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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夜冷如水,風寒似刀。天空,被濃墨似的夜色壓得又低又沉。
幽幽的黑幕覆蓋著千里黃沙。涼州古道上,無邊黑暗中,一輪明月,玉掛金鉤般斜射在蒼穹里。漠野的夜晚是迷人的,也是神秘的。緩冷肅殺的秋風拂吹過沙丘頂上,沙礫輕輕的移動着,朦朧的大地彷彿因此罩上了一層棉絮,遮隱着大漠的神秘。
遠處,白煙冉冉而起。游牧在漠地的牧人,每當白天的酷熱遠逸,冷風徐來之時,便在沙堆上燃起駝糞,喝着羊乳,灌着濃烈的酒,啃着烤成金黃色的羊腿,隨着胡茄唱出漠野的情歌,訴說著大野千古流傳的古老故事。
得啦,得啦,得啦。
一陣驟如密雷的突兀馬蹄聲,由遠而近,似要擺脫黑幕的糾纏,自山坳口土坡上奔下。隨着蹄聲移近,一團黑影以快捷無比的度,出現在幽幽黑幕中。
那是一輛罩着烏油篷布的雙轡馬車。車前坐了一個趕馬的,正一邊吆喝着,一邊使勁地鞭策着拉車的兩匹駿馬。駿馬的確神駿,但見它們馬蹄翻飛,篷車便在它們的帶動之下向前奔馳。車廂的門開在後頭,裏面坐着一對中年夫婦、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一個五旬開外的老頭。老頭面有菜色,穿着簡陋,明顯是個僕人。
從外表上看得出來,這對中年夫婦出身於優裕的環境裏。兩口子都是胖墩墩、富泰泰的,穿綢着緞,面色紅潤健朗。那個半樁子大小的男孩,長得也頗為靈巧惹愛,眉目神韻與這對夫婦極為酷似,不消說,定是他們的兒子了。
這一家三口正在開懷地笑談着。忽然,拖車的兩匹駿馬幾乎同時嘶鳴起來,馬車亦為之一滯。接着,只聽一聲慘叫,馬車驟然停下,停在了沙侵草衰,十分荒寒的一片野地上。
婦人和孩子受了驚,丈夫連忙吩咐老侍者下車查探情況。老侍者剛把頭探出一半,突然又是一聲慘叫,仰倒在車廂里,胸前赫然插着一枝鋼鏢。
這一家三口嚇得呆窒住了,尚且來不及驚叫,猛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下來!”他們不敢不從,老侍者死了,如果此時不按照兇手的話去做,下一個死的人就會輪到他們。他們哆哆嗦嗦地下了車,只見六個凶神惡煞的大漢與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圍住了他們。
六個大漢穿戴得一式一樣,青色頭巾、青色勁裝、青色軟靴,胸前兩排密扣,腰后各佩一柄雙刃斧。顯然,這六個是同一伙人,或者是某個江湖組織的成員。
此外還有一人。站在一堆沙丘之前的,是個年歲很輕的玉面後生,大概只有二十五歲的樣子。他唇紅齒白,肌膚如雪,身材修長,冷酷俊俏的面孔配着一雙朗朗星目和挺拔鼻樑,在一襲白色長袍的襯托下,更顯得玉樹臨風。所謂的“美男子”,指的應該就是他這種。
被風吹積成的沙丘,纏着枯藤老葛,高高低低的紛起在周遭。附近沒有樹,不過來路的不遠處卻有一塊爛草叢。拖車的兩匹駿馬正在不安地刨着前蹄。除了老侍者外,趕馬的車夫果然也死了,雙臂伸展,一條右腿還垂在車踏板上,胸前亦插着一枝鋼鏢。
一家三口見此情狀,連忙跪倒在中央。丈夫猛地磕頭,連連求饒。
俊美青年冷冷問道:“你可是長安富商黃論仁?”丈夫慌慌張張,猛地點頭,道:“是,是,小人是黃論仁。”俊美青年忽然變得和顏悅色,上前蹲了下去,近着黃論仁道:“龍玉笛可是在你手上?”
黃論仁愕然一怔,連連搖頭,道:“不,不,龍玉笛不在我身上。”
俊美青年的臉色倏又變得冷酷起來,抓住了黃論仁的前襟,一把將黃論仁提起,喝道:“胡說,若是不在你手上,你怎知它叫龍玉笛?”說罷,將黃論仁重重地摔推出去。
黃論仁一**跌坐在沙地上,戰戰兢兢道:“不瞞英雄,龍玉笛的確曾在我手上,但是如今讓人給借去了。”說著,偷眼瞥了瞥身旁的爛草叢。俊美青年似乎已猜到了什麼,走到爛草叢中躬身搜摸了一遍,結果什麼也沒現。黃論仁忽然朝空洞漆黑的遠方一指,大叫道:“那兒有鬼!”眾人一齊向那方向望去,任是什麼也沒看到,待回過頭來,卻見黃論仁已然站起,猛地從俊美青年身旁奔逃。
俊美青年冷冷一笑,喝道:“想逃?沒那麼容易!”說著,身形縱躍,一個起伏已落在了黃論仁身前,截斷了他的逃跑路線。右腳起處,已將黃論仁踢出尋丈之外,又自冷冷喝道:“敢情是不想活了?別跟我耍花樣,給我跪着!”
黃論仁忍着腹部的陣痛,連滾帶爬的回到妻子和兒子身旁,重新跪下。
俊美青年向六個大漢沉聲喝道:“還愣着幹嘛?給我搜!”六條大漢齊應一聲,其中五個走向馬車,剩下一個來到一家三口身前。這個漢子先搜了黃論仁,然後依次搜了婦人和男孩,隨即高聲稟報:“少爺,沒有!”俊美青年白了那漢子一眼,將目光移向馬車。顯然,他希望搜馬車的五個漢子能給他帶來好消息。
此時,篷車的窗帘已全被撕裂。兩個漢子正在車上往下丟着物件,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只要能丟出車外的,一概拋擲出來。另外三個漢子,便仔細地翻查着這些丟棄一地的東西。他們搜查得相當詳盡,然而,才剛搜查過的物件又都肆意破壞,胡亂擲甩出去。
跪着的一家三口,臉色本來紅潤健朗,如今卻糟糕了。那個漢子搜過他們后,兀自站在身後監視着他們。他們面如土色,冷汗直流,一動也不敢動。如今只有盡量順從這伙強人的意思,否則便會立即引來血光之災。
過了半晌,俊美青年拂了拂長袖,不耐煩地問道:“怎麼樣?找着沒有?”
正彎着腰東翻西抄的一個滿臉橫肉卻個子最矮的黑胖子,聞言之下一邊抹汗一邊抬頭,賠笑道:“回稟少爺,還沒有找到,小的再找找看。”
俊美青年眉梢一揚,緩步來到跪着的中年夫婦身前。語氣冷厲得不帶一絲人情味,說道:“黃論仁,你說老實話,那支龍玉笛你究竟藏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