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瑪莉無聊翻着報紙,最後摘下老花眼鏡。她瞄一眼客廳的娣娣跟正倫,這兩個小傢伙,最近總是鬼鬼祟祟的。話說回來,芫芫跟張斌還不是一樣!而且這四個人最近好象常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瞞她什麼!

她可不是省油的燈。打定主意后,她非要弄清楚不可,—想到這裏,她笑吟吟地朝他們走去。

“娣娣、正倫啊,你們最近在忙些什麼?看你們整天神兮兮的。”她在娣娣身邊坐下。

“沒有啊,哪有什麼事?”娣娣聳聳肩地說。

瑪莉仍然不動聲色。“最近家裏的三個丫頭都有點反常喔!茵茵整天悶在房裏,芫芫就見不着人影,啊小的也是有話不跟我說。哎。我真是老啦,顧人怨、惹人嫌啦!”

娣娣親熱的摟着她的脖子。“姑姑,人家哪有話不跟你說,再說你也不老啊!”

“還說沒有,從小你有什麼心事我會不知道?”瑪莉還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啊呀,人家只是在跟正倫研究大姊的男朋友到底是誰嘛!”娣娣話說出口才懊惱的伸着舌頭看着正倫。

“男朋友?”耳尖的瑪莉可不會放過這個消息的。

娣娣發出一聲呻吟。“完了,二姊會殺了我的!”

正倫也緊張得直搓着手。“我們沒有說太多,應該沒關係的。”

“可是,二姊一定要保密的。要不然更難查出大姊在跟誰談戀愛,那要怎麼湊合大姊和林大哥……”娣娣連珠炮似的說完,看到瑪莉頓悟的表情,這才想起來慌張地捂住嘴巴”

“娣娣,你愈說愈多了。”正倫氣餒地看着她。

娣娣的一張臉哭喪着。“反正都說完了,二姊一定不會饒我的。”

瑪莉興奮的撫掌而笑。照這兩個小傢伙說的,茵茵應該是有對象嘍!至於心雄,她是很喜歡那個男孩子;但是,茵茵若是另外有對象,那她也只好放棄讓心雄當王家女婿的念頭了。

瑪莉清清喉嚨。“娣娣,你們說茵茵有男朋友。誰告訴你們的?”

娣娣和正倫對望一眼,最後是正倫開口:

“是茵茵自己告訴林大哥的。她說她已經有意中人了,而且很確定她自己想嫁那個人。然後林大哥告訴張斌,張斌告訴我們的,只是我們老是想不出茵茵的男朋友會是什麼樣的人,因為她每天上班下班時間都很固定,怎會有人談戀愛不用約會的?”

事情的大概輪廓已經出來了。瑪莉十拿九穩的肯定,茵茵的意中人根本就是心雄那孩子,真想不透這個年輕人在擔心些什麼!

“那你們現在準備怎麼辦?”她不動聲色地問道。

娣娣在桌上的水果籃中挑了一個大橙,剝了一半給正倫,另一半給瑪莉。自己則是再剝一個,自顧自的吸吮着大橙的汁液。“看着辦嘍!”

“怎麼看着辦?”早秋的大橙仍有沁人的酸,瑪莉皺着眉頭問。

“我跟正倫負責去查大姊的男朋友是誰,二姊跟張斌要幫忙製造機會讓大姊跟林大哥有更多相處的機會。”娣娣齜牙咧嘴的說。

娣娣突然想到似的望着她。“姑姑,大姊有沒有告訴過你,她交男朋友的事?”

“沒有。”瑪莉慢條斯理地說。“要不是今天你跟正倫說出來,我還真被蒙在鼓裏呢!”

娣娣緊張地拉着她的手。“姑姑,你不要讓二姊知道是我們說的,要不然她絕對饒不了我們的。”

瑪莉慈祥地笑笑,揉揉娣娣的頭。“小傻瓜,她有什麼好罵你們的?”

“二姊交代……”娣娣咬着下唇,囁嚅地說。

瑪莉站起身。“放心,姑姑不會說出去的。現在姑姑有事要忙,你們自己玩去吧!”

瑪莉重新戴上她的老花眼鏡,從茶几上抽出一本厚厚的電話簿向廚房走去。

娣娣和正倫等到廚房的門關上了,這才相視一笑,發出歡呼聲。他們像外國電影中的黑人小孩般的互擊手掌。

然後正倫趕緊拿起電話。“喂,張斌,A計劃成功了,姑姑要採取行動了!”

張斌放下電話,心曠神怡地朝着正在看毛片的芫芫走去。這幾天芫芫都耗在他這邊,今天是驗收成果的日子,然後他們之間的工作關係就要暫告一段落了。

他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和她共同看片的還有杜平及野口夫人,以及創作總監和化妝師。即使是素凈着一張臉,芫芫仍是最耀眼的一個,這可能是源自她對本身的自信吧!他看過太多大明星私下的另一面了,他發覺所謂的明星特質多半取決於對自我的自信度及成熟與否。而芫芫,她所散發的正是這種特質。

彷彿感受到他的凝視,芫芫轉過頭來朝他嫣然一笑,很友善且沒有心機的笑容。他突然想起心雄的那番話,如果芫芫是那一盆火,他決計不會閃躲,寧願讓她炙燒殆盡終不悔。

螢幕上最後停格在芫芫無瑕肌膚的特寫中。觀眾靜默片刻,最後是野口夫人的鼓掌聲打破了一室沉寂,其他人也跟着拍手,向他道賀。

“太好了,你的計劃果真非凡。簡簡單單的就傳達出我要表達的意境。”野口夫人讚不絕口地說。

張斌只是淡淡一笑。“是芫芫的領悟力高,能完全捕捉到我要的感覺。”

“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會堅持繼續用她,我考慮要不要跟王小姐簽明年合約,請她當我的產品代言人。”野口夫人點燃口中的煙,徐徐地說。

杜平喜滋滋地和野口夫人握握手。“野口夫人,我期待您明智的決定。”

“好說,”野口夫人轉向張斌。“晚上陪我吃頓飯吧!我們母子也該好好聚聚了,況且我明天就要回日本。”

芫芫和杜平訝異的瞪着張斌看。

張斌無所謂的挑挑眉。“我今天晚上跟芫芫有事。”

芫芫的嘴形因吃驚而張成O型,杜平則是有些意外的瞄芫芫一眼。

“我們哪有約……”芫芫正要開口即被張斌打斷。

“正倫打電話來,晚上我們要商量事情。失陪了!”說完,他低着頭向後頭的辦公室走去。

野口夫人深深地嘆口氣。“他還是不肯跟我多接近,我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卻視我如同陌生人。”

芫芫尷尬的站在那裏。“也許,也許……”

野口夫人洒脫的揮揮手。“算了,他可能還不能原諒我離開他父親改嫁的事。”

芫芫只能閉緊嘴巴,不置一言。杜平則忙着打電話去安排她的檔期去了。野口夫人示意芫芫坐下來。待她們坐定,野口夫人喝口咖啡,仔細地盯着芫芫看。

“這孩子很喜歡你。”她直截了當地說。

芫芫張大眼睛,不知道她有什麼用意。

野口夫人像是明白她的困惑似的拍拍她的手。“我沒什麼惡意。只是依我的經驗,希望你記住一件事:只要能和你所愛的人在一起,所有的榮華富貴都並不足取……若不能和心愛的人相守,就算你有了全世界又如何?”

芫芫不好意地假裝整理裙上的細褶。“野口夫人,您誤會了,我跟張斌……”

野口夫人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我只是說出我的看法,你把它放在心上就好。”

芫芫無言地點頭,野口夫人捺熄煙蒂,堅決地站起身。她誠懇地伸出手,露出和張斌神似的笑靨。

“我明天就回日本,張斌就拜託你多照顧了。”她兩隻有些粗糙的手緊緊地握住芫芫的手。

這時杜平也放下電話走過來和野口夫人握手。“明天就回去了?怎麼不留下來多玩一陣子?”

野口夫人淺淺一笑,恢復她優雅靜謐的形象。她縮回手,攏攏完美無瑕的髮髻。“我會請這裏的代理商擬約。我想,我可以確定王小姐能和君柔倩簽下一年的專用模特兒合約吧?”

杜平立刻流露出他專業經理人的本色,翻翻記事簿,沉吟片刻。“我想,王小姐的身價已經不是以前那種單部分合約了吧?”

野口夫人爽朗地一笑。“杜平,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單刀直入、絕不拖泥帶水。當然,我們會給王小姐一個絕對令她滿意的價錢。”

杜平露出少有的輕鬆神態,使他向來嚴肅的表情,頓時輕鬆了不少。“野口夫人您不愧是女強人,作風乾脆而且善解人意。那麼,我們就期待您的佳音了。”

野口夫人隨意地點點頭,隨即獨自邁入張斌的辦公室。芫芫打開隨身的大皮袋,將自己的私人用品一股腦兒地全塞進去。

“芫芫,我上次買給你的化妝箱呢?”杜平以不贊同的眼光盯着她的動作。

她聳聳肩。“那玩意兒太麻煩了。用這皮袋多方便,背了就走,不用拉雜的提大箱小箱的。”

“小姐,現在你的身分不同了。你已經漸成氣候,自己要多注意形象,邋邋遢遢的總不太好。”

“是,尊命。”芫芫心服口服地說。

杜平突然壓低聲音。“野口夫人是張斌媽媽,這是怎麼回事?你跟張斌走得很近嗎?”

芫芫翻翻白眼:“拜託,我哪知道!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至於我跟張斌,更是沒有可能走在一起的。”

杜乎看着紅霞在她臉上暈灑開來,語重心長地說:“我不反對你們這些藝人有異性朋友,只是最好先知會我一聲,我要有心理準備去應付那些記者。”

“我知道。”芫芫低聲地說。

杜平看看時間,催促着她。“我要回公司開會,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芫芫正要開口時,紅着眼睛的野口夫人及表情不太自然的張斌在門口出現。

“芫芫,等一下我再送你回去。”張斌說完即和野口夫人向著門外而去。

野口夫人向著他們揮揮手,隨即登上她那輛白色的豪華平治車。隔着車窗,她仍依依不捨地和張斌說著話。

杜平轉過頭看着蕪芫,挑挑眉毛幽默地說:“沒有可能走在一起,嗯?”

芫芫視而不見的盯着佈景用的假花。“是啊!”

啞然失笑的杜平將文件都收好。“我走了,凡事自己當心點,OK?”

芫芫仍是那副愛理不理的表情。“嗯。”

杜平朝張斌打個招呼,隨即駕着他那輛跑車飛馳而去。

等野口夫人的車也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路的盡頭后,張斌坐在她身邊,上上下下的甩着手中的筆。

“你不想問我問題?”張斌詢問她。

“問什麼?”芫芫好整以暇地問道。

“我、她,我們之間的關係。”張斌指着桌上君柔倩產品簡介上野口夫人的照片說。

“這有什麼好問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我何必多事?”芫芫仍是神定氣閑地說。

張斌欲言又止地看了她良久,像是考慮再三后才開口:“我希望你知道。我媽媽在我五歲那年跟我爸爸離婚,因為我父親是個不敢面對現實的酒鬼。其實他很有才華,是個畫得很好的畫家,可惜一直不能腳踏實地,只想投機賺大錢。他玩股票,結果遇到大股災,就此一蹶不振,整天喝酒。”

芫芫看着他,心裏卻也為他感嘆萬千。

“媽媽離婚後到日本。她將我寄養在親戚家,自己在日本賺錢,寄錢回來養我。她是在野口先生家中打工。後來野口夫人過世,她嫁給野口先生。前些年野口先生也過世了,所以她繼承了君柔倩集團。”張斌彷彿事不關已似的平鋪直述地說。

芫芫靜靜地聆聽他的述說。不經意地,眼光接觸到兩潭深情的眸子,其中有的儘是坦白與溫柔。

她迴避着他的目光,沒話找話地引開話題。”

“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去?而且有事要跟正倫商量?”她盡量以輕快的語調說。

“哎,我真不知道你要躲我到什麼時候。”他嘆口氣,語氣一轉。“正倫說,他跟娣娣合演的那齣戲非常成功,瑪莉姑姑現在可能開始在大顯神通了。”

芫芫一聽,笑顏逐開的大叫。“真的?那我們就等着看好戲吧!”

“我們要趕緊準備B計劃了,所以正倫跟娣娣下班後會在老地方等我們。”張斌興緻勃勃地說。

芫芫瞄了眼張斌的表。“我們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待會兒下班時間會塞車的。”

“你的表呢?”張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壞掉了,沒時間去買新的。”芫芫說完,背起大背包,等着張斌交代助理一些事項,然後一起搭張斌那輛吉普車,朝那家快餐店前進。

瑪莉神態自若地坐在會客室內。剛才那位總機接待小姐請她進來坐,並且告訴她茵茵現在正在講長途電話,要她稍侯。

她毫不介意等,因為她可以趁此空檔將自己計劃的前後步驟再檢查一次,看有沒有破綻或者遺漏了什麼。

想想自己着實不含糊,居然能想出這麼妥善的辦法,她不知不覺地露出笑容。

急促的腳步聲后,茵茵出現在門口。她隨手掩上門,快步上前。“姑姑,出了什麼事嗎?”

瑪莉滿意地端詳她半晌。“哪有什麼事,我前些日子不是說要找你去逛街?剛好我今天下午沒事。芫芫、娣娣、張斌跟正倫都說不回家吃飯。晚上就剩下我、你跟心雄,我已經告訴心雄,我們會晚點回去,讓他自己去快餐店吃。”她連珠炮似地不給茵茵插嘴的餘地。

“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呢,因為你從來沒到公司找過我,所以……”茵茵鬆了口氣地說。

“沒事。你還要多久才下班?”瑪莉悠然地說。

茵茵托腮地想了一會兒。“我在等一個長途電話,等對方發傳真過來下訂單后,我就可以走了。”

“沒關係,我就在這裏等你。”

茵茵拿出一疊雜誌交給瑪莉。“姑姑,你先看看雜誌吧!應該快來了……”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叫喚聲:“王小姐,SMITH先生在三線等你!”

茵茵匆匆丟下一句話就出去了。“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

瑪莉伸伸懶腰,將雜誌放回架上。她可是蓄勢待發猶如火箭般的活力充沛,坐也坐不住。存好心情的催化下,她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情緒。

這種情緒持續到她們吃完飯,連逛兩家百貨公司之後。適逢百貨公司舉行周年大減價,瑪莉和茵茵陷身在搶減價貨品的人潮中。

好不容易覷到咖啡廳有張空桌子,茵茵扯着瑪莉的袖子,硬將她拉離正在挑衣服的人群。

“呼,姑姑,你買這多東西做什麼?”茵茵將大大小小的包裝袋放在桌下,捶着酸軟的雙臂。

瑪莉意猶未盡的望着正對着咖啡廳的那個專櫃。“東西買了就是要用,趁減價我就多幫你們姊妹買些衣服和飾物。尤其是芫芫,成天邋遢慣了,當明星沒個明星架子。俗話說‘像不像三分樣’。娣娣也是,成天穿着牛他仔,不像女兒家。”

茵茵只是微微笑着聽她嘮叨。

“至於你,就是穿得太老氣了。成天穿套裝,頭髮也札得像個小老太婆,真不曉得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瑪莉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姑姑!”茵茵笑着抗議,這些話瑪莉已經念不下一百次了。

侍應送來餐點,瑪莉乘機溜到櫃枱打電話,說畢她帶着泛濫成災的笑容回到桌邊。

坐定后,瑪莉和茵茵聊着家常。空中響着松馳人心的輕音樂,濃郁的咖啡香瀰漫在室內,裏面的人們看來有些優閑風情。

這時一位穿着樸素但高貴的婦人笑容滿溢的朝她們走來。在她身後的是位溫文儒雅的男人,他也提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

“瑪莉!真巧,你也到這裏買東西。”婦人笑着說。

“王太太,真巧!沒辦法,你知道我最受不了大減價的誘惑的!”瑪莉愉快的招呼他們同坐。

“我也是啊,咦,這是茵茵是吧?幾年沒見,倒是愈來愈漂亮了。”王太太和瑪莉交換着某種眼神,但是茵茵忙着拉椅子和挪桌下的東西沒瞧見。

“茵茵,這王太太是我們以前的鄰居,還記不記得?”瑪莉拉着茵茵說。

茵茵歉然的望一眼對面的婦人。“對不起,王太太,我恐怕記不得了!”

“沒關係的,我搬走時,你才十幾歲哪!時間過得可真快!”王太太感慨萬千地說。

“王太太,這位是……”瑪莉指指對面的年輕男子,他站在走道邊打着大哥大電話。

“喔,看我多老糊塗!他是我那個外甥,丁柏超啊。記不記得,有一年他還跟我們兩家人去沙灘玩水?”王太太眉飛色舞地說。

瑪莉恍然大悟地直指着他。“喔,柏超啊,要不是你說我還真認不出來呢!”

這時丁柏超掛了線。回到桌邊必恭必敬的叫聲“瑪莉姑姑”后,才轉向茵茵。

“茵茵,芫芫的鷹爪功是不是還是那麼具有殺傷力?”他促狹地說。

這下子茵茵也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被芫芫抓得滿臉傷痕的‘青蛙’?”

他點點頭,“你還記得我的綽號。”

王太太乘機加深茵茵的印象。“柏超剛從外國回來,最近要到一所大學教書。”她隨口說出一間頗負盛名的大學。

兩人在共同回憶童年中互相交換名片,也應允了丁柏超的拜訪日期,最後在一片笑聲中互道再見。茵茵甚至想到要將丁柏超介紹給林心雄認識,他們一個是她的故舊之交,一個是她心儀的人。

心雄坐在窗前沉思,瑪莉姑姑的那個電話,讓他從下午就開始心神不寧直到現在。

“一個老朋友的外甥剛從外國回來,帶茵茵去和他見見面。晚飯就麻煩你到外面吃了,我們大概會晚點回來。”

難道瑪莉姑姑真的着手在為茵茵安排相處了?茵茵會同意嗎?別傻了,他糾正自已。如果茵茵不同意,那天底下就沒有人會同意了,她是他所見過最溫順的女孩子。

想到這裏,胸口一陣刺痛,然後那種赤裸裸的痛就沿着全身血管奔流般的遍佈全身。他沒吃晚飯,只是倚着窗口沉湎在自己的思緒中。張斌在自己隔間的小暗房中沖照片;芫芫在客廳跟著錄影帶大跳健康舞,據她說是因為忍不住偷吃薯條,所以必須要消耗多餘的熱量,才能維持苗條的身材;娣娣和正倫則是坐在樓梯上抱了一支結他,正倫由基本和弦開始教她。

茵茵呢?她現在在做什麼?他突然有種迫切想要見到她的念頭,這信念在他心裏翻騰洶湧,幾乎令他要忍不住的出去找尋她。

但是,他竭力地剋制自己的衝動,並一再地提醒自己明珍的故事。望向黑黝黝的夜幕,明珍的話語就像利刃切着他心頭般的鮮明——

“我愛你,可是你只是一個教師,要多久你才買得起房子?”明珍流着淚地說。

“我不能忍受這種生活!只有愛情是填不飽肚子的。我想過好日子!”她不止一次地說。

“我不愛他,可是他能給我更好的生活!”

“我欽佩你,可是我受不了!”

“我真的好愛你。”

他長長的嘆口氣。是啊,即使是最偉大的愛情,沒有麵包也是活不下去的。這麼多年來,雖然他已小有積蓄,但是,明珍的話語卻仍刺傷他的心。

靜寂的巷道中傳來低沉的車聲,黃色洋裝里着精力充沛的瑪莉和一身秀雅套裝的茵茵。

從他站的地方看過去。正在行李廂中提東西的茵茵,是那麼的可望不可及。

聞訊而至的娣娣和芫芫七手八腳的幫忙提東西,連正倫和張斌都在“挑夫”的行列中。他仍只是靜靜的倚在窗畔,漆黑的室內使他有一種安全的感覺,而飄動的窗帘,使他仿若透過朦朧的紗海看着外面的喧嚷聲。

眾人將東西提起搬進屋裏,停好車后要進屋的茵茵突然抬起頭,朝他的窗口展露微笑。

心雄倏地一驚,她看到他了嗎?或者那個微笑只是他的想像?他滿腹問號的下樓,他告訴自己:我只是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但是心底卻不相信自己的藉口,但也不願承認它只是個藉口。

茵茵笑着走進客廳,他在那裏。天太暗了她看不到,她是用感覺的。她知道他在那裏。不為什麼,她就是知道,大概是因為她對他的感覺太敏銳了吧!

“青蛙?哈,他還在記仇?”芫芫笑得花枝亂顫地揮着手說。“太狠了吧?記得這久?”

瑪莉忙着拆包裝紙。“不要再叫柏超青蛙了,他現在可是個博士了。”她將拆好的衣物都堆在一起。

“再怎麼說,青蛙就是青蛙嘛!誰教他硬要演王子,自討沒趣!”芫芫呶着嘴說。

娣娣湊上前去幫忙拆包裝紙。“二姊,誰啊?我怎麼都沒有印象?”

芫芫偏頭想了一會兒。“那時候你還很小。有一次我們跟王媽媽一家人去沙灘露營,青蛙也去。我們要演戲,我演公主,他硬要演王子,我一氣之下就跟他打架!”

張斌和正倫面面相覷,最後張斌才清清喉嚨。“芫芫,我不知道你這麼這麼的……”

“潑辣!”茵茵接口說。“那時候,她最瘋了!整天找不到人影,都跟男生玩在一塊兒。”

“哈,青蛙親一親還是有可能變王子,要是癩蝦蟆——親到死它還是只癩蝦蟆的!”芫芫戲地說。“我沒叫他癩蝦蟆已經夠給他面子了。”

“那你就錯了,他現在可是個十成十的白馬王子。高高大大、白白凈凈的,很斯文。”茵茵笑着說。“況且又是個博士,條件可好的呢!”

正好走到階梯底端的心雄,聞言不由地心一沉。他不動聲色的走近他們,竭力裝作泰然自若的樣子。

“心雄啊,來,這件襯衫穿穿看,這可是茵茵選的花色,看看喜不喜歡?”瑪莉將一件名牌襯衫遞給他。

迎向茵茵期盼的眼光,他不由得抓緊那件衣服。“怎麼好意思讓你破費?”

“剛好碰到大減價,茵茵說你適合穿這類型的,我就買下來。你下個月不是生日嗎?提前給你的禮物。”瑪莉笑着說。

“謝謝你們了。”心雄感動地說。

“這下我可虧大了!我生日已經完后才搬來。”張斌打趣地說。

“哪,這皮帶你跟正倫一人一條。姑姑是見者有份,人人有獎。”瑪莉笑咪咪的給他們一人一盒東西。

張斌和正倫連忙道謝。娣娣則在大小包裝袋中搜尋着,但看她那表情似乎沒有她合意的。

“娣娣,你在幹嘛?翻得亂七八糟的!”茵茵笑着問她,芫芫則自顧自的拭擦指甲油。

娣娣狐疑地看一眼面前的東西。“大姊,是不是還有東西沒拿進來?”

“怎麼沒有我的牛仔褲?都是套裝、裙子!”

娣娣發出不平之鳴地說。“不公平!”

“娣娣,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多穿女孩子的衣服。哪,這兩條裙子跟那套套裝是你的。”瑪莉將衣物捧給娣娣要她回房去試穿。

“芫芫,你也一樣。那些是你的,也回房去試穿看看。”瑪莉臨上樓前也拉了芫芫一把。

張斌和正倫也各自找了藉口溜上樓去。樓下就只剩下茵茵和心雄,他們相對無語的讓沉默籠罩在彼此之間,誰也不忍心先去打破這團沉默。

我要找些話跟她說——心雄如此的對自己說——但是要說些什麼呢?他不安的挪挪坐椅。

想些話啊,不要坐在這裏乾瞪眼——茵茵無聲的告訴自己——怎麼開口呢?她無意識的撫摸着皮包。

“啊......”

“呃......”

兩人尷尬的同時開口,卻同時的打住。

“你先說。”

“你先說。”

他們倆也同時為這突兀的現象而笑出來,

心雄洒脫地做個請的手勢。“你先說吧!”

茵茵從皮包中拿出一個扁平長方形的盒子,遞給他。“我今天看到的,和那件襯衫很配。”

心雄顫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拆開張淡藍色的包裝紙,一條潑墨山水似粉彩藍的領帶呈現眼前,上面還別了支簡單精緻的領帶夾。

“謝謝。”他抬起頭。“我會好好珍惜的。”茵茵紅着臉的將包裝紙收拾好。“不客氣。”

“茵茵,”他很艱難地開了口。“我想過你說的話……”

她收拾的動作停頓下來,彷彿在等着他最後的宣判般。

“我想,我會盡量試着去接受另一份感情的。只是,我沒有把握會成功……”他的聲音愈來愈小,終於聽不清楚。

室內突然有股張力緊繃著,過了約莫十秒鐘,但在他們的感覺里,卻像半個世紀般那麼長。

茵茵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轉身向他盈盈地一笑。“只有試過才知道會不會成功,我很高興。晚安。”

“晚安。”他看着她亭亭地消失在樓梯轉角,心情忽然之間舒暢了起來,也使他突然地飢腸轆轆起來。他吹着口哨,到巷口牛肉麵攤去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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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煲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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