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芫芫真的紅透半邊天,路邊的報攤上,一眼望去大半的雜誌封面都是她。連百貨公司和文具店都隨處可見她的海報。她的第一張個人唱片也非常暢銷。王蕪蕪主演的電影更是賣座的保證,彷彿一時之間,她已經是那顆最閃亮的星子。
芫芫兀自坐在黑暗的室內發著呆。最近她常常這樣,要不然就是在拍戲時情緒不穩、時常失控,大家體恤她可能是因為太勞累了,所以也沒跟她計較。杜平更是把她今晚的剪綵取消,讓她好好休息。
“芫芫,為什麼不開燈呢?”茵茵伸手按亮了燈,走過去把窗子關上。“風這麼大,當心感冒了。”
芫芫只是嘆口氣的披件外套。最近她愈來愈不能忍受這種時時刻刻綳得緊緊的生活了。
每天拍戲拍得昏天暗地,常常連着好幾天都不能回家,只能在錄影廠中度過所有的時間。
“大姊,好了沒?咦,二姊,你怎麼在家?”娣娣像陣風似的跑進來,門口站着的是正倫。
“娣娣,你跟大姊要去哪裏?”芫芫打起精神地問。
最近她簡直忙瘋了!回到家也是倒頭就睡,已經很久沒有跟茵茵、娣娣聊天;連瑪莉姑姑,她也很少見到,感覺上她跟家人都有些生疏了!
連茵茵訂婚,她也只是匆匆忙忙的趕到,隨即又趕回錄影廠錄影。更別提張斌了。她在心裏暗自計劃着,發現自從寫真集拍完到現在,快半年了,她只見過他三次。每次彼此都神色匆匆的,簡單的點個頭就擦肩而過。
“我跟大姊要去丁大哥那邊。大姊,快一點!姊夫在樓下催了。”娣娣聒噪地說。
“哪個丁大哥?”芫芫臨時想不起來似的問。
“丁柏超啊,二姊你怎麼會忘了呢!”娣娣奇怪地看着她。
“你們去找他幹什麼?”芫芫摸不着頭緒的問。
“我們要去幫輔導中心的青少年上課,姊夫也去喔!”娣娣像是發表政見地說。
“姊夫不知道丁大哥是神父,結果上回姊姊去幫丁大哥粉飾房子時,姊夫氣得都快炸了!”
“後來呢?”芫芫大感意外的問。丁柏超當神父?她想都想不到的事!
“後來是瑪莉姑姑告訴那隻獃頭鵝的。”茵茵流利的接下去。
“芫芫,你沒事的話,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好啦,二姊,你還沒去過啦!跟我們去看看嘛!況且,姑姑也要去。”娣娣試圖說服她。
芫芫念頭一轉。“好吧,等我換件衣服,”
芫芫拿起牛仔褲和襯衫跑進浴室。自從她發現穿牛仔褲的方便后,也跟娣娣一樣,成了牛仔褲的擁護者。她很快的洗洗澡,隨便套上球鞋,連襪子都免了,就這樣加入她們。
娣娣還是跟正倫一起騎電單車走了。芫芫聳聳肩的坐進茵茵的車裏,開車的是心雄。
“嘿,二小姐,好久沒見到你啦!”心雄笑着說,把車子開上大馬路。
“姊夫,我剛聽娣娣說--有人在吃丁柏超的乾醋呀?”芫芫不動聲色地說。
“果然是小辣椒一條!你也聽說那件醜事了?”一抹紅暈染上心雄黝黑的皮膚。
芫芫露出個頑皮的笑容。“大略知道,細節還不太清楚。姑姑,到底是怎麼回事哪?”
瑪莉清清喉嚨。“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跟茵茵都忘了告訴心雄,柏超已經是個神父了。那時候柏超的輔導中心剛開始沒多久,我跟茵茵看柏超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所以理所當然的常去幫忙。”
“就這樣?”芫芫有些失望的問。“我還以為有多精彩呢!”
坐在前座的茵茵半轉過身子。“才不止呢!有個獃頭鵝就一天到晚在那裏生悶氣。問他什麼,他都不說,最後還嚷着要解除婚約,急得他父母都跑上來香港。最後他老兄才說出來。”她含笑地瞪了心雄一眼。
心雄尷尬的笑笑。“我還不是怕會失去你!”
“哼!都訂婚了,你還怕我跑掉啊?”茵茵得理不饒人地說。
“沒把你娶進門之前,一切都不算數。”正說著,車子停在一幢兩層樓的房子前。“我們到了!”
芫芫跟着眾人一起走進那幢房子,一進門,有個有着暴牙的男孩子立刻一拐一拐的向後頭走去,仔細看可發覺他的腿上有着鐵架支撐着他的行動。
“丁神父,林老師他們來了。”男孩扯着嗓門大叫,不一會兒,帶着笑臉的丁柏超出現在面前。
“心雄,我剛教過他們三角函數,代數上到一半。”他皺着眉看着坐在乒乓球桌上的一群男孩。
“誰抽煙啦?我聞到煙味了。”他神視地看着那群孩子。“自己站出來,要誠實!”
一個怯生生的小男孩站了出來。“我只抽一口......”
“抽一口也是抽煙,下次不可以再犯了,聽到沒有?”丁柏超板起臉孔地說。“罰你背兩首唐詩。”
“知道了。”男孩低聲地說。
柏超和藹地摸摸他的頭。“去玩吧!”
男孩和其它的男孩們開始打着乒乓球,柏超這才轉過頭來招呼着他們。
“咦,芫芫,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他熱情地招呼着芫芫。
“今天剛好有空檔,所以過來看看。丁柏超,哇,真了不起,你竟然當起神父來了。”芫芫笑着說。
這時原本聚集在旁竊竊私語的青少年們,突然像發現新大陸般的大叫。
“王芫芫,王芫芫啊!”
芫芫大方的跟他們握手、簽名、合照。好不容易柏超才將那群小小的仰慕者驅散。
芫芫回頭一看,心雄和茵茵都在指導着一些中學生模樣的小孩做功課;娣娣則是跟一群很像小學生的小孩打着電腦玩具;正倫在修着電腦;甚至連瑪莉姑姑都很忙--她在教一群女孩子打毛衣。
她將視線拉回面前。柏超正雙手抱臂的笑望着她。“要不要我帶你四處參觀一下?”
“好啊!”她高興的隨他在樓層間穿梭着。
“一樓是大廳及幾間課室;二樓幾乎全部是課室,三樓則是一大片的空曠場地。我們這裏的孩子都很聽話。三樓有時我們會辦些遊藝會,或是小展覽會,讓他們的家長來參觀自己孩子的作品。”
柏超解釋着說,帶着她到二樓。在二樓的某間課室中,芫芫驚喜的發現有拉坯的儀器及材料,她馬上喜滋滋的開啟機器,就坐在那裏玩起泥巴來了。
“我以前拉了不少的陶器,都讓我姊姊拿去送客戶了。現在太忙啦,抽不出時間……”芫芫說著,冷不防一道閃光對着她閃了一下。
“誰?”她話還沒問完,又一連串的閃光燈亮起。
“好久不見啦!”張斌放下相機,專註地凝視着她,輕輕地說。
芫芫大感詫異的瞪着他。“你怎麼也在這裏?別說讓我猜,是不是柏超把你拖來的?”
張斌搖搖頭。“我是被瑪莉姑姑押來的。現在我在這裏開了三個班,教這些小毛頭怎麼拍漂亮的女孩。”
“你?那你工作室的事怎麼辦?”芫芫懷疑地問。
“瑪莉姑姑說:‘積德比賺錢重要’。你呢?今天怎麼會來這裏?”張斌在她身旁坐下。
這時樓下有人叫着丁神父,柏超朝他們點點頭,就下樓去了。
張斌將門關上,坐在她對面,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你太累了。看你的黑眼圈都這麼濃了。再這樣下去,你就要變成熊貓了!”他伸出一根食指在她眼眶周圍畫了畫,笑着說。
“還好啦!”芫芫淡淡地說。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拚命的人。”他不解地望着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芫芫只是低着頭的拉着那個坯、愈拉愈細長,然後將那堆泥土揉成一團扔回桶里去。
“做壞了。”芫芫仍是淡淡的說著,踱到洗手糟邊洗手。
張斌捺不住性子的扣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芫芫抬起頭,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現在是超級巨星了”到處有人為我喝采,許多人等着請我簽名留念、和我合照……我成功了,不是嗎?”
張斌慌了手腳的看着語無論次的芫芫。“你到底怎麼?這不像以前的你……”
“我?像不像我又有何差別呢?反正人們只想見到假象,是不是真的我又有何差別?”芫芫,用力地搓着手說。
張斌用紙巾擦於她手上的水球。“芫芫,你在歇斯底里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芫芫頹喪的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臉頰,長長的捲髮像布簾般的遮住她的手、她的臉。
“我完了!”她哽咽地說。“我完蛋了!”
張斌感到事態嚴重,他握住她的手。“芫芫,告訴我怎麼回事,我才能想辦法幫你啊!”
芫芫抬起淚痕斑斑的臉,斷斷續續的說著:
“我痛恨這種生活!每天得在錄影廠里吃飯盒、坐着打瞌睡;一出門就有一大堆的人圍着;還得去接受訪問。我快被煩死了!”
張斌帶着鼓勵的眼光。要她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朋友。每個人好象都在等着我出醜或出錯一樣……好想到大排檔上去吃東西,我也好久沒有逛街,也沒有跟大姊、娣娣她們去看電影,或者出去玩。感覺上我就好象被一條無形的繩子綁住……”
張斌試着安撫她的情緒。“這是一定的。因為你是最受歡迎的演藝明星,當然有人會嫉妒。所謂‘不招人妒是蠢才’,你不要理他們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演下去了!每次導演一喊camera,我的腦筋就一片空白,我沒有辦法再過這種生活了。我真害怕哪一天我會完全忘了我在幹什麼……”
“芫芫……”張斌心疼的擁着她。
芫芫淚流滿面的抓着他的前襟。“救救我,我受不了!”
“芫芫,你這情形杜平知道嗎?你有沒有告訴他?”張斌試圖讓她鎮定下來,像撫拍嬰孩般的輕輕拍着她的背,柔柔的搖着她。
“我不敢說,”芫芫抽動着鼻子說:“公司花了那麼多的金錢、時間在我身上……”
“芫芫,如果你再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的。”張斌條理分明的說給她聽“公司不知道你的情形,就會不停的幫你排期。這樣下去,哪一天你真的崩潰了,那些新簽的片約、檔期,會替公司帶來更大損失的。”
“那怎麼辦?”芫芫如無頭蒼蠅的茫然。
張斌拍拍她的臉頰。“沒關係,我來想辦法。你只要盡量放鬆心情,我會去找杜平的。”
“嗯。那我現在要怎麼辦?”芫芫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尋求他的幫助。
他幫她把頭髮梳理好,牽她到洗手糟旁。
“把臉洗一洗,王芫芫怎麼可以邋邋遢遢的呢?”
芫芫這才破涕為笑地用水衝著臉上的殘妝,接着她拿起小化妝包,很快的將妝重新補好。
張斌站在一旁以極度欣賞的眼光看着她。
“芫芫,你是最美的女人,不要忘記這一點。”
芫芫滿心歡喜的望着他,臉上浮現不好意思的神態。“你不要哄我了,對不起,把你的衣服都弄髒了。”
芫蕪伸伸舌頭的指着張斌胸前的衣裳。
張斌不以為意的笑笑。“沒關係的,你應該知道我隨時都在這裏等着你的。我明天就去找杜平。”
“謝謝你。”芫芫心裏滿滿的都是感激之情。
張斌只是以一種少有的平靜表情看着她。
“你我之間不用言謝的。”
“我知道,我只是……”芫芫似乎有些難以言喻心中的感受。
張斌微微一笑。“放在心上就好了。我們之間的秘密,沒有必要去說破它。”
一股輕鬆的感覺湧上蕪蕪的心底。她會意的點點頭,隨着張斌走出那間陶藝課室。
楚楚咬着筆桿瞪着面前的杜平,一旁的季韋則搔着他那頭捲毛狗似的長捲髮。室內沒有半點聲音,只有苗傑翻動資料的紙聲。
“你是說王芫芫不想再繼續下去了,為什麼?最近有一位新進導演想找她演個十分具有挑戰性的角色,我正打算幫她接下來呢!”楚楚將筆桿咬得滋滋作響地說。
苗傑一言不發的取下楚楚嘴裏的筆。“杜平,張斌說蕪芫已經到極點了?”
杜平嘆口氣、喝口咖啡。“他說如果我再不減少蕪芫的工作量,他就要自己動手了。”
苗傑大感興趣地說:“哦。她要怎麼做呢?”
“綁架、召開記者會,把芫芫拍成母夜叉,他說反正他會想到辦法的。”杜平苦笑地說。
苗傑托着下巴點點頭。“這個男人可真有辦法呀!好吧,看看有哪些case是可以推的,否則改約給別的演員好了。”
“可是,阿傑……”楚楚猶想再說些什麼。
苗傑摸摸她的頭。“楚楚,不要小看了戀愛對一個男人的影響,他可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好吧,杜平,這件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楚楚甜甜的對杜平說。
“嗯,這總比眼睜睜的看我們張大俠把芫芫弄上社會版好吧!”杜平沒精打采地說。
“杜平,成人之美嘛!其實芫芫這些日子也替公司掙了不少的金錢;況且她就算結婚,也還能演戲、出唱片的,對我們並沒有多大的損失。”
季韋用他那濃濁的嗓音說。
“我知道。”杜平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只是替她可惜。”
“我現在倒是很好奇瑪莉姑姑聽到這件事時,她會有何想法。”苗傑笑着說。
“這倒真是個有趣的問題!”杜平懶洋洋地說。
瑪莉手裏織着毛衣,眼角則不時的瞄着正在廚房忙進忙出的芫芫。這陣子這丫頭真是反常,以前忙得天翻地覆的,現在則是經常的捧本食譜,埋首在廚房學做萊。
但是,不是她要批評或是泄芫芫的氣,芫芫所煮出來的東西通常是沒有人敢下箸--除了張斌之外。
“姑姑!怎麼會這樣?糊糊的。”芫芫端着一鍋白色糊糊的東西出來。
“又怎麼啦?你這回煮的是什麼啊?”瑪莉端起那一小鍋東西,懷疑的瞪着芫芫。
“湯米粉。”芫芫理直氣壯地說。“你看,米粉、香菇、蔥花、肉絲、韭菜……”
瑪莉沾起一些湯水,放入口中嘗着。“怎麼沒有味道?”
芫芫猛然一跺腳。“我又忘了放鹽啦!”
瑪莉默不做聲的搖搖頭。“你是怎麼煮的?”
“我就放米粉、香菇、蔥花、韭菜,最後再放下肉絲,煮熟了就是這樣。”芫芫仍是一派的無辜狀。
瑪莉挑起眉毛。“做法是沒有錯,可是東西放的順序錯了。要先放肉絲,最後再放米粉。”
“哦,那我現在就只要再放鹽就可以吃了?”
芫芫點着頭問。
“嗯。”瑪莉坐回沙發織着她的毛衣。“芫芫,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芫芫吐吐舌頭,洗凈雙手坐在瑪莉身邊。
“什麼事,姑姑?”芫芫明知故問。
瑪莉挪挪鼻樑上的老花眼鏡。“你最近有空?怎麼都沒看你去拍戲了?”
“哦,我想休息一陣子嘛!”芫芫拿起小剪子修着發尾的分叉,慢慢地說。
“嗯,那麼你怎麼突然開始有興趣進廚房了?以前你不是最痛恨進廚房的嗎?”
“咦,姑姑,你今天是怎麼了?”芫芫突然站起身子。
一陣車聲停在門前,然後是輕快的跑步聲。
芫芫緊張的摸摸頭髮、拉拉衣服,兩眼亮晶晶的望着大門。
門開處,張斌那張微笑着的臉映入眼帘,他誇張的在空中嗅嗅后,開懷大笑。
“今天又有什麼好吃的?我已經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了!”他在玄關處放下照相機及工具箱地說。
芫芫眉開眼笑地迎向他,像個小孩獻寶似的大聲宣佈,“我煮了湯米粉。”
“真的?那我可真有口福,我可以吃了嗎?”張斌搓着手說。
芫芫馬上裝了一大碗,高高興興的遞給他。
“應該很好吃啦!”
張斌眉也不皺一下的接過碗,用湯匙挖着吃。芫芫則是心滿意足的坐在旁邊看着他。至於瑪莉姑姑,她帶着笑意回房去翻她的通勝了。
茵茵的婚禮選在微風輕吹的六月,她和心雄並沒有準備舉行什麼樣盛大的婚禮。她們只會去婚姻註冊處註冊,靜靜的共度兩人世界。
反對最激烈的不是心雄的父母,反而是瑪莉姑姑。她不太相信茵茵能就這麼簡單的打發自己的終身大事。所以,她從不放棄遊說茵茵和心雄的機會。
“-生只有一次,你以後會不會後悔?”瑪莉姑姑翻着某些大旅行社送的蜜月旅行套餐,問着茵茵。
菌茵將手中的目錄放下,含笑地望着她“姑姑,我跟心雄都不是很重視形式跟排場的人。況且,柏超那邊,最近他隔壁的人要把房子賣了,地方比他現在的那幢還多。我跟心雄打算捐點錢,也好為那些孩子做點事。”
“柏超要買房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倒是覺得你們可以請請客,朋友、親戚、同事,大家熱鬧嘛!”瑪莉就事論事地說。
“姑姑,大姊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勉強她啦!”芫芫啃着青蘋果說。
“那就算了。呃,我要到廟裏去燒香還願了。有沒有人要跟我去?”瑪莉提起準備好的香籃,臨出門前問。
“不了,我要去接心雄下班呢!”茵茵微笑地說。
“我好累!”芫芫翻着白眼。“還要學燒萊。”
“我沒力氣了!”跟正倫去爬山剛回來的娣娣,幾乎整個人都要埋進沙發里了。
瑪莉姑姑自顧自的走了,留下三個女孩懶散的或坐或躺在沙發上。
“你們說,我們是不是中計了?”芫芫拿出她的銼刀,慢條斯理的磨着自己的腳趾甲。
“中計?中什麼計?”茵茵和娣娣異口同聲地說。
芫芫放下銼刀,換了個咨勢,選半天才挑中一瓶艷棗紅的趾甲油,細心地塗著。
“二姊,你說什麼中計啊?”娣娣將頭自沙發中抬起來問。
“記不記得一年前,我們坐在這裏聊天的事?就是張斌他們三個搬進來的那天!”蕪芫笑着說。
“記得啊,那天我們吃飯時還故意杷妝化得亂七八糟的,想嚇他們,結果自己卻搞得灰頭土臉的。”娣娣咯咯地笑着說。
“怎麼樣?”茵茵仍一頭霧水地說。
芫芫將塗好的趾甲放在面前,滿意地端詳着。“我一直認為瑪莉姑姑在背後打着我們的主意,想把我們三個一起嫁掉。”
“拜託,二姊,這根本不是新聞了。打從我滿二十歲開始,姑姑就有這個打算了。’娣娣打了呵欠說。
“你有任何證據嗎?我發覺這回,姑姑根本沒有故意要把我們跟心雄他們湊合在一起……”茵茵沉思地說。
芫芫一拍手掌。“這就是姑姑高明的地方,她根本就不動聲色,等着我們自己跳進去。如果像以前,她早早擺明態度,那三隻獃頭鵝早就被我們三振出局了,哪可能會有今天這種狀況。姑姑這招就叫作‘以退為進’。”
“哦,反正我覺得正倫很好啊,況且大姊也跟姊夫結婚了,張大哥對你也不錯。”娣娣說完又打個大呵欠。
“我們都嫁了,那姑姑一個人多寂寞啊!我在想……”芫芫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動着。
“想什麼?”茵茵好奇地問。
芫芫慢慢的現出一個微笑。“我在想,姑姑需不需要找個伴?還有我們那個沒緣的姑丈,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二姊,什麼叫沒緣的姑丈?”娣娣精神一振的坐起來。
芫芫從口袋中拿出一封信,臉上儘是得意的笑容。“昨天晚上姑姑叫我去她房裏幫她拿外套時,在地上撿到的,非常精采啊!”
娣娣和茵茵看過那封信后,不約而同的也現出了個微笑。
“我們可能會再促成他們嗎?”娣娣興奮的問。
“這很難說……”芫芫說完,招手要她們兩人湊過去,三個人開始咕嚕咕嚕的談了起來。
樓上有三個男人正忙着收拾東西,茵茵和心雄結婚後將住在三樓,所以心雄忙着將一些雜物裝箱,放到儲藏室去。
“真想不到,我們三個竟然會陷在這裏。想當初我們剛搬家時,在車上是怎麼說的?‘絕不跟房東的女兒有任何瓜葛’。結果呢,我們三個極有可能變成連襟哦!”張斌笑着說。
“真是想不到,大情聖的你竟然會栽在芫芫的手上!總算天生萬物,一物降一物。”心雄將一疊疊的書放進箱子裏。
“其實我不是栽在芫芫的手上,而是栽在瑪莉姑姑的手上。”張斌更正地說。
正倫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怎麼說?”
張斌乾脆停工,三個人就坐在箱子上喝着啤酒。“芫芫說的。連她們三姊妹這回也栽了個大跟斗,讓瑪莉姑姑耍得團團轉的。”
“哦?”心雄半信半疑地問。
張斌仰頭喝完啤酒,將空罐捏得扁扁的。
“後來我仔細一想,還真是對,就我跟芫芫來說,姑姑常出其不意的告訴我,芫芫最近又常跟哪個男人出去,誰又常打電話給她了……”
他歇了一下。“就拿那件緋聞的事說吧!杜平就招供說是瑪莉姑姑要他去散佈消息\\\\\\\\\\\\\\\\\\\\\\\\\\\\\\\\\\\\\\\\\\\\\\\\\\\\\\\\\\\\\\\'\\\\\\\\\\\\\\\\\\\\\\\\\\\\\\\\\\\\\\\\\\\\\\\\\\\\\\\\\\\\\\\'\\\\\\\\\\\\\\\\\\\\\\\\\\\\\\\\\\\\\\\\\\\\\\\\\\\\\\\\\\\\\\\'\\\\\\\\\\\\\\\\\\\\\\\\\\\\\\\\\\\\\\\\\\\\\\\\\\\\\\\\\\\\\\\'\\\\\\\\\\\\\\\\\\\\\\\\\\\\\\\\\\\\\\\\\\\\\\\\\\\\\\\\\\\\\\\'”
“真的?!”心雄驚訝地問。“那麼,姑姑常告訴我要帶茵茵去相親,還有那個丁柏超的事,也都是她的障眼法嘍!”
正倫也恍然大悟的接下去:“難怪娣娣可以搭我的電單車,我還以為姑姑是信賴我的技術呢?”
三個人相視很久,然後爆出大笑。張斌激動地揩揩眼角溢出的淚水。他抹抹臉,看着旁邊的兩人。
“真想不到,那麼甜密的老太太,竟然想得到這些主意。而我們這麼多人,都拿她沒轍!”張斌深呼吸地說。
心雄則是挑挑眉毛。“這真是太難為她了,只是她為茵茵她們姊妹犧牲也太大了。現在茵茵跟我要結婚了,芫芫和娣娣過不久要和你們走入教堂。雖然我們會服侍她,但是,和老伴總是有差別。”
“那要怎麼做,替瑪莉姑姑徵婚?”正倫也感興趣的插上一句。
“那倒不至於,我聽芫芫說了一件事--有關瑪莉姑姑年輕的戀人故事--相當有意思。”
張斌笑着說。
“哦?”心雄和正倫不約而同的傾身向前,隨即三個人展開了一場愉快的討論。
瑪莉心滿意足的看着客廳煥然一新,她打算上樓叫那三個丫頭了。今天是茵茵的大喜之日,待會兒她們就要前往婚姻註冊處。
說也奇怪,最近這幾個孩子不知道在幹些什麼,整天神秘兮兮的。最令她納悶的是,芫芫還告訴她,今天將會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她苦思許久,仍想不出倒底會是什麼樣的客人。甩甩頭,她決定將這問題擱下,反正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在茵茵房內,芫芫和娣娣羨慕的望着鏡中穿着婚妙的茵茵。
“呃,芫芫,你確定他今天會來嗎?”茵茵邊整理着頭上的頭紗邊問。
芫芫拿起噴水壺向那束由百合組成的捧花噴水。“會啦。正倫說,他已經跟那人說好今天一定要到的。”
“他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娣娣擔心地問。
“不會吧!別胡思亂想了,他們都那麼久沒見面,他應該會急着想見姑姑的。況且他信上也寫得那麼清楚……”話尚未說完,張斌闖了進來,手上拿着部很輕巧的V8攝影機,鏡頭瞄準她們拍了起來。
“喂,張斌,那人會不會臨時變卦不來了啊?”芫芫對着鏡頭搔首弄姿地問。
張斌咧嘴一笑。“才不會呢,他說他幾乎已經等了半輩子了,不想再等下去,今天他一定會到的。”
“正倫呢?”娣娣踮高腳尖朝外翹首望着。
“他跟柏超正在擺平那些學生跟小孩子們呢,尤其是心雄學校的那些學生,幾乎全到齊了。”
“哦,那他們要到哪裏找能容納這麼多人的地方?”芫芫伸伸舌頭地說。
“這件事瑪莉姑姑早就打點好了,她找了家餐廳的廚師到輔導中心的三樓辦buffet。反正采自助式的,人再多也沒關係。”張斌將鏡頭對着驚愕的茵茵。
“你是說姑姑……”茵茵訝異極了。
張斌點點頭。“她說是給你跟心雄的意外驚喜。”
“反正再怎麼也比不上我們要給她的意外驚喜。如果她知道我們已經找到她的那位初戀情人,她可能會高興得說不出話來。”芫芫得意的說。
一陣敲門聲響起,瑪莉姑姑探頭進來。“時間差不多了,該準備出發了!”
張斌抓住她的注意力。“姑姑,來,笑一個!”
瑪莉對着鏡頭微笑了半晌,然後才攙扶着茵茵一起下樓。
瑪莉紅着眼眶看着茵茵和心雄,當她們以喜悅的聲音喊着‘我願意!’時,她的淚水猶如決堤洪水般順流下來。他們離開婚姻註冊處之後,馬上匆匆忙忙的趕到柏超的輔導中心去。
一進大門,那首輕快的“ISingintheRain”就洋溢在室內。眾人簇擁着那對新人切開結婚大蛋糕。瑪莉含笑地抵着牆,看着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以各種問題問得新郎哥--他們的老師面紅耳赤的。
有個畫面一閃而過的出現在她腦海--有個男人帶着她去看那一部外國電影。散場后,兩人散步在夏夜的街頭,那個男人學着男主角般的在紅磚道上載歌載舞……
她更想起,在微雨的碧潭,那個人擁着她快樂地走在搖搖晃晃的弔橋上,口中哼的也是這首歌……
又有一回她的生日,他為她開了個舞會。在那個舞會上,他擁着她踩着同樣的旋律陶醉着。
然後就是她大哥大嫂的辭世,她毅然拒絕他的求婚,為的是不想拖累他,而他也在滂沱大雨中含淚在她面前唱着這首歌……
這時突然有雙手伸向她。她看了一眼,隨即不敢相信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怕自己叫喊出來。
“我等了好久,總算等你把責任盡完了。”男人眼中閃着淚光地說。“瑪莉……”
“你……怎麼會在這裏?”瑪莉顫抖地問。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執起瑪莉的手。“難道你一直都沒發現?”他拉着正倫向前一步,並站在瑪莉面前。
正倫咧嘴一笑。“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叔叔不肯結婚,現在我總算知道了。”
“原來,原來……”瑪莉的淚水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這時心雄、芫芫、茵茵、張斌及娣娣一擁而上。茵茵溫柔的為她拭去滿臉的淚珠。
“姑姑,謝謝你這些年來為我們費盡心力,這是我們唯一能報答你的。”茵茵哽咽地說。
“你們怎麼會知道……”瑪莉以顫抖的語氣問着她們三姊妹。“我從沒說出他是誰……”
“我撿到一封信……反正,姑姑,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叔叔為了你,一直獨居了二十幾年……”芫芫揮着手說。
瑪莉抬起頭看着身邊的男人。“你,你真的單身到現在?”
他堅定的點點頭。“我在等你。你說過你要把這三個孩子帶大,並且有了歸宿才考慮自己。為了這句話,我等了你二十幾年,現在總算讓我盼到了。”
瑪莉的淚水又止不住的落下來。“你真是太傻了!”
他細心的抽出西裝上衣的手帕,溫柔的為瑪莉拭淚。這時“ISingintheRain”又回蕩在室內。
“記得嗎?這是我們的歌。”他伸出手作邀請狀,瑪莉只遲疑了一下,就將手放入他手中,隨着他在臨時的舞池中翩然起舞。
“原來他是你叔叔。哎,瑪莉姑姑總算找到她的白馬王子了。”娣娣邊用吸管吸着汽水,邊對正倫說。
“嗯,從我小時候開始,我叔叔就喜歡哼這首歌,他還常說這首歌是他跟一位很特別的女人的歌。現在我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像瑪莉姑姑這種女人,真的很特別。”正倫看着舞池中的那對說。
張斌忙着用鏡頭拍攝下瑪莉姑姑的舞姿,茵茵和芫芫也擠到娣娣她們身邊,含笑的看着姑姑跳舞。
“我想,我們的紅娘應該可以準備嫁妝了吧?”心雄突然說。“她也該功成身退了。”
“嗯,這就叫‘我愛紅娘外一章’。”芫芫自言自語的說,眾人一聽都覺得很有想像空間,隨即鬨笑成一團。
但是對舞池中的人而言,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對方,在他們的歌中盡情網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