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星期日早上八點永城社區的中庭,花兒繽紛綻放,樹木枝葉扶疏,燦爛的陽光落在早起打掃的住戶們身上。

圍牆的水溝邊,裘熙熙正與一支掉在水溝中的髮夾奮力搏鬥。

她將長發綁成俐落的馬尾,隨着她的動作,馬尾跟着擺動,彷彿在她腦後起舞。

她穿着洗舊的深藍色T恤,卡其短褲,露出一截雪白的細腿,顯得青春亮麗。

拿着夾垃圾專用的大鐵夾,她以各種角度試圖將水溝里的小髮夾拾起,無奈大鐵夾的開口縫隙太大,夾不起小東西,她只好認命的嘆口氣,將戴着手套的手緩緩探入水溝。

裘熙熙十分專註,忽然,一陣騷動聲傳來,她抬頭一看,是一群婆婆媽媽在不遠處正熱烈的談論着。她微微皺起眉,心想眾人不知是要宣佈什麼事,於是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往騷動處走去。

“杜先生要來了!”

“不知道今天他會穿什麼衣服?喔,他不管穿什麼都好看。”

“嘿咩,我家小丫頭迷杜先生迷得要死,我趕快去叫她。”

裘熙熙聞言冷笑一聲。

這些人是怎麼得知那位杜先生馬上就要到這兒來,她一點也不驚訝,八成是早派了一個人在A棟五樓的電梯口守株待兔。

這時,不遠處的A棟大樓門口走出一名男子,引起社區女性居民們爭先恐後,搶着跟社區的萬人迷杜先生攀談。

“杜先生,早啊”

“杜先生,吃飽沒?啊這是我剛剛做的蛋餅,你拿去嘗嘗。”

永城社區女性居民的偶像杜藏璽像是踏着晨光而來,他身穿全白休閑服,手上戴着名貴的表,腳上是昂貴的皮鞋。看起來不像要參加社區每月一次的大掃除,倒像是剛打完高爾夫球,正準備去五星級飯店喝下午茶。

裘熙熙眼中的杜藏璽,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她恨死了他每次來打掃都穿得像要上台走秀,更恨死他每回一出現,原本勤快的歐巴桑們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只圍着他團團轉。

杜藏璽接過蛋餅,有禮的道謝,親切的與住戶們打招呼,接着他來到裘熙熙面前,亮起招牌笑容。

“裘小姐,早啊!”他的一口白牙在陽光下彷彿閃爍着光亮,引來周遭一片驚嘆。

“杜先生,不早了,現在已經八點,公佈欄寫的集合時間是七點半,你遲到了。”裘熙熙冷冷的回道。

他的笑容微微僵住,說:“真抱歉,昨晚我拍照拍太晚,不小心睡過頭一些。”

“借口。”她打量着他的衣着,停留沒幾秒就不屑的別開眼,“今天是打掃,不是走秀,主要工作是清理髒亂的水溝,不是掃掃地、撿撿樹葉而已,你穿這樣子,不怕被水溝的臭水濺濕?”

杜藏璽心中微驚。哎呀,他真的以為今天只要掃地、撿樹葉,不知道原來是要跟骯髒的水溝為伍。但眼前的裘小姐每次見到他就一臉不爽,話中帶刺,他可不想在她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

“喔,因為晚一點我跟朋友約了吃飯,而且這衣服很耐臟,不怕。”他嘴硬的回應,心中暗暗祈禱待會兒不要真的發生什麼糗事。

裘熙熙哼了一聲,擺明了不信,轉身就走,打算回到水溝邊繼續跟髮夾奮鬥。

杜藏璽看着她的背影,打量着她筆直的美腿,看了幾眼后,發現自己怎麼對她的腿起了色心,因此趕緊移開視線。

“杜先生,這蛋餅快趁熱吃啊,都涼啦。”

“杜先生,你這件衣服哪兒買的?我想也給我老公買一件。”看他會不會變得跟你一樣帥。

“杜先生,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有沒有看過我女兒?就高高瘦瘦,剛才在電梯口等你的那個。”杜先生、杜先生、杜先生……杜藏璽發現自己好忙,明明是要打掃,怎麼他卻在這兒吃蛋餅,和鄰居閑扯淡?遠遠的,他又看見那雙美腿的主人,她正背對着他蹲在那兒,像要一頭栽進水溝里了。

他走向她,接近她之後,才看見她右手伸入水溝里,可能因為怕臟,不敢伸得太深,所以離溝中的水面還差一段距離。

“撿什麼?”裘熙熙回眸,看見來人,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沒回話。

唉,態度真差。他心裏這麼想。

“撿什麼?”厚着臉皮,他又問了一次。

她不甘不願的回答,“髮夾。”他來幹嘛?不是捨不得衣服弄髒,剛剛還在中庭花園那裏和婆婆媽媽們聊天嗎?杜藏璽彎下高大的身體,影子罩在她身上,雙眼梭巡了一會兒,看見了水溝里卡在泥中閃閃發亮的小髮夾。

“這麼臟,你還要?”

“我是要撿起來丟掉。”

他微愣,對於她一絲不苟到這個地步覺得有些咋舌。

隨即他拿起地上的大鐵夾,手長腳長的他,輕輕一探就構着了髮夾,但卻遲遲夾不上來。

“沒用的,髮夾太小。”裘熙熙道。

杜藏璽沒有理會她的話,十分專註的試着,好一會兒后才宣告放棄。

“手套給我。”她皺眉,遲遲不動作,心裏猜想,他到底想幹嘛?幫她拿回髮夾嗎?他看見她眼裏的遲疑,乾脆拿起旁邊的垃圾袋。裹住寬大的手掌,蹲下身將手探入水溝中。

雖然有垃圾袋的隔離,但當他間接接觸濕軟黏膩的污泥時,仍不免覺得有些反胃。

杜藏璽將那支髮夾隨手丟入一旁的垃圾袋裏。他並不期待她會向他道謝,甚至他也不懂自己幹嘛幫她?他撇撇嘴,知道自己只是一時善心大發,他不可能會對一個兇巴巴又總是對他擺臉色的女人有任何興趣。

而在他身後,將他的一舉一動收進眼底的裘熙熙,腦海中不斷重複浮現出他替她撿起髮夾時,純白的pob衫沾上的臟污。

忽然,心目中驕傲的孔雀形象消失了,她好像能夠感受到他那萬人迷的魅力。

***

星期一的中午,裘熙熙在午休時間與好友莫小璐一起吃午餐。

“你的鄰居真的這樣喔?”

“沒錯,很機車。”裘熙熙正啃着火腿蔬菜貝果,低頭翻閱着雜誌,同時與莫小璐閑聊。

“可是我覺得還好啊,聽起來只是衣着品味不錯,長得太帥而已,而且他還很好心呢,你不是說他昨天還幫你撿髮夾?”“我又沒教他幫忙。”裘熙熙喝了口抹茶冰沙,抬頭瞪了好友一眼。

“哎喲,所以這就是他好心啊,而且他很紳士耶,捨不得讓女孩子弄得髒兮兮,情願弄髒自己的衣服。”裘熙熙隨口應了聲,不想跟莫小璐爭辯。

但她還是不由得再次想到杜藏璽純白poh衫上的臟污。那很難洗乾淨吧?“你那個鄰居到底有多帥啊?全社區的人都這麼愛他,為什麼我去找你的時候都沒有看過?”

“你看過他啊。”

“哪有?每次你家對面都大門緊閉,在電梯裏也沒有遇見過他。”裘熙熙拿起紙巾擦嘴,將手中的雜誌翻了翻,然後反轉給莫小璐看。

莫小璐看着雜誌里那位正展示最新一季服裝的酷帥男模,不解的問:“幹嘛?這是當紅的男模杜藏璽啊,你以為我不認識喔?”

“嗯哼。”裘熙熙點點頭。

“給我看杜藏璽的照片幹嘛?你也被他迷住了啊?也是啦,我辦公室里每個女同事都喜歡他,太帥了嘛。”莫小璐的手指輕觸着雜誌上男模健壯的身體曲線,讚歎道:“唉,真帥,怎麼現實生活中沒有這種完美男人?”裘熙熙抿唇,也看着雜誌里的杜藏璽。

有嗎?他完美?為什麼她覺得雜誌上的他還是好像只招搖的孔雀,而昨天他穿着弄髒的poh衫,反倒散發著魅力?“他就是我的鄰居。”莫小璐訝異得像聽到外星人攻擊地球,揚高聲音道:“那你幹嘛不早說!”

“這不重要啊。”裘熙熙看了腕錶。隨即拿起桌上的帳單,離開座位。

“哪不重要?他是杜藏璽耶!怎麼可能像你說的那樣機車,他是全台灣女人的夢中情人!”莫小璐跟在她身後,邊走邊說。

裘熙熙刷卡結帳后,走出餐廳,站在店門前對莫小璐說:“他的機車跟他的名字完全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熙熙,你可以試着了解他……”

“哈!我了解他幹嘛?”她嗤之以鼻。

“你跟他混熟了以後,可以介紹給我認識啊!有帥哥可以欣賞,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莫小璐伸指戳了戳裘熙熙的額頭,滿臉羨慕。

裘熙熙擺了擺手,止住話題,“我要回去上班了,拜拜。”飯後,她步行回公司,高跟鞋有節奏的踩在紅磚道上,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腦袋放空,只聽着自己的腳步聲。

她在一間頗有規模的連鎖旅行社上班,做的是內勤工作,薪水不高,但她覺得過得很充實,每次看到公司新推出的行程,她都興趣滿滿,看着行程說明裡形容的字句,總覺得彷彿也旅行了一遍。

裘熙熙從小的夢想就是環遊世界。

她對這個大千世界充滿興趣,家中的書櫃收藏了將近五十本旅遊書,進旅行社工作后,她慢慢的存錢,逮到機會就出國玩,最近還計劃要考導遊領隊,希望往後能邊工作邊去世界各地旅遊。

整個下午,她接電話的手一直沒有停過,針對電話那頭客戶的需求,她仔細評估過後才推銷行程,扮演稱職的員工。

***

下班時,天空中下起小雨,裘熙熙沒有帶傘,當她淋雨走到捷運站,頭髮塌了,衣服也沾滿了水珠。

站在候車月台,她被一幅廣告看板奪去目光。

那是她的鄰居。

看板中的杜藏璽裸露着精壯的上身,與一名美麗的女模特兒擁抱着,散發曖昧的情慾氛圍。

這時,列車進站,咻地壓過那幅看板,遮去了她的視線。

二、三十分鐘后,裘熙熙出了捷運站,發現雨沒有停歇,反而不得更大,雨水已將路面吞噬。她無意躲雨,於是拿起皮包擋在頭頂,一步不停的直衝進雨里。

狹窄的牛肉麵店裏,裘熙熙坐在角落吃着面。濕發貼着她的額頭,顯得狼狽,她隨便撥開劉海,專註的品嘗面前的超辣牛肉麵。

沒辦法,她因為淋雨而冷得發抖,經過巷口的牛肉麵店時,被店裏的牛肉香味吸引,趕不及回家換衣服,決定先吃碗面再說。

電視裏,女主播平直的播報着新聞,無論是歡樂的、痛苦的、殘忍的。廣告時間,杜藏璽又出現在電視裏,他代言男性洗面乳,廣告裏洗完臉的他,皮膚毫無瑕疵,但又充滿了濃濃的男人味。

賣肉。裘熙熙不快的心想。

唉,今天怎麼這麼衰,老是看見杜藏璽那位孔雀先生的尊容。

除了雜誌、捷運、電視,想必她此時若打開廣播,應該也能聽見他以淳厚的嗓音叮嚀大家關懷老人的公益廣告。

杜藏璽以超高頻率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不僅是影像、聲音,他甚至還是她的對門鄰居。

裘熙熙以筷子攪動着麵條,突然覺得胃口盡失。

這時,剛結束通告的杜藏璽正巧走進牛肉麵店。

“裘小姐?”點了面后,他不確定的來到她面前,驚訝的看見她一身濕透,披頭散髮的模樣。

裘熙熙懶懶的抬起眼,心裏想,今天應該訂為杜藏璽日才是,她整日的視覺都被他佔領。

她打量着他一身帥氣的勁裝,藍色牛仔褲包裹着他結實的長腿,合身的T恤襯托出他偉岸的胸膛。

“你戴墨鏡?”她冷冷的一笑。

有沒有搞錯?晚上七、八點,他杜大牌還戴着墨鏡?“剛下通告。”杜藏璽臉色微僵的解釋道,隨即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你沒別的地方坐了嗎?”

“沒位子了。”他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疲憊的揉着額頭。

裘熙熙沉默不語,心裏想着,如果小璐在這裏,一定會立刻陷入瘋狂,而且八成會巴着杜藏璽問東問西,氣氛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僵。

“你沒帶傘?”他的視線停留在她濕濡的劉海上。

“嗯。”杜藏璽覺得,身為鄰居應該表達一些關心,於是道:“怎麼不先回家個洗澡再來吃?你會感冒的。”沒辦法,他就是愛拿熱臉貼冷屁股。

“肚子餓。”她瞥見他一身清爽,對應着自己的狼狽,覺得有些不自在。

杜藏璽挑挑眉,沒再多問。

面送上桌后,他像是餓了很久,拿過筷子便大口吃了起來,唏哩呼嚕的發出聲響,與他優雅的形象大相逕庭。

裘熙熙訝異的看着他,原本以為他吃東西一定是慢條斯理,絕不會發出聲音的,可是現在一想,她發現就連他會走進牛肉麵店這一點也同樣讓她驚奇。他應該是只吃高級料理的人啊。

這會兒。他又不像只招搖的孔雀了。

裘熙熙轉開目光,連禮貌性的跟他道別也沒有,拿起皮包結帳,走出店門后,她索性也不再拿皮包擋雨,反正她已經濕得徹底。

兩分鐘后,杜藏璽吃完面,開車回家,黑暗的巷子裏,他看見一道嬌小的身影,再接近一點后,便發現那正是裘熙熙。

明明下着滂沱大雨,她卻像是雨中漫步,以散步的速度在充滿水窪的路面上緩緩行走着。

他故意讓車頭大燈不斷閃爍,果然看見她停下腳步,倏然回過身,不悅地瞪着他。

他坐在車內哈哈大笑。她真那麼討厭他?杜藏璽並不覺得這個鄰居難搞,反而興起想與她鬥嘴的念頭。

將車駛到她旁邊,他降下車窗,問道:“要不要送你一程?”裘熙熙的聲音被雨勢蓋過,雖然變得小聲,卻仍維持一貫的冷淡,“不必勞煩杜先生了。”

“雨下得這麼大,不送你,我會過意不去。”

“我喜歡走路。”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看不出裘小姐頗富詩意,喜歡雨中漫步。”

她不理他,逕自往前走。

杜藏璽故意開車跟在她身邊,欣賞她氣鼓鼓的側臉。

他想起第一次與她見面時,也是在社區的打掃活動上,經由婆婆媽媽們的介紹,他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住在他對面的芳鄰。

那時他工作較忙,每天不是很晚回來,就是在外留宿,社區的活動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參與,他知道這樣不對,但他真的太忙了,那陣子國外、國內四處跑,身體都快撐不住,哪記得什麼時候要打掃社區?初次見到她,他只記得她一臉不快。對他十分冷淡,沒想到她越來越嚴苛,連他的服裝也開始挑剔,從此之後,他知道她對他沒有什麼好印象,於是對她說話時小心措辭,就怕觸怒她。

可是今天,他故意同她開玩笑,她氣得繃緊了臉,卻沒有對他發脾氣,只是生着悶氣的自顧自走着。

他竟然覺得,她好像挺可愛的。

原來裘熙熙並不如他想像中那般伶牙俐齒。這個發現讓他開心的笑了,看着她落湯雞般的身影,他開始喜歡這個芳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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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成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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