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前路
“兩年後，誰知道又要出什麼變數？趁着如今蘇南光的耳目還不曾侵染宮裏，早日把你送進去，也好絕了後患。”
“可是……”弘若張口想問她進宮和蘇南光有什麼關係，可是一抬頭對上溫懷遠深不可測的雙眼，話到嘴邊又有些怯儒的咽了下去。
溫懷遠掃了她一眼，又緩緩開口道，“弘若，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大人請講。”
“你願意到宮裏去，是出於什麼原因？想謀得富貴，從此不再寄人籬下，還是不敢違抗，勉強為之？”
“二者都有。”
“若是我現在告訴你，等在你前面的是一條生死未卜的路，稍有不慎便是人頭不保，你是否還願意去？”
弘若嚇了一大跳，“大人……可否說得再明白一點。”
“如今朝廷黨爭激烈，而黨爭的源頭，便是儲君之爭。讓你進宮，往小處說，是要你引導錦轅殿下回到正道上來，往大處說，是要你協助我等守住這個江山的姓氏。”溫懷遠微微湊近弘若，盯着她因為驚詫而微微瞠大的眼眸，“這個江山只能姓君，不能姓蘇，你明白了么？”
“如何引導錦轅殿下回到正道上來？”弘若訥訥問道。
“讓他的目光只圍着你一個人打轉，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女人，尤其是，和蘇南光有着密切關係的女人。”
弘若呆坐半晌，突然跳起來，“撲通”一聲跪下，俯身將額頭抵着地，聲音有些顫抖，“大人，弘若沒有那個才幹，錦轅殿下人中之龍，哪裏是我這個小……小混混能夠左右的！還請大人放過弘若，另找他人！”
“沒有他人！錦轅殿下連一片瓦都沒有送給過其他女子，你是唯一的一個。我說過，這是一着賭棋，能不能成功還要看天意。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皇上的龍體一日糟過一日，錦端殿下日漸長大，蘇南光的勢力甚至已經伸向了軍隊！此時若是錦轅殿下還在執迷不悟，為了避免與那個女人為敵而不願認真對付蘇南光，不願繼承儲君之位，那麼不出五年，君氏的江山將會易主，這個天下將變成淮南蘇氏的天下！”溫懷遠緩緩的靠上椅背，鼻息中逸出一聲嘆息，“權力更迭，又將是血流成河啊！”
弘若只覺得自己手腳冰涼，跪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誰曾想，那一晚在溫府後院的偶遇，竟會將她一介小小庶民，捲入到諸君的紛爭中來！
看似太平的盛世，竟隱藏着這樣的激烈暗涌！
君轅……他竟是為了女子而不要江山的人么？！
“大人，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了么？”她抬起頭，茫然問道。
“錦轅殿下生性淡漠，常人想與他說上一句話都難，他能夠與你在妓院那種地方共度一宿，並贈你禮物，說明你在他眼裏，的確不同於別人，”蘇南光緩緩靠上椅背，彷彿有些疲倦，“你不必有壓力，進了宮，就好好伺候錦轅殿下，我們在宮外該做的，一項也不會落下。儲君之爭不是兒戲，你是我們的這盤棋里關鍵的一步，卻並非唯一的一步，你成功，對我們來說是錦上添花，你失敗，也不見得就會顛覆全局，明白了么？”
弘若有些懵懂的點點頭，心裏，卻仍是有些不明白的。
一個十六歲不到的女娃，如何能夠懂得，朝堂上的水有多深？擺在面前的這條路，又有多兇險？
“大人，如果不成功，我會死么？”
溫懷遠半閉的眼眸倏然睜開，彷彿帶着些許訝異，注視着眼前的少女，良久，他才緩緩說道，“宮裏有司禮監的何晏公公，宮外有我，只要不出大漏子，我們還是能保你周全的。”
“溫大人是好官，弘若……都聽大人的。”
她低下頭，濃密的睫毛覆住一雙清澈的眼眸，手，卻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她不知道溫大人他們有着如何精心的謀划，她只知道，一進了宮，要麼就變成很有錢很有錢的人，從此榮華加身，錦衣玉食，做一個人上人。
要麼，就是一個死字，皇家會將所有與她相關的東西都銷毀，從此世上再無弘若這個人曾經存在過的分毫痕迹。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不可能再回到昶安城裏，做回她的小混混，繼續做回無憂無慮，招搖撞騙，天不怕地不怕的弘若。
可是，她可能夠拒絕？
溫大人是站在君轅這邊的，如果君轅最終沒有當上皇帝，而是那個蘇南光支持的錦端皇子登了基，那溫大人就不會有活路了!
溫大人失了勢，溫皈寒那個傻小子又該怎麼辦……
他不會賺錢，不會做飯，書讀的不好，心地又那麼善良，連失手弄死一隻小鳥兒都會傷心很久，賭錢的時候，別人耍出最拙劣的老千他都看不出來，打架的時候不會還手，被人罵了也只會一個人傷心難過，而不知道還擊……
那麼單純善良如同一張白紙的人，要是沒有了他爹的庇護，該如何活下去？
還有昶安城裏那些百姓，他們編了各種各樣的大戲，來罵蘇南光，稱頌溫大人，如果他們知道溫大人倒台，是因為她不肯進宮幫溫大人做事，不肯犧牲自己來救這個江山，那麼日後，這個昶安城裏又怎麼還能容得下她……
還有樊汲，他那麼喜歡當兵，那麼想要上戰場建功立業，好不容易被賀都司看上，好不容易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如果她不進宮，繼續在昶安城裏閑逛，那麼樊汲必定不能安心的當他的兵，就會每天記掛着她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衣穿，有沒有地方住。
自己也會變成樊汲的累贅，說不定，會影響他一輩子的前途。
還有還有……
她腦袋裏面無數的聲音響起，都是在拚命的勸說她，不要只顧着自己，想想周圍的人。
她弘若只是一顆細小的灰塵，即使是被切開，被捏碎，也仍舊是一顆灰塵，比不得那些地底的玉石，埋得再深，也有被雕琢成器的那一天……
“丫頭，你並非男子，也不是讀書人，可今日我卻仍要稱你一聲國士，”溫懷遠站起身，毫不掩飾眼中的欣慰和賞識，“皈寒能結識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運氣。百年前明將軍的戰場在西北，在大漠的屍山血海里，而你的戰場，則在深宮，在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之中，我希望日後封國的史冊上，能畫上專屬於你的那一筆。”
弘若呆住了，她想不到溫大人竟會給她如此高的評價。
她只是一個市井小混混，一個無路可走奉命行事的走卒，一個明明自私卻要裝作寬闊的傻瓜啊……
一時間一股熱流衝上鼻腔，讓她眼眶一紅。
再一次將頭重重的抵在地上，她咬着牙，緩緩說道，“弘若……不會讓溫大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