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於是他們離開了那個人潮洶湧的大城市,輾轉來到了另一個陌生而遙遠的鄉村小鎮。
沿途,他們幾乎看不見人煙車跡,放眼望去唯一可見的便是一片又一片飽滿而結實的稻穗,在陽光下閃耀着黃金般的光芒。
偶爾微風拂過,便化為金黃色的波浪,一波又一波的起伏。
清新的稻香隨着和風送進他們的胸中,安撫了他們疲憊的身心。
兩人在找到住的地方后,很快的安置好簡單的家當。
在大城市裏住的時候,他們的傢具本來就不多,這次離開后就更少了,除了必要的東西找人託運,他們其實並沒有帶什麼出來。
只有兩個整理出來的大小行李箱,隨着他們一起來到了這裏。
午間,牟毅森看到新落腳的地方已經清理乾淨,他親了芫芫一下,便刻不容緩的出門去找工作,他們的存款已經所剩不多了,再找不到工作,芫芫就要跟着他喝西北風了。
他擔憂的蹙眉,沉重的邁開腳步踏上路程,一想起兩人的存款,他的心就輕鬆不起來。
突然,他看到在路間立着一個大大的人事佈告欄,他心裏一松,快步的走上前去看。只見偌大的板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手寫的大紅紙貼在上面,用粗粗斜斜的大字這麼寫着——
乳牛牧場臨時工,為期半年,薪資……
他站在佈告欄前凝視着這張紅紙,心裏沉思了一下,最後決定無論如何,先安頓好他與芫芫的生活再說。
於是,他伸出大手撕下它,循址前往這個乳牛牧場去應徵。
一進了牧場大門,他就看到一個矮壯的中年男人,腳下穿着農用膠鞋,手上拿着一根長釘耙子,釘耙上還有幾根乾草料穿插在其間,男人正從一間大倉庫裏面走出來。
這個男人一看到他走進牧場,便上前問明來由。
“有什麼事嗎?”
“請問這裏的老闆在嗎?”他溫文有禮的問道,並不特別去注意自己異於一般人的高挑俊挺已經惹來站在路旁工人們的側目。
“我就是。”
他聽了便直接說出自己想來應徵臨時工。
想不到對方只和他閑聊了幾句,約了工作時間,這份工作便說定了。
這就是“應徵”?!
不問他的過去,不看他的學歷,甚至連身分證也免了?只直接問了他的名字后,就正式錄用了?直到他走出牧場大門時,一雙腳還是有點飄飄然的,有點不太敢相信就這樣成功的獲得了一份工作!
這次的應徵經驗,的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像以前……總是被一些人百般刁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興奮的感謝上帝——望着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他覺得未來似乎又重新有了一絲希望。
※※※※※※
就這樣,牟毅森開始了自卸下“牧師”后的第一份工作。
從那天起,對於自己曾任牧師的過往,或在“神學”中的成長背景,他絕口不再提起。他只是單純的回歸到自然的生活本質——學習如何成為一個“自然的一般人”。
以前那位由律法規範出來的牟牧師,已經在大自然的牧場中,蛻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生命。
他變得低調而沉默、不再多言——
只是專心的做自己的工作。
他不管他人的閑事、不論他人的是非、對一切事情都不建議、不批評,最多只是耐下心傾聽和了解——
他靜靜的聽、靜靜的看、靜靜的想、靜靜的做……
就這樣而已。這就是他現在的工作態度和情況。
然而,只要一回到家裏,見到他心愛的老婆,所有在外面的沉寂之氣就會自然而然的解套了。
抱着心愛的她入懷,他的心情很自然的就會放輕鬆、很舒服。
沒有負擔,只有愛意和——慾望。
哦!他最心愛的人兒,只有她才是他身心的棲息地、停靠處。
他永遠也不會放開她。
在夜深人靜的夜裏,他每每抱緊她香柔的身體,心情在放鬆之下,頭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留下她一個人睜着眼,幽幽的望着天花板——
雖被他抱在寬厚溫暖的胸膛里,她卻怎麼也睡不着。
卧室內留在夜裏的一盞小燈,柔柔的暈照着室內,卻帶給她一種孤獨的無助感,她不禁轉臉望向他睡着的容顏,一看到他疲累的線條放鬆下來,她的心中就充滿了不舍。
她萬分心疼的舉起手,輕輕拂上他的臉,沿着他額上的紋路慢慢游栘因為“太愛她”,使得他從一個生活安定平穩的牧師,變成今日必須常常承受皮肉傷的苦力工;因為“太愛她”,白日咬牙拚命出賣勞力的結果,便是回家一沾到床,就累得沉沉昏睡過去……
她愈想愈不舍、愈想愈難過,鼻子一酸,淚液就涌了上來,溢出她的眼角,然後,無聲無息的滑下臉頰。
她俏悄的伸手抹掉它,然而抹掉舊的,新的又涌了上來……
他在她輕拂淚珠時朦朧的醒過來,然而透過睡意模糊的視線,卻看到他心愛的老婆正在……
偷偷抹淚?!
他頓時驚得整個意識都醒過來,睜眼一看,她的臉上和眼角還真的隱約有淚痕!
他不由得收緊雙臂,把她抱得更緊,“怎麼啦?寶貝?怎麼哭了?”
一邊抬起手指輕柔的撫着她臉頰上有淚痕的地方,並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水。一邊心疼的吻着她深埋進他頸窩間的頭——
她聽他問得這麼溫柔,愛他的那顆心更是止不住酸楚的哽咽起來,奔流的淚水都流到了他的脖頸上。他的心被她的淚揪得緊縮起來,連忙拍哄着她,“作噩夢了是不是?放心!我們現在很安全了,再也沒有人可以破壞我們的家了。不怕、不怕……我會保護你,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不怕喔!不怕……”
她聽了更心酸,淚水流得更凶,哽咽得也更厲害了,“不……不是作……噩夢……只是……只是看……你好辛苦……我心裏……難過……”
原來如此——
他聽得心疼極了,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也非常捨不得她這樣。
低頭親親她的秀髮,又將她抱得更緊一些,緊得幾乎快使她喘不過氣來,但心情激動的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小節。
“老婆!謝謝你——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真的很好!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何況,能靠自己的雙手賺錢養活我們的家,這是一種很充實的感覺……倒是害你跟着我過苦日子,沒有多餘的錢讓你去買衣服……買……”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趕緊抬起一隻小手,輕柔的放在他的唇上,禁止他再說下去。
他抱着她,看見她抬起的臉上還有濕濕的淚痕,心裏就糾得好緊好緊。
他低頭痴痴的望着她猶閃着淚光的溫柔雙眼,不禁愛憐的親吻着掩住他唇的柔軟手心。
她羞紅臉的想收回手,但他更快的按住她的手心,伸舌舔舐她的手掌心。
愈舔心裏的渴望愈深,想佔有她的慾望也就愈來愈強烈。
她害羞的躲開他那像要吃人的熾熱目光,把臉轉到一邊去。
可是,她仍可清楚的感覺到他火熱的舌頭仔細的舔弄着她的每一根手指頭,沒有一根捨得放過。隱約間,她還可以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男性激素的氣味——
哦……
她閉上眼睛,忍住身體深處的騷動,雖然,她很想乾脆放棄理智,就這樣投入他所編織出來的愛網中,但只要一想到他需要保持良好的精神及體力,以便明天一大早能夠起床趕到牧場去應付接下來一整天近乎苦力的勞動工作,便又勉強拉回自己快要發軟的意志,儘可能堅定的制止他。
“不行……老公!你明天一大早還得起來!所以……”她及時吞下一聲呻吟,才接下去說:“不行!”
他根本不管她在說些什麼,握住她的手,開始沿着她的手腕往上舔弄,這種舉動簡直快揉暈了她——
“不行!”她虛弱的搖了一下頭,已不確定自己想拒絕的到底是他在她身上激起的感覺,還是他持續愛撫的動作……
直到他奮猛激亢的泄盡他對她積了數日數夜的愛意,逼她與他一起攀上歡愉的最高峰,兩人尖叫了出來,癱軟在床上為止。
他才滿身大汗,心滿意足的親了親她汗濕的額頭……和她早已紅腫的雙唇……
然後,筋疲力盡的往旁一倒,擁着她不到五秒鐘就鼾聲大作,呼呼睡去!
※※※※※※
偌大的倉庫中,乾草料的塵灰碎屑到處漫飛,透過從大窗戶中投射進來的陽光,更是清晰可見,瀰漫在整個場房空間,散成一片迷霧般的麥黃色彩。
待在倉庫里的男人們各個都是汗水淋漓的,連褲腰邊也無法避免的被汗水濕透了。
從上往下看,每一個人上半身都打着赤膊,下半身則穿着工作用的耐磨牛仔褲,褲管一律塞進長皮靴里攏緊,以免乾草屑進入靴子裏。
這些男人都是牧場裏的工人,他們在大倉庫里的工作流程是——
先由一組人負責把放在地上的乾草料捆成四方塊,捆完后的乾草料約達一人的高度:然後,再由另外兩組人負責推滾到一塊一塊由下往上堆放整齊的乾草方塊堆邊。
另外兩組人則分別站上堆放得有如梯形狀的乾草方塊堆上,由地上那組人提起方塊乾草料,交給他們接住,再背上背部,推上更高一層的方塊乾草堆上去。就這樣從地上到天花板,一層一層的推疊上去——這種工作非常辛苦!
牟毅森的工作正是站在方塊草堆上,等着下面那一組人把捆好的乾草料提上來推給他,由他堆放好。
經過一個多月來的烈日曝晒,和長時間的粗重勞動,他——再也不是那個原本斯文白凈的溫和男人了。
如今的牟毅森已蛻變成為一個充滿粗獷男人味的陽剛男人。
他一身被鍛練得碩實飽滿的強健肌肉,加上在陽光下閃亮着汗水的古銅色肌膚,使得本來就異常高挑的他顯得更形高大健壯,寬闊的肩膀看上去也更為粗壯厚實,全身充滿着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感。
不知不覺中,他竟成為牧場工人中最高壯挺拔的英俊男人,卻也是最沉默寡言的堅毅夥伴。
像現在,他也只是默默的堆放好所有推上來給他的方塊乾草料。從頭到尾,他不說一句話的屹立在那裏,等待着下一捆傳上來的乾草料。
然而,其餘的工人就沒有他的好耐性了,當其中一組推滾着捆好成四方塊的乾草料時,就有人受不了,開始邊推邊抱怨老闆那麼省幹嘛?居然捨不得花錢去買一台推高機——
這時,就有人開玩笑,“不然,你不會自己去當老闆?”
有幾個人鬨笑了起來,在炎熱的天氣下,氣氛開始浮動起來,為了不讓那麼煩悶的氛圍充斥於工作環境,於是其中有工人提出分組比賽,看哪一組推滾得比較快?輸的那組就請大家喝啤酒!
“好!”
大夥全都興奮的摩拳擦掌。
在這麼悶熱的天氣,不找個方法宣洩一下體力,怎麼說得過去?只見大家紛紛讓出位置,讓其中兩組人先上,其他人則興緻高昂的聚到一旁,開始吶喊加油。
沸騰的鼓噪聲像轟隆隆的大鼓般,震動了整座遼闊寬廣的高大倉庫。
突然在推滾中,有一組人手不小心一滑,竟把已捆好的乾草料捆繩扯鬆了,結果整捆乾草料就這樣散了開來,被推散了一地。
看到自己辛苦的成果變成這樣,負責捆工的人忍不住不滿的罵人了,“你驢子啊你!怎麼這麼笨哪?粗手粗腳的——△◎×○……”
被罵的人當然就更忍不住了!上前推了罵人的人一把,“喂!你罵誰?有種,你再給我講一逼!”
那人一時沒有防備,猛地被推得退了好幾步,心情馬上不爽到了極點!
在罵了一聲“他媽的!”后,立刻撲上前捉住推他的人,接着就是一拳送上去——
結果?當然是不用說了!
夏日的酷暑加上男人間的火爆之氣,自然是全員大大的幹上一場狠架啰!
只是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人分得清這場架到底是為了“氣不過”,還是單單隻為了“純發泄”而已?當然,也沒人會去在意。
最重要的是,大夥可以乘此機會休息,偷個懶,順便看看好戲,何樂而不為?於是,圍在旁邊觀看的男人都興奮得像是自己在打架一樣,左一拳右一拳的拚命鼓噪叫好——
還有人順便打賭!
唯有一個沉默的男人,始終不曾加入——
他挺拔高大的身影一直安靜的站在高高堆起的方塊乾草堆上,不曾隨着鼓噪的工人們加入這場戰局,從頭到尾,他一直安穩的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沒有離開。
牟毅森靜靜的看着遠方打架的男人,及周圍觀架的男人們……在他的眼中,這是一場全新的經驗……
一種新奇的感覺,從他的心底升了上來——
因為,以前在教會的生活中,他完全沒有體驗過這種生活,對他來說,連“吵架”都不太可能了,更何況是在眾目睽睽下大打出手?而且,周圍觀看的人竟沒有一個人出來勸架?!
怎麼可能?他新奇的盯着他們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趣味,但他仍一直沉穩安靜的站在高處的乾草堆上,絲毫沒有下去湊熱鬧的好奇心。
打鬥、漫罵和叫好聲也一直和着漫天飛揚的乾草屑一起沸騰着、持續着轟動了整座大倉庫,最後,牧場老闆也因為聽到聲音而走到這座倉庫來查看。
但他在大門口停留了不到五秒鐘,便又到別處去了。
直到打鬥平息之後,過了許久,一名工人才從外面進了大倉庫,走到正在工作的牟毅森身旁告訴他,“阿森,老闆找你。”
他聽了,安靜的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到屋外的洗手枱沖了沖手,並洗了把臉,待身體的熱氣舒散了些,才安穩的走到牧場老闆的方向。
一望無際的青翠草原上,牧場老闆邀他一起坐在樹下的涼蔭處談話。
“阿森,年輕人像你這麼沉穩的,我倒是很少看到……我經營牧場也快三十年了,所看到的年輕人啊……”
像是順帶聯想到一些好玩的事似的,牧場老闆哈哈笑了幾聲才又接著說:“也許就像我老婆說的吧!男人啊……就像牛一樣,好鬥又遲鈍!我自己是覺得……不過就是打打架嘛!發泄發泄一些精力,身體才會比較好,不會悶住……而且打架的事也常有嘛!說起來也是一項不錯的運動……”
牟毅森沉默的望着青青的草原,聽着牧場老闆像閑聊似的與他話家常,但他自己並沒有多作表示。
牧場老闆停頓了一下,看了坐在一旁始終沉默的他一眼,“我看你的氣質跟一般工人很不一樣!不像是個做苦力的,反而比較像讀書人……”說著說著,他又自顧自的豪爽的笑出聲,“不像我這粗人……”
見牟毅森還是沉默的不說話,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話太多了,於是便單刀直入的問道:“我是想,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做長期的……你看怎樣?”
這句話彷佛是一劑振奮他生命的強心劑,適時的打入他的心臟,安定了他飄浮在半空中的心神。
因為,以前找工作所受的待遇和現在所受的禮遇,簡直是天壤之別!
而且——
神哪!他終於不再是“臨時”工,而是安定的“長期”工,有固定的工作了。
牟毅森一向寂靜無波的眼神,終於在他的老闆面前綻放出第一道喜悅的光芒——他立刻爽朗的答應了下來。
牧場老闆見他不失沉穩卻又爽快的點頭答應,心中非常高興。他甚為惜才的拍拍他的肩頭,“年輕人,好好乾!”
望着大自然的和風吹拂過大草原,帶動了一波波的綠色波浪,看在牟毅森此刻的眼中,全都成了撫慰他心靈的安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