,難得正經八百的說:「擤擤,不要把鼻涕吞到肚子裏,太噁心了。」
於媜被逗得哭笑不得。
「說真的,你究竟弄壞我多少東西啊?」宇樓見她笑了,忍不住又要逗她。
「還不算很多,等我找到工作我就賠給你。」於媜認真的說。
「哎,我開玩笑的,你不要回家跟我媽告狀。」
「好吧!」於媜笑道:「那你也不要再生我氣了。」
「我沒有生過你的氣啊!」宇樓解釋:「我只是嗓門大一點而已。」
「喔!」於媜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對宇樓來說卻是有些震驚的,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女孩的心思會這麼敏銳,他一直以為她是少根筋的,是迷迷糊糊的,原來點點滴滴都在她的心頭。
於媜生病的這些天,楊宇樓一反往常,不再隨便嘲弄她,讓於媜覺得受寵若驚,又彷彿陷入夢境一般,心情異常的愉快,美中不足的是臉上有不少水痘的疤痕。
李雅玫在電話里警告她:「你千萬不要把水痘弄破,要不然臉上就會有痘疤。」
「你怎麼不早說嘛!我早上才故意把臉頰上的一個大痘子刺破。」於媜慘叫起來。
李雅玫大笑:「我看你的楊大哥可能要移情別戀了!」
「他又沒跟我談戀愛!」於媜惆悵的說。
「你不是說,他現在對你的態度跟以前不一樣了?」
「也許是因為我生病,所以他就對我比較親切啊!」
「那你可以試探他啊!」李雅玫興緻勃勃的說:「比方,你說你病情又加重了,看他什麼反應!」
「萬一他們通知我媽來把我領回去怎麼辦?」
李雅玫在電話那頭嗯嗯啊啊了半天:「那你找個機會,趁着過馬路的時候拉他的手。」
「你說,要我主動去牽他的手」在於媜的記憶里,似乎並沒有跟男孩子手牽手的記錄:「不好吧?」
「唉呦,我又不是叫你獻身,大驚小怪!」李雅玫把她訓了一頓:「小姐,你是生長在二十世紀末的台北耶!如果照你這樣扭扭捏捏,所有的女人死光了,你的楊大哥也不會注意到你啊!」
於媜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好吧!明天他帶我複診的時候我試試看啰!」
然而,第二天楊宇樓也發燒了。他在自己的手臂上發現三顆水痘:「天啊!」他低聲咒罵:「我真是好心沒好報!天理何在?」
依楊太太的說法卻是,水痘、麻疹這種東西,一生都要發一次,早一天出過了,早一天安心。她打趣這下子宇樓就可以和於媜結伴看病。
宇樓從醫院回來后,整整昏睡一天,晚上接到語晴的電話,興奮得忘了自己是個病人:「我真的忘了今天要跟你們開會,我發燒,……快度,整個人像個烤熟的蝦子。」
這是於媜第二次看到宇樓接電話時,講話神采飛揚,甚至連眼睛都閃着光亮。
「你要過來看我?不、不、不,我現在滿臉痘子,我們家另一個滿臉痘疤,我怕你回去會做惡夢,我不騙你,我現在醜斃了……」宇樓握着聽筒又呵呵的笑起來,最後終於依依不捨的掛了電話。
楊太太好奇的問:「女孩子啊?」
「傳播公司的企劃經理。」宇樓回答。
「女孩子當到經理,那一定很能幹啰!」
宇樓笑說:「他們老闆都靠她,不然早倒了。」
楊太太着急的說:「那你要積極一點啊!」
「媽,」宇樓抗議的叫了一聲。
於媜的心已經上上下下起伏了無數次,她不知道楊太太是否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也不知道宇樓最後的答案是什麼,她只隱約的感覺到她未成形的初戀就要幻滅了。
不多久語晴真的來了,帶了一個水果籃,裏面有蘋果、水梨、橘子、奇異果……
「唐小姐,你人來就好了,幹嘛還帶東西呢?」楊太太緊張得有些手足無措:「宇樓跟我乾女兒小媜都出水痘,躲在房間裏,怕傳染給你。」
於媜坐在樓梯間聽語晴跟楊太太說話。
「我小時候出過水痘,不怕傳染的。」語晴說。
楊太太於是高聲喊着宇樓:「唐小姐說她出過水痘,你可以出來了。」
宇樓在房裏急得想撞牆,楊太太見他半天沒動靜,只好到他房門口敲門。
宇樓將門拉開一條小縫:「媽,我拜託你,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出去見人嘛」
「那你叫我怎麼辦?」楊太太說。
「你陪唐小姐聊聊天嘛!」宇樓很快又關上門了。
楊太太尷尬的走回客廳,對語晴笑說:「這孩子不知道怎麼了,今天特別彆扭……」
「不要緊,那我先告辭了。」唐語晴對着宇樓的房門高聲說:「楊導演,我先回去啦,你好好養病,Bye!」
楊宇樓隔着門跟她說再見,語晴一出門,他便急急的跑上天台,於媜還坐在樓梯口,差點讓宇樓絆倒。
「你坐這裏幹嘛?」
「沒有。」於媜悶悶不樂。
這時的宇樓當然不會留意到她的情緒異常,他只是急於站到天台上遠遠的目送語晴開車離去。
「你喜歡她?」於媜不知何時也來天台上。
「我……」宇樓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只是那時的戀情發生於懵懂的學生時代,一路平穩的發展了十年後結束,他已經想不起任何怦然心動的感覺。「你談過戀愛沒有?」
「大概沒有吧!」於媜望着他,心中無限凄苦:「暗戀不算戀愛吧?」
宇樓望着她,忽然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你現在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專心準備聯考!」
「你打算追她嗎?」於媜繼續問。
「追她,我也不知道。順其自然吧!當然我是比較喜歡找圈內人,因為一般上班族的女孩子,真的很難忍受我的工作時間。」宇樓伸了個懶腰。
對於語晴這樣的女孩,他總有股說不出的心疼,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就發現她身上背着家庭的大包袱。偏偏她又不像連續劇里的苦旦,因此又比一般女子多了一份特殊的氣質。
楊宇樓的水痘痊癒后,找了一天到老友陶斯的店裏,說是來捧場,其實仍是為了下一齣戲打算借場地。
「在我營業時間以外沒問題,老同學了,不要影響我的生計。」陶斯親自為宇樓調酒。
「店裏生意怎麼樣?」宇樓問。
「馬馬虎虎,倒是你,看起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陶斯點了一根煙,一口也沒抽,就擱在眼前的煙灰缸上,白煙裊裊飄過他面前,像一層屏障。
他跟陶斯從高一起就同班,不管分組、分班,他們倆的座位總相距不遠,更怪的是,宇樓一直是班上安份守己的老實學生,陶斯卻狀況不斷,抽煙、打架、蹺課、混幫派、交女朋友……然而到現在為止,還有聯絡的高中同學就剩他們倆了。
宇樓一臉似笑非笑。
「談戀愛啦?」陶斯順口問。
「也許吧!」宇樓說。
「剛開始?」
「還沒開始……」宇樓有點欲言又止,「不知道合不合適!」
「那得試過才知道啊?」陶斯笑了起來:「虧你在演藝圈混了那麼多年。」
「就是虛情假意看多了才害怕啊!」
「哪天帶過來我看看。」陶斯從沒見過宇樓這麼缺乏自信。
經陶斯這麼一提,宇樓還真的認真計劃起來。
他翻開行事曆找合適的節日。
父親節、母親節不合適,兒童節太幼稚,國慶日交通管制,情人節太露骨,愚人節當然更別說了……宇樓想了又想,終於想起自己的生日。
然而宇樓又覺得只約語晴一個人似乎意圖太過明顯,於是他生日當天請了平日一起工作的夥伴們到「逃家」聚餐。
當晚唐語晴並沒有跟大伙兒一起來,宇樓略顯失望。想打電話到她辦公室又覺得不妥,倒是美美帶了一個口訊:
「語晴說她會到,只是要晚一點,她說我們可以先切蛋糕!」
宇樓立刻又恢復了活力:「欸,你們點歌啊!琴師是我同學,所以小費不要給太少知道嗎?」
小柯撇開臉:「我還以為不要小費呢!」
陶斯知道今天的女主角尚未到場,他因此特地為宇樓彈唱一首周華健的「讓我歡喜讓我憂」。
接下來大家輪番上場唱歌。鄭中基的「別愛我」被小柯唱得零零落落,許如芸的「如果雲知道」被美美唱得荒腔走板,至於蔡振南的「空笑夢」更是被宇樓唱得嚇跑一桌客人,陶斯笑得幾乎要從鋼琴椅子上跌下來。
唐語晴在這時翩翩到來。
陶斯和楊宇樓幾乎是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
美美大聲埋怨:「大小姐,現在幾點了你知道嗎?你要是再不來導演今天大概不打算切蛋糕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剛才跟電視台的節目部經理開會。」語晴立刻被圍住。
大家七嘴八舌的問:「我們的案子是不是又有問題啊?」
「他究竟要不要讓我們做嘛」
「他會不會刪減我們的經費?」
「明天到公司再說好嗎?我很餓耶!」語晴一臉無奈。
宇樓笑道:「語晴還吃得下東西,表示剛才在電視台里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安啦!」
吧枱小妹過來點餐,語晴望了鋼琴一眼,陶斯已不在座位上。
「唐小姐吃什麼?」小妹問。
「黑胡椒牛肉飯。」語晴說。
美美提出疑問:「你吃飽飯還吃得下導演的生日蛋糕嗎?」
「那就現在切蛋糕啰!」語晴看着宇樓。
「喔,現在切蛋糕。」宇樓說。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三十歲的蠟燭插上蛋糕,有人朝鋼琴那裏叫道:「老師,幫我們彈生日快樂歌。」
陶斯不知何時又坐在鋼琴前了。他遠遠的望着這一群高高興興過生日的男男女女,對於語晴竟會在這群人中而感到迷惘、悵然……
當然,今天他該衷心的祝福宇樓,祝他生日快樂。但是,情場如意……
楊宇樓拿了蛋糕過來:「我的眼光怎麼樣?」
「非常好!」陶斯笑說。
唐語晴亦走了過來:「我要唱歌。」
「你可以自己彈。」陶斯說。
「你會彈琴?」宇樓有些訝異。
「唐語晴第一次來我店裏就打算篡位,還好我是老闆。」陶斯笑着瞅了語晴一眼。
「那天我喝醉了。」語晴大方的和兩個人閑聊。
宇樓卻急着看看語晴的才藝。
語晴彈了一首「新不了情」,歌聲低沉感傷,似乎不太適合今天這種喧嘩熱鬧的場面。
當眾人提議該回家時,陶斯又消失了,語晴沒有開車,宇樓說:「我送你,順便告訴我,你們剛才開會談些什麼!」
「上次送的案子又推翻了。」語晴悶悶的說。
宇樓的神情很失望:「怎麼會這樣呢?」
「你有別家公司的戲在接觸嗎?」
「汪安安這幾天在跟我談一個戲,但是她不打算用我的班底。」
「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跟小柯和美美說,他們倆昨天才跟我叫窮呢!」語晴揉揉太陽穴,一整天的會議下來,有些疲倦。
「其實不用替他們擔心,他們自己會有出路的。」宇樓聽出她自責的意思。
「耽誤你快一個月了,真的很抱歉。」
「今天是我生日,我們不應該談公事的……」
「Sorry!」語晴笑道:「HappyBirthday!」
楊宇樓提議上陽明山看燈火:「今天天氣不錯,我好久沒看夜景了。」
「那就走吧!」語晴說。
宇樓開心極了,這大概是他有記憶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次生日,一個晚上心情起起落落,他終於又品嘗到愛情遊戲中的不確定性給人帶來的期盼和渴望。
相對於楊宇樓的喜悅,今天的於媜就充滿失望與落寞。雖然她知道宇樓今晚約了朋友慶生,但她還是為宇樓買了一個小蛋糕。
楊太太早在看完八點檔連續劇就回房休息,只留於媜在客廳苦等,直到十一點多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給李雅玫訴苦:
「我心情不好。」
「你又那根筋不對了?我都睡一覺了。」
「……」於媜想哭,忽然說不出話來。
「又是為了你那個楊大哥啊?」李雅玫耐着性子問:「他對你做了什麼事?」
「他才不會對我做什麼呢!我猜他現在一定跟唐語晴一起過生日。」
「他有B.B.Call或是大哥大吧?」
「有啊!」
「call他!」李雅玫說。
「那多煞風景……」於媜可不覺得這是個好辦法:「而且我call他之後,你叫我說什麼?」
「隨便找話說嘛!要不然你就裝傻,說是要call別人的,不知道怎麼會call成他的號碼!」李雅玫把平時的絕活都供出來。
於媜覺得這種方式有點卑劣。倆人電話還未說完,楊宇樓已吹着口哨開門進來。
於媜匆匆把電話掛上。
「還沒睡啊?」宇樓一面解領帶,一面和她打招呼。
「冰箱有個小蛋糕,還有豬腳麵線。」於媜望着他,看得出他今天很開心。
宇樓打了一個飽嗝:「我不行了,我今天吃了一大堆東西,謝啦!我真的吃不下了。」
「喔,」於媜語氣落寞的說:「生日快樂!」
「謝謝。」宇樓在她旁邊坐下來:「你電話不用了吧?」
於媜點點頭:「你要用?」
「是啊!」宇樓抓起聽筒:「晚安。」
於媜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晚安。」
宇樓撥了電話給陶斯,電話響了許久,若不是今天心情愉快,他恐怕也沒耐心等。
「喂,」陶斯終於接了電話。
「我是宇樓,」宇樓聽到電話那頭有女人的聲音:「Sorry,原來你在忙,不急,我明天打電話給你。」
「喂、喂,什麼事?」
「你女朋友在那兒啊?」宇樓玩笑道:「你也太保密了吧?」
「是隔壁鄰居,沒瓦斯洗澡,過來借浴室。晚上玩得開心嗎?」
「我約她去陽明山看燈火。」
「現在還不到十二點耶!」陶斯的語氣有點揶揄。
「哎,我打電話過來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我是想告訴你,我本來想跟你借場地的事,取消了,因為語晴公司送的案子又被否決了。」
「你有什麼打算?」陶斯問。
「可能會去大陸導一個戲吧!」宇樓又聽見陶斯那兒的門鈴響。「你真忙,改天再跟你聊啦!」
陶斯掛下電話去開門,他做夢也想不到,門外竟是唐語晴。
「嚇你一跳吧?」語晴俏皮的說。
陶斯幾乎忘了該如何反應:「怎麼會是你」
「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想過來找你說說話!」
語晴看得出宇樓今晚的意圖,雖然他對她的剖白含蓄到她可以佯裝不知,但是在PianoBar里,她感覺到陶斯異樣的神色。
「可是宇樓……」陶斯的心裏頓時湧起一股背叛的情緒。
正當語晴開口要解釋,陶斯的屋裏卻走出一個穿着浴袍的年輕女子,那女子看見語晴,顯然有點尷尬,立刻又退回客廳。
語晴頓時像掉進冰窖一般心寒,到此刻她才肯定,在陶斯的面前,她只是個一廂情願的無聊女子。
「對不起,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她急急的轉身離去,按了電梯鈕,卻連等電梯的時間都覺得尷尬,陶斯攔在她面前:「我沒有楊宇樓那麼單純,但也沒有你想像的濫情。」
「……」語晴等着他再做解釋或者挽留她。
「宇樓是個好男人。」陶斯低沉的說。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考慮。」語晴衝進電梯裏,心中滿是羞愧與憤怒,她真恨自己的一時衝動,無緣無故大老遠的跑來自取其辱。
一回到家中,語晴立刻打開電視、翻開報紙,她要讓自己的眼睛和腦袋都被其他事物所填滿,今晚在陶斯家的記憶,將是她畢生難忘的痛楚。
語晴瞥見答錄機閃着留言燈,她懶懶的按了鈕,機器流泄出宇樓的聲音:「語晴,這麼晚了打電話給你,好像有點瘋狂……還好沒有吵醒你,嗯,其實沒事,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晚安。」
語晴望着答錄機,為什麼她的感情也像電視的泡沫劇那般了無新意呢?她從一開始就對陶斯深具好感,陶斯卻對她說:宇樓是個好男人!
唐語晴到辦公室時,老闆蔣先生難得已經到公司了,他抬頭望見語晴,突兀的說:「哇,語晴今天特別明亮動人!」
「我哪裏不一樣嗎?」語晴低頭看看自己,也許是昨晚失眠,今天妝上得比較仔細,而且挑了一套鵝黃色的套裝,以掩飾晦暗的心情。
「我今天看什麼都覺得不太一樣。」蔣大智神情憔悴。
「蔣先生,是公司的事吧?」語晴小心翼翼的問。
「我們進會議室聊一下。」
語晴跟着蔣大智進會議室,她聽到身後的職員一陣竊竊私語。
蔣大智坐在平日開會的主席位上,苦悶的點了一支煙:「你跟公司簽的賣身契就到今天為止吧!」
語晴從椅子上跳起來:「蔣先生,我們真的撐不下去了嗎?我們還有幾個案子在審……」
「我太太堅持要移民,我實在拿她沒辦法。」蔣大智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其實危機就是轉機,『奧維廣告』過來以後,說不定會有一番新氣象。」
「你把我們賣給『奧維』?」
「你跟我簽的長約我已經撕掉了,你是自由的。不過奧維廣告希望你留下來,他們願意付你更高的Pay。」
語晴苦笑:「看來我還有一點利用價值。」
蔣大智無限感慨:「我老了,再也不夠眼明手快,在這個圈子,我是應該退休了。」
「其他人還不知道吧?」
「他們心裏應該早就有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