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還好,”我漫不經心晃了晃手中的杯,“能天天做米蟲,是件幸福的事。”
“你自已想逃,誰也沒有法子。”柳五微微一笑,“若論到做事……又有幾人能及得上當年吒吒風雲的大太子。”
多麼久遠的名詞。記憶的塵沙彷彿被人輕輕拂落一層,現出隱約光影。
我苦笑,倒也並未吃驚。這幾人若立意要查,世上又有多少事是秘密。眼見這十數日來各地資料如潮水一般湧入高層辦公室,我早有心理預備。
若無其事再飲一口咖啡:“柳五,你當真這樣看我?”
柳五凝視了半晌,終於嘆了口氣:“浮生,當年倒底出了什麼事?為何你會變得這樣……令人心疼。”
我微微震動,抬眼與他對視,柳五的神色里沒有同情,只有關心。
我垂下頭去。
“你知道了多少?”
柳五沉吟了一下:“不多。看起來,很多資料,都已被人有意毀去。我只知道你兩歲喪父,五歲隨母遠嫁,十八歲進入家族企業,立下汗馬功勞無數,從而被克勞爾家族破格承認,擁有第二繼承權。之後,便是二十歲時,格雷正式入主克勞爾家族不久,你叛變失敗,從此流落不知所蹤。”笑了一笑,“這些都對不對?”
“對。多麼枯躁無聊的故事,是不是?”我無奈一笑,“柳五,人算不如天算,我現在只想以浮生的身份活下去,忘了我是甚麼家族,太子,好么?”
柳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開口時果然換了話題:“你和江,已經在一起了么?”
我一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難道要我告訴他,我和江上天還是半主半仆,已經同床,但行房仍是不暢?這種話,即便對溫和如柳五,我也說不出。
柳五將我的反應全都瞧在眼裏,淡淡一笑:“那就好。你有人照顧,我也能放心一些。”笑容中竟似有幾分苦澀,與平時的亘定如常不太一樣。
這種事,沒法解釋,越描就會越黑。不過我從來都不曾想到,向來溫柔、不動聲色的柳五,也會有失態的時刻。
“柳五,你跟江上天很熟么?”胡亂問了一個我也不知是什麼的問題,只是平常就覺得柳五和江上天的熟稔,超過了老闆和職員的關係。
柳五的神情已然恢復平靜,笑道:“何止是熟。我、江上天還有石磊都是世交,又是同班同學,當年人還稱三劍客的。只不過他們家裏都有生意,我家卻是行醫的,若不是他們兩個硬拉我去讀管理,我現在只怕正拿着手術刀呢。”
“那你怎麼沒去幫石磊?”
我純然好奇,卻不想一問之下,柳五面上微微泛出尷尬,言語也有些支吾:“這個……”
“什麼?”我惡劣,大是好奇,追問不放。
“我當時正在狂追江上天的表妹,自然要……誰想那女孩很快嫁人了。”柳五說得輕描淡寫,卻止不住我笑咪咪望着他的神情。
想不到從來鎮靜不驚的柳五也有這一面,機會難得,我正想出言調侃他幾句,卻聽柳五別在衣襟上的微型通話器響了起來,傳來江上天沉穩的聲音:“柳五,有人寄了兩盒錄影帶過來,標籤上畫著一杯酒和一把劍,不知有些什麼,你過來一起看看。”
“好,我就來。”柳五關上通話器,笑着轉過身,“浮生,我去一下,你要不要——”話音未落,他的笑容已經凝結在面上,幾步沖了過來,扶住我,慌亂道:“浮生,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那是……他……我……”我一陣頭暈,再也說不下去,只隱約知道柳五已將我扶坐在沙發中,又拿了杯水遞到我唇邊。
“喝點水。”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水,情緒算是穩定下來,全身卻依然軟弱:“那兩盤帶子……是我,是當年我被……”
雖然我說得語焉不詳,柳五稍一想,已經明白,聲音里陡增怒意:“是你被虐待的鏡頭?”
我閉上眼,無力地點了點頭:“酒和劍……是標記……”
以為已能忘卻,原來,那些痛苦和屈辱還沉積在心底,從不曾離去。
“我這就去告訴江。你在這裏不要動。”柳五的語聲前所未有的冷峻。
我倉促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眼中不自覺地滿是求懇:“別看……那是我的噩夢……一輩子的……”
下一刻,我的身子已被緊緊摟住,溫暖的胸膛,平穩的心跳,傳遞給我最有力的安慰,一張唇柔柔地落到我的眉梢,眼角,面頰,最後停在我的唇上……柳五沒有說話,只選了這種最直接的方式,給我承諾,讓我安心。
呯地一聲,門被突然推開,一個人闖了進來:“柳五,我到處找你——”
語聲突然中止。
緊接着,是隱隱怒意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竟然是這數日來常在此地出沒不定的石磊。
我稍稍有些放心。雖然問心無愧,但若來者是江上天,看見這一幕,只怕話都不用說,我便會直接被丟下樓去。
柳五神態安靜,語氣平和,絲毫沒有被人發現抓住的害怕:“我們在做什麼,正如你所見。”
“他是江的人。”石磊瞪着柳五,眼裏閃動着怒氣,“你明知道,江是真的喜歡他。”
“我也喜歡他。”柳五斷然道。
我當然知道柳五所說的喜歡是何意,可是石磊並不知道,此刻聽來,更是象極曖味。
石磊本就不擅言辭,被柳五正色一回,已說不出話來,眼光突然又轉向我,充滿厭惡和鄙視:“你以前就靠這套做成家族生意的吧,妖怪,要找男人出去找,別讓我再看見你離間我們兄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