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臨風?」
從他的睡房內探出依然昏昏沉沉的腦袋,昨晚理所當然的她睡床、他睡客廳的沙發。
「嗚——嗚——」
低頭望着蹲在門口嗚咽的大狗狗,江新禧也蹲下身來,尾椎的傷仍有點不舒服。
狗狗獻媚似的舔她的手。
「你叫——西西?」她恍惚記得昨天進門時夏臨風是這樣介紹的。
「嗚——汪汪!」
彷佛聽懂她的話,西西應和了兩聲,臉上似笑非笑的無辜表情,惹得江新禧失笑,輕輕拍拍它,她不由得嬌笑。
「太明顯了吧!呵」
狗狗獻媚討好的表情明顯,而他男主人為它命名的初衷在它聽來更明顯。
「夏臨風?不在嗎?」
環視房間一周,沒有看到男主人,江新禧輕皺眉頭一下,思量三秒後,打開門邁出一雙赤裸的玉足,接着便是一雙在陽光下晶瑩透亮的玉腿。
「你的主人不在,對不對?」
依然有些忐忑不安,狼狽了兩天,她的衣服早已經皺皺巴巴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所以此刻她身上穿的是她私自從他衣櫃裏借來的襯衫。
打開他的衣櫃,她才發現原來他有鍾愛藍色的偏好,從深藍到淺藍,從襯衫到外套,他的衣櫃裏是清一色的藍色,連內衣褲都不例外,當然不是她故意看的,實在是衣櫃裏整齊到一覽無遺。
細想來,好像記憶里的他也都是藍色的回憶。斂眉的同時江新禧莞爾,昔日的青蔥少年如今已經是成熟男人,而她在他面前出現的形象倒是越來越不如往昔。
「唉——咦?這是什麽?」
一聲嘆息還沒散盡,就看到西西嘴裏叼來一張紙蹲在她腳邊,紙上寫著——
早安!黑米粥和包子在蒸鍋里,如果涼了熱一下再吃,冰箱裏有牛奶
和麵包,牛奶用微波爐溫過再喝。鑰匙、錢和幾家外賣餐廳的電話號碼在
餐桌上,記得吃午飯。還有藥片,一次三顆,吃過早餐要記得吃藥,手上
的傷口不要碰水,行動小心一點,我去上班,有事打電話給我,晚上見!
夏臨風
「想得更周到!」
「嗚——」
「我是說你的男主人想得真周到,是世紀末的新好男人,一定很有女人緣。」
一人一狗對話江新禧還是第一次嘗試,不過這些話她也只會當著狗狗的面小聲嘀咕。
夏臨風是否對她難以忘情,她猜不出來,也許是對前塵往事不甘心,或許是對她的同情,更或許是他慣有的同情心,畢竟他說西西是他揀回來的流浪狗,而她……是否是他一時不忍揀回來的流浪人?
「呼——」
長吐出一口氣,環轉四周,簡單的一室一廳、一櫥一衛、一陽台,是讓所有房間物品一目了然的格局,簡單裝修過,整理得很清潔,一點也不像她認知里單身男人的房間,難怪有人說醫生大都有潔癖,她是不知道其他醫生家裏什麽模樣,但這個夏醫生的家裏倒更是一塵不染。
只見爐子上果然放着蒸鍋,餐桌上的鑰匙鈔票放在醒目的位置,淡藍色的布藝桌布倒是很符合她對夏臨風的新認知。江新禧點點頭的往浴室去,不意外看到一個比她家還要乾凈的浴室,也不意外裏面有藍色的浴簾、藍色的梳洗用具,惟獨一把嶄新的紅色牙刷醒目的放在洗手台上,江新禧再次揚起笑,這個男人細心得讓她不得不窩心,這一天從好心情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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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醫生今天有事嗎?見你不停的看時間,」有約會?
「哦,沒有。」
被看出心事,夏臨風抱歉的笑笑,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也擔心她中午有沒有吃飯。
「哦!那天的那位元小姐,夏醫生認識吧!昨晚值班的護士說有人來打聽她,好像是記者。」
護士小姐想起了中午午休時的八卦閑聊。
「問了什麽?」夏臨風不禁緊張。
「病情呀!電話、地址,其他聯繫方式什麽的,問東問西只差搶病例、查祖宗十八代呢,這些記者真是無孔不入,」
「那護士給了嗎?」
「當然沒有!這種違反醫院條例的事情怎麽會做,再說他們是不是記者還不清楚呢!夏醫生好像很緊張那位小姐嘛!」
「只是朋友,不過以後要是再有人打聽病人的情況,你們一定要謹慎,保護病人是首要的。」
「知道了,夏醫生,我們一定保護好你的女——朋友!」
「貧嘴。」
護士的調笑並沒有讓夏臨風鬆一口氣,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昨晚她失聲痛哭的模樣讓他實在不忍給她壓力,什麽都沒問,也不知道她幾點會起來,但怕她一早起床尷尬,所以他提早一個小時出門,雖然留了字條交代了很多,但是他的心依然放不下。
今晨看過早報,知道昨晚她發生了什麽事後,他就更擔心了,明白她不會犯法,但是報紙上寫得可謂是無法無天,她昨晚那委屈憔悴的模樣再次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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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鈐鈐——叮鈐鈐——
電話鈐聲不懈的響著,江新禧自然知道借宿守則第一條,為防止不必要的誤會,主人的電話是不能隨便接,所以她充耳不聞的繼續看財經報導。
好消息是,趙鍵剛終於被逼無奈的接受了記者採訪,畢竟她這個擋箭牌消失了,他只能出面解釋,而壞消息自然就是她無疑已經變成了替死鬼,當記者就她躲避拒絕採訪的舉動提問時,趙鍵剛這個小人居然大言不慚的,以一副受害者的面目宣稱公司已經解僱了她,目前她的行蹤不明。
行蹤不明?哼!這個小人為什麽不乾脆點說她畏罪潛逃?他果然夠狠,把和她的關係撇得一乾二凈,然後把所有的罪名推到她身上,要把她逼上絕路是吧!
將電視轉換到股票頻道,江新禧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夠翻身,打個漂亮的反擊仗,但她這幾年的財務總監豈是白當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魚死網破而已,趙鍵剛想逍遙法外?沒門!
叮鈴鈴——叮鈴鈴
電話再次響起,比兩分鐘前響得更久,而且這次吵得連狗狗都聽不下去了,一直汪汪汪狂叫個不停,她動作緩慢的湊上前看電話的來電顯示。
「咦!好熟悉,是——」
思考着,待江新禧察覺時,她已將電話接起。
「新禧!」
「是你!」
「剛才怎麽不接電話?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夏臨風的聲音聽起來大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我怕接了不該接的電話,給你造成誤會呀!」她的嘴角微微揚起。
「哦……那我在超市,晚餐想吃什麽?」
夏臨風本來想說沒關係的,但是突然想起老媽有可能打電話來噓寒問暖,如果聽到他房子裏居然有女人出現,那還不馬上打包前來三堂會審才怪。
「沒什麽特別想吃的,你隨便買吧,做什麽我吃什麽。」
「那好,等會見!」
掛斷電話,皺眉瞪着電視上不斷跌落的股票走勢,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從心底蔓延。她不該那樣說話的,明顯是事實還刻意重申,難道她想聽什麽不一樣的答案嗎?
搖搖頭的同時將電視關掉。
「真是的!難道腦子也昏了,對數字這麽不敏感,不該敏感的反倒亂想。」
這次不是與狗對話而是自言自語的抱怨,江新禧為自己搞了多年財務卻對那串數位遲鈍抱怨,為講電話時自己的三八兮兮抱怨,更為掛斷電話後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抱怨,總之,都是因為這一通夏臨風的電話。
低頭望望襯衫底下若隱若現的性感小內褲,江新禧起身向卧室的衣櫃走去,她當然不能讓他見到自己這般模樣。
而這頭,掛斷電話的夏臨風,心情顯然好多了,剛才沒人接電話,不知道他有多焦急,險些就沖回家去,因為擔心她發生什麽事,擔心她出門遇到麻煩,更擔心她離開就不再回來。
直到聽到她的聲音,他一顆懸宕的心才總算放下,推起購物車,他想將晚餐準備得豐富一點,想她原本就苗條,經過這一番折騰,就顯得過於清瘦了。
望着貨架上各種新鮮的蔬菜瓜果,夏臨風沒忘記她挑食的習慣,胡蘿蔔不吃,水煮蛋更是堅決抗拒,蒜苗、蔥段、生薑片只要讓她看到就絕對進不了她的口,她的脾胃弱又偏寒,所以生性太涼或者太熱的東西吃了都會引起胃不舒服,但她偏偏口味重喜辣,對淡而無味的東西一向不喜歡,比如白開水、比如白米稀飯。
一邊將牛奶、麵包、果醬等放進手推車,一邊因為想起她而輕笑搖頭。夏臨風決定了今天的主菜為番茄燉豬蹄、芋頭燒雞,搭配冬瓜蝦仁、苦瓜肉絲,以及素炒荷蘭豆,再做一味溫補的雞汁冬菇湯,將需要的食材依序放進購物車,看到生鮮區里橫七豎八爬行的螃蟹很是新鮮,他又挑了兩隻肥碩的大螃蟹,她喜歡咖喱口味,做個咖喱蟹清熱散血養顏,剛好。
例落的選好食物,他又繞到飲料區,拿了兩大瓶檸檬味的礦泉水,記得她喜歡的牌子及口味!望着差不多堆滿的購物車,夏臨風輕呼一口氣的快步向結算區走去,但在路過生活用品區時,他的腳步隨著目光專註的視線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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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把超市搬回來了?!」
打開門便見雙手被佔據的夏臨風,他手上提着滿滿幾大購物袋的東西,讓江新禧以為他把超市都搬回家了。
夏臨風盯着穿在她身上的衣服三秒鐘,然後扯開笑容進了家門,將東西都堆放在餐桌上才喘出一口氣,他是從來沒有一次買這麽多東西過,一個人住且午餐都在醫院解決,他的冰箱從來沒有被塞滿過,不過看來今天要塞到放不下了。
「昨晚睡得好嗎?認床一定會很晚才睡着吧!早上有沒有聽話啊?」
將東西一件件掏出來,西西湊到腳邊來蹭着他撒嬌,夏臨風最後一句是蹲下來對狗說的。
「還好!」
看着他寵溺的搔弄狗狗的頸部,江新禧苦笑着不知該不該回答的同時,卻又莫名的有些羨慕在他手下撒嬌的狗狗了。
笑自己三八的聳聳肩,她上前幫他把東西放進冰箱,水果、牛奶……檸檬口味的礦泉水!瞪着手中熟悉的牌子,江新禧望向已經走進廚房的夏臨風,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不時逗弄狗狗,這幅畫面看來是那麽的溫馨,竟讓江新禧的心頭不由得柔軟了幾分,酸酸澀澀的,突然有種千帆過盡的傷感。她怎麽不早一點知道,自己傷害的是最值得好好珍惜的那一個。
「怎麽了?」
回過頭來對上她專註的眼神,小臉上微微傷感的表情讓夏臨風屏息。
「沒什麽!」
低下頭錯過他打量的眼神,江新禧伸手拿過另外一袋東西以掩飾自己的走神,但是從購物袋中掏出來的東西卻讓她驚愣住。
「臨風……」
「嗯?」
剛要着手料理螃蟹的夏臨風,在轉身望見她手中的東西時,臉霎時紅了,而手中的螃蟹則見機用它鋒利的大螫子夾住他的手指。
「嘶——啊!」
夏臨風吃痛的猛甩手,螃蟹被甩掉在地上開始自由爬行,他管不了它的握住手指跳腳,而目睹這過程的江新禧在愣了三秒後,毫不給面子的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這個男人的心思細密讓她會心一笑,卻又有時到靦腆得出醜連連,更讓她不得不開懷大笑。
「嗚——汪汪!汪汪汪!」
在廚房的西西,不明白一向穩重的主人為什麽突然大叫接着大跳土風舞,但是盯着地上緩緩向自己移過來的莫名生物,它只能保護自己的一邊向後移動、一邊徒勞的狂吠,一時之間人聲、犬吠充斥,整間房子好不熱鬧。
咚!
「好了,西西!」
上前用鍋子和鍋鏟一把將螃蟹扣住,讓狗狗噤聲,夏臨風這才呼出一口氣,瞪着在外掙扎的那兩隻蟹螫,他不由得暗自思忖要不要改菜單,把咖喱蟹改成紅燒或油炸。
r呵!你還好吧?」
好不容易止住笑聲,但是語氣依然活躍的江新禧上前緩緩蹲在他身邊,他瞪着螃蟹,她盯着他被夾白的手指,不過說實在,他和西西,這一人一狗瞪着罪魁禍首的樣子讓她又想笑了。
「嘶!」
經她一提醒,夏臨風才想起來,疼痛神經再次被啟動。
「還好沒破皮,算你幸運!」
自然的拿起他受傷的手指,察看有沒有滲出血絲,江新禧笑着抬起頭來便對上他專在的眸子,深邃得彷佛倒轉的漩渦,心不由得一緊,鬆開他的手指,她轉而面對依然不安的狗狗,安撫它也順便安撫自己。
「——哦!還好,不然我不止燉了它,還高溫油炸!」為了解除尷尬氣氛、為了泄憤,夏臨風用鍋和鏟夾起螃蟹,瞪着它惡狠狠的加重語氣。
「呵!」
站起身看着他臉上青紅交錯的表情,江新禧再次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夏臨風,你真是可愛!」
不知道她這是讚美還是糗他,夏臨風無奈的聳聳肩,也不禁笑了。真是的,為什麽面對她就總是出醜?
「我剛才是說這個。」
轉身走回餐桌旁,指著事件最初的誘因,江新禧告訴自己不能笑得太明顯,不然她怕夏臨風下一秒會打開門衝出去,那她可對付不了水池裏那兩隻橫行的傢伙。
「呃……我突然想到你、你沒有換洗的衣服,也不知道……所以——」
笑容瞬間化成僵硬的尷尬,夏臨風的臉色可比他在超市結帳時紅多了。
「所以你就買了這麽多?」
揚揚手中的貼身衣物,睡衣兩套、內衣兩套、內褲一打。
「總之,謝啦!我好餓,快動手吧,建議不要對它太殘忍!」
不忍心再折磨他的承受能力,指指他身後水池裏的螃蟹將軍,江新禧提起那包他購買的貼心衣物,一手插在穿在她身上,他那沙灘短褲的大口袋裏走進睡房。
「呼——」
直到她消失在門後,夏臨風才放鬆的呼出一口熱氣,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著了,買的時候可沒想這麽多,怎麽一被她拿在手中,他就覺得無地自容了?
想起剛才一連串的糗事,瞪着水池裏依然不知死活奮力向外爬的螃蟹,夏臨風失笑。
「有人為你求情呢!就讓你舒服點犧牲吧!」
回到房裏的江新禧,望着床上的貼身衣物,再次笑出聲,為了避免外面的男人聽了尷尬,她死命的捂住嘴巴笑倒在床上,那套簡潔的長袖絲綢睡衣褲還好,讓她笑倒的是胸前印有小熊圖案的棉布睡衣,她可從沒試過這類型睡衣,由此可見,這個夏臨風單純得可以!
再翻看內衣褲尺碼,沒想到竟然完全合拍,看來這個老實人的目測還滿準的,不知道是不是醫學院的骨頭摸多了,一想起他臉紅的樣子,江新禧就趴在一堆內衣褲中笑得直不了腰。
她是不是太反常了?她這樣的處境應該算是「悲極生樂」吧!不過,實在是……太好笑了!她咧開的嘴角實在和她商場上女強人的風格不符,但是,管她呢!現在是非常時期,面臨非常糟糕的事情,卻遇到非常好的人,所以她應該有非常特別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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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菜一湯佔了滿滿一桌,看上去可口的不得了,引得江新禧不斷分泌唾液的同時,不由得再次暗嘆,夏臨風不但是個好人,更是個好男人,整理房間拿手、廚事也一流,老實、包容,好脾氣、好職業,有房、有車,但不風流,連一向眼光甚高的她都覺得是做為丈夫的不二人選。
「怎麽了?不合胃口?」
幫她盛好飯,就見她咬着筷頭直發獃,夏臨風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猜想,難道是這幾年她的口味改變了?
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衣服,他的臉再次暗紅,其實剛進門時看到她身上鬆鬆的套著自己的襯衣和短褲,雖然襯衣又寬又長,雖然短褲又松又大,但是看在他眼裏卻是熱在心頭,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叫他忍不住的浮想連篇,好在他把持得住。
但是現在看她身上那套小熊睡衣,他的心不禁升起了莫名的溫暖,他們這樣圍坐在飯桌旁,她穿着他買的衣服,是不是很像一個和諧溫馨的家?
「很好,謝謝!」
江新禧將按頭指向桌上的佳肴,一手比比自己身上的小熊睡衣一語雙關,比起他寬大漏風的襯衣短褲,她覺得這套棉布睡衣雖然幼稚,但更適合當家居服。
溫馨的感覺依然蔓延,夏臨風滿意微笑的為她夾菜。
「好好吃!沒想到你的手藝這麽棒,趕快找個女朋友吧!眼光也別太挑了,我是沒機會了,真羨慕做你妻子的人啊!」
夾一塊芋頭進口,酥香軟滑滋味無限,江新禧故作洒脫的感嘆。能夠做他妻子的女人一定是幸福的,而她也是真的羨慕,只是自己沒有這樣的命吶。有句話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現在算是知道了,感情的事,她一向自視甚高的挑來選去,以為自己挑到的是最好的,到頭來卻不知她拋棄了最好的。
望着她一逕低頭吃飯的樣子,他想開口反駁些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想的不能說出口,能說出口的卻又是違心的,生怕他們的距離更遠。
「你們……吵架了?」
他知道事實絕不止吵架這麽簡單,畢竟報紙上的報導,趙鍵剛似有大義滅親的意思,但是他不知新禧如何打算。
「你都知道了?」
抬起頭望進他眼中的關切,江新禧沒有停下手中的筷子,他的手藝真是沒得說。
以前他怎麽沒露一手,說不定為了這美食她就會認定他了,不過這可能也是天註定的吧!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在一起兩個月,每次約會都是跟着趙鍵剛那個混蛋走,現在想來,她被那個小人害慘的何止今朝這一件,這幾年幾乎沒有吃過家常菜,不是吃便當就是進餐廳,她的胃口早就沒有挑剔兩字了。
「只是在報紙上看到報導,但我相信那些不是真的,你不會那樣的。」
望着她忙個不停的小嘴,夏臨風覺得彷佛此時擔心的就只有他一個人,然而生怕她吃得太急噎到,他連忙盛碗湯遞給她。
「哦?謝謝,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從他手中接過湯,江新禧望着他眼中的信任幽幽一笑,吹開瀰漫在眼前的熱氣,將一口熱湯喝下,溫暖穿腸而過,引上眼底,鮮香卻留在唇齒舌尖回味。
「啊——我來幫你報仇吧!從哪吃起好呢?蟹腿?」
不願讓話題停留在這麽沉重的地方,江新禧大眼盯着那香味四溢的咖喱蟹,食指大動的準備大塊朵頤。
「蟹腿要留給我,我要咬回來!」
為她的處境擔憂,為她被誤會而不平,為她說話時留露出的委屈而心疼,但是卻不願引得她再傷心,夏臨風一手將螃蟹的大螫子夾下來,彷佛真要泄憤一般的大口咬下。
江新禧當然就毫不客氣的將蟹肉盡收盤裏,抬起頭來與他對視,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心中蔓延,相視一笑,愉快的進餐氛圍真正拉開序幕。
飯飽湯足以後,江新禧堅持要幫忙收拾,夏臨風只好妥協的讓她勝任擦碗這一項。
看她圍著圍裙,手拿抹布認真擦碗的樣子,夏臨風知道自己不應該一直想些有的沒的,但是大腦卻不由自主的開始展開幻想的畫面,想像她穿着圍裙在廚房裏為晚餐忙碌,拖着吸塵器在客廳、卧室,從他面前穿梭,她為他放好一缸洗澡水,出門上班前,她會溫柔的親吻他一下,然後小聲的說:老公,我等你回來!
當然,她做飯、他洗碗,她吸塵、他幫忙倒垃圾,出門前他也會摟住她溫存到捨不得走,他們還可以相攜購物、買菜、看電影……
幻想中的幸福幾乎讓更臨風回不了神,直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呼喚。
「怎麽,發獃了?」
擦完最後一個盤子,江新禧發現他似在神遊,水龍頭逕自嘩嘩淌水他也不管,一邊將圍裙解下關掉水龍頭一邊揮手招回他的魂。
順着她的手指回頭,夕陽從陽台上斜斜照過來,照在她笑容可掬的小臉上,夏臨風擴散的瞳孔不禁縮小,同時從幻想中抽離。
幻想中的生活和她,都是他嚮往的,真實平淡卻充滿了溫馨和浪漫,這個女人他喜歡,這種生活他渴望,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愛的不是別人,是江新禧!
江新禧會為了感謝某個人而洗手做羹湯,卻不會甘願當個家庭主婦,因為她的夢想不安於一方小小的居室,她要的那個人不是如他一樣的男人。
「怎麽?累了嗎?」
江新禧青蔥玉指在他望向自己失去焦距的眼前晃動,她已經忘了上一次在廚房沾濕手是什麽時候了,但眼前這個男人一點面子也不給,甚至更對她視若無睹的游神到外太空去了,她一向自認有魅力,即使是此時。
「呃——沒什麽!要喝茶嗎?」
回神卻也失神,夏臨風輕扯笑顏的轉身取茶葉.她圍著圍裙的樣子真的好美,曾經他說過最愛看她不著妝容對鏡自攬的樣子,很美、很真實,但現在他卻發現她僅此一次的家居模樣更引他遐想,不由得輕輕搖頭笑自己的痴傻,對她總是痴心妄想。
「干麽怪怪的?有什麽不對嗎?」
靠在門邊看他微笑搖頭的動作,江新禧有些不滿,五年後的今天,她竟然開始猜不透他,以前他就彷佛一張白紙一樣攤在她面前。
「還喜歡玫瑰花茶?加兩勺蜂蜜?」
往杯里倒入數粒玫瑰花朵,用溫燙的開水沖泡,夏臨風未得到答案便自主的加入兩小勺蜂蜜,記得當年他——唉,失笑的將回憶就此打住,當年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了,任他一個人再重溫多少遍,回憶也已經逕自褪色了。
江新禧望着他熟練的動作,幾粒玫瑰花朵加兩小勺蜂蜜,一層白霧自水杯飄散,馨香瀰漫,飄散她眼底,瀰漫她心底,記得當年他總是抱着個藍色的保溫瓶來接她上課,打開瓶蓋,裏面就是溫熱的玫瑰花茶,想到這裏,當年不知感動的感動,此時脫口而出。
「你……還記得?」
「是。」
端起玻璃士亞輕輕晃動著讓蜂蜜融化,透過水霧望向她閃爍水光的眼,夏臨風誠實的說。
「那時每天早上——」
「八點半,你第一堂課前。」
「是啊,你總是抱着個保溫瓶,提一袋早餐站在宿舍樓下,宿舍里的女生都說好像送外賣的工讀生。」
不想回去,可是依然忍不住掉回了過去,盯着他眼中同樣複雜的光點,江新禧想笑的,可滑到嘴邊的卻是苦澀,過去——他真的對她很好。
過去,他是真的很愛她,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裏,即使方式已經超出了他應該做的,但什麽是不該做的,對於真心喜愛到無力自拔的女人,即使天天像外賣工讀生送早餐又如何,望着壺中悄悄綻放的花瓣,夏臨風微笑的抿起嘴角。
「一直不知道,你怎麽會那麽準時?」
「因為那時你胃不好卻又貪睡,總是起床後滴水不進就匆匆趕去上課。」
是了,那時她的確很貪睡,在遇見他以前也常常忍餓上課,但自從有了他之後——
看他眼帶笑、手中不停晃動的花茶,江新禧的心酸酸的,是感動,更多的是炙熱的激流在心,他有多好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看他眼中帶著回味的笑容,她突然好想靠近他、擁抱他,溫暖他嘴角慘澹的笑容,也溫暖自己,好心疼!愛上她這樣的女人,為他心疼……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打斷了江新禧的心緒,也令夏臨風轉身面對她,過去的記憶中早已經泛上酸澀,望着她嘴角那絲楚楚可憐的似笑非笑,他於心不忍。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不論他們誰付出的多、誰又付出的少,都沒有關係,他在意的只是她是否幸福,不論曾經還是現在,所以她根本不用在意過去,給她平復的時間,也給自己時間平復。夏臨風走出廚房去接電話。
澀澀的宣洩嘴角那抹頓住的笑,雙手緊緊捧住茶杯湊近鼻息,撲鼻的甜香竄進胸腔,但依然掩埋不了她的心傷,她的——後悔!
是了!過去就應該讓它過去,一味的沉溺、一味的回味也無濟於事了,不是嗎?他的溫柔依然在,但她卻不能像過去那樣霸佔得理所當然,因為她早就自動放棄這權利了不是嗎?
至於後悔……小口抿茶,分明是酸澀的味道,江新禧的眼眶被熱氣熏得酸澀。
「喂?」
夏臨風握著聽筒,但是目光卻落在江新禧的背影,剛才轉身才發覺,不知何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被她無聲拉近,如果沒有這通電話——
「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在上廁所嗎?呵呵!」
「鬼丫頭!怎麽這會打電話?」
「人家想你了,今天好想吃炸醬麵哦!」
「哼,美國又不是非洲,去中國城的餐館吧!」
江新禧轉身望着夏臨風的方向,不是她好探人私隱,她只是有些好奇,夏臨風說話的語氣很……寵溺,對方是個女孩?
「可是人家想吃你做的!」
「好了,我還有事,不要撒嬌了,你這樣說阿姨會傷心的。」
望向江新禧的方向,見她臉上來不及收回的困惑表情,夏臨風不想再和電話那頭的方茜蕊說了,反正都是一些無啥重點的鬥嘴,這個小丫頭應該是太無聊了。
「不要!哥最討厭了,我——」
「乖,我現在有事,你自己玩吧!要注意身體,代我向院長和阿姨問好,就這樣嘍!不準再打來,再見!」
不給對方撒嬌耍賴的機會,夏臨風就掛斷了電話,望着江新禧低頭喝茶的動作,他微微一笑的走過去。
「是以前的小病號,後來去了美國,小孩子很會撒嬌,她打國際長途來居然是想吃炸醬麵!真是小孩子心性,難纏得很。」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得這麽清楚,但卻不想讓她心中有丁點的誤會,雖然要她因為他而誤會,這幾乎不可能。
他的解釋取悅了江新禧,心莫名的鬆了一口氣,但是她能表現的僅僅是舉舉茶杯說聲謝謝。
「味道怎樣?很久沒泡了。」
不曾為自己泡過,家裏卻一直準備,和剛才的解釋一樣,常常是多餘的,此刻心裏的失望自然也是多餘的,夏臨風只能岔開話題。
「我也很久沒有喝了,這些年都喝咖啡,這茶……是需要花時間慢慢品味的。」
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他留下的指紋,淡淡微笑的飲進記憶里的味道,芬芳的香甜卻壓不過淡淡苦澀,江新禧不知道如果沒有那通電話,她是否直的有勇氣上前抱住他。
現在看來,幸好電話響了、幸好他轉身了,現實提醒了她、他提醒了她,過去的就過去吧,失去的又怎麽可以再次擁有,那樣她豈不是貪心得可恥,僅能擁有的就只有記憶了,這個好男人她已經沒有資格再擁有了。
望着她沉醉在一杯花茶的表情,夏臨風當然不可能猜透她腦袋裏的想法,只是她剛才說,有些東西需要慢慢品味,不知道許多年後的現在,她是否能接受這花茶不慍不火的芬芳甘醇呢。
「晚上有空嗎?」
茶香依然濃醇,但卻彷佛被這一通電話打破了迷霧,江新禧提醒自己不能沉溺於這樣的溫柔而放鬆,她應該要面對現實的。
「怎麽?」
「如果沒有其他安排的話,送我回家吧!」
「你要回去?不行!記者肯定守在那邊,昨晚還有記者到醫院問你的地址……」
「我只是回去拿點東西,所以還需要坐你的車回來。」
望着他焦急的堅定反對,江新禧又想笑又為難。他們這樣像什麽?朋友還是……這樣的相處比朋友還要近一層,卻比情人差一步,而這一點點,怕是無法補全。
「臨風!」
「嗯?」
剛剛鬆了一口氣,夏臨風回頭望着江新禧眼中的欲言又止。
「我、我是想說謝謝!謝謝你!」
原本還想說更多,但是在這樣關心的目光下,江新禧說不出殘酷的話,如果說了她怕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不用了。」
她這又何必,每當聽到她的謝謝,都會覺得他們的距離被瞬間拉開好遠、好遠。
真希望有一天,不論他為她做什麼,她都不會說謝謝,因為他做得心甘情願,而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