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快!快!快!
陸尹秋飛奔的腳步不曾停頓,氣喘吁吁、萬分狼狽地小跑步,就在跨人茵蓉坊的辦公大樓時,右腳冷不防地一拐,霎時感到一陣劇痛,重心不穩地險些摔跤。
“Shit!Shit!”她氣極地連連咒罵,在發現右腳上高跟鞋的鞋跟已斷時,一臉粉臉更加鐵青難看。
一連串的霉運和不幸讓她氣憤挫敗地想尖叫。
今天一定是她的倒霉日,一定是!
右腳踝隱隱作痛,她咬牙漠視,仍是忍着痛楚,挺起身子一跛一跛地走人電梯。
五十三分了……她竟然遲到了近半個小時!
她努力調勻紊亂的呼吸,看着電梯內的鏡子整理儀容。
頭髮亂了、衣服髒了、鞋跟斷了……她看着自己的一身狼狽,哀怨地簡直不忍卒睹。
不過還好,妝還沒花——
想着,電梯門已開,她深吸一口氣,步伐不穩地跨了出去。
走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陸尹秋筆直朝着走道最底端的會議室而去。
好不容易才行動困難地走至目的地,她快速將門推開,便聽見凝重嚴肅的會議室里,傳來的低沉交淡聲:“時間已超過太久,恐怕我們無法再繼續等候下去了;真是相當可惜,本來我們相當期待“非亞”的廣告文案……”
“不!但請你再等一下……”
“真的非常抱歉,我遲到了。”陸尹秋清亮的嗓音高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秋姐?”座上一個短髮的俏麗女子見了她,立刻驚喜釋然地輕喚。
陸尹秋對着她一笑,在心底悄悄吁了口氣。
“陸小姐?”在場所有人見着了她這身狼狽樣,皆驚異地挑高了眉。
“路上出了狀況,真的很對不起。”她誠心地歉然道。
驀然一個低低的笑聲傳人她耳里,“哎呀,瞧瞧陸小姐,比約定時間都過了半個鐘頭了!今天可是非比尋常哪,噯……也對啦,誰都知道“非亞”的陸總監在商場上向來無往不利,怎會在意這筆合約?也難怪能毫不在乎、這樣大剌剌地姍姍來遲——”夾槍帶棍的刺耳聲調,聽得陸尹秋怒火直冒,她看向來人,正是“非亞“的死對頭,“漢霖廣告行銷公司“的企劃部副總經理,陶仁岩。
他正興災樂禍地看着她,油光滿面的臉上儘是令人厭惡的笑意。
聽見他一番話,在場茵蓉坊的幾位高階主管們雖無說話,卻臉色微變;其他爭取此合約的廣告公司們則樂得在旁看好戲。
混賬東西。陸尹秋冷冷看着他那用名貴西裝也遮掩修飾不了的肥碩身材,圓滾滾的肚子隨着他的笑聲而輕輕晃動,令人作嘔。
這隻叫陶仁岩的豬真的很討人厭!
“呵呵,陸總監的臉色好難看啊?”他愈說愈快意,一雙色迷迷的眼睛貪婪地看着她短裙下的修長美腿。
臭男人,不要臉的豬!她想挖出他那雙不安分的賊眼。
但理智成功地阻止了她,陸尹秋揚起唇角,恢復平日的冷靜、自信、而專業的笑容,將他的冷嘲熱諷當成耳邊風,只是輕道:“陶副總教訓得真好,只是我不知道站在茵蓉坊的地域裏,陶副總是用什麼樣的身份在說話?”話落,她成功地看見眼前的豬變了臉色。
她假裝沒看見他氣得牙痒痒的模樣,只是對着茵蓉坊的主管們認真而正色地道:“我是‘非亞’的陸尹秋,請問我可以開始了嗎?”
其中一名頭髮已半白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眼裏飛快閃過一抹無人察知的讚賞,“請,陸總監。”
陸尹秋回以一笑,從手提包里拿出一疊文件,揚聲道:“湘琳,請幫我將資料分發下去。”
“是。”座上那位短髮女子鬆了口氣,飛快地奔了過來,接過資料。
陸尹秋從容地往台上走,右腳已斷的鞋跟卻阻礙她的步伐。
只見她神色未變,對着眾人盈盈一笑,“非常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
說著,在所有人驚托的目光下,,脫掉腳上的粉色細跟香奈兒高跟鞋,一雙白皙小巧的蓮足展現在大家眼前。
陸尹秋無視於眾人的視線,就這樣赤踝着雙足走上台;即使她看來渾身凌亂而狼狽不堪,甚至沒有穿鞋,但姿態仍是那樣優雅而自信,根本掩蓋不了她渾然天成的氣勢和美麗……大夥全看呆了。
只是沒有人發現她隱忍着腳上痛楚而流下的冷汗。
她在台上沉穩而自信,一出口,便是教所有人都訝異的話語;大膽而新穎的創意,突破了傳統的思考邏輯,令底下眾人一陣嘩然。
“根本是胡鬧?”陶仁岩臉色難看地出聲批評,毫不客氣地指責,“明明是要表現出甜美、青春的氣息,卻要找個濃妝艷抹成熟女人來當廣告主角,根本是完全相反了!陸總監,你究竟有沒有弄懂這次彩妝的主題?”
陸尹秋因他失禮的打斷而微微不悅,但仍只是掛着淺笑,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是的,這便是我要表現的重點——‘反其道而行’?”
底下又傳出細細的討論聲,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陸尹秋滿意地繼續道:“我想要強調的是,愈是鮮明的對比,給人的印象和感覺會愈深刻。”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專註而專業的形象,已說服了大多數的人,站在台上,她儼然是個亮麗的發光體,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熱力。
二十分鐘后,她的發表已近尾聲,看着底下的人全聽得目瞪口呆,神情有驚愕、有欽佩;而在座茵蓉坊主管們的雙眼毫不掩飾的欣賞和連連點頭、甚至熱烈地討論起來時,她知道成功了。
“所以,不必刻意做作地強調主角的形象,就能輕鬆營造純凈、透明的清爽氣息。”她下了最後結論,而後望着陶仁岩難看至極的臉色,又偷偷瞥了眼手中那由湘琳悄悄遞上的筆記,“相較之下,陶副總所提出的‘天使’,似乎……太過普遍了些。”根本是了無新意!她在心裏冷哼。
天使這兩個字,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早被人用到爛了。
陶仁岩聞言,一張胖臉又青又白,咬牙切齒地瞪着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神采飛揚,扳回一城的愉悅讓她臉上的笑容愈加擴張。
“這樣突破傳統的做法絕對不是冒險。”陸尹秋又進一步補充道,萬分自信地環視底下眾人,“廣告便是要求新求變,若是茵蓉坊安於現狀,恐怕也不會有今日輝煌的事業國王,不是嗎?”
這頂高帽戴得恰到好處,茵蓉坊的主管們個個眉開眼笑。
兩分鐘后,顯然討論已有了結果;方才那位頭髮半白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滿意而讚許地朝她微笑伸出手:“我想,我們趕緊來討論簽約事宜吧,陸總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一旁的湘琳幾乎跳起來歡呼,陶仁岩一張臉則漲成了豬肝色。
陸尹秋優雅地伸出手,彷彿一點也不意外,“儘管交給我們,‘非亞’絕不讓您失望。”
呵,有她陸尹秋出馬,什麼合約搞不定?
於是整個混亂而意外連連的早上,終於成功地落幕。
夜幕低垂,陸尹秋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
手裏拎着已經毀了的高跟鞋,眼神哀怨。
右腳踝的痛楚加劇,早上本以為沒事的,硬是忍耐地不多加理會,沒想到居然愈來愈痛,也愈來愈腫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推辭了公司同事們為她舉行的慶功宴,這才得以脫身。
強打起精神,正打算進門,怎奈一雙手在包包里摸索半天,就是找不到大門鑰匙,她煩躁地索性將裏頭的東西全倒出來,一一檢查,卻仍是沒有鑰匙的蹤跡。
陸尹秋臉色頓時僵住,老天!她的霉運還沒結束嗎?她該不會粗心的忘了帶鑰匙出門吧?
“Shit!”她意氣用事地抬起腳踹了門一下,卻牽動了腳踝的傷勢,痛得她低叫一聲,跌坐在地。
拿起手機想要找鎖匠,然而一片空白的屏幕又讓她一呆——沒電了!該死。
噢,她今天真是衰透了!她無力地坐在門前,欲哭無淚。
此時,身後傳來了徐緩而沉穩的腳步聲。
陸尹秋再也沒有力氣回望,也絲毫不想理會來者為誰了。
“你沒事吧?看來似乎需要幫忙?”伴隨着一陣甜點的香氣撲鼻,一個清朗溫和的男音在她頭上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陸尹秋狐疑地抬頭,隨即驚訝地脫口而出:“是你?!”
是早上在公車上的那個——
男人手裏拿着一隻精緻的盒子,漂亮白凈的臉上也微訝地一怔,但立刻又浮現笑意。
“我們真是有緣,小姐。”沒想到這個火爆美人兒竟和他成了鄰居,“我今天剛搬來,就住在那兒?”修長的食指指向她家門的隔壁房子。
“嗄?原來……”陸尹秋恍然大悟,想起了今天早上臨出門前所看見的景象。
原來她的新鄰居就是他。
男人看着她狼狽地坐在門口,又望見她手裏掏空的手提包和一地的瑣碎物品,理解地微笑了。
“忘了帶鑰匙?”
陸尹秋老實地點點頭,“應該是。”
他手裏捧着的一個小盒子始終不斷地散發出濃郁香甜的巧克力香,她不禁疑惑地多瞧了兩眼,自早上就沒吃什麼東西的胃被這股香氣引誘出食慾,而後肚皮發出令她尷尬至極、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的咕嚕聲。
她先是一怔,隨即粉臉兒一紅。
噯,怎麼搞的?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他面前出糗——她的形象……唉。
男人有風度地沒笑出聲,將手中的盒子揚了揚,“這本來就是要送你的見面禮,希望你喜歡巧克力蛋糕。”他微笑,覺得眼前美人兒臉紅的模樣既可愛又逗趣。
“哦,我並沒做得很甜,你可以不用擔心發胖的問題。”他補充。
陸尹秋訝異的目光由他手裏的盒子回到他臉上,“這是……你做的?”
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大男人竟然這樣……呃,“賢慧”?
“是啊。”他笑笑地,絲毫不意外看見她眼裏的驚訝,“不過既然你目前無法進門,不如先到我家吧——我正要煮晚餐,如何?”
“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他微笑,然後自動蹲下身,替她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放回她的手提包里,接着又將手裏的蛋糕遞給她。
“嗯?”她反射性地接過,疑惑地挑眉望着他。
他仍是回以一貫的微笑,“抓穩噦?”
陸尹秋尚未消化他話里的意思,下一刻,男人便利落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引起她驚嚇地嬌呼。
“你——”
“你該不會認為你現在的腳還能走路吧?”
話語間,他已經走出她的房子範圍,往隔壁他的住處而去。
“……謝謝。”最終,她只能低聲說。
從沒這樣和一個陌生男人靠得那麼近過……她垂下頭,耳根微微發熱。
心裏卻是清楚的明白他單純只是想幫助她,絕無任何其他用心;和她之前遇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太逞強不是好事。”在抱她進門之時,他這樣說。
她的身子輕盈的不像話!真難想像這麼嬌小的身子竟有那麼多的精力和氣勢;她當車教訓色狼的那幕他可還記憶猶新。
只是她細緻的足踝上那突兀的紅腫讓他眉頭輕蹙。
“我不是逞強,只是當時我別無選擇;”她辯解。
那麼重要的合約,哪裏還顧得及腳傷啊?
他只是搖搖頭,“沒有什麼比得上身體的健康。”語畢,將她放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
“坐,晚餐料理好了再叫你。”說完,一閃身便不見了。
陸尹秋看着他消失在廚房的背影,而後靜靜打量着屋裏。
整齊、簡單、乾淨,是她的第一印象。
沒有太過繁瑣的裝飾,相當清爽利落;卻也不會讓人感覺冷硬,相反的,還有一種溫暖的、“家”的感覺。
她還一直以為男人住的房子一定很髒亂不堪、或者還有着剛搬來、尚未整理好的亂象,沒想到竟出乎她的意料。
他相當會佈置家,而且整理的速度相當快。
她忍不住微笑,這個地方讓人感覺很舒服。
慵懶地讓自己躺人沙發中,緊繃了一天的心情霎時完全鬆懈下來,倦意也隨即襲卷而來。
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鼻端隱隱飄人的飯菜香讓她忽然有種溫暖幸福的錯覺……緩緩地,黑甜的睡意逐漸將她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端着菜走出廚房,便瞧見了在沙發上閉眼沉睡的睡美人。
他先是一愣,而後輕手輕腳地踱步至她身邊。
她整個身子蜷縮在沙發里,斜斜倚靠着,美麗的粉色臉龐平和而滿足,紅艷的唇甚至微微上揚。
她的笑意感染了他。
雖然有些不忍心打斷她的美夢,不過他仍是必須將她搖醒。
恍惚間,陸尹秋半夢半醒地眉睫輕動,耳畔傳來細細的呼喚,愈來愈清晰;緩緩睜開了眼,一張俊秀漂亮的五官映人眼帘。
“我很不想吵醒你,不過吃飯時間到了。”他幽深的黑眸帶着笑意。
“哦。”她眨眨眼,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明,輕輕應了聲。
她居然睡著了?陸尹秋有些難為情地想着。
他扶着她來到飯桌前,她瞪着一桌子熱氣四溢、香味飄散的菜肴,不敢置信地傻了眼。
這男人……簡直是稀有動物啊!
她被動地坐下,他遞給她一副碗筷,看着她吃驚的模樣,又輕輕笑開。
“你不是餓了?怎麼不吃?”只是些家常萊,犯得着這樣訝異嗎?
她愣愣地點頭,舉筷吃了起來;嘴裏的美味令她不自覺地加快速度。
“好吃……你手藝真好。”她口齒不清地道。
太神奇了!這年頭居然還有男人會做菜——她吃食的動作一頓,因為她汗顏地想起了自己爛到會把廚房燒掉的廚藝。
他只是微笑不語,用筷子輕點一個裝着糖醋魚的盤子,“嘗嘗,你應該會倍感親切。”他詼諧地對她眨着眼。
親……親切?陸尹秋看着眼前的魚,頓時脫口驚叫而出:“難道……”是早上那條活蹦亂跳的魚嗎?
“正是。”
她的視線在他和糖醋魚之間游移,而後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
他被她唇邊綻放的美麗笑容炫得有些呆住。
“噢,好久沒吃到這樣的一頓飯了。”沒發現他異樣的神情,她吃了口糖醋魚,滿足地輕嘆。
他挑起眉,“你不開伙?”
“呃……”她尷尬地僵住,“老實說,我冰箱裏全是微波食物。”
“忙到連做飯的時間都沒有?”微波食物難吃又不夠營養,天天都這樣吃怎麼受得了?
“不是的。”陸尹秋有些難為情地看着他,心一橫,索性全盤托出,“為了性命着想,我早八百年前就不進廚房。”
見到他微訝的神情,她苦笑,“真的,我好幾次都差點把廚房燒掉。”
搞得家裏失火就罷,還差點央及無辜的鄰居
“唉,你笑吧。”她認命地埋頭猛吃,反正在他面前丟臉也不是頭一次了。
豈料扒了幾口飯,還沒聽見預料中的笑聲,她
抬眼,見他眉目正經,毫無取笑之意,對上她的
眼,清朗的嗓意輕吐:“以後,就到我這裏吃飯D巴。”
“嗄?”她呆住,連咀嚼都忘了。
他恢復笑容,過份秀氣的漂亮臉孔看來萬分愉悅,“反正我不在乎多擺一副碗筷。”
“但……但是……”
“就這麼說定了?”他自作主張地下了定論。
陸尹秋完全沒有反對的餘地,最後只能乖乖點頭。
這男人……根本不讓人拒絕嘛——
“最後,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忽然正色開口。
“唔?”她勉強從面前的菜肴中分出一些心神看他。
“我想我剛忘了自我介紹。”看着她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禁莞爾。
她先是愣住,而後不敢置信地也笑出聲,“噢,天啊……”她居然在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的屋子裏毫無戒心地大吃?
但……這不能怪她,這男人有着讓人無法豎起敵意的力量……
“我的名字是顏擎,很榮幸為你做這一頓晚餐。”他調侃地看着桌上有一大半進了她肚子的菜。
“我是陸尹秋。”她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拿起面紙抹抹嘴,對他俏皮地一笑,“非常感謝你美味的晚餐。”
四目交會,兩人同時相視而笑,初見時的陌生與隔闌統統消弭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