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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馬車終於駛進長安。
秦伯雅要擺脫黃論仁一家的苦苦挽留,本來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但黃論仁知道,秦伯雅還得趕去救自己的恩公夫人,只好放他離去。秦伯雅總算掙了出來,不過,卻無奈地留下了後會日期。誠摯與善意有時候也是一種莫大的負擔,尤其對一個遊俠而言。
他在浪跡九州的過程中,殺過許多人,也救過許多人。生死的差別,在他看來是件極為平淡的事。但是他一直堅持一點,那便是生與死的意義。救人基於他的良知,正如殺人基於他的正義感。他救人不圖人報恩,殺人也不懼人報仇。如果註定要流血,他會讓壞人去流。
無論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殺戮太重,總是有違天和的。也有秉持着這種原則在江湖上生存的人,他的弟弟秦仲宇便是一位這樣的人。
秦仲宇剛正不阿,嚴肅方直,尤其崇尚恕道,勤修忍德,最看不得的是動輒流血、起手奪命的行徑。事實上,他跟他哥哥做着同樣一件事,懲惡揚善,鋤強扶弱。所不同的是哥哥為了救人會去殺人,弟弟為了救人卻寧願自己被殺。
武林不比綠林,要在武林中立足需要有大仁大義。秦伯雅這種性格不適合當家,於是,洛陽秦家實際上是秦仲宇在當家。
三個晝夜,他順着官道趕到洛陽。這時,天已快要黑了。他不打算進城,因為即使進城回到家,也不會看見妻子,他的妻子如今已被囚禁在歸義堡的某個地方。對,就是劉君集的那個歸義堡。
從長安出的時候,秦伯雅要了黃論仁拖車的兩匹駿馬,如今只剩下一匹。就在他準備沿着山道繼續前行的時候,那匹剩下的駿馬亦已口吐白沫,累死於地。
雨,綿綿密密的下着。洛陽南面的山裏,已明顯有了冷峭的冬寒。
眼前,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落。由於三天來連日的大雨,引了山洪,使得那條環村而過的小河,竟也高漲泛濫,水勢洶洶,混濁湍急,足可行筏。冷澀的秋雨沙沙直落,合著蜿蜒趟過的小河的嘩嘩流水聲,將這片小村落襯托得更加空寧出世。
秦伯雅正準備找戶人家避雨,突然現村後有十數條矯健若狸的人影,藉著漸沉的天色和霍霍雨幕的掩護,行動如風,向他疾奔而來。聽着這陣輕重不一的腳步聲,秦伯雅已深知,來的這群人共計十四人,其中有兩個一流高手,剩下那十二人亦非泛泛之輩。而且他很清楚,這群人是來者不善。一股凜烈的殺氣,伴隨着清冷的雨點,滴落在這塊土地上。
奔在前面的十二個人,服色各異,蒙頭蓋臉,一下子將秦伯雅圈了起來。他們剛剛佈置妥當,又有兩名身着寬袍,罩着黑巾的神秘人物,足不沾地,行若飄風地自村后冒雨而來。光看領頭一人行進的身形步法和腰間懸挂的那口四尺長劍,就不難猜出他是身懷上乘武功的高手之流。另一人手上的紅背大刀,看着都嫌沉重,這至少說明了他膂力過人。
這兩人看似平緩,實則迅捷地來到人圈外。人圈馬上裂開,讓這兩人走了進來。這兩人環目打量了圍住秦伯雅的這些漢子,似是頗為滿意地略微頷。
秦伯雅生平最看不起偷偷摸摸的鼠輩。他亦四顧掃了這些蒙面人一眼,冷笑一聲,道:“你們這些見不得人的鼠輩,擺出眼前這等架勢,打算尋的哪門子仇?”眾蒙面人沒有一個搭腔。秦伯雅微微一嘆,又道:“也該叫個像話的傢伙出來說句話吧!”
新來的兩個蒙面人右那個重重一哼,尖着嗓門森冷道:“秦伯雅,虧你是個江湖名流,沒想到說起話來,居然如此粗魯,沒有半點禮數。”
秦伯雅冷冷一笑,道:“怎麼?嫌在下說話難聽?我在江湖之中,向來是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我的風度和涵養,是留給那些有風度和涵養的朋友們領受的。對於你們這種鼠輩,現下的態度,已經高抬你們了。”
那蒙面人暴跳如雷,正要喝罵一通,左的另一蒙面人爾雅地輕輕揮手,阻止了他喝罵,安詳道:“早就聽說了‘神州遊俠’秦伯雅的赫赫大名,咱們這番來到貴地,正是想要瞻仰秦大俠的風采。”
秦伯雅笑道:“這位朋友可比身旁那位有教養得多了。看來,你才是這批殺手的頭兒。敢問在下到底哪裏得罪了朋友,居然值得朋友動用這麼多的好手,在此伏擊於我?承蒙朋友看得起在下,在下真是不勝惶恐。”
為蒙面人一擺衣袖,淡淡說道:“通常在類似的情況下,受襲之人大都會先問我們是什麼人。難道,你不想知道?”
秦伯雅冷笑道:“既然你們全都蒙面而來,就表示不想泄露身份。就算我真開口問了,你們難道還能說實話嗎?秦某從來不喜歡問那些無用的廢話!”
蒙面人似乎頗為欣賞地點了點頭,道:“不錯,秦家的人果然不入俗流。如果情況允許,或是我能換個立場,該能和你成為知交也未可知。有時天意的安排,真令人好生懊惱。”
秦伯雅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冷道:“人生因緣本就難測。朋友,聽你說話的口氣,看來你也是給人當差,拿人口糧,替人跑腿辦事的了,我倒是對你那個有本事網羅到像你這樣的人材的主子有點好奇。不過,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為蒙面人默然了。
那個尖嗓門卻突然喝道:“要怪就怪你在西北大漠幹了件好事!”為蒙面人不悅地冷哼一聲,斥道:“你的話太多了!”那個尖嗓門聞言,惶然躬下身,連連請罪道:“屬下該死,請總護法恕罪。”
為蒙面人目光森冷地掃了這個粗心的傢伙一眼。而那個尖嗓門卻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泄了自家的底。雖然他泄露的是恁般微不足道的東西,然而以秦伯雅過人的智慧已能猜出個大概。
秦伯雅在西北大漠只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救了黃論仁一家,而因此得罪的是落日牧場。毫無疑問,這批殺手是落日牧場雇來追殺自己的。至於這批殺手的來歷,相信與最近興起的專做殺人買賣的神秘組織有密切聯繫,這為的蒙面人很有可能就是該組織的總護法。
為蒙面人淡淡說道:“不錯,想必你也已經想到,吾等奉命,要將你殺死。”
秦伯雅冷笑道:“要殺我,光憑你們幾個行嗎?你的武功大概與我相當,可是剩下來的這十三位朋友卻不如我。這種事可得要有把握才好誇口。”
為蒙面人笑笑道:“既是奉命而來,吾等亦只有儘力試試。不過,有一件事在下認為你應該有興趣知道。”
秦伯雅隨口問道:“什麼事?”
蒙面人輕描淡寫地道:“就在我來此之前,接獲飛鴿傳書。上面說你在西北大漠救下的那家人如今已被斬草除根,此時恐怕已經先行一步,在黃泉路口等着閣下前往敘舊。”
秦伯雅臉色激變,想不到八天前救下的黃論仁一家終究還是沒有逃過死神召喚。這都怪自己考慮不周,原本就該把他們接到秦家保護起來才是。他暗暗自責,同時,一股無名怒火直衝腦門,喝問道:“是落日牧場出錢雇你們來的?”
蒙面人答道:“對,他們出了二十萬兩銀子,除了要我們殺死你之外,還要從你的身上搜出一件東西。本來,僱主的秘密是不該泄露給你知道的,不過,你不久之後也是沒有機會再向別人訴說的了。”
秦伯雅的臉上有一股殺氣倏隱倏現,冷道:“我也有一句話要告訴你。”蒙面人隨口便問:“什麼話?”滿臉殺氣的秦伯雅顯然已被徹底地激怒了,冷冷喝道:“奪寶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