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士林近效,嚴家巨宅。
這幢巨宅矗立在一片遼闊的草坪中心,外表純以白色大理沈所鋪砌,建築造型是依中東回教式屋宇,圓頂,迴廊,沉靜地映現在四周環繞的水池鏡面上。
嚴仲在十五年前建造這幢巨宅時,便斥資三千萬之巨額,後來在北部商界中,更被譽稱為“白宮”。
巨宅和庭園的整座範圍,大約佔地一千多年,除了本身擁有十五間卧室的宅體內,到處以金飾、骨董、銀器、名畫作佈置裝璜之外,那些以純二十四K金鑲飾的門環、桌邊、椅腳,更被上流社會人士爭相仿造。
在巨宅的正前方處,由放射線狀花圃所環住的,是一座顯得有些不甚協調,但是卻引人注目的現代雕塑噴水池,其造型以正方體和一粒巨形圓所構成,是十五年前嚴老特地請一位瑞士藝術設計的,巨細靡遣地完全仿造那位藝術家被置放在蘇黎士公園中的雕塑,以物理力學和地球自轉的原理所設計。
這座雕塑噴泉的絕妙處,便在於那粒嵌合在四座正方體巨沈中心的圓球,由於水的注入,在圓球和正方體之間的微毫空隙流轉,因而使得圓球呈無重心狀態,進而隨地球自轉,在無動力的情況下,圓球日夜不息地緩緩滾轉。
水流順着四座正方體接洽的空隙流下池內,池面在白天中經陽光輝映出金黃色光芒,而在夜間則由藍色和紫色的投射燈,浮映出如夢似幻,虛晃幽忽的神秘氣息。
在巨宅的兩側,分立了一座玻璃暖房和一座區隔成山洞座形狀的圍欄,暖房中植滿了各種珍貴的蘭花和熱帶植物,圍欄中則飼有各色鳥禽和小動物,像鸚鵡、孔雀、北京狗、波斯貓等等,儼然是—座小型動物園;
這兩側一動—靜的動、植物園區,據說早年是嚴老聽信一名地理師地形后的建議,正好可以調和陰陽二氣,而保嚴老的事業平凡風順。
是不是無稽之談,倒不是很重要,這兩座園區着實成為嚴家來訪賓客玩賞而流連忘返之地。
現任的嚴太太更是愛小動物成痴,據聞她年輕時曾立志要當名獸醫,但是因緣際會地,她嫁給了擔任工程師的第一任丈夫,結婚十二年後,丈夫卻在一次協助阿拉伯興建建公路的任務中不幸喪生,她後來嫁給嚴老時,倒是頗有一償宿願的意味,動物園中的珍禽異獸一日日地增加數目。
在巨宅四周遼闊而平整的草坪上,平時便隨意放養了六匹棕白相間的迷你馬,說來也許好笑,嚴宅中並沒有任何小孩子成員,這些迷你馬除了偶爾供某些帶小兒女來的客人騎坐之外,倒很少有人去理會,反而純粹只是庭園景色中的一部分。
茵綠的草坪,優閑的迷你馬,再加上一群刻意飼養的白色孔雀鴿,自在翻飛之間,呈現出一幅遠離塵囂、世外桃源的美景。
在這片佔地廣闊的宅第內,嚴家的成員其實說來並不多,除了嚴氏家族外,也只有兩名園丁,司機小嚴和在嚴家一待近二十年女僕梅姨。
然而,嚴老生性好客,尤其一年一度的化裝舞會,早已在商界和上流社會中盛名不墜。
就像美國華盛頓特的某些政客一樣,北區商界中也經常流傳着一句話:只要參被邀至“白宮”,參加這場一年一度的化裝舞會,也就不枉此生了。
嚴老除了好客,也十分大方慷慨,每年在霄通企業創設紀念日舉行夜宴,總要花費上百萬元。
今年亦不例外,自嚴巨宅的大門一路進來,首先躍入眼底的是那兩列氣勢磅礴、豪氣萬千的沈雕,這是今年嚴老才向名雕刻家朱銘所購正氣,一共是十二座作品,其中有飛天、女媧、開天闢地、太極、陰陰等膾炙人品的聞名佳作。
這兩列沈雕間隔固定的距離,沿着車道分立,延伸到巨宅前方的噴水池區域,為了這一夜的盛宴,在嚴溫婉的精心策劃下,此時已在沿道兩側迤邐了兩列明晃晃的盆火,到處都有火炬支架,焰黃紅火映着夜色天光,讓人懷疑恍若走進了一座埃及皇宮寶殿。
在草坪上四處矗立着桿柱,紫色和白色的長巾紗簾迎風舞動,更添增無數夜的神秘。
剛近入夜,傍晚的余暈仍殘留在西方天邊不去,賓客要在七點鐘過後才會陸續到達,而此刻嚴家從外面聘來的五十名廚燴人員和執行員,正在噴水池四周的筵席區和巨宅之間穿梭奔忙,一組十五人的小型樂團,正由指揮的樂師編配,落坐后紛紛替自己的管弦樂器調音。
溫婉一身牛仔褲和皺襯衫,髮絲稍亂的分派如儀,五十開外的梅姨疾步趨前問道:
“二小姐,那些香檳酒現在要開封嗎?”
溫婉望了下腕錶,差一刻便六點鐘,而她竟還沒得空去梳發換裝。
“慢一點,先用冰塊冰鎮起來,吩咐那些招待員暫時別開瓶,不然氣泡就不見了!”
梅姨半開着玩笑說:
“你說那些叫做水晶香檳的氣泡,對不對?”
溫婉親昵地摟着梅姨的肩,俏笑道:
“那是我從小說中讀來的。唉,二叔這一年一度的‘豪門流水席’,每年都要搞得人仰馬翻!”
梅姨也微嘆一聲笑道:
“你還好,只承辦這幾年,我呢,在嚴家一待都多久了?以前還算容易,反正雇來一批喜筵廚子來張羅一切就好,哪知時代一變,竟變出這麼多花樣?”
溫婉拍拍梅姨的肩安慰道:
“梅姨,我知道你的辛苦,等辦完宴會,我就請求二叔放你一個星期假,你也好久沒回台東去看看兒孫了吧?”
梅姨心存感激地望着溫婉,但仍不敢寄望太高地說:
“放一個星期的假?那三餐誰來安排?恐怕太太又要給我臉色看了!”
這倒是實際,不過溫婉也沒想過。
“放心!你放假時,早餐和晚餐就由我來弄嘛!中午只有二嬸一個人在家,從外面叫進來就好,擔心什麼?”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要去跟二嬸說,溫婉自知又要費一番唇舌。
梅姨感動泫然地朝溫婉點頭、道謝,又忙着去監督招待員和羅了。
這場充滿吃不完的珍餚奇饈,和流水似不要錢的高級進口香檳酒的盛宴,真的就她取笑二叔所說的“豪門流水席”,幹嘛如此勞民傷財,大費周章?溫婉是絕對不敢苟同。
但是嚴老也有他自己的看法,辦一次這樣的盛會,除了感謝一年來公司各部門機要幹部的辛勞,和各企業夥伴,股東的社交之外,同時也具有宣揚霄通企業日盛不墜的聲譽作用,單是那些前來採訪的新聞記者,就不知要替公司省下多少宣傳廣告費。
憶想到新聞記者,溫婉不禁又微蹙起眉頭,今晚她勢必會和楚克君碰面,她便是在兩年前的宴會中和他相識的。
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嫌克君哪一點不好?他人長得也算英俊,對新聞工作亦充滿幹勁和熱誠,而且家裏又是書香門第,她實在不該給他太多軟釘子吃。
那天在辦公室中要不是因為俊逸的關係,她也不會負氣地在電話中給克君吃一頓莫名其妙的閉門羹,她即使對克君還談不上什麼男女私情的地步,但畢竟兩人也是經常見面的朋友。
待會兒要是見到克君,她真該主動向他道歉才是,然而,那個俊逸……
他會前來赴宴嗎?
那天嚴老曾親口邀請羅俊逸和其雙親,他應該沒有不來的道理……,一想及此,溫婉不自覺地感到一陣雀躍欣喜,但是她又痛恨自己有這種內心反應。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第一次和羅俊逸見面,就因為心中微妙的情愫變化,而讓她有着失態的表現?
她真的是跟他犯沖嗎?
這幾日來,她趁着容竹不注意時,故意有事沒事地晃到公司業務部門去和那些女辦事員閑聊,多少也聽聞眾人對被封呈‘超級帥哥’的羅俊逸的一些評論,沒想到他才回國不到一個月,就已經花名在外,不是邀了哪個紅歌星共進燭光晚餐,要不就是帶哪個電影明星去兜風之類的。
溫婉不禁再一次告誡自己,羅俊逸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級危險人物,她可得避遠一點才好。
她才不怕他咧——她又幹嘛怕他?只是……
只是她怕自己陷入他那眩人心、勾人魂魄的鬼力陷阱!
一陣怔忡之後,她猛地一回神,一切又回到眼前的現實忙亂之中,她沒有時間再胡思亂想了。
她兀自苦笑地嘆氣搖頭,撩撥散亂的一頭烏髮,快步走進大廳,卻差一點和嚴文書撞個滿懷。
二姐,我正要找你!”
一臉清眉俊眉的文書,除了膚色過分白皙些,十八歲的他,倒也不失一個俊美大男孩子的模樣。
“怎麼啦?有話快說,我得上樓去換衣服!”
欣瘦的文書不脫稚氣地撥了一下掉在額前的亂髮,有些賭氣地說:
“二姐,你可不可以幫我問爸爸……”
和文書一向和諧親近的溫婉,立即猜出他的心意。
“晚上你不想待在樓上,想下來參加舞會對不對?”
文書眨了眨清明的大眼睛,掩不住一絲興奮地連聲說:
“以前爸說我是個小孩子,不能參加大人的舞會,可是我都已經十八歲了,而且又剛考完大學聯考,所以……”
溫婉嚴煦地笑着,一手搭住他的瘦肩說:
“可是別忘了,你的腎不好,宴會上有很多菜太油膩,你都不能吃!”
“還有很多蛋糕和甜點啊!”
文書提出抗議,他說的倒不是玩笑話,因為他自小就有腎臟病,主要是因為分泌失調導致血糖過低,和一般糖尿病不同的是,他必須常吃甜食來達到血糖平衡,否則就會發生衰竭暈厥的現象。
溫婉摟着他朝大廳中心走去,一邊說道:
“好吧!我想應該沒關係。”
文書喜出望外地笑喊道:
“那你去爸爸說,他在現在書房裏!”
“別忘了,主要關鍵是在你同意。”
“她呀,高興都來不及!你不知道,我媽多想把我當作商品一樣去跟客人推介!”
溫婉柔笑地搖了搖頭,連忙催着文書說:
“你先上樓去換裝吧!我去書房說服二叔。
“二姐,你真的有把握。
溫婉故意促狂道:
“不是百分之百,但是也有七、八成!不過到時候你該怎麼孝敬我?”
文書已朝偌大的樓梯上奔去,邊嚷道:
“放心!我會多留幾塊奶油蛋糕給你的!”
溫婉望着他年輕的背影微笑,她多麼希望和堂姐也能有這份親近,而像今是錠樣的場合,亞凡勢必照例又要深鎖在自己房裏。
她輕吁了一聲,便朝大廳右後方的書房踱去,書房的門大開着,嚴太太拔尖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我真搞不懂你心裏在想什麼?好說歹說,在名譽上,文書都算是你嚴家的一份子!”
“唉喲,我們別再吵這個好不好?”
嚴老的聲音充滿着不耐煩,嚴太太又說:
“你還是忘不了你那個終年難得見一次面的兒子,他畢竟不在你眼前,而文書呢,只要你肯栽培他,他也會是個人才,你又何必……”
嚴太太的話停在半途,因為她正好瞥見立在門外遲疑不決的重溫婉。
“二嬸,對不起……”
溫婉是踱進書房,嚴太太的表情不冷不熱地逕問:
“外面都準備好了嗎?”
說著話時,一名從外面請來的美髮師乃在整理着嚴太太的髮型,而她今晚所穿的一襲暗金色織錦、蓬裙及地的仿歐式宮廷禮服,顯示她在今晚化裝舞會上是要扮成歐洲貴婦。
“都差不多了,就等客人來。”
溫婉小心翼翼地應話,嚴老則急說:
“溫婉,你怎麼到現在還沒去換衣服?是不是不喜歡我為你準備的那件禮服?”
“不,二叔,那件晚禮服很好,我是……是來問您們一件事,文書上樓參加舞會,我覺得他年齡也夠大了,應該上他見識見識這種盛大的場面!”
嚴太太倒不覺得特別意外,她望向溫婉抱怨了一句:
“剛才我還在跟你二叔說哪,他呀,就是思想古板!”
溫婉朝二嬸微微一笑,又轉向二叔懇求:
“二叔……”
“好、好,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溫婉,你快去準備,上樓時別忘了……”
溫婉喜不自勝地接下去說:
“我知道,我會順便去問亞凡姐要不要下樓來。”
上到二樓,穿過沉靜的甬道,樓下的忙亂人聲逐漸遠去,芯葦在亞凡的房門前停下,輕敲了兩聲:
“亞凡姐,亞凡姐!”
房門在片刻之後緩緩打開,房內因為沒有開燈而顯得幽暗陰沉,門開處,嚴亞凡身着一襲淡黃色長睡袍,臂彎中抱撫着一隻淺藍色的波斯貓。
亞凡就像那隻波斯貓一樣,陰晦地以一雙格外澄明的眸子盯着溫婉,令人不寒而慄。
“亞凡姐……”
“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你明知道我不會去出席那種擺闊俗傖的宴會!”
在外貌上,亞凡和溫婉其實有着幾分神似,不同的是:亞凡那頭一絲不苟的披肩直發,還有她眉宇之間永遠化不開的深鎖哀怨,總教人聯想到一輪明月,卻平白地被一層層烏雲陰霾給遮住。
亞凡在師範學校畢業后,便一直在士林的某所國中擔任音樂老師,但是在家中,她從來不去碰樓下大廳那架平台鋼琴,大部分的居家時間,她寧願一個人關在房裏,和她那隻心愛的波斯貓作伴。
酷愛小動物的嚴太太,卻對亞凡這隻取名叫‘菲菲’的稀貴波斯貓感到特別厭惡,她常咕噥地罵道,說菲菲陽怪氣的,又說什麼貓和主人通性,貓會學主人表情之類的話,而亞凡聽見了只是冷笑,陰沉得教人心疼。
溫婉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愣望着亞凡抱着菲菲踱到落地窗前,片刻,溫婉才說:
“亞凡姐,那待會兒我替你送飯上來,還有菲菲……”
菲菲好像聽得懂人話,應時咪了兩聲,它從來不跟嚴太太養的那群波斯貓打交道,尊貴得就像一名女王,鎮日只待在亞凡的房內。
“不用了,我不餓,菲菲也不餓!”
這是一種噬嚙人心的精神折磨,多年來,嚴老也拿亞凡沒有辦法。
溫婉正想退出房外,不料亞凡卻凄凄迷迷地低語了一句:
“我倒寧願是你。”
“亞凡姐……”
溫婉聽不真切,只納悶地輕喚一聲,亞凡的手仍不停地愛撫着菲菲,突然轉過臉來直望着溫婉,在殘照的燈影下,她臉上竟淌着晶瑩的淚水。
“你為什麼可以活得這麼快樂?為什麼?難道過去的事……我倒寧願是你,我倒希望在飛機失事中喪生的是我的父母親!”
亞凡說得凄切幽怨,而她的心機令人捉摸不定,她故意提起飛機失事,好像是在傷害溫婉的永久隱痛,如果是這個目的,她達到效果了,因為溫婉在霎時心防被攻破,觸景傷情的淚水無聲地滑下。
但是再稍一細想,亞凡並不是有心要刺戮她的隱痛,倒反而像在傷害自己,詛咒自己的父母親。
溫婉心上一陣絞痛,她無助茫然地說:
“亞凡姐,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我……”
“你快樂嗎?溫婉,告訴我,你快樂嗎?”
“亞凡姐,我求求你……”
“如果你換成是我,你還會快樂嗎?你知不知道我心裏是怎麼想?我寧願我爸媽死了,死了!你聽得懂嗎?死了,就沒有傷害,沒有折磨,沒有痛苦——”
“不、不……”
溫婉再也聽不下去,噙着滿面淚水奪門而出,而亞凡在說過那樣的話之後,竟還可以像個沒事人,緩緩踱上前來輕輕將方門合上。
溫婉痛泣失聲地奔回隔壁自己的房裏,她不明白,為什麼亞凡要如此折磨自己和所有的人?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要詛咒!
然而亞凡的話卻像一隻只毒蜂,瘋狂而無情地鑽入溫婉內心中一道永遠無法撫平的創痛傷痕。
她快樂嗎?她為什麼還能快樂?
雙親同時猝逝,而她卻從此在二叔的庇蔭之下,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已經把父母親過世的哀慟都忘記了嗎?但是十年,十年難道不夠?
亞凡為什麼要一再地攪翻她這道傷口?為什麼?
不!她不能因此倒下去,她不能這麼容易就受亞凡的情緒影響!
她還有自己的未來,自己的一生。
溫婉從床頭柜上拿起一盒面紙,坐到梳妝鏡前端詳着自己的淚臉,直到瞥及旁邊的鬧鐘,她才驚了一跳——她沒有時間再浪費了,客人馬上就要到來,而二叔需要她去協助、打點。
她迅速地拭凈淚痕,又衝到衣櫃裏取出那套只試穿壹次的晚宴禮服丟在床上,然後又沖回梳妝鏡前準備上妝,並且將一頭秀髮梳理攏上。
今夜的化裝舞會,她將扮演埃及艷后,她甚至還把伊麗莎白泰勒主演的那部電影錄影帶又租回來看過一遍,這種扮成跟自己完全不同角色的念頭,又讓她滿心雀躍起來。
她手腳利落地將秀髮盤攏在腦後,然後用一頂白絲上綴滿小珍珠的發罩固定住,在後勁處垂成倒扇形的髮髻。
溫婉其實並不喜歡濃妝艷抹,即使是要扮成埃及艷后也不例外,她在細緻皙白的臉上塗了一層薄薄的粉底,再撲上接近膚色的蜜粉之後,便開始用淡粉紫色的修容餅修飾出漸層和腮紅。
在淡彩的妝扮之下,她的五官更為立現光彩,但是和別人的化妝比起來,她仍屬於淡得很自然的一類。
最後,她用眉筆將眼尾勾繪出兩道魚嘴形的長線,微微地向上傾移到太陽的方位,不消片刻,——雙只有伊麗莎白泰勒獨具的“貓眼”便模擬出來了。
溫婉審視着鏡中的自己,很訝異她竟也有如此艷麗奪目的一面,她帶着一絲頑皮意味,開始用唇筆在櫻唇上描繪暗紫色的口紅。
妝點完畢,她動手換上那襲卡爾拉加貴的名牌禮服,這是一套在簡單剪裁中強調華麗,精巧而繁複飾邊的單件式晚宴裝。
無領、無袖的垂肩長筒形裁身,禮服的基底質料是採用白色絲織成,在環頸的一圈和及地裙擺的四周,以無數紅、藍、紫三色人工寶沈,配合珍珠貝和透明水晶,織構出“日”字型成排的團案,這種設計據說是設計師卡爾拉加費早期比較傾各於歐洲宮廷格調的獨特風格。
這一襲純白,但又以璀璨奪目的珠寶飾邊修飾的晚宴服,在典雅高尚中,卻又有着活潑的現代風氣息,尤其是白絲和各色珠寶之間的烘托對應相稱,簡單利落中,又不失雍谷華貴。
當初在訂購這套禮服時,溫婉還猶豫了好久,因為價位是令人咋舌的五位數,要不是在二叔極力堅持之下,她這輩子大概也不會有興趣和能力去穿一件價值四萬無的晚禮服。
穿戴妥當后,她一邊對鏡頤盼,一邊將白線及肘的長手套戴上,待玉足滑穿入同質白絲織面的高跟鞋后,再將長條白色絲巾反向地從前披到頸項,讓兩端垂下后前。
在鏡前作最後檢視時,她不得不訝異於服飾和化妝品可以帶給一個女人的蛻變,不過也許是她天生難以掩飾的清麗,左看右看,仍然不像是個跋扈、嬌縱的埃及艷后,倒反而像是年輕主演“小女人”的伊麗莎白泰勒。
這多麼像一場玫瑰色的綺麗夢幻!
哪個年輕女孩子沒有對美麗綺夢的渴望?哪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不對世界充滿旖旎幻想?而又有哪個玉女情懷不期盼去參加一場化裝舞會時,邂逅她夢中的多情王子?
而她的多情王子又是誰呢?是窮追不捨、緊迫盯人楚克君?還是……還是那個脾氣火爆、自以為是、故作瀟洒、可惡至極的羅俊逸?
他今晚會出現嗎·?
哎!她是怎麼了?不想再碰見他,卻又期盼他的出現?不能再想了!不能……
房門上突地一陣敲門聲驚醒了她的思緒,梅姨在門外催促着:
“二小姐,你準備好了嗎?客人都來了?”
“噢,馬上就來!”
她拿起鏡台上的一瓶香奈兒五號香水,輕輕地在腕際,勁風各沾了幾滴,然後沉着鎮靜地走出房外。
當她翩臨至八字形的弧狀樓梯一半處時,只見大廳內黑壓壓的賓客群,在珠光寶氣、觥籌交錯之間,紳士仕女全都盛裝打扮成各種爭奇鬥豔的誇張裝扮。
溫婉忍不住感到一絲怯意,她仍然不習慣面對這麼多達官顯貴、巨豪富紳,而此刻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聚在她身上。
她在樓梯上有些怔忡失措,許多單身赴會的男士已爭相要上前來攙扶她,她一陣受寵若驚,所幸嚴老率先前來解救,她雙手微顫地勾住二叔的臂彎,不料二叔又免不了一場鄭重其事的吹噓,只聽他喜色滿溢地向眾賓客高聲宣佈道:
“各位!這是我們嚴家最美麗的女兒,你們那些垂涎三尺的單身男士們,趕快登記排隊啊,舞會就要開始了!”
嚴老今夜身穿一襲路易十五的歐式袍服,望上去倒頗有幾分帝王之相,溫婉嬌羞不已地扯了二叔一下,低說:
“二叔——”
走下樓梯的最低一階,嚴老正想替溫婉介紹幾名首次與會的新客人,溫婉這才發現前方分列左右的兩名男士宜盯住她,那個身穿普通西服,肩背一台長鏡頭照相機,瞼上卻戴着一副金色笑臉面具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娛不忘工作的楚克君。
而另一個打扮成獨行俠的高大男士,他一身黑衣、黑褲,肩上曳着黑色大披風,眼睛部分則覆上一圈黑色眼罩,從那兩個眼洞中所呈現出的澄凈深邃眸子,還有他那畫上去的兩撇小鬍子,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以獨行俠特有的迷人魅力凝注她,溫婉當然知道他是誰。
兩名男士同時趨近,一個面覆金色面具,一個戴着黑眼罩。
在溫婉面前一步之距時,克君和俊逸同時向她伸出一隻手,她愣呆了,無措得不知該如何回應。
而伸出手的兩名男士也愣住了,又同時緩緩地收回去,克君摘下了金面具,而他現出的濃眉在眼俊臉,更加令俊逸沒來由地妒火中燒,兩個身高不相上下的男人,便這樣寂靜無聲互相瞪視着對方。
溫婉進退兩難地瞥向身旁的嚴老一眼,嚴老也愛莫能助,所幸這時沈濤帶着妻女一同走向前來,意外的是:沉總經理那位打扮成“貓女”的小女兒沈洛珊,她竟然認識俊逸!
洛珊一身黑亮緊身皮衣褲,加上她頭瞼上的貓形面具,噴火的健美身材和鮮艷的大紅唇片,活脫是從蝙蝠俠電影裏跳出來的性感尤物,她手執一把上前勾住了俊逸的脖子,嗲功十足地說:
“嘿!獨行俠,你還騙我說今晚不來呢!哼,真壞!喵嗚----”
洛珊裝模作樣地朝俊逸臉上伸出貓爪,俊逸大感意外,困擾之際,溫婉瞥見克君上竟浮出一絲勝利的微笑,毫無掛慮地跨步向前對溫婉說:
“嗨,白雪公主,第一支舞可以留給我嗎?”
白雪公主?克君大概就是缺少這麼一點想像力和幽默感——這大概也是一名好記者的優點和缺憾。
俊逸氣急敗壞的眼眸中,幾乎要冒出火光來。
溫婉帶着幸災樂禍的心態,刻意地投給克君一抹格外嬌柔璨艷的微笑,並且大主地勾住他伸出的手臂。
悠揚的首支舞曲已然湊起,溫婉在隨克君移向大廳中心時,心中不禁一陣暗自苦笑。
原來,一場無形的戰也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