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悶頭大睡兩天,真正是與世隔絕,足不出戶。一番充養生息下來,到了第三天上班時,果又神清氣爽,耐心一流。

白班上得順手之極,因此,當晚班的阿虎打電話來請我多代一會兒時,我很爽快地一口應承。這小子多半又是被女友絆住,脫不開身,看在他答應夜宵的份上,我成全他便是。

這一成全便成全到夜半,眼看十二點便要敲響,阿虎還不見身影,夜宵自然更沒着落,我腹中飢餓,呵欠連天,心裏早將這慣會放飛鴿的小子罵了十七八遍,無奈他不來你也沒法,只好恨恨地用冷水沖了把臉,這才稍稍振奮。

十二點正。習慣性地向屏幕掃視一眼,我的不快達到頂點。電梯口,那盆鬼花居然又再度出現,要命,這葉溫葉大小姐倒底在搞什麼飛機?不是告訴過她,想進來就說一聲,只要我有錢拿,難道還會為難於你,怎地又玩起這種破綻百出的午夜遊戲?

有錢人家大小姐的心思,真正難以理喻。

我低咒一聲,衝出門去。心中已暗自決定,這次非扮鬼嚇她個半死不可。瞧她以後還敢不敢駭人。卻不知葉大小姐的膽量,是不是也象她會闖禍的本事一樣高明?

電梯門便在面前。靜悄悄地一無聲息。

半夜三更,這氣氛未免詭異。如果不是我素不信鬼神,說不定早已膽戰心驚。

正沉吟間,眼角餘光突然掃到左側轉角處,粉牆綠葉間紅衣一閃,格外醒目。我精神一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起來,葉溫是要跟我玩上捉迷藏的遊戲了。

索性獰笑一聲,作齣電視劇中壞人的神情:“想逃?沒那麼容易——”

緊追了上去,匆忙間也未及留神腳下,才過轉角,便被不知什麼事物一絆,眼前一花,身子重重摔了下去,頭更先撞到了牆上,嗡地一聲,就此兩眼金星閃爍,腦中轉個不停。

碰見葉溫,當真是從來沒什麼好事。

頭暈稍復,我定了定神,憋着氣,正想撐起,手一伸卻是溫軟細膩,滑不溜手,絕非長毛地毯的厚實。見鬼,這分明是——我急低了頭,果然,緊貼我身旁,橫過的臂彎之下,一具女體半俯側卧,秀髮如雲,裙艷紅如火,可不正是我追的那位。

算你狠,這種招數也能想得出來,我沒好氣地搖搖她:“起來啦,再裝我也沒醫藥費賠。”

女子嚶嚀一聲,不退反進,竟順勢偎進了我懷中,一雙綿白柔荑,更緊緊抓住我的前襟。

鼻端幽香陣陣,中人慾醉,我卻心中一凜,這矯嬈做作的女子,絕非葉溫!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急欲起身,卻已是晚了。

女子頭略轉過,黑髮瀉下,現出一張妖艷治人的面孔,笑容極是媚然,叫出來的話卻全然相反:“來人啊,有人要強暴我,救命!”

又惶急又驚恐,難為她怎麼配這一口好音。我冷笑,反而鎮靜了下來。衣衫被她撕扯,一時也解不開,乾脆不動,耳邊只聽四周腳步聲紛起,才一刻功夫,已有十數個人圍住了我們。

分明是圈套了。

那女子見有人來,立時捂住臉,嚶嚶哭了起來,身前衣裙,自然早就從外到內都已扯了開來,露出雪玉般的豐胸,狼狽中不失香艷,果然誘人。

人聲紛雜,語氣呼喝,身上的衣物半零半落,我都全不在意,心中只苦苦地思着一件事,是誰?

“怎麼回事?”

一道聲音排眾而來,並不尖利,卻自有種冷酷懾人的氣勢,將四周嘈雜都一併壓了下去。

即便不抬頭,我也知道來者何人了。

那晚渾身殺氣的高手。司徒飛。

“飛哥,這人欺負我,你可要為人家作主——”女人從地上掙扎着站起,花容失色,柔弱可憐地奔入了司徒飛的懷抱。

黑道大哥的女人。布下陷阱的這人,竟是想要我死。

我緩緩抬起頭,微微掃視過周圍眾人。七八個保安部的同事,另外幾個身着黑衣,槍口隱現的,應是司徒飛的下屬。

目光對上了保全主任常剛的。一雙細長如鷹隼的銳眼。凝視着他,我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是了,是他,就是他!

“是你。”不理會那些投在我身上的鄙夷視線,我冷靜地看向常剛,“從頭到尾都是你。”

常剛目光一閃,冷冷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做下這種事,誰也救不了你。”

手一揮,已有幾個保安湧上來將我手臂反扭,緊緊制住。

我毫不反抗,只是看住不遠處的司徒飛,揚起頭,一字一句:“請給我一次說話的機會。”

司徒飛深沉森寒的眸光緊盯住我,我坦然接受他的審視,不曾稍避。

一時空氣中寂靜如死。

“好,你說。”司徒飛終於淡淡道出三個字。

“飛哥,何必浪費時間聽這小子胡說,”常剛神情倒還鎮定,“錄影帶上什麼都有,拿來一看便知。”

司徒飛不答話,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便將常剛看得再也不敢出聲。

“謝謝。”我簡潔地對司徒飛點點頭,接着轉向常剛,“勾結司徒飛手下,販賣毒品的人是你,對么?”

常剛的面色微微蒼白,卻仍只是冷笑:“你還想編什麼?放火?殺人?”

“如果你今晚的計劃成功,我就會是一個死人。”我不放過他面上任何一道細微的神情,“你想殺我滅口,因為我發現了鬼花的秘密,是么?”

“什麼鬼花?”開口相詢的卻是的司徒飛。

“是一盤用來掩飾有人進入七樓的偽造錄影帶。”我簡單地將那夜的事道了一遍,又重述了一遍葉溫關於江上天販毒的話,“常剛身為保全主任,要帶葉溫進樓,至少有七八種法子,他卻選了最麻煩的一種,替換錄影帶。為什麼?因為只有一個解釋,在被鬼花替換下的那兩分鐘內,除了葉溫進樓,還有個人,也跟在後面,溜了進來。他身上帶着的,卻是白粉。”

常剛的面色已明顯發白,大喝道:“胡說八道!”

“是否胡說,你自已最清楚。”我步步緊逼,“其實葉溫說的話,我們誰都沒有相信,偏你做賊心虛,以為我們會追查下去,所以先下手為強,佈下了這圈套想殺我,卻不料套住的是自已。”

“證據呢?”常剛突然冷靜下來,陰陰一笑,“沒有證據,你再編什麼都沒用。我卻有錄影為證,是你追趕那個女子,撲到她身上去的。”

“江,你看如何?”司徒飛突然問。

我微一驚,轉眼瞧去,不知什麼時候,江上天竟已站在遠遠一角。

我心中一松。那夜的事,別人不知,江上天卻是知的,以他的頭腦,真相轉瞬即出。

“我不知道。”江上天開口,答得雲淡風清,我卻在那眼神里看出一絲陰鷙,“這人無所不能,自然會找出證據來給你。”

我全身一僵。我並非期盼他援手,早在三年之前,王浮生就學會了自救。只是心底竟還會有一絲期望。期望一絲本不會存在的溫暖。

江上天恨我。我能感覺到。為什麼?為了我那天的當眾拒絕么?

還是因為——嫉妒?即使明知我不會做出這種事,卻還是嫉恨我碰那個女人?

因愛不成反成仇。這種事豈非自古便多。

“葉小姐那裏,保存有詳盡的資料,她跟蹤過販毒的人很多次。”就算心中翻湧,我仍答得從容,“其中還應有你的手下。”

“為什麼不是我?”司徒飛突然問了一句,眼光犀利如刀,“我才是這裏的大哥,你怎不猜販毒是我的指使?”

“兔子不吃窩邊草,”我一笑,“從未見把贓物往自已住所里搬的人。何況,這種小錢,我料你不會稀罕。”

司徒飛久久地瞪着我,如瞪妖怪。

“飛哥,我不管那麼多,反正他輕薄我,我一定要……”那女子又開始嬌啼不依,想必是仗着方才之事,死無對證,大可哭之鬧之。

“她是我的女人。你是外人。何況事實俱在,我不可能信你而不信她。”司徒飛恢復冷漠,“相信你這麼聰明的人,也不會跟我要什麼公平……你聽着,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能證明你的清白,我就放過你,並出手處理掉這件毒品的事;如果你找不出證據,我不但要殺你,還要殺掉那個多管閑事的女人。聽明白了么?”

我不由愕然。這條件也太過嚴苛,不錯,我們的一切都有攝像記錄,可是,從那麼高的角度拍下來,我和這女人間只能見到糾結,卻分不清是誰強迫誰,這物證等於沒有。

“司徒,算了。”江上天突然咳了一聲,也不看我,插口道,“放過他罷。”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心中莫名一陣怒火上沖。

江上天,請你,走開。

拋開一切顧慮,我靜靜地立在燈光下,眾人的視線中:“我有證據。”

四個字,在秋涼風寒里說來,竟無限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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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見浮生不若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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