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為我一句話將葉溫迫退,這個男人破例地多瞧了我一眼。
該是我的榮幸。
燈光雪亮地照着,我略低了頭,擠出一絲笑容,不想讓眼光和那人對視——他的眼神超出了一般花花公子應有的犀利,而我此刻正肩痛難忍:
“少爺過獎,我只是粗人不會說話,葉小姐不屑計較而已。”
難怪會覺得他眼熟。我終於還是認出了這人。不是我眼利,而是這男人委實太過有名,多少財經雜誌都曾拿他做過封面,身後更不知跌碎過多少玻璃芳心,區區一個葉溫,實在又算得了什麼。
“很好。我欣賞守本份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江上天的唇邊泛起一絲笑意,對我的興趣似乎還大過正在牆角處呻吟的他的親生手足江上元。江上元對我投來兩道明明白白的怨毒目光,我苦笑,相信此時自已的面色必定已變成了蒼白,正猶豫着是否就這樣報出自已的名字,頭頂上方適時響起一聲呵斥:“客人問話,你怎麼還愣着不答?”
後半句便放得極柔,轉了個方向,陪笑道,“江大少爺,這人叫王浮生,人雖有些傻,做事倒還踏實。”
原來是大堂經理魯文及時帶着人趕到。還好,總算我有救了。長鬆了口氣,我安心閉嘴靜聽,江上天卻微皺了皺眉:“他傻么?我看未必。”
黑亮的眸子再掃視了我一眼,語氣淡然而不容置疑:“魯經理,我那層樓還差個保安,就叫他去吧。”
“可是,他在這裏工作還沒滿三年……”我的頂頭上司一臉為難。
人群里發出小小的一陣輕嘆,我也吃了一驚。這裏的人,誰都明白沒滿三年這句話的含義。如前所述,藍夜是本城一間極豪華的俱樂部,中間卻也分三六九等,普通會員只能出入前廳,也就是我所在的這處;貴賓會員可進入稍後的紅樓,而白樓,則是防守嚴密、閑人免進、專供特殊會員使用的場所。
在紅白二樓供職,薪水未必能提高多少,遇見大人物的次數卻憑空增添許多,所謂好風憑藉力,布衣一語而卿相,這種好運即使放在今天還是人人嚮往的,退一步,就算祖輩里沒積下這福,光靠小費的數目也極為可觀——僅這幾點原因,已經足夠紅白二樓成為所有藍夜職員心中的聖地了,然而這兩處挑選起員工來也不是一般的嚴格,從履歷到能力再到忠誠度,在在都須有上乘表現,白樓更是強定限制,服務三年以上的員工才許進入。魯經理這一句沒滿三年,分明表示出這男子身份不同凡響,至少也是白樓的貴客之一。
“不用了,我看我還是在這裏的好——”開玩笑,我怎會喜歡那種地方,又拘束又冷清,喝口小酒肯定是不成的,就連閑磕牙也未必能找到人。
我大力地堅辭,傷處被扯動了一下,由於疼痛,兩三滴冷汗自額角滴了下來,混入了地上的血泊。腦中突然一黑,我就此暈了過去。昏迷前的最後一眼,似乎看見迷濛光線中,江上元那微怒和不信的表情。
…………
……一片混沌的黑暗,無數只手,牽扯着我的衣角,肢體,頸項,要將我往下拖……地獄……恐懼佔據了全部的意識……天使銀鈴般的笑聲……不,那不是天使,不是!
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掙扎着從夢魘中驚醒。
觸目是潔白的四壁,陽光從拉開的窗帘里照射進來,安祥得令人感動。床頭一束鮮花色澤亮麗,花葉上的露水晶瑩閃爍,說不出地生機蓬勃。
這是病房,我受了傷,被安排在這裏。
什麼都沒有。
微微舒了口氣,這才發現,我一身內衣已全被冷汗濕透。沒事了,我現在需要的,只是無人打擾和休息。
抬起頭,我對聞聲趕來、驚惶站在門口的護士展顏一笑:“對不起,我不小心做了個惡夢,打擾到你了。”
那眉目清秀的護士嘴巴張大,象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過了一會兒,白晰的面龐竟然慢慢地紅了起來。
這是什麼緣故?我下意識地摸摸臉,見鬼,誰幫我把頭髮也理了,鬍子也剃了?這裏的護士,還有沒有一點對別人肖像權的尊重?
在心底哀嘆了一聲,我默默地想,這次,最好還是等到傷口痊癒后再出院吧。只希望醫藥費,不用我一個人負擔全部。
江上天果然是個言而有信,出手大方的人。
我出院那天,前來為我結帳的是個溫文俊雅,平易親切的男人,他自我介紹姓柳名隨風,江上天的私人特助。
柳、隨、風?我想笑卻又忍住,柳隨風一眼看了出來,大大方方地一笑:“我老爸常說姓溫的侵犯了他的版權,我出生在先嘛。不過朋友們都叫我柳五,你若喜歡,也可這樣稱呼。”
“是,柳五公子。”我終於笑了出來,對眼前這個溫和的男人深有好感。在他身上看不到絲毫的盛氣凌人,即便象對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保安,也同樣體貼和善解人意,難怪他會做成功江上天的特助,“不知你那位幫主,可有幫主夫人讓你暗戀否?”
“很遺憾,好象暫時還沒有。”柳五不象他的同名人物那般陰沉,反而很是幽默,“不過就算有,大概也比不上你被人暗戀的多。”
“我?”我愕然。
柳五指了指我右手的一撂愛心便當,左手的大罐藥材煲湯,再有衣袋中露出的一疊彩色頁角,笑吟吟道:“不要告訴我,你有這麼多的女朋友。”
“你真會搞笑,”我恍然大悟,悄悄摸了一下臉,確定頭髮和鬍子都已長到原位,安心笑道,“那是護士們過節的義務獻愛心大活動耶,只要是無親屬的病人都會有。”
“過節?”現下換成柳五茫然了。
這麼精明的人,也有想不到的事啊,果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得意地一笑:“護士節啊。”
“……”
那晚,我和柳隨風找了個不大不小的酒吧,喝了個痛快。靠,想不到這小男人看上去文弱,酒量竟絲毫不比我遜色,不敢說千杯不醉,至少放眼四周也難尋對手。拼酒拼到最後的結果,是我掏光了口袋裏的錢也付不起帳——原本我說好要請他客的嘛,只好連酒帳同回家的打車費,都汗顏地再次仰仗柳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