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下船的次序
落星沉,夜色深深。
這天晚上,睡覺之前,查理在管家格林給他的小筆記本里,找到了菲斯托姆的記載——這世間許多平民並沒有姓氏。而因為浴血奮戰而來的威名赫赫,這個曾經屬於一位軍人的名字,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家族的姓氏。
“追封了一個勛爵頭銜。”查理指給尤里看,“不能世襲。也就是說,兩個兒子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卻什麼也沒有。沒有封地,沒有身份,怪不得格瑞曼德要嘆氣。”
“善於遺忘的人類。”尤里挑挑眉毛,“因為隔了太久?”
“我想是的。”查理合上小筆記本,也嘆了口氣,“反擊戰搶灘登6,指揮官犧牲后沒多久,暴風城被攻陷。然後千里跋涉,聯盟成立,再然後從北邊的奎爾薩拉斯,一直把獸人趕到黑暗之門下。等到戰爭結束、表彰功臣時,已經過了兩三年了……”
尤里按上查理肩,抽走查理手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扔:“好了,至少他們是兩兄弟,彼此也有照應。很多人家都在那時候死光了,他們的運氣不算最壞。”
查理應了一聲,轉身單膝上椅子,一把摟住尤里,吧唧吧唧,一左一右親了兩口,扒着尤里不肯放:“所以說,我喜歡你這樣的。
想得開,過得快活。”
尤里心滿意足地拔起查理,摟在懷着轉了兩圈:“大咧咧?粗線條?”
查理被甩得幾乎要飛起來,直笑:“是啊,也可以這麼說。”
尤里一同樂呵。然後他驀停了下來。額頭抵着查理地額頭。在幾厘米地距離上肅地叮囑:“這種傢伙多了去了。你喜歡我一個就夠了。不要一撥兒全都看上。”
查理眉眼憋笑點頭:“好。”又得寸進尺:“那你也不許嫌我想太多。”
“你這樣子不會被人負。我為什麼要嫌?”尤里拿自己地臉蹭蹭查理地。“再說。你那是被人逼地——等到了我老家。住下來。過上一段日子就會明白了。”
勾得查理對貧瘠之地地民風。無比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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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年輕人其實挺想跟進一下維克、蘇珊娜、加瑞克他們的近況——無傷大雅,又解恨。但是很可惜們沒有時間。
貌似平靜的日子一天一天,不慌不忙地滑了過去。很快,閱兵式如期而至。
這一天天氣極好,碧空萬里,只在城南城北的巍峨遠山之上起了幾片薄薄的白雲,悠然飄向高空。
蒂茜婭、萊科寧與奧利斯沒有跟隨安多瑪斯閣下登上主觀禮台的資格,所以他們提前一天回了家着有貴族頭銜的父母一起趕赴閱兵式。這樣子,雖然與最好的位置無緣,但多少還能撈個觀看閱兵式的地兒。
查理早上醒得有些早他起來后,竟然還與前幾日一般完成了他給自己安排的功課……隨後才換上今天的行頭。從襪子到襯衣,到長褲到外袍統都是新的。唯獨靴子已經穿了幾天,改了點小地方,如今十分合腳,也踩軟了。
查理平時不大喜歡照鏡子。這回他出於禮節,走到落地鏡前,從頭到腳,仔細檢查。卻見到鏡子裏的年輕人,軟金色頭剃成了精神抖擻的平頭,淺綠色的眼睛目光明亮平靜,神情矜持淡漠,甚至隱隱有些冷酷……不由越看越陌生,忍不住嘀咕:“新衣服是不錯,但要去做的事可不怎麼樣,夠煞風景的!”
尤里一身黑色侍從輕甲,精簡幹練。而且今天的侍從們,穿的輕甲全是新做的,另外還在肩上至胸口,多了一道銀色綬帶。他抱臂倚在旁邊的牆上,正瞧查理瞧得開心,那個得意洋洋與有榮焉,一聽頓時不樂意了,起身走過去,把鏡子裏的人從頭看到尾、又從未看到頭,使勁誇了一通,直到查理臉都紅了,又乖乖讓他親了幾口,才算罷休。
也虧得安多瑪斯的僕人久經考驗,見過不少場面,站在更衣室門口目不斜視,對兩個年輕人在裏面耽擱這麼久,硬是沒露出一絲異樣。
然後查理去客廳,與德亞一起等候安多瑪斯。尤里與安多瑪斯的近侍匯合,跟着他們走——今天是正式出行,這來回的一路上,六名近侍騎馬,法師閣下與他的學生們坐車。
……
安多瑪斯走下樓梯、邁入客廳時,臉上有和煦的微笑,瞧上去心情不錯:“今天天氣真好。”
兩個新鮮出爐沒幾天的高階法師,立即起身問安、迎接他們的老師,聞言剛想贊同一句,後面跟着進來的聶拉斯,抬頭看了眼窗外,輕輕笑道:“這麼藍的天,真是個見血的好日子。”
安多瑪斯“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看他那神情,對這句話也頗為贊同。
德亞頓時抓緊了手中的法杖,大氣不敢出。查理倒是對安多瑪斯冷酷決斷的一面有過一次體驗,但他與德亞對看一眼,多少有些緊張,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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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觀禮台在港口要塞下方正前。台後,是巨石砌成的要塞,一個又一個黑黝黝的炮孔里,大炮直指近港海域。如果有人想仗着軍艦強行登錄暴風港,就會有儒造出來的、和儒們自個的體型差不多大的“鐵果子”吃。
台前,則是整整齊齊的斜坡路,經過幾個直來直去的轉彎,通往比要塞低了一百多英尺的港口。這是當年依着峽谷入海口的地勢所建,同樣考慮到了戰術問題,易守難攻。
他們到時,兩旁的側台上,位子已經滿了**成。主觀禮台上,也已經有一小半的人在
人下馬下車,早有禮官迎上前來,行過禮后,低閣下解釋了幾句——因為前段時間的鬧騰像師這樣的身份,近侍可以跟上主席台,但只限於兩名。
安多瑪斯回過頭:“史蒂文,尤里,過來。”
史蒂文管着安多瑪斯的所有侍衛,負責整個法師塔與花園的巡邏守衛,與格林先生身份相當。
今天竟然有這樣的機會一飽眼福是他一向沉穩,也不禁眼睛一亮。
相比之下,尤里事先知道倒沒那麼興奮。他一路上來時,看着史蒂文怎麼做,就跟着怎麼做。此刻終於不用再裝,尤里咧嘴一笑,一步躥到查理身邊。
結果惹得旁邊禮官與執着儀仗的衛兵不由側目看他。不過,最懊惱的還要數史蒂文子一翹,暗暗直罵——這小子壓根不是我**來的人盡丟我的臉!
……
其餘四名近侍跟從禮官引,去了觀禮台後方。接下來的數個小時,他們要在那兒站着。沒有位子倒沒什麼關鍵是視野也不佳。所以一個留着小鬍子的,不由嘖嘖了兩聲:“那小子叫尤里吧?真是好運。”
另一個剛開始留鬍子的青年近侍着艷羨口道:“是啊,那位閣下竟然這麼早就拿了高階……那小子可撿了個大便宜們交情擺在那兒,以後好日子可就長了。像史蒂文,熬了這麼多年,也才當個頭兒。前年那次,他可是連命都豁出去了。”
一個四十來歲的光頭不由頭:“你們不認識那個醉老頭兒?就算不認識,他怎麼訓人的,你們也偷偷摸摸去瞧過了,誰能接得下來?”
幾人互看一眼,俱是無言。
光頭哼了一聲,又接着教道:“這麼多天了,那小子你們也看見了,幾道青青紫紫,擦兩三塊皮,愣是沒受過什麼傷。沒錯,他運氣是很好——但也是他有本事,才能吃得消!”
說侍們紛低頭。
光頭咂吧了下嘴:“說慕,誰不羨慕?我心裏還使勁痒痒呢!可做人要腳踏實地,羨慕頂個屁用。再說,我們的運氣也算很不錯了,沒聽說喬希森他們上個月一個星期擋了四次刀?他們拿的可沒比我們多。”
幾人齊齊往旁邊不遠處,蓋曼師閣下的近侍們,迅瞅過去一眼。
光頭一揮手:“都給我站直了、精神點!今天這什麼地方?!丟了臉可沒處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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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師這樣的身份,座位在主觀禮台上最前方,還有上好的茶水——端給安多瑪斯的是加文紅茶,旁邊端給馬林的,卻又不同,是清涼甘甜的阿拉希高地山泉。
如同德亞與查理這樣,炙手可熱的新貴,而且是實力派,再加上沾了點安多瑪斯的光,則跟着他們的老師,在同一張小几的旁邊、靠後方的次席上落座。
近侍們卻是沒有座位的。所以查理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尤里。尤里沖他擠眼,示意查理去瞧兩邊的副觀禮台——為了能容納更多的人,那裏一個座位都沒有。只有一階階前低后高木台,配以台階前的橫欄扶手。
剛好安多瑪斯往椅子背上一靠,半轉過頭與德亞說話:“呆會我要是忙了起來,你就跟蓋曼他們走。要塞里有個魔法陣,需要六名高階法師,雖然未必用得上,你也可以去看看。”把查理踟躕的瞧了個正着,一下子看穿他的心思,不由失笑。
查理頓時不好意思了,一本正經撣了下長袍,撐着一副從容的樣子,眺望了一遍廣闊平坦的港口廣場、巨木搭造的棧橋,以及更遠處一望無垠、深藍綠色的大海,施施然入座。
結果安多瑪斯清清嗓子,將目光轉向了前方,卻也樂得更厲害了。而站在師閣下身後兩步遠的史蒂文,嘴角不由微抽;又慢慢地,綻成了一抹幾不可覺的微笑。他是軍隊裏出來的,對忠誠的品質青眼有加。尤里今天雖然丟了他的臉,到底只是小事。看着兩個年輕的同伴一如既往地和睦,總比看着他們因為今非昔比而疏離,讓人開心。
……
地位最高的人,往往最後一個出現。這是許多類似場合的默認慣例,今天也不例外。攝政王到時,主觀禮台上只有兩席空位了——當然另一席的主人,正走在攝政王公爵前面,乃是安杜因烏瑞恩殿下。
至於攝政王的身後,也有兩個年輕人認識的人——蒂茜婭小姐。她當然也可以被稱為閣下,但她今天一身端莊高貴的淑女裙,沒有長袍,不見法杖。這意味着這位年輕少女更青睞自己的家族身份所以但凡有點兒眼色的人,都會按照她的選擇去稱呼她。
安杜因殿下下了馬車之後,一舉一動都像個小大人似地毫看不出是個會偷了獅鷲離家出走去找爸爸的孩子。他挺着胸膛登上主觀禮台,經過女伯爵的席位時,停了下來。
女伯爵雖然手握親兵,並且佔有外交優勢,但畢竟並不真正擁有暴風王國權勢中心的地位位並不好,有些靠邊。
而王子殿下竟然突然開口彬有禮地邀請女伯爵與他同席,而且是以無懈可擊的理由:“請允許我代表暮色森林的人民感謝您。”
女伯爵欣然從命法師們、大主教以及主教們、手握兵權的大貴族們,為表尊重,早已紛紛起身、迎接王子殿下;見此不由三三兩兩互相交換了一個隱蔽的眼色。
“不知是不是因為王后已經過世的關係……”
“殿下畢竟年幼,這位來自奧特蘭的女士又熱情爽朗
安多瑪斯微微蹙眉而這是殿下的權力,無人可以置喙。
這一幕當然不止引起了主觀禮台上的人們注意副台上,甚至更遠的地方,有些人已經開始盤算該如何逢迎女伯爵。一陣輕微的騷動間,誰也不知道師們的互相示意,到底蘊含著怎樣驚人的內幕,一切沒有引起任何異樣。
安杜因王子總算抵達了他在中央正前的席位,向四周禮讓后,先坐了下來。眾人隨之再次落座。觀禮台上較為隨意的問候銷聲匿跡,大家都突然變得矜持了起來。
禮炮齊鳴,閱兵式正式開始。
馬庫斯納森將軍領銜總指揮,全副盔甲,帶着兩名副官縱馬行到主台正中前方,下馬向安杜因殿下單膝下跪,正式行禮:“殿下,請賜予我為您效忠的榮耀。”
所有人再一次身,安杜因差不多是最後一個。他從侍從手裏拿過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配劍,雙手授予馬庫斯納森,有模有樣地回答:“我的勇士,這份榮耀永遠屬於您。”
查理幾乎想失笑,卻笑不:來。因為普瑞斯托女伯爵,就站在王子身後一步半遠,從容地微笑。她與王子之間的距離,甚至比攝政王弗塔根公爵離王子的距離,還要更近一半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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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中有事,閱兵式雖然盛大,查卻沒看進去。步兵藍白兩色的板甲方陣,騎士們的馬列,甚至皇家獅鷲,都不能讓他感到輕鬆——至於激動,他本來就夠緊張了。
倒是尤里,瞧得很開心。而且還覺,這些士兵,即使算上坐騎,單個兒上的話,也打不過他——當然軍隊的優勢在於人數與配合。
不過這一場閱兵式的重是軍艦,步兵也好,皇家獅鷲也好,只是例行慣例,很快就過去了。
新的船艦,從到尾幾乎全用鐵板包裹,應該很結實,但模樣就不怎麼樣了。至少一點不符合安多瑪斯的審美觀,看得他連連搖了兩次頭:“簡直像個烏龜殼。”
艦船在近港海域稍繞了一圈,重新靠岸;馬庫斯再次來到主席台前,恭請王子殿下登船。
其實今天的重頭戲,在安杜因王子出現、謠言辟清理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後面的,才是借口。
不過王子對新的艦船十分有興趣,於是在場的不少人就表現出了十二分的興趣。
安杜因殿下畢竟才十歲,看到這時,臉上已經滿是雀躍,聞言點點頭,就要邁步而去。跟在後面的攝政王公爵慌忙清清嗓子,彎身小聲在安杜因耳邊囑咐了一句什麼。
王子殿下想起來了,小腦袋一垂,轉身走向安多瑪斯:“閣下,您願意賞光與我一同試乘嗎?”
人類王國中,皇室固然是權威,並且有冊封貴族的權力,但光明大教堂、法師公會等,亦不可小覷。它們天生的性質決定了,它們自己有一定經濟與軍事上的實力,獨立性比較強。所以皇室想要長治久安,必須給予它們足夠的優待。否則這批人才未得到滿足,不用說出走其它王國,光是內鬥,就足以令十個、一百個皇室斷子絕孫。
這正是弗塔根公爵提醒安杜因王子的原因。
安多瑪斯笑眯眯地回答:“噢,殿下,請原諒。但是,自從幾年前為了逃命,過度使用傳送法術,我就多了個暈船的毛病。”
查理幾乎絕倒。
安杜因怔了一下,臉上就有些不快。弗塔根也有些意外,但安多瑪斯是達拉然背景,如果說這位師堅持對暴風城最新型的軍艦避嫌,那是知趣,他們誰也不能勉強。所以,攝政王公爵連忙給安杜因王子示意馬林與蓋曼兩位師。
安杜因更不情願了,但還是堅持邀請。但馬林也拒絕了:“殿下,我很想跟您去,但我曾在水上受過重傷,如今年紀也大了,人老膽小,不免心有餘悸。”他直起身來時,還向攝政王弗塔根示意自己的近侍,輕聲道:“有新的消息過來。”
弗塔根感到為難,但還是點了頭。能讓馬林半天時間也不能多等的消息,他又怎麼能耽誤?
而蓋曼則在馬林說完后,就立刻湊上前去,搶過了安杜因的注意力:“殿下,別理那兩個老頭子,我想去,您覺得怎麼樣?”
安杜因舒了口氣,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笑意,小大人似地點頭:“十分榮幸。”
……
安杜因王子殿下,女伯爵,蓋曼師,大主教本尼迪塔斯,主教法席恩,德拉維主教,還有公爵的長子阿爾傑,次子埃爾維斯、蒂茜婭,以及一眾貴族,逐次登上艦船。
馬林已經引着弗塔根公爵,去要塞里商談正事。德亞跟着亞多與培雷恩,從另一邊也進了要塞,名義上是登瞭望台,眺望艦隊。
此時主觀禮台上幾乎已經空了,安多瑪斯默默注視那些人登船,然後他對查理一招手:“走。”率先向要塞走去。
查理忍耐到這時,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我們就要開始忙了嗎?那些人怎麼辦?”
“王子的安全當然不能罔顧。”安多瑪斯嘆息一聲,“至於其他人……但願下船時,女伯爵能走在後面一些。”
查理原本就隱隱意識到了這個答案,只是不願意相信;此時猜測得到驗證,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安多瑪斯已經邁步向前了,丟下一句話,被風一吹,支離破碎。
“這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