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喬碩打開車門,伸頭四處一望,然後看着前面的三岔路口,濃眉輕輕一蹙——他要進入香港新界西北部的白沙村,按地址推算,應該是這三條岔路之一。然而,村路一般都是四通八達的,所以基本上有指示牌,甚至連哪兒是村莊入口都沒有特別標記。

天氣有點熱,他脫下西裝外套,從襯衣上袋掏出林威給他的地址,略瞄了瞄,決定先打個電話確定位置更穩妥些……

合上電話后,他快速把車子駛進左邊。經過一小段外層種滿相思樹,內層卻是木棉樹的水泥路,路面居然漸顯寬闊,路兩旁皆是一些小門小戶的店鋪。大概是農村地方,人們習慣早起,才九點未到,不少店鋪已經開了門,店主勤快地晃着身影洗洗抹抹,準備一天的營生。

喬碩在一間寫着“吉鋪轉讓”的小店前停車。剛要開門下車,又想到若是碰巧此店的東家今天約人來看店面的話,自己的車就礙着人家了,便往前駛了一些,才停了下來。

站定身子,他掏出地址看了看,四處一瞄,慢步拐進馬路邊一條水泥小路。那兒的路頭有兩棵冒滿綠芽的合歡樹。走了大約十來丈,再往左一轉,兩旁的村屋漸漸少了,路出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象。再往前走了十來丈,繞過一間頗具氣勢的“寧家祠堂”,視野豁然開朗!

喬碩頓足,佇立遠眺,平地而去的,皆是由近至遠接二連三的寬闊的蓮塘。初夏剛至,蓮葉色澤尚未轉濃,大片大片的碧綠純凈撩人。粉色花朵在風中盈盈款動,含苞欲放,如同仙女佇立在水中央。

他深吸一口氣,感覺自然舒爽。這份心情,這種寧靜,竟是久違了。

不遠處的塘堤上,似乎晃動着一個身影。喬碩眯眼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村女踩着晨露,繞過一叢似是木瓜樹的樹影,立在堤邊采割姜花——種在塘堤邊的,應該是姜花吧。

他微微一笑,乾脆就立在幾株芭蕉下,頓足眺望——此時還是早上八點多的光景,朝霞雖然穿透薄霧,景物仍然顯得混沌……面前不甚清晰的水塘、荷葉、蓮花、堤壩、女孩、姜花、樹影,混合出一份和諧與安逸,令他的心涌動着一股細碎的溫柔,有點陶然了。

按林威所說,入村后拐入第一個小路口,走半里路左右,會見到接連起來的幾口大蓮塘,那便是寧家的產業。近路邊那口池塘的寬堤邊築建着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木屋,小屋下用水泥柱支撐着,四周開着寬大的木窗,角形的屋頂罩以一層粗糙的樹皮,遠看很像瑞士山林樹皮屋的風格,是寧家與買家商談的地方。

喬碩極目眺望,前方正有一間如林威形容般的小木屋,便提步上前。

木屋前方圍了一個小型水池,四邊豎著漆白的木柵欄,外圍錯落着幾棵正抽着嫩綠芽兒的石榴樹,內中,是從蓮塘渡過來的一窪清水,養着幾色錦鯉。水池上,幾隻大白鵝躲在樹陰里呱呱叫着,不時把頭探進水中,又猛然抖擻,留下圈圈餘波。

喬碩觸目四及,但見處處樹影荷色,水光瀲灧,若不是他因為公事必須要到此地,真不知道在香港這個國際大都會也有這麼一方水鄉藕色。

一個月前,“喬氏食品集團”簽了一個以經營健康食品為主的客戶,定額巨大,利益豐厚。但這個姓吳客戶的要求卻非常地刁鑽,他說自己曾是湖北沔城人,沔城盛產蓮藕,素有蓮鄉藕城之稱。他祖輩五代全是種藕為生,現到他這一代,只剩他一個男丁,卻遠在香港從商,更在此地成家立室了。現在他年紀越來越大,思鄉之意也日益濃厚,便希望在旗下銷售的健康食品中創製一個蓮藕系列食品,希望“喬氏食品集團”能用沔城吳家土產的蓮藕研製,以一嘗敬祖的夙願。

簽訂合同之時,吳先生還千叮萬囑一定要選用吳家種植的蓮藕。說這吳家曾是他們祖族的旁支,知道吳家家傳的種藕竅門,所以種出來的蓮藕細密白嫩,清甜脆香,與一般的蓮藕很是不同。

話罷,這名念舊的商人還搖頭晃腦地吟着明代盧滋在復州(治所即今沔城)為官時提的蓮藕詩:湖水平橋近古城,紅蓮花好鏡申明。亭亭不受淤泥染,花與濂溪心共清。

這一下可把喬碩給難住了——到沔城採購蓮藕還好辦,畢竟那兒已經有好些民辦的蓮藕工廠,去了就能訂購。但如何區別沔城的土產蓮藕和吳家蓮藕可真是大問題,萬一下了訂單,又發覺貨不對版,到時南北兩地,山長路遠,紛爭起來分外費時費力。

但這批蓮藕系列食物訂單巨額,利潤豐厚。加之吳生對祖籍念念不忘,讓重感情的喬碩很感動。一旦有了好感,費些心神便是很情願了。於是一連幾天,他四處查找周邊的藕農商討,希望能詢問他們如何準確區別沔城土產蓮藕和吳家蓮藕。然而,香港一帶以種藕為生的畢竟少數,喬碩問不出個所以然,便一邊交託下屬繼續查找資料,一邊想着要親自到沔城一趟。

他的得力助手兼好朋友林威見老闆為了這個吳家蓮藕心煩,心中不禁有些後悔了——他的舅舅寧世幫是白沙村村民,就是以種蓮藕為生的。聽說他年輕時曾在沔城住過幾年時間,回來后也在屋邊的小水塘學種起蓮藕來了。但林威之前為“喬氏集團”的一個零食食品介紹了一個生薑供應商,竟然被公司內部暗傳非議,說他從中抽取傭金!性情耿直的他氣得幾乎要在喬碩面前要撞牆明志……若現下再為親戚介紹一次,一旦又被人在背後議論,豈不自討沒趣?

不過,林威性情忠直,與喬碩又是好友,最終還是向他透露了這個消息,同時把胸口拍至“砰砰”響,說自己只是看不過眼多嘴一句,什麼意思也沒有的,當場惹得喬碩笑了起來,便約着他今天早上在白沙村寧家的小木屋見面,與他舅舅詢問細節。

大白鵝“撲撲”的拍水聲喚回了喬碩的注意。他略一抬眼,不覺,已走近塘邊那古樸的小木屋。

一個身穿白色衫衣的女子捧着大把的姜花,正輕哼着一首不知什麼名字的小曲,自木屋後面的堤壩上轉了出來。她一邊走路,一邊側抱着姜花,似是為防遮着眼光走路,似乎也是因為覺得半抱着花束可以令姿勢更為悠閑。

是剛才在堤上採花的女子?喬碩微微一笑,目光不經意朝她臉孔一望,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被唬得目瞪口呆!

這村女長着一張瓜子臉,皮膚白皙纖細,因為淡笑而微彎的眸子靈動而黑亮,顯示主人有着與眾不同的聰慧氣質。碎長的頭髮輕披肩后,發質略顯褐色。大概心情怡然,嘴角因而略翹,左邊臉頰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也是單邊酒窩?!

天啊,這女孩和綠美長得如此相你,甚至同樣擁有微褐色的頭髮和單邊的酒窩?不過綠美的酒窩是在右邊的……除此而外,她臉上流露的那股氣定神閑和安然自若,也分明地告訴喬碩,面前這個女子不是柔弱溫婉的綠美,只是一個和綠美長得很相像的女子。

奇怪!綠美又沒有同胞的姐妹,怎麼會與一個陌生的女子如此相像?喬碩呆了似的繼續望着那個年輕的村女……此時,一個大男孩騎着自行車朝着他直衝過來,相距一尺之餘,突然一擺車頭,從他身邊險險竄過。喬碩回過神來,望了一眼扭頭喃喃低罵他的男孩,再回身尋找村女的身影,驚覺倩影已經不見。

喬碩頓覺失落,連忙扭頭四望,突然又看見小木屋樓梯邊一大叢的夾竹桃的旁邊有一襲白色的身影——原來那女子單手側頭抱着大把的姜花,正一路登上小木屋的板梯,然後側着小腦袋,似乎在褲袋掏鑰匙,半晌,開門進去了。

喬碩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站在對面馬路邊一棵芒果樹旁邊——那兒正斜對着那扇窗戶。這間小木屋四壁全是寬闊的木窗,能看清前方碧綠的蓮塘連綿而去的全貌,

半晌,木窗被向外推開,淺綠色的窗帘扯起,露出那位女孩的俏臉。

因為是周末的緣故,路上遊人漸多。他知道那女孩不會注意對面馬路的他,也直覺自己這樣偷窺對方是不對的。只是下意識里,因為她那張酷似綠美的臉而大感驚異,以致非常想知道女孩下一步會做些什麼,比如是先插花,再抹桌,然後沏茶?他覺得她應該會根據那樣的順序做的。

此時,小木屋前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喬碩一望,是林威來了。他們約好九點在這兒會面。

因為自另一邊路口而來,林威看不見他。喬碩正要招手叫住林威之時,這位行動迅速的保安主任已經跳上了好幾級的樓梯,一徑推門進去了。

林威和那女孩認識?喬碩目光一閃,隨即緩步穿過馬路。在動作之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因為某些原因,步履顯得有些零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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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威一步跨進小木屋,聲音雄壯得很,“玲瓏,早啊。”

“咦,是表哥?今大是什麼風向,居然把你吹來了?”寧瓏朝他微笑。玲瓏是她的小名。

“舅舅呢?”林威拍了拍表妹的肩頭,一屁股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爸爸帶着藥材商人到倉庫去看晒乾的蓮蓬和蓮須了,一會就會回來。”

“那就好!小丫頭,快倒杯茶來,我口渴着哪。”

寧瓏笑着橫了表哥一眼,轉身倒茶去了。

“這麼早過來,找爸爸訂貨?”寧瓏把一杯香茶放在几上。她知道表哥在“喬氏食品集團”工作,去年就向她家訂了幾百公斤蓮子製造月餅餡料,今年卻沒有再訂了,害得爸爸嘀咕着是不是自家的蓮子質量差了:後來林威說因為“喬氏”訂購部換了新經理,是喬家二媳婦,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女人為免下屬從中抽佣,把一些小型的合作客給劃了。

林威聳聳肩,“我是多嘴向老闆說過有親戚種植蓮藕,但決定權在老闆啊,他訂不訂貨可不關我的事、”

寧瓏點頭,“那用什麼方式洽談啊?你現在來預約還是怎麼樣?”

“老闆親自來哪……”林威站起身子由窗口向外望了—會,“他說好九點到達的……”

寧瓏立即打了父親的手機,響了好一會還沒接電話,卻突然聽到父親由遠至近的回應,“玲瓏,我回來了。”

寧瓏扭頭見父親已經踏進小木屋了,立即嘟起小嘴,“只要未露面就得接電話,不知人家擔心嗎?”

“都在門口了,還接什麼電話。”寧世幫大抵還想說省電話費什麼的,一眼見林威在,立即笑着上前拍了拍外甥的肩頭,“你這小子,個把月不曾見你的面。”

林威來不及理睬舅舅便有點愕然地站起身子,朝他身後大聲問:“老闆?你怎麼會和我舅舅在一起的?”

喬碩沒有回答,先向站在身側的寧世幫點了一下頭,“寧師傅你好。”

這人聲線渾厚深沉,似乎與平日的來客略有不同。正走向牆角準備洗茶盅的寧瓏溜眼一望,父親身旁站着一個三十歲左右,膚色微黑的高大男子,穿一身筆挺的名牌西服,腳登光可照人的皮鞋……

寧瓏心下微微一愣。這名“喬氏集團”的老闆果真氣派,到小鄉村談生意也穿戴得一絲不苟——身處自家的小木屋,很有點貴族光臨的景象,倒顯得她寧家寒酸呢。

寧世幫連忙打過招呼,把二人讓到窗邊的紅木沙發坐下,然後用熱情而不失討好的語氣說:“喬先生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我……”正要繼續客套,他的手機卻響個不停,只好向喬碩連道幾聲抱歉,步出木屋聽電話去了。

寧瓏立即用小型熱水器煮着開水,準備沖泡香茶。

然而,雖是背對着客人,她卻能感覺那位喬先生在暗暗打量自己。寧瓏為自己突冒的敏感而奇怪,一抿小嘴,輕輕扭頭證實。兩人目光一下碰個正着!

寧瓏心中一顫,臉兒微微燒了起來,心中竟然又暗自奇怪起來——這個陌生男人為什麼會留意她?自己為什麼能感覺他的觀察?而她竟然會因為他的一覷而心跳臉熱!記憶中,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無措,更擔心被人看出異狀,便垂下眼帘,轉身端着茶碗上前,輕輕放在喬碩面前,“先生請慢用。”

“謝謝,你是——”

“她是我最小的表妹寧瓏,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呢,漂亮吧。”林威正為閑得發慌的嘴巴努力找話兒,便趕着向喬碩介紹起來了。

“寧小姐你好,我是喬碩。”這一次,渾厚的語調是對她而發出的。

“你好——”寧瓏連忙輕聲應着,說話間輕掃了一眼他的臉,發覺他正看着自己,臉頰又緩緩升起兩朵紅暈。

她垂頭轉進裏間,在地柜上的玻璃瓶里夾出一些蓮藕小食放在白色的小碟子,用托盤捧出來放在茶几上。動作之時,她用眼尾略瞄了一瞄喬碩,卻發現他望着几上的小白瓷茶盅,濃眉悄聚,似乎在凝思些什麼。

坐在背光的窗前,他原本剛毅的面容顯得柔和了,也深沉了。當他望着小茶盅的時候,不時輕抿的嘴角和輕攏的眉心,流露出一股淺淺的寂寥……

寧瓏知道,一般人或許看不出來,因為,這種人似乎習慣把所有的情感掩藏在淡然的神色里。若有躁動,也在眨眼間歸於平伏,一切仍然隱匿得很完美。

但她卻感覺出來了,彷彿這個男人在微展笑臉侃侃而談的時候,周遭仍然浮動一種不能輕易溶於人群的孤獨。抑或,是他刻意如此?為什麼要如此?其中究竟藏了什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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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威喜言好動,此時不敢打擾正在思考的老闆,又不知和寧瓏說些什麼,正在一旁訕訕的有些不自在時,他的手機剛好響了。

“喂,哪位……啊?保姆?”林威一笑,“寶寶吵着要找爸爸?好好,你等等……”林威連忙把電話遞給喬碩。

原來已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了!寧瓏心中莫名一空。她無意識一抬頭,看見喬碩一臉的寵溺,百般輕柔地哄着孩子,又承諾周末要和她到哪兒哪兒玩,吃什麼什麼東西,買什麼什麼玩具,芭芘娃娃要什麼姿態,衣服要什麼顏色……直聊得百般親密,羨煞旁人。

寧瓏輕輕一笑。看來,他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滿呢。他臉上的寂寥,只是時下里一種因為追逐潮流而努力為之的酷態吧?寧瓏聳肩,決定不再思考這個無聊得有點過分的問題。

待喬碩哄完女兒后,寧世幫的電話也聊完了。三個男人重新坐在一塊兒,林威為吳家蓮藕的事先向舅舅細說一遍。喬碩則垂下腦袋慢慢嘗着擺放在几面上的兩小碟零食,那是寧家自製的蓮藕糕和蓮藕脆片。

寧世幫尚未聽完林威的話,就猛然一拍大腿,大聲叫:“你們找對人了!”

喬碩和林威一對眼睛,林威立即扭頭問舅舅:“怎麼說?”

“小威,你知道我早年是白沙村的村長,眾所周知,白沙村特別多大水塘,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一直想利用地勢做些營生,有一次我因為假期旅遊經過湖北沔城,但見一片闊野,綠如碧玉,蓮花朵朵盛開,非常漂亮,我因為一時貪看,竟然就失了腳摔下蓮塘!幸而那個蓮塘的主人正在採蓮蓬,聽到聲音連忙過來察看,才把我從蓮叢中拉起來,並扶到他家裏去……”

林威聽得睜大眼睛,“舅舅,你別告訴我,那戶救你的人家就是姓吳的!”

寧瓏也立即走過來詢問:“爸爸,你什麼時摔的腳啊?”

寧世幫一挑濃眉,對着林威和喬碩攤一攤手,“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世事就是這麼巧合!救我的就是吳家!”然後扭頭望着女兒說:“傻丫頭,那時還沒你呢。”

喬碩立即詢問:“那,寧師傅能否帶我到沔城吳家一趟?”

“這個……”寧世幫摸着下巴猶豫起來。老實說,此事已相隔二十多年,就算他還認得去路,又怎知人家有沒有搬離舊居?

林威立即又問:“聽說這吳家蓮藕味道非常地特別,舅舅那時有沒有吃過?”

寧世幫立即硬着脖子猛點頭,“對啊,他們生產的蓮藕雖然不算十分肥大,但色澤雪白,吃得人齒頰留香,回味無窮,別家子的蓮藕就吃不出那個味兒。後來我回到白沙村,還因為這個原因精心研究過種植蓮藕的泥土和水質呢,所以我現在種的藕雖然比不上吳家出產的,但絕對比一般人家來得鮮甜!”

喬碩正咀嚼着一塊蓮藕脆片,半晌,他緩緩點頭說:“寧師傅說得沒錯,你家的蓮藕吃着味道鮮脆香甜,沒有一般蓮藕的淡腥味。”他慢慢抬頭,看着寧世幫微笑地說:“如果寧師傅肯和我到沔城走一趟,替我找到真正的吳家蓮藕,我會支付你五十萬港幣當酬勞,並且和你簽訂合作合同,十年內,‘喬氏集團’所需要的蓮藕和蓮子全部向你訂購。”

寧世幫樂得整個從椅子上站起身子,“好!一言為定!”

“那麼,我先行離去,待訂好出發日子會再通知寧師傅,”喬碩似乎不喜客套說話,微笑點了點頭便起身離去:走至門口之時,突然又回過頭來,幽深的眼睛望着寧瓏,半晌才說:“寧小姐,再見。”

寧瓏正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冷不防他突然回頭,不由嚇了一跳,小臉飛紅一片,“再……見……”

喬碩見她窘迫,眼中笑意加深,嘴角略略揚起,硬朗的線條彷彿被完全融化,剛毅的臉面泛現一種極具個性的陽剛神采,看得寧瓏幾近呆住。

直至喬碩離去好一會,她的思緒仍然停留在他獨特迷人的笑臉上,甚至毫不驚覺,喬碩那一笑,已吹皺了一池春水。

小木屋外,喬碩望着遠處的意欲撲騰而飛:“嘎嘎”歡叫的白鵝,望着因為有事先行驅車而去林威,扭頭向小木屋一眯眼睛,嘴角輕輕一抿,“林威,你果然沒有介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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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寧瓏捧着茶杯回到卧室,上網找尋一些有關沔城蓮藕的資料。查閱完畢,她的手突然把光標定在搜索址欄上,輸入“喬氏集團”兩個字——幾乎在同一時間,門外傳來父親的叫喚。

寧瓏一慌,立即關閉網頁,嘴裏應道:“爸爸有事?”

寧世幫捧着小茶盅推門進來,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寧瓏扭身,感覺父親的臉色有些凝重,便把手搭在椅背上,揚臉甜甜一笑,“寧師傅,有何貴幹?”

寧世幫倚坐在女兒床邊的沙發上,啜了一口花茶,“一個人躲在房間幹什麼?”

“上網聊天噦,玩玩現在的時興產物——網絡遊戲噦,呵呵!”

“不會吧!”寧世幫橫了女兒一眼,“我的女兒似乎從不做費精神費力氣的事。”

“那又如何?打發時間嘛,正常現象——”寧瓏聳聳肩,突然看着父親問:“爸爸,你真會和喬碩合作?”

“我整晚就是憂心這個問題。”

“但你應承人家時語氣很爽哪!”

寧世幫啜了一口茶,“玲瓏,有空兒幫我約一約張明,詢問一下喬碩的為人。”

寧瓏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父親,“要我約張明?爸爸,你不是不知道他對我……”

“那又怎麼樣?張明是‘喬氏集團’的法律顧問,如果有他先打個底兒,大概更保險些。老實說,如果我們寧家以後有了‘喬氏集團’這個大客戶,就是立即花錢多挖幾十個蓮塘也划算!”寧世幫一仰脖灌了一口茶,“咕噥”一聲吞下后,又嘆着氣說:“女兒,你老爸我守着這幾口蓮塘十多年了,所謂餓不死也吃不飽就是這樣兒了……”

寧瓏聽了,垂下眼帘默不作聲。爸爸在這個小村待了幾十年,以前當村長時還算風光,後來因為懶得處理東家不見了母雞、西家丟了小狗的小事,主動向村民辭職,之後便投資買地挖了這幾口蓮塘,十幾年間任勞任怨,事事親力親為,卻限於金錢上的局限,生意一直做不大……

“好吧……”

“乖女兒!我就是說你乖!那我下樓去叫聰兒約他明晚來吃一餐便飯噦!”寧世幫笑逐顏開,站起身來輕拍了拍女兒的腦袋。

走至門邊時,他一頓,又扭頭說:“爸爸我雖然貪財,卻絕對把女兒的幸福擺在第一位,如果張明不是一個好男孩,無論什麼理由,我這個當爸的絕對不會要你與他交往。”

寧瓏拖長着聲音應道:“行啦——明白啦——”

“你看你,每回一說這個問題就懶洋洋的樣子,從沒把男人放在眼內,現下快二十五歲了,男朋友也沒交上一個,讓我和你媽百般憂心。”

寧瓏咬住嘴唇,扭頭望着電腦裝做聽不見。寧世幫望着女兒,皺着眉搖了搖頭,步出房門。

寧瓏朝掩上的房門吐吐舌頭,然後把身子慢慢趴在電腦台,腳尖左右旋動着椅子,想着今天發生的事。那個喬碩是個大集團的老闆,有錢財有面子有個幸福家庭,竟會又和爸爸扯上關係。而她一向不喜歡的悶葫蘆張明,卻因為這件事,得和她扯在一塊兒!

這個張明本來是寧瓏的大哥寧聰的同學,長得斯文白凈,讀中學時經常出入杜家,後來他到日本留學便漸漸少了來往。一年前他與寧聰在蘭桂坊酒吧重遇,兩人又經常走在一塊兒。

當張明重新拜訪寧家二老之時,立時驚覺寧家小妹清秀可人,樣貌氣質比他以前心儀的寧家二女兒寧玲更為飄逸清秀。更得知她從沒交過男友,隨即便展開追求計劃。可惜多次暗示,伊人依然不為所動,張明無計可施,只得調轉矛頭,向寧家人大獻殷勤。寧瓏心裏當然明白,卻沒有半點心動輕顫的感覺。有時,她甚至能感覺張明心中的挫敗和疑惑:寧家小妹,你是不是冷血的?

“女人一定要嫁人嗎?什麼理論!”寧瓏抿了抿小嘴,爬上旁邊的小床,端正坐好,做一個牛頭扣手式的瑜珈姿勢。半晌,她回息吐納,仰躺在床上,恍然間,腦海竟然緩緩冒出喬碩的音容笑貌……

真是奇怪啊,好像這二十五年來,他是惟一一位讓她害羞心跳的男人!莫非,這就是所謂女孩家的思春心動?嗯,那感覺很怪,甚至讓人臉熱心跳……寧瓏緩緩輕笑。就在她偷着樂之時,心中突然擠進一點提示——他已是君有婦,還育有一個女兒。

懊惱閃入腦海,寧瓏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地,把喬碩的身影一併扯進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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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花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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