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此次的開發案等於是創造一個全新的公司和事業體系,夏央和花靖惠兩人忙得暈頭轉向,雖然開發案沒有明確的成員,但忙起勁來的夏央發揮強勢的領導特質,將許多工作分派給部門裏的同事。所以這個Team雖然名義上只有她和花靖惠,實際上整個事業部幾乎都有插一腳,至於她和花靖惠,則負責最核心的決策。

在初步的計劃出來后,花靖惠決定該是讓夏央及一些幹部到美國那家美容產品公司見習考察的時候了。同時,他們也得趕緊決定採用的郵購系統。

他們臨時召開溝通會議,與會的人除了他們兩人外,還有被夏央拉來的馬維宣、庄孅呂及組裏的其他三位同事和江曉熏。

「為何不採用日本的郵購系統?」夏央問。

在一旁負責記錄的江曉熏也點頭附和。「是啊!日本的郵購也發展得相當成熟,又同是亞洲地區,應該會更符合我們國情吧?」

花靖惠神秘一笑。「任何郵購系統只要經過localrights都能適用,所以沒有符不符合的問題,但是卻有市場佔有的考慮。」

「什麼意思?」夏央問。

「目前在台灣的郵購系統,有德商及日本的郵購公司跨國合資,但其實法國的郵購也很發達,光是一季的型錄印行量就有一千五百萬本。你們想,法國不會想分食亞洲這塊大餅嗎?」

「亞洲?」江曉熏詫異且不解,他們明明是台灣的公司,怎麼會扯到亞洲去?

夏央隨即明白。「原來總裁之所以允許這個開發案,是為了替花林開一扇國際大門啊!」她就覺得奇怪,一向專精於五金、通訊方面產業的公司,怎會突發奇想要深入從未觸碰的行業,原來是有目的的。

她這麼一說,在座的同仁瞬間明白。

花靖惠激賞地一笑,點頭道:「沒錯,我們前年就因手機軟體而前進中國大陸開發,目前大陸的分公司主要業務仍在通訊產業,若我們能利用郵購打開行銷通路,那麼能夠獲利的不單是現在開發的美容產品,還能夠整合集團內的其他事業。」

「意思是,這個開發案主角不是美容產品,而是要建立一個行銷通路嘍!」夏央說。「也可以說,這個開發案會是我們進軍國際事業的跳板,對吧?」

「嗯。」花靖惠意味深長地望着她。「今天談的內容是公司機密,我希望在座各位能三緘其口,不能泄漏,不然就是違反工作守則,要受處分的。」

經花靖惠提醒,眾人才明白其實他一開始並不打算透露那麼多有關公司未來發展的方向。至於為何會提到,全是因為夏央點破的關係,馬維宣和其他人這才發覺夏央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般菜鳥。

她和花靖惠你來我往地討論着其他事項細節,常常花靖惠才開個頭,夏央就能接尾。整個會議期間,他們一搭一唱地解釋開發案的進度及需要努力的方向,每個人都有種感覺:他們好有默契,好像合作很多年似的,一點也不像幾天前才開始合作的搭檔。

自此,夏央被稱為「衰尾的終結者」,還有人說她是「掃把星絕緣體」。夏央成了所有人與花靖惠之間的橋樑,她的定位不再只是開發專員或秘書,而是花靖惠的窗口,任何人只要得和花靖惠牽扯,一定先去找夏央,拜託她代為轉達。

被莫名其妙委以許多不相關事務的夏央,自然不明白自己怎會一夜走紅,只覺得大家怪異極了。怎麼一夕之間,每個人都認識她,還有其他部門的人突然冒出來拜託她事情;更詭異的是,她成了眾人奉承諂媚的對象,常有部門主管要請她吃飯、想和她打好關係。

被這種不明就裏、莫名其妙的討好惹得全身發毛的她,不管對方是誰、階級多高一律拒絕。

開玩笑!現在的她哪有那美國時間陪他們交際?再過兩天,她就要和花靖惠飛到美國考察五天,還有很多事要做、要忙,她得先把許多工作先交代好,這樣才能一邊考察、一邊遙控掌握進度。

忙得焦頭爛額的夏央,以飛快的速度整理着行前文件。江曉熏在一旁幫忙,看着夏央,她由衷覺得夏央是她見過最強的女人。

「夏央。」

「嗯?」她皺着眉,盯着美國亞歷桑納州的當地資料看。

「我能不能問妳一個問題?」

「有什麼事趕快問,不要等我上了飛機以後才打越洋電話間。」夏央仍舊看着手上資料,頭也不抬。

「妳……和總經理朝夕相處快一個禮拜了,難道都沒發生什麼事?」江曉熏小心翼翼地問。

夏央停頓了一下,終於抬頭看她。「有。」

江曉熏雙眼發亮,屏息以待。

「我的工作量變多了,這都是拜妳所賜。」

原本充滿期待的江曉熏,雙肩霎時垮了下來。她還以為會聽到什麼勁爆的第一手內容,原來是抱怨她加重她的工作。

「哦……」滿是疑惑的她還是無法釋懷。「為什麼妳不怕?」

「怕?怕什麼?」夏央繼續看資料。可惡,沒想到旅行社給的資料還挺多的,足足有十五頁!早知道當初她不該要求「詳細」的資料才是!

「怕總經理啊!他對人類的可怕影響真的很危險,妳都沒聽過有關他的事迹嗎?」

聽到這兒,夏央總算弄清江曉熏在想什麼了。她放下文件,嘆了口氣。「曉熏,妳想想,妳從當老總秘書至今,有發生什麼倒霉事嗎?」

「是沒有,不過……那是因為有妳在中間當緩衝啊……」

「沒有就是沒有,跟我無關。這證明了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聞全是大家自己太緊張,自亂陣腳才會發生意外,然後又把那些意外歸咎於老總。人們對於這種怪力亂神的事總是特別恐懼,只要不相信就不會緊張,自然也不會發生事情啦!」

「是這樣嗎?」

夏央講得頭頭是道,努力鼓勵江曉熏放心接近花靖惠,為的就是想打破大家的迷信。可是儘管她講得口沫橫飛,江曉熏還是有幾分懷疑。

「就是這樣。不信妳可以試試啊!」

在夏央的鼓勵下,江曉熏戰戰兢兢地泡了杯咖啡拿給花靖惠。

受寵若驚的花靖惠,開心地向她道謝,江曉熏也覺得接近他好像沒有謠傳中的那麼恐怖,而且在那瞬間,她才發現花靖惠長得好帥,這是她從未注意到的。

她臉紅地說:「不客氣。」然後心跳如擂地走出辦公室。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夏央,給她一個「我說的沒錯吧』的眼神,江曉熏靦競地點點頭。

但就在她要走向自己座位,才跨出第一步時,一陣慌張的吼叫把她定在原地,然後是一大捆海報往她身上壓下來。

原來是企劃組訂的大型海報,廠商正好送來驗收,沒想到工人一不小心讓其中一捆鬆脫,就這麼不偏不倚地砸到江曉熏。

夏央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趕緊跑過去察看情況。江曉熏已經昏過去,夏央只好請部門裏的男同事幫忙抱她到醫務室休息。

有了這次的「親身體驗」后,江曉熏說什麼也不肯再接近花靖惠。事情傳開后,大家更相信這世上只有夏央對花靖惠免疫,其他閑雜人等還是切勿接近、小心為上。

安撫完江曉熏的夏央,趁空檔去上洗手間。她的情緒多多少少被江曉熏感染,但她還是認為那只是意外,罪不在花靖惠,他根本不在現場,大家卻一徑地把帳算到他頭上,真是太牽強了。

唉~~短時間要大家再試着接近花靖惠是不可能的了,夏央心想。

她洗好手,正要抽紙巾擦手時,聽到一陣模糊的交談聲從隔壁的男廁傳來。原本沒啥在聽的夏央,忽然因一個名字被說起而提高了注意力,側耳仔細聆聽。

「說到這個花老總,真是夭壽喔!被他害過的人大概可以從台北排到高雄去了。他這支掃把還真兇,難怪他跟總裁還有董事長的感情不好,我想家裏人一定也很受不了他吧?」長舌公A說。

「唉,原本以為夏央出現可以剋制他的『鐵掃帚』,沒想到只能保她自己卻保不了別人。」長舌公B嘆氣道。

「也真是難為事業開發部的人,工作壓力那麼大還得擔心隨時被帶衰,怪不得那部門的人都老得快。」

「就是啊--」原本不屑的男聲瞬間拔高。「妳、妳要幹麼?!這是男廁耶!小姐!」

「你們這兩個長舌公,在這兒亂嚼什麼舌根?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居然敢在我們事業開發部的樓層撒野!什麼『鐵掃帚』?什麼『掃把星』?都是你們這種昏庸愚蠢至極的小人,隨便散發謠言、以訛傳訛,才會害我們老總被人誤會--」夏央的聲音越講越火爆,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味道。

「小、小、小姐……妳別再拉了……我快喘不過氣……了……」

「哼!像你們這種人,不懂就別亂說話,你們曉不曉得什麼叫『禍從口出』?什麼叫『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什麼叫『沈默是金』?自己運氣不好就不要亂牽拖!」

「妳、妳、妳是誰?」長舌公A結巴,不甘示弱。「妳知不知道妳在對誰說話?」

「啐!就算是總裁、董事長來也一樣,要是我再聽到你們敢亂說我們老總是非,我見一個罵一個,見兩個罵一雙!聽到了沒?!」

只見一個高瘦、一個矮胖的身影狼狽地逃出男廁,嘴裏還大嚷着「瘋婆子」、「惡婆娘」之類的話,腳卻不停地往前狂奔,一溜煙地逃之夭夭。

夏央走出男廁,重重地呼一口氣。「他X的!罵完之後心情好多了。媽說的對,罵人果真是耗費體力、精神的活動。該工作了!」

纖細、率性的身影漸漸走遠。廁所旁的樓梯間有個半露天的陽台空間,一個在陽台透氣的高大男子露出一抹微笑,望着身旁趴在欄杆上的男子。

「就算總裁來也一樣?好率直、剛烈的女生,她就是夏央吧?」

「嗯。」

「她剛剛那番話還真令人震撼啊。她在袒護你耶!」

趴在欄杆上的男子臉紅了。

「沒想到那封來路不明的預言成真了。『落難王子遇到命中注定的女騎士,一再獲救后要付出的是真心』。」高大男子的聲音里透着一絲莞爾。「看來你終於遇到那個可以讓你放膽去愛的人了,心動了嗎?」

「別取笑我了,大哥。」他不着痕迹地避開親人的目光。「不管我怎麼想,我跟她都是不可能的。她值得更好的人,我不想拖累她。」

高大男子嘆了口氣。「從小到大,你就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明明很喜歡卻裝作冷漠,不許別人靠你太近。就算外人誤解你和我們的感情不好也無所謂,你難道還要一直逃避下去?」

男子直起身,望着城市喧囂煩擾,臉上的落寞和孤寂恍若置身於黑暗宇宙。

「我不是逃避,我只是不想再讓身邊的人遭受不幸罷了。」男子壓抑的聲音透露他內心的痛苦。「我最大的災難不是有壞事降臨在我身上,而是眼睜睜看着我愛的人因我而受苦受難。」

「你還在為晨姨的死自責?那不是你的責任,爸也說了,晨姨自小就身體不好,沒有人會責怪你,就你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

男子苦笑,搖搖頭。「我們別再討論這個,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後天我會帶夏央和幾個同事到美國去考察見習,有關郵購系統的洽商,這兩天法國那邊會回復,就麻煩大哥你了。」

知道他不願再談,高大男子只能嘆氣。「嗯。我知道了,你傳給英司的資料我都看過了。我相信那群法國佬不會放棄這個可以進軍亞洲的機會的,現在就看條件怎麼談而已。」

「至於人才招募也已積極進行,我請人事部的林經理先做初步的篩選,等我回國后再複選。另外我也請『黃金獵人』替我們尋找專業經理人,應該很快就有好消息。」

高大男子點點頭,拍着他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自己保重,祝你一路順風!」

緊抓着飛機座椅的夏央,努力將視線擺在窗外,微微發白的嘴唇則緊抿着。

天啊,她從沒想到坐飛機竟然是這麼恐怖的一件事!

活了二十四個年頭,對飛機這玩意兒從來只有遠觀、不曾「褻玩」。當她第一次近距離看着這巨大的金屬怪獸時,一股莫名的恐慌襲上心頭。

這麼笨重且龐大的金屬組合物,怎麼可能在天空飛?霎時有關飛機失事的報導在她眼前一幕幕上演,她忽然覺得雙腳發軟、喉嚨發乾,很想打退堂鼓。

若不是花靖惠一直在旁催促她,她又死愛面子不敢說出害怕或不想去的話,她一定會轉頭就跑。

不過,現在的她後悔極了,她不該那麼死要面子,她應該在踏上登機門前就當「俗辣」落跑,如今所有乘客都已上飛機,艙門也已關起,飛機像張着翅膀卻有着輪子的遊覽車,緩緩地駛向跑道。

夏央用力吞下口水,拚命和不斷上升的恐懼搏鬥。飛機終於在長長、平坦的跑道上就定位,隨時準備起飛。她的眼睛開始感到剌痛,直到眼前模糊成一片,她才驚覺自己就要哭出來了。

「夏央?」從登機后就察覺她不對勁的花靖惠,一直默默地觀察她。一開始他以為她只是有點緊張罷了,可是隨着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睛閃着水光時,他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妳第一次坐飛機嗎?」

有好一會兒,夏央仍舊緊盯着窗外看,沒有動也沒有回應,直到他又叫了她兩聲,她才僵硬地轉過頭來,眼睫低垂,讓人看不見她的眼睛。

「嗯。」夏央重重地點頭,淚水隨即掉下。她抬眼,無助又軟弱地望着他。「我可不可以不要去?」

終於,她的理智崩潰。什麼面子、什麼形象,她都不要了,現在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座即將起飛的鐵皮屋。

望着她晶瑩剔透的眼盈滿淚水,紅潤欲滴的唇緊緊咬着,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完全不復平時的英氣颯爽、率直剛烈,花靖惠的胸口一緊,呼吸在瞬間被奪走。

這一個禮拜的相處下來,他覺得她是個獨立自主、堅強果斷又強勢的女孩,沒想到她也會有脆弱、無助的一面。

毫不猶豫地,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緊相扣。他將她的頭往自己的肩頭靠,低聲安撫。「不要怕,我知道妳第一次坐飛機,難免會有未知的恐懼……」

「可是--」夏央想抬頭抗議,但花靖惠的手臂使力不讓她起來。

「噓--我知道,我第一次坐飛機時也和妳一樣,我了解妳的感受。」他說。

靠在他厚厚的肩膀,聞着他衣服上的香味,夏央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真的嗎?你第一次坐飛機是什麼時候的事?」

「五歲的時候。」

「嗄?」夏央驚訝地抬起頭,看着他的側臉,發現兩人離得好近。

花靖惠低頭看她,溫柔一笑。「妳沒聽錯,我五歲時第一次坐飛機,而且是獨自一人。」

「真的假的?五歲的小孩自己一個人坐飛機?航空公司可以賣機票給未成年的小孩嗎?沒有大人陪同可以上飛機嗎?」

「呵呵,當然不行啊!那時有人帶我,但我不認識他,他是個律師。對只有五歲的我來說,沒有家人陪在身邊,感覺就像是孤單一人。」

夏央愣了愣。「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坐飛機?要到哪兒去?你的家人呢?」

花靖惠側着頭想了一下。「我不是要到哪兒去,是從香港到台灣來投靠我未曾謀面的爸爸。」他停頓了一下。「因為我媽媽過世了。」

「啊!』夏央這才想起,曾經聽過阿滿姨她們聊到他的身世。那時她沒什麼感覺,因為當時的他對她而言,還只是個陌生人。

可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並且目睹別人對他的態度,讓他不再是個陌生人。

親耳聽他提起從前往事,夏央清楚感受到他的哀痛和孤苦無依的感覺。她彷佛看見那個五歲的小男孩,強忍着悲痛,孤孤單單地縮在寬大的飛機座椅上,不單要承受喪母之痛、調適自己接受未曾謀面的家人即將成為至親的事實,還得獨自面對頭一次搭飛機的未知恐懼--

夏央的心像被不知名的手揪住般難受,並不是因為自--對飛機的恐懼,而是對他的心疼。

「從小到大,我只有媽媽,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爸爸存在。因為我媽那邊的家人清一色都是女人,我有外婆、阿姨、表姊、表妹,就是沒有男性親戚。」花靖惠沒有發現她的情緒,逕自回憶道。

「怎麼可能?沒有外公,怎會有你媽媽、你阿姨?沒有姨丈,你表姊表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花靖惠突然露出淘氣的笑容。「送子娘娘送的啊!」

「嗄?」他不是說真的吧?

「在五歲之前,我一直深信不疑。我媽媽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靠命相為生,我外婆、阿姨,還有我媽都是香港知名的命相學家,很多人為了讓她們算命,不辭千里而來。」

「她們一定很厲害,算得很准嘍!」

「大概吧,聽說我媽媽的家族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靈力。外婆曾說其中以我媽媽的靈力最強,所以她才能預見自己的死亡,提早安排把我送回我爸的身邊。」

「為什麼你媽要這麼做?她既然能預見自己的死期,為何不一開始就讓你跟着你爸爸?」夏央不解。

「我不曉得。關於這個問題,只有我媽媽知道,因為我爸也不明白為什麼。」花靖惠話才說完,機身就開始劇烈地抖動。

原來飛機已經開始在跑道上奔馳,準備起飛。

這時夏央才恍然回神,自己剛剛被花靖惠的故事所吸引,完全忘了恐懼害怕。

飛機不斷地加速、加速再加速,引擎發出的劇響震耳欲聾,顛簸的機身讓人以為就快要解體了。夏央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已搞不清楚自己是害怕還是驚嚇,她緊緊抓住花靖惠的手,不顧一切地將頭埋入他的胸前。花靖惠出於本能反應,也攬住她的身體護着她。

突然一陣頭重腳輕后,那顛簸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輕飄飄的感覺,讓人覺得彷佛置身夢中。

幾分鐘后,那轟隆隆的劇響不見了,只剩嗚嗚的引擎聲低鳴着。

夏央緩緩地拾起頭,看着四周。一片祥和寧靜中,隱隱飄散着殘餘的興奮。

他們飛起來了?他們沒因飛機失速而解體?夏央還處在空白狀態,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們飛起來嘍,妳看看窗外,雲已經在我們的腳下了。」

「嗄?」夏央皺起眉,感到一陣耳鳴。

花靖惠笑着伸手扶住她兩頰,中指用力地按住她耳朵前的凹穴,還張口示意她跟着做。

「啊--」

「啊?」

夏央獃獃地跟着張開嘴,突然耳內的壓力減輕,她又能聽見聲音了。

「你怎麼弄的?我覺得好奇怪。」

「這是因為我們突然上升,耳內的壓力升高的關係,只要多做張口的動作就能減緩不適。過一會兒就好了。」

「喔,我好像劉姥姥哦……」她低頭臉紅道。

「怎麼會,妳是第一次坐飛機,不懂是正常的。等妳以後多坐幾次,自然就習以為常了。」花靖惠笑着安慰她。

「什麼?多坐幾次?」這種恐怖的經驗再多來幾次,那不是要她的命?他在開什麼玩笑?

「對啊,這種大客機其實還算安全、舒適,等妳坐過那種機位不到二十人的小飛機,才知道什麼叫可怕。那引擎聲好像在妳耳朵里爆炸,起飛和降落比雲霄飛車還刺激,感覺那架飛機就好像是死神手中的玩具,隨時會掉落一樣--」

花靖惠開始述說他搭飛機的豐富經驗,像是有一次遇到亂流,飛機上下晃動長達二十多分,那時機上的人除了偶爾尖叫外幾乎是一片死寂,每個人心中除了祈禱還是祈禱。當他們終於衝出亂流層時,機上所有的人都在歡呼,感謝上帝讓他們逃過一劫活下來。

夏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議地聽着,聽他說各種不同的搭機經驗,聽他說各國不同的風俗民情。聽着聽着,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軟軟地靠在他肩上。那感覺好像她就該這麼做,好像她靠在他的肩上好久了,一切再自然不過。

花靖惠低頭看着窩在他肩上的小臉,感覺着她放鬆交付給他的重量,一股暖流在胸口緩緩流動,徘徊下去。

望着她線條柔美的脖子和嬌弱細瘦的肩,眼前浮現她平時總是昂頭挺胸,一副打不倒、什麼都不怕的模樣,沒想到她會怕坐飛機,會露出那麼可愛、惹人憐惜的表情。

他無聲地請空服小姐拿來兩條毯子,輕輕地蓋在她和自己身上,將窗邊的遮光簾拉上,不讓外頭的陽光打擾她的好眠。

和她舒服地並卧在寬敞舒適的座椅上,花靖惠想起兩人初見面的情景,想起那對狗母子,還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如果當時她沒有出現,不知道那狗兒會發生什麼事?那群「歹看面」的少年會有什麼結果?她一再解救他免於帶衰別人卻不自知,還為他辯護、鼓勵別人打破成見接近他,甚至為他沖入廁所和其他部門的主管對嗆……

這種種一切都像柔柔的風拂過他的心。

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可陷入太深,但每當他下定決心要離她遠一點,就有事情把他們拉在一起,結果反而讓自己越陷越深。他無法看着她卻不跟她說話、不被她感動,尤其是她捍衛他的舉動、和他心靈相通的感覺、對他全然的信任,在在撼動他冰封的心。

他怎能抗拒她的魅力,同時抗拒自己的心?

突然,她像是覺得不夠舒服似的,磨蹭着他的肩想找到更好的姿勢,緊緊地往他身上靠,把頭埋在他胸前。輕嘆一口氣后,她又沉沉地睡着。

一抹不自覺的笑淺淺地掛在他嘴邊。算了,管他會有何後果,那些麻煩事以後再想吧,如果要抗拒什麼,等睡醒之後再煩惱,就當作為了擁有以後可以懷念的回憶,他放鬆自己,讓她靠得更近。

嗅聞着她的淡淡體香混着沐浴精的香味,他側着頭也逐漸睡去。

相依相偎的兩人,好夢正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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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慘越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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