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第三章(2)

1

現在,當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心中涌動着一種難言的苦澀,腦海中閃現着一幅幅關於我當時苦悶情景的畫面:躺在床上一蹶不振地抽着煙;手裏拿着啤酒,蹲在夕陽下的樓頂,凝視着天邊的晚霞;寂靜的月光下,獨自一人發瘋般地在操場上奔跑;面對着作業本和黑板時心中的失落,如坐針氈般坐在教室的椅子上,聽着老師念念有詞;當同學們去上課的時候,我一個人孤落地呆在宿舍,煩了的時候抽一根煙,在空蕩蕩的樓道里蹓躂來蹓躂去……一想到距離畢業的那一天還遙遙無期,心情便沉重起來,渾身不自在,腦袋“嗡”地一聲響,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才算到達終點,結束這種苦悶之旅。

宿舍門后貼着一張值日表,上面規定宿舍的每個成員在哪天應該做什麼,只有它才能強迫我們每天輪流打掃宿舍衛生,打開水。沒有這張表,我們的生活環境就會變得骯髒不堪。

我被安排在周一打開水,這件事情在此期間被我認為是唯一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所以,每當一個星期剛剛從周一開始的時候,我卻在打完開水后認為這個星期已經結束,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於是,剩下的幾天將被我渾渾噩噩、狼狽不堪地度過。

突然間,我對整座校園、整座北京,還有我的生活產生了陌生的感覺,置身於此,我有些格格不入,壓抑的苦悶始終伴隨着我。

我決定離開北京,去外地走一走。

2

這個學期在我打了16次開水後接近尾聲,期末考試再次向我們襲來。

就在老師給同學們上期末複習課的時候,我到北京站購買了去往西安的火車票。

期末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帶着身邊共有的1100塊錢,獨自踏上由北京開往西安的列車。

我在車站廣場的售貨攤買了兩盒“康師傅”、一袋“曼可頓”、一盒豬肝和一瓶礦泉水。上車后,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頭髮半長的女孩,大大的眼睛下面翹起一個頑皮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在白晰面容的衫托下愈顯紅艷,身體散發著清香味道。我把剛剛從車站廣場買來的食品放到桌上,坐在緊靠窗口的座位上。

“你去西安?”女孩看到我的吃的問道。

“對,你去哪兒?”

“我也去西安,你是去玩嗎?”

“就算是吧,我去轉轉。”

“你還在上學吧?”

“嗯,你呢?”

“馬上就要畢業了,我的論文答辯已經通過了,等我從西安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拿畢業證了。”

“你在哪個學校上學?”

“北外,你呢?”

“我在北X大,你學什麼專業?”

“西班牙語,你學什麼?”

“機械。”這兩個字從嘴中蹦出時,我的心中瀰漫著悲哀與無奈。

“你上大幾了?”

“大二。”

“現在正是期末考試的時候,你怎麼還能去西安玩?”

“我不想考試,沒勁!”

“我上大一、大二的時候也特別討厭上課、考試,但慢慢就混到畢業了。”

“你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我8月份去西班牙,給一家公司做翻譯。”

“你已經混出來了。”

“你也會有混出來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還要混多久才能結束這種無法忍受的生活。“咣當”一聲,火車啟動了,我的身體隨之一晃。

火車有節奏地奔馳在鐵軌上,窗外的景象漸漸由燈火闌珊的城市變成漆黑一片的莊稼地,車窗像一面鏡子,映射出我的五官。我在車窗的另一側看到一張麻木的臉,上面雜亂地擁擠着眉毛、眼睛、鼻子、嘴,鬱悶像揮之不去的表情,滲透其中。

“喂,你想什麼呢?”女孩問我。

“沒想什麼,我有點兒困了。”

“吃點兒東西就不困了。”女孩掏出一包“曼陀思”薄荷糖,問我:“你以前來過西安嗎?”

“沒有,我只去過西單。”

“嘿。我還去過東單。”女孩笑着說,“我以前來過西安一次,我男朋友的家就在西安。”

“哦,他怎麼沒陪你來,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我們分手了。”

“為什麼?”我隨口問道。

“他畢業后要去中國駐古巴的大使館工作,將來很可能就留在那裏,他想讓我作為家屬跟過去,可是我不願意去。我打算去西班牙。結果他就提出和我分手,分就分,誰怕誰,西班牙有的是帥哥。”

“沒有你他只能在古巴玩黑妞了。”我說“玩就玩,反正我現在和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了!”女孩表現得很堅決,“你有女朋友嗎?”

“有。”

“是你的同學?”

“不是同班同學,我們在同一所學校。”

“你們怎麼認識的?誰追的誰?”

“我倆是一見鍾情。”

“這樣最好了,我就是被我男朋友騙到手的!”女孩憤憤地說。

“他都怎麼騙你了?”我好奇地問。

“剛入校的時候,他整天給我寫信,還請我吃飯。一個月後我就屈服了。結果第二天就成了我請他吃飯。”

“你應該多堅持一段時間,能堅持到畢業最好了,四年裏每天都會有人請你吃飯,還能收到求愛信,這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呀!”

“我現在也挺後悔那麼快就答應了他。”

“他都把你什麼騙走了?”

“該騙走的都騙走了。”

我和女孩的談話起初還屬於高談闊論,隨着我們談得愈發投機,談話變成了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我們省去了逐漸熟悉的中間階段,直接發展到親密地步。下半夜,火車尚未開過太原,這個女孩的頭便已經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睡著了。

此時,車廂內的旅客們已經以各種姿勢睡去,我隱約看到窗外黑黝的山脈在遠處緩緩移動,一陣睏倦襲來,我便將頭抵住女孩的頭,聞着她頭髮散發出的洗髮水的清香,也睡著了。

當我擦着垂涎到下巴的口水醒來時,看見女孩正專註地看着我。

“怎麼啦?”我問道。

“你打呼嚕的聲音怎麼這麼大呀!”我感覺女孩的話語中摻雜着崇拜情結。

“我睡覺還打呼嚕?”

“不會吧!呼嚕聲都打得那麼響了你居然會不知道?”

“我睡着的時候怎麼會知道自己打呼嚕,難道你睡覺的時候知道周圍發生的事情?”我反問。

“當然知道”。

“知道什麼?”

“我就是在睡着的時候被你的呼嚕聲吵醒的,我以為火車出了事,趕緊睜開眼睛,結果就聽見你的呼嚕聲在我的耳邊轟轟作響,嚇死我了!”

“給你吃豬肝,算我給你壓驚。”我把那盒豬肝遞到女孩面前。

“拿走,拿走,我才不吃這東西呢!”女孩扭頭說,”你知道你為什麼呼嚕打得這麼響嗎,就是因為你老吃豬肝,肝和肺連在一起,肺和你的呼吸道相連,所以你打起呼嚕來如雷貫耳,多少受到一些豬的熏陶。”

我很佩服女孩豐富的想像力。

3

時間已至凌晨四點鐘。我站起身,準備去趟廁所回來后吃些東西。廁所里,我小便完后又產生了要大便的感覺,於是我褪下褲子,蹲在坑上,一股冷風從坑底湧上,吹在我溫暖的屁股上。我拉出一撅屎,正好落入坑中的小黑洞,它順着小黑洞自由下落,掉進一片黑暗中,在列車的隆隆聲中消失。我想,如果列車在行進時不發出聲音,那麼我就會聽到這撅屎落地時的“啪”的一聲,然後它被摔得四分五裂,一塌糊塗得不可收拾。

我又想起另外一件曾經困擾過我的問題,我們在飛機上拉出的屎究竟會去向何方呢?

記得我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為了徹底搞清楚這個在我心頭聚積多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我在上飛機前特意將應該在早晨就排出體外的大便堅持憋到中午。上飛機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飛機上的廁所拉屎,漂亮的空姐兒笑容可掬地對我說:“對不起先生,現在飛機還沒有起飛,請你稍候片刻,待飛機平穩飛行后我來通知您。”

飛機起飛后,空姐兒走過來對我說:“現在可以了。”

我迫不及待地衝進廁所,一屁股坐在馬桶上,竟然忘記脫掉褲子。

拉完屎,我澎湃的心潮立刻平靜了許多,心臟跳動倍感輕鬆,此前它一直在做艱難地負重運動。我搬動水箱旋鈕,一股清水呈旋渦狀自上而下流出,我蹲在馬桶旁,仔細觀察我的屎究竟會被這股水卷到哪裏。馬桶的底部裝有一個銀白色金屬片,水出來后這個金屬片便被沖開,屎們相繼做360度旋轉落下。這時突然有一撅屎被卡在金屬片間,我又放水沖了一遍,它依舊在晃動了幾下后停在原處。我再放水沖了一遍,它還是戀戀不捨地呆在原地。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一個男子在外面喊道:“裏面的這位,您行行好吧,您再不出來,我的屎就出來了!”

情急之下,我從包中掏出空姐發給旅客們的蘋果,將它狠狠地向那撅屎砸去,“撲嗵”一聲,水花四濺,蘋果強迫性地將那撅屎頂了出去而自己卻留在裏面,這下可大事不好,如果被門外的人看見我拉完屎后留下一個蘋果在馬桶里,他將對我的腸道和消化系統感到驚詫。好在蘋果在我又衝過一遍水后,沒有違背我的主觀願望,順從地消失在馬桶中。

屎被衝出馬桶后,它們是否也會被衝出飛機呢?有人說,屎的確被衝出飛機。我聽后大為驚訝,這個人又說,屎在大氣層中便被分解成無數個微小的顆粒,從此以後,我便不再喝生水,因為生水是由湖泊水而來,而湖泊水又來自降水,降水中含有大氣層中各種物質的微粒,譬如那些屎的微粒。

我又想,如果一個人拉出的屎比較多,屎們在衝出大氣層繼續下降時尚未被分解完全,它們落到莊稼地里倒可盡其職責,可要是落到某人的腦袋上或是掉進哪個正在露天吃飯的人的飯碗裏,那可怎麼辦?

至於那個蘋果的去向我甚為關心,它是否會砸到某個正在樹下看書的青年的腦袋,使他頓發奇想,一舉成名。不過,如果被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的蘋果砸到的話,死不了也會腦癱的,至少腦袋會被砸出一個蘋果大的洞。如果這個蘋果沒有砸到任何東西,而是被某個人撿到吃掉,我是否應該告訴他,這是一個曾經被用來砸過屎,並卡在馬桶里久久不願離去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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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樣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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