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於桌庭有點煩躁。
他煩躁快成了司空見慣之事，但他最近特別、特別地心浮氣躁，連帶著倒霉了幾卡車的人。雖說他易動怒的個性是眾所周知，但近來實在誇張得有點兒過分，彷彿他三餐都吃炸藥一般。而且最絕的是，他不但異常暴躁，還會神遊咧！
開玩笑，“神遊”這兩個字原本是不可能出現在於桌庭身上的，就跟沙漠會下雪一樣的不可能！結果現在變成罕見的事情，上次有個助理問他片子該怎麼剪，他回答一個“什麼？”，把助理嚇得魂飛魄散，直說有外星人附上了於桌庭的身。
現在所有工作人員不僅沒事時，對他退避三舍，工作時也是一個字都不敢吭，聽他一個口令，大伙兒一個動作便是。
於桌庭洗完澡出來，便從冰箱拿了瓶啤酒，走到了旅館房間的落地窗前眺望夜景；東方之珠的夜景雖美，但他卻無心欣賞，最近總是有什麼事梗在他心頭，叫他覺得奇怪。
什麼事？從幾天前接到吳妍薰的電話之後，他就不大對勁；接到電話的當晚，他還失常地連夜飛回台灣，正如妍薰說的，他怎麼會把工作扔下！他沒扔！他善用了剩餘的時間，說什麼也要再去看宇嫣一眼罷啦！
見完之後有比較好嗎？沒有！
他是多了一份滿足感，但電話內容讓他只要一想起，還是不怎麼舒服！內容也沒啥稀奇，只不過是宇嫣說不願意見他而已。
等等，不是她不願意見他，而是她希望蛻變成功后再給他驚艷……嗯，話應該是這樣說才對，他翻譯到哪裏去了？宇嫣這樣做顯示了她的立場和決心，他應該感到高興與滿意才對，但是……
為什麼會失落？為什麼會覺得有點不大高興？他是在不滿什麼？不滿宇嫣的決心嗎？這樣不對；不滿宇嫣的堅定嗎？這樣也不對；難道是不滿她不願意見他？這有鬼！
他平常也沒見她幾次面──每天忙到分身乏術，還得抽空跟吳妍薰談一談、看看她的近況報告，到她那邊時都已經夜半三更了。而吳妍薰也總是拎着一對熊貓眼瞪着他，要他以後早點來。
他也沒有辦法，他真的忙到沒時間提早過去看宇嫣，只能在工作告一段落時去看她一眼……的睡相。他動作很輕、很柔地進入她房間，看着熟睡的她，從臉上看出她的日漸變化，就像那夜一樣。
選她果然不是個錯誤，他慧眼獨具，憑著直覺去處理所有的事，選擇適合的──
一開始是因為她的五官而選擇她、因為她的虛胖而選擇她、因為她的氣質而選擇她！他很明白宇嫣瘦下來會是什麼樣子──是一個絕對會成功的“朵蘭”模特兒。他一開始並不在乎她的背景、不在乎她的心情；他只在乎廣告成功與否、在乎她能不能成功地蛻變。
把她當“物品”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因為他把每一個廣告相關者也都當作是物品。怎麼樣讓物品以最美的姿勢呈現、怎樣拍出物品最迷人的地方、怎樣讓廣告成功，這才是他所需要關心的。
所以，宇嫣受不受同學欺負、她是怎麼被騙來參加徵選的，照理說跟他一丁點兒關係都沒有，他只要她按時吃、按時運動、按照計劃在九月初登場，然後“朵蘭”推出新品，工作結束。
結果，他自始至終都無法把她當成“物品”，還跟她談得很來，甚至還在她身上花了許多不該花的時間，顧慮她的感受！
因為，她真的跟一般人很不一樣，不僅僅因為她只有十七歲而已，加上她非圈內人，之前只是個單純的學生等等因素。最重要的應該是……她的味道、她的柔性，還有那個比十七歲還成熟的思考模式。
她說她懦弱，但面對他時，好像一點也不客氣。她不會像有些人一樣歇斯底里、大吼大叫，但她很擅長用漠視來對付一個備受矚目的廣告天王──靜靜的不講話，別過頭去，就足以叫他看了很不是滋味。
還有她的腦袋裏裝了很奇怪的事物，她是相當善良、溫柔的女孩子，不管對自己的遭遇或是他人對她的態度，都有自己一套的解析。但她從來就不會有窮凶極惡的嘴臉，或是怨天尤人的心態。
她不但務實並且善良聰敏，最重要的，他覺得跟她有股心靈相通的感覺、一種他舍不下她的感覺。
想着、想着，於桌庭嘴巴不自覺地泛起了笑容，拿着啤酒，想起她拆開禮物的那天、在休息室中解析他的那天、還有穿着黑洋裝的那一晚。
最難以忘懷的，是她熟睡的模樣。
“桌庭哥啊，你神遊已經很嚴重了，怎麼還會自顧自地笑了？”倏地，一雙大眼湊到於桌庭面前，嚇得他滑掉了啤酒瓶。
“你做什麼啊！進來不出聲的！”於桌庭狠狠地把飛掉的魂拉回來。
“喂，拜託，那門那麼厚重，我進來怎麼可能不出聲！”男人把順手接到的啤g還給於桌庭。“是你自己想什麼想得太出神，好不好？還微笑咧……”
“鄭、頤、人……”於桌庭一字一字，用着威脅性的口吻念著男人的名字。
“行、行、行！我當什麼都沒看見！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鄭頤人立刻屈服在權威之下，連聲求饒。
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每次到外地工作、分配旅館房間時，大家都先把房號排好，把他一個人扔給於桌庭！他不是動作慢，是沒有人願意跟桌庭哥同一個房間！他簡直就像是“於桌庭的另一半”，每次出來都“睡在一起”！
這“鬼才”不僅性格有問題，腦袋也快燒出問題了。
“連妍薰也不會說？”於桌庭挑了眉，帶著極度懷疑的眼神
“呃……妍薰啊……”提到吳妍薰，鄭頤人就支支吾吾起來了！
“連她也不許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每一次你都凈把我的事情往外傳！”於桌庭大口喝下啤酒，眼尾瞪着鄭頤人邊往另一頭走去。“結果沒幾天就一堆人知道了……”
冤枉啊！他從不“主動”跟誰說關於於桌庭的事，好嗎？哪一次不是妍薰逼他說的？她只要一逼問，他就什麼也逃不了，一五一十全招了。
“欸，桌庭哥，說真的，你剛剛究竟在想什麼？”鄭頤人好奇地追問下去。“我怎麼覺得你最近的異狀，很像是……嘻嘻……”
“嘻什麼鬼？”於桌庭轉過頭，一臉不悅。
“就你剛剛那種神遊法、那嘴角邊的笑容──”鄭頤人一臉神算的模樣，啪地還伸出一隻食指在於桌庭面前晃。“鐵定是在想女人！”
神算準、神算妙，這鐵口直斷真不是蓋的，於桌庭明顯地愣了住，瞳孔一放大，就難逃鄭頤人法眼了。
“喔、喔、喔！我果然猜對了！天哪！是怎麼樣的女人能夠射中我們廣告界的唯一天王──於桌庭的心呢！”鄭頤人開始呼天搶地，活像在演濫情戲。“桌庭哥的心比光速還難抓，就算是奧運射箭金牌選手也──”
喝完的玻璃啤酒瓶非常準確地擊中鄭頤人的後腦勺，於桌庭一點也沒有客氣；只見鄭頤人“哎哎呀”的叫着、跳着，大手直撫著後腦勺不放，一邊用怨懟的眼神看着於桌庭──他可是一句話也沒說錯，他幹麼下手這麼重！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於桌庭使用着極度不耐煩的語氣，像是鄭頤人已經嚴重地吵到他了。
“喂，我說對，你不承認就算了，幹麼動手行兇！”鄭頤人完全不在乎地又走向於桌庭。“喜歡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吧？要是你今天喜歡上的是男人，那我──喂，你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
話沒說完，鄭頤人趕緊雙手護身，往後大跳一步，一臉膽戰心驚的模樣。他的身體可是吳妍薰的，誰也休想染指！
“誰跟你喜歡男人？我也沒喜歡什麼女人！”真受不了這種人。“我只是覺得她很有趣而已，OK！”
“嘎？你真的對一個女人感興趣？大哥，你一旦對她感興趣，就表示你注意到她了、你被她吸引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哇靠！這下真讓他抓到八卦了。“說說，哪個女人引起你的興趣。”
放眼望去，美女成群從於桌庭身邊走過，還沒聽過他對哪一個感興趣咧！
“不是女人，是女孩而已！”於桌庭不客氣地推開擋路的鄭頤人，心煩的他又直走向冰箱，再拿一瓶啤酒。
“啊啊──”鄭頤人竟然用低沉的嗓音發出似女人般的尖叫。“女孩子！原來堂堂‘鬼才’於桌庭，從不正眼看哪一位美女明星，是因為他有戀童──不要丟、不要丟，那瓶還沒開過，會死人的！”
哼！於桌庭青筋暴露、怒目向著鄭頤人，手上的啤酒瓶幾乎就要扔出去，而他那隻手已氣得顫抖。真搞不懂，為什麼每次出外工作，都是這吵死人的傢伙跟他住同一間房間？為什麼吳妍薰會喜歡這種輕浮的傢伙！
啪地，打開啤酒，他懷疑等一下他會失手殺掉鄭頤人。
“說正經的，桌庭哥，你真的對一個女孩子感興趣啊？”鄭頤人用着一點也不正經的臉，說著他認為正經的話。
“……沒錯，但就只是覺得她很有趣而已，所以不代表什麼！”於桌庭扁了扁嘴，實在不想再跟他討論下去。“你也不要亂猜什麼，一點事也沒有。”
“倒是我怎麼想也不會把你跟一個小女孩配在一起，太誇張了啦！哈哈……”鄭頤人搔著頭大笑着，突然一個身影浮現在鄭頤人腦海里，和吳妍薰前些日子對他說的那番話──
等等，小女孩等於十七歲、等於聰明、等於桌庭哥跟她說話會笑、等於他對她感興趣──啊！鄭頤人的嘴張成巨大的○字型，一臉錯愕地看向於桌庭。
他剛進來時，看到的那副笑容、那個模樣，跟他在想吳妍薰時一樣的表情哪！於桌庭對一個女孩子感興趣，吳妍薰說他們只要一聊天就滿投合的；還有，桌庭哥跟那女孩子說話會笑咧！
最重要的，前幾天桌庭哥晚上失蹤，聽說是連夜飛回台灣去看那個女孩子呀！
媽呀，這事情大條了！該不會於桌庭不知不覺地喜歡上宇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桌庭哥，我問一個問題，你別打我喔！”
“嗯？”於桌庭抬頭一瞪，那右手緊握著酒瓶蓄勢待發。
“那個女孩子──”鄭頤人小心翼翼地往後退。“該不會就是宇嫣吧？”
於桌庭把瓶子扔出去，鄭頤人準確無誤地接了住，他一臉賊笑。他猜對、猜對了！下次他應該去作算命師才對，簡直就是百發百中的准啊！
“你這傢伙……”於桌庭今天才發現，他對這種皮的人完全沒轍！
“桌庭哥，喜歡人不是壞事，只是我好訝異，你真的喜歡她啊！”鄭頤人把接到的瓶子上拋、接住、上拋，接住。
“感興趣？”於桌庭冷冷地重申。“我只覺得她很聰明，跟她聊天很有意思而已。”
“那要不要再感興趣一點？試著去了解她啊！”鄭頤人在一旁推波助瀾著。“能讓你有點興趣的人事物不多，一旦有了，就要好好把握。”
煩不煩啊！於桌庭死皺起眉頭，他再待下去，不是被鄭頤人煩死，就是把他掐死！於桌庭拿了件外套，轉身就往門外去。
“桌庭哥，你去哪呀？”話都沒談完咧！
“去自首。”於桌庭倏地拉開門。
“咦？”
“再待下去，我一定會殺了你！”
砰！厚重鐵門不客氣地關了上，留在房裏的鄭頤人摸摸頸子。掐就掐唄，這下有話可以跟他心愛的吳妍薰聊聊了。
出了門的於桌庭遇到幾個工作人員，他們邀他一起喝點酒，他婉拒后便往旅館外面走去，想去吃點小吃、吃點冰品，或是再帶幾瓶酒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
鄭頤人那吵死人的傢伙，也只有跟一樣吵的吳妍薰才能配成一對，說話是嘻皮笑臉，但卻往往切重要害！
他的確是很少對誰感興趣，一向只對廣告案子感興趣；對於宇嫣……他是真的覺得她非常有趣，所以他才想跟她聊天，不管用怎樣的口吻與方式，都可以得到他喜歡的答案。
故意接下虛偽同學們的祝福板子，特意讓不知情的吳妍薰拿給她，想看看這一個十七歲少女會對板子作出怎樣的反應：是感動著同學對她改觀？還是氣得把板子摔在地上、罵她們虛偽？還是哭得泣不成聲？
結果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板子，心裏跑過人際現實黑暗面的走馬燈，然後露出笑容，覺得她們很悲哀。她不是嘲笑或是輕視，因為她說的是──比我還悲哀。她依舊覺得自己可悲，但外貌醜陋的自己僅僅外皮可悲，但其他漂亮的同學們，是可悲到骨子裏去。
他喜愛她的反應與答案，還有早熟的思想；不管她有多胖、有多醜，一個人最重要的是靈魂！他也只看重靈魂。
徵選那天，她穿着令人爆笑的白色緊身洋裝，配着不搭調的布鞋，還畫著奇醜無比的妝進來面試時，他卻看到無比閃耀的靈魂，和澄澈無瑕的雙眼，直直的……盯着他看。
那不是挑戰，也不是自信，他僅僅只是把她真實的一面顯現出來，迎向他罷了。
迎向她……那時究竟是他盯着她看，還是她凝視着他呢？為什麼他總覺得他們雙方的眼神，都沒有離開過對方似的……
“先生，要不要輕鬆一下？”濃妝艷抹的女孩湊了過來。
於桌庭看着女孩，濃妝卸下，怕是跟宇嫣差不多年紀，就已經到這街上混了呀……雖說很多女孩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眼前的女孩眼裏，已經失去了閃耀的光輝。
“不必了。”於桌庭應著，旋即繼續前行。
又有幾個女孩子上前搭訕著，於桌庭依舊很冷淡地甩開她們，不管她們的身材有多曼妙、長得有多年輕、多漂亮，他心裏卻隱隱約約地浮現出那溫柔、靜謐的笑容──來自一個肥胖、肌膚不好的女孩，靜靜地朝着他的笑容。
不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是否已經入睡？是否作著安穩的夢？是否……也在此時此刻，看着同一個星空，剛好想着他呢？
“蛻變”廣告的旋風在一支又一支的廣告播放后，魅力絲毫不減，謎樣的少女一再出現在螢幕前方，引起廣泛的討論與高度的興趣，接着從第三支廣告開始，女孩就出現了變化。
她明顯地變瘦了，頭髮變得更有光澤，連肌膚也逐漸平滑與白皙；於是“朵蘭”又將第三支廣告拆開，讓宇嫣的每一個部分的特寫，再生出另一支產品的廣告。
於是“蛻變”的系列正式在廣告內出現，纖體系列與減肥的健康食品環繞著宇嫣瘦下的曲線；護膚系列則繞著宇嫣變漂亮的肌膚旁，背景還冒着泡泡。接下來還檐身體乳液及香品的廣告，將個別出現。
“朵蘭”也將策劃產品上架，在宇嫣曝光前會有試賣會，先把產品推出去，和著廣告的超高人氣，將整個系列的名氣往上抬升到一個高點，然後再來一個正式發表會，讓代言人正式出場。
時至八月底，“朵蘭”上上下下開始為這一個企劃而忙碌，不管是聯絡媒體或是倉管部門在準備上架事宜，沒有一個人是閑著的；而於桌庭則將所有工作擱在一邊，專心地製作最後一個關鍵性的廣告。
他沒有看到最近的宇嫣，但得想像着她的樣子，為她打造傳奇！於桌庭總是這麼思索著，然後手邊滿滿的都是宇嫣捎來的信紙，他一封一封地細讀，希望可以從裏面得到些什麼。
一個月的日子其實不算久，有時候一個廣告就可以耗去好幾個月的日子，但等待的日子卻讓他覺得漫長難熬；宇嫣最近變得怎麼樣了？有繼續在瘦嗎？有變得更漂亮嗎？情況好不好？他滿腦子都是這些問題。
很好、很好、很好──吳妍薰總是這樣說著，把數據拿給他看，倒是呈現很可怕地直線下降。老實說依宇嫣瘦的速度實在不大正常，但醫生檢查卻都很健康，才教他放心。
聽說宇嫣下定決心后，就更加強運動，同時也請於桌庭重列菜單，以配合她運動量的增加；減肥食品照吃不誤，纖體系列也隨時塗抹，臉上肌膚也已經保養有道，瞧吳妍薰神秘的樣子，讓於桌庭越來越期待宇嫣的蛻變。
她究竟變成怎麼樣呢？會跟電腦模擬的一樣嗎？跟他當初所猜想的一樣嗎？
於桌庭看着信紙，裏面寫着她的生活點滴和心情感覺。自從答應不見面后，他也不再短箋一張，而是數日一封信，有時候講的是他的工作狀況；有時候是針對她的來信提出問題或是反駁。
宇嫣總是有很有意思的回答，他們可以在信紙里一來一往，可以討論著很多事情。
“於大牌！”門外敲門聲連續響起，是於桌庭想見的人！
“別敲了、別敲了，自己進來！”於桌庭邊說，邊迅速地收起桌上信紙。
吳妍薰推門而入，那神采飛揚，一看就知道有什麼好事情。
“聽說你最近都關在辦公室里啊？”
“想企劃。”於桌庭瞄著吳妍薰空無一物的手。奇怪，她今天怎麼什麼也沒帶呢？
“嗯哼！”吳妍薰點了點頭，開始繞著於桌庭的辦公桌而行，突然止住了步伐，彎下身去。“噯呀呀，原來我打擾到你看情書啦！”
吳妍薰手上拎着信紙晃來晃去，於桌庭看到嚇了一跳，站起身就要搶過遺落的信紙，吳妍薰卻往後大跳一步，賊笑着再度搖晃信紙。
“唉，戀愛中的人可真甜蜜啊！”吳妍薰托著腮，一臉感嘆的樣子。“好幸福唷！”
“閉嘴行不行？”於桌庭起身走到吳妍薰身邊，不客氣地搶回信紙。“你跟鄭頤人還真是一對寶，煩死人了！”
“嫌我煩？”吳妍薰一挑眉，啪地回身就往門口走。“那我不打擾了，再、見！”
咦？她進來不是有事要說嗎？怎麼轉頭就走？於桌庭很不情願地及時拉住了吳妍薰的衣角，沉着一張臉，簡直難看得要死。
“幹麼？”吳妍薰賣起乖來了，高高地抬起頭，揚了聲音。
“你……不是有事嗎？”於桌庭沉着聲問，問的非常勉強。
“你希望我有事嗎？”啦、啦、啦，能惡整於桌庭也只有現在了！
“……”於桌庭雙眼突然眯出一絲凶意，他生平最討厭人家威脅他！結果偏偏自己的心不聽使喚，他就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宇嫣今天有沒有交代她什麼！“宇嫣的信呢？”
喲，腰杆子彎下來啦？吳妍薰嫣然一笑，於桌庭彎腰杆子是奇迹，她要是不順便賣他一個面子，只怕事情會對自己不利呢！思及此，她趕緊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小紙條，遞給於桌庭。
“宇嫣希望能跟你見上一面，在曝光之前──”吳妍薰雙手交叉在胸前，靠上牆壁。“她說這是你欠她的。”
於桌庭狐疑地打開小紙條，上面只寫了地點與時間。
“我欠她的？”
“嗯，上一次你不是送她一件黑色小洋裝嗎？那時她說，你承諾她只要穿得下，就帶她出去透透氣。結果那天你帶她去讓名模們見證，不是嗎？那不算帶她出去透透氣。”吳妍薰轉述著宇嫣的話。“她要的是真正出去玩，不是工作上的敷衍。”
“我沒敷衍她！”於桌庭扁了嘴，那是本來的計劃，原本那天就要讓她在二十位模特兒面前見證的。
“事實證明你是呀！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支持宇嫣！”吳妍薰眯着眼笑了起來。“所以咧，你得好好負責啊！”
“我知道……”就是有吳妍薰在那邊推波助瀾，宇嫣才越來越不像話。“明天晚上是嗎？她要穿‘那件’禮服出去嗎？”
“那件”是發表會上要穿的禮服，並不適合在一般時期穿着。
“我會幫她挑一件的。”於桌庭馬上又接著說。“你等我一會兒，幫我帶回去給她。”
哦？連衣服都是現成的嗎？吳妍薰竊笑着，看於桌庭“不知不覺式”的戀愛，覺得煞是有趣。聽鄭頤人說，他常常想宇嫣想到失神而笑不是？嘻嘻！
“我只是有點擔心，她要在曝光之前出去嗎？”於桌庭沉吟著。“現在是很重要的時刻，萬一讓媒體發現了……”
“不會有那個萬一的。”吳妍薰露出了極度神秘的笑容。“因為連你都認不出來！”
桌前擺著淡藍色的化妝品盒子，所有化妝用品與彩妝一應俱全，女孩拿起隔離霜、粉底液，開始為自己的臉蛋增添顏色。
輕輕勾勒着眼線，再蓋上粉狀眼影，然後再一根一根挑着纖長的睫毛，女孩優雅的動作、俐落的手法，讓化妝師看了連連點頭，這段時間以來，宇嫣已經學到了精髓。
於桌庭送的衣服躺在床上，一樣是洋裝，但卻是鵝黃色的連身裙裝，一字領、無袖，樣式非常簡單，但很能襯出宇嫣白皙的皮膚；鞋子一樣是同色的矮跟鞋，小巧、可愛。
“好了嗎，宇嫣？”吳妍薰進入房間。“車子準備好了。”
“我好了。”宇嫣放下手邊的東西，回頭笑着。
她站在鏡子前面，衣着已打理完畢，拿着一個小巧的手提包，回過身讓吳妍薰瞧著。
“太完美了！”吳妍薰興奮地走上前去，撩著宇嫣的長發。“你一定會讓於桌庭嚇一跳的！”
“我想連我爸媽都會嚇一跳吧！”宇嫣吐了吐舌，畢竟連她自己都無法置信，現在鏡里的這個女人，會是她自己！
她已經充分地了解於桌庭當初的那句話了！為什麼選了她？只要她努力地蛻變后，她自己就會明了其中因素。
她成功地改變了自己，不管過程有多麼辛苦，她還是熬了過來；只是她不願讓於桌庭一跟別人一樣，只能在發表會那天見到改變后的她！她要提前，獨獨讓他一個人看到她的努力。
因為有他，才會有今日的她，不是嗎？
地點選在風景秀麗的偏遠餐廳，於桌庭大手筆地包下了餐廳，專為宇嫣一人而準備。他提早到了，在餐廳里走來走去，有點緊張地望外看。
他很少有這麼緊張的時刻，直覺得手心冒汗、心跳也不大正常，他非常、非常期待看到久違的宇嫣，一直很希望能看到蛻變后的她；從八十八公斤一路瘦到了六十公斤，以她一百七十三的身高來說，這樣的體重已經夠完美了！
兩個月二十八公斤，他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雖然宇嫣全身都是水腫與虛胖，但他真的沒想到會瘦得那麼成功。他想像過千百種她的姿態，也看過電腦模擬出來的模樣，但就是不知道真實的她會不會有所出入。
當宇嫣踏進餐廳里時，就見到了於桌庭的背影。他正背對着她，站在一邊不知道思索着什麼似的，宇嫣有點緊張地緊握住手上的手提包，深呼吸、深呼吸，她這麼告訴著自己，不管要蹦出的心臟有多難受。
緩步走到他身後，邊思索著究竟要叫他什麼。
足音響起，於桌庭倏地回頭，他見著幾步之遙的宇嫣，雙眼瞠得圓大，竟然發不出一聲招呼語！
“宇、宇嫣？”他不得不這樣問，因為他實在沒有辦法想像，眼前的女孩子會是那一個宇嫣！
瘦下來的宇嫣是怎麼個樣子呢？這個問題在他腦中百轉千回，卻不如現下一見。
宇嫣婀娜地站在於桌庭面前，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的她，因着瘦下來而顯得異常高挑，又因運動與節食雙管齊下，所以她全身上下的肌膚未見松垮，反而有種健美感。臉上的肌膚在調理之後，痘疤大幅度的淡去，也不再容易滋生痘子；粉刺在調理過後毛孔縮小，還給她一張白皙、滑嫩的臉龐。
而那醜陋的五官呢？原本的小眼睛在瘦下來后竟然變大了；以往臉頰的肥肉推擠着她的雙眼，才使得眼睛不明顯。現在的她，是有張雙眼皮、大眼睛的女孩子；塌陷的鼻子也不再明顯，小而厚的唇型現在成了適巧且性感。
因着整張臉的變小與削瘦，她的五官反而變得立體而有型、明亮動人！接着藉由化妝的技巧，她知道眉毛是可以修、可以再畫的，然後亮白色粉餅的T字打亮，可以補足鼻樑不夠立體的不足。
現在的她，不但不再是以前人人口中的“死肥婆子”，甚至已經是能吸引眾人目光的女孩了！
所以她明白了，為什麼當初於桌庭選了她──他早就看出她的五官在瘦下來后，會是什麼樣子，而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膚能有怎樣的助益，這些早就在他的算計當中了。
“嗨！”宇嫣泛紅著臉說著。
“你真的太讓我驚艷了！”於桌庭由衷地讚歎著。“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因為我蛻變了。”宇嫣輕笑着，她那優雅的氣質，此時此刻成了美麗的輔佐。
於桌庭趕緊邀宇嫣入座，接着侍者便開始上菜。他們一開始話不多，因為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地吃着菜。後來像是於桌庭先開口問她的心得，然後他們才慢慢地熱絡起來。
“我之前還一直懷疑，為什麼要選我這樣的人當代言人，原來……你早就用電腦模擬過了。”
“那只是考慮的因素之一，你的氣質還是取勝的關鍵。”於桌庭實話實說。
“我自己也很訝異，瘦下來的我竟能那麼美麗！”宇嫣一臉喜孜孜的。“一個人或胖或瘦，竟有這麼大的差別！”
“你的美麗是天生的，跟胖瘦沒有多大關係！”於桌庭啜飲一口紅酒。“喔，我指的是靈魂！”
嗯？這句補充讓宇嫣不明不白，她無法理解於桌庭的意思。如果她的美麗真是天生的，那她就不必在學校受盡欺凌與嘲笑，也不需要特意減肥了吧？
“那這麼說，能看見靈魂的人倒是挺少的。”宇嫣聳了肩。
“你溫柔善良，你的雙眼裏有着迷人的光輝，那才是我要的！”於桌庭邊說，邊凝視著宇嫣的雙眼。“你聰明伶俐，那言之有物的言辭才是我想要的。”
宇嫣又紅了眼，她低下頭，很靦腆地笑了起來。
她喜歡於桌庭稱讚她、喜歡他跟她說的話、喜歡這種講話的模式。於桌庭是成熟的男人，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能叫她有不一樣的感受，跟同年紀的男孩子大不相同，不會一天到晚討論哪個學校的女生漂亮，或是哪支A片好看。
“我……下星期就要開學了。”宇嫣突然幽幽地說道。“發表會是在什麼時候？”
“會在你開學之前。”提到這個話題，連於桌庭都覺得有點沉悶。“時間過得很快……”
“嗯，我現在還記得我穿着那件白色洋裝，走進面試室時的情況。”宇嫣閉上眼回憶著，那場景彷彿歷歷在目。“你就坐在那裏，緊盯着我、似乎是瞪着我不放。”
“是你盯着我不放吧？”欸欸，這他得抗議了。“你一走進來，那雙眼睛就緊盯着我，移也不願移！”
“咦？怎麼可能！是你先瞪着我，我才會看你的啊！”宇嫣不悅地嘟囔起來。“我怎可能有膽子直盯着評審看？”
“沒那個膽子嗎？”於桌庭托著腮、挑了眉。“我從認識你到現在，我覺得你對我都是扮豬吃老虎！”
喂！宇嫣嘟起了嘴，她哪有！全世界都知道她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面對一個兇巴巴的於桌庭，她哪有那個膽子呢！
不過──思及此，宇嫣卻發現她的的確確是變了，或許該說是於桌庭挖掘出她心底的另外一面。
“現在有了，我想，我以後不會再怯懦了。”宇嫣正了色，舉起高腳杯。“敬你，於桌庭。”
“叫我桌庭就可以了……呃，你要叫我桌庭哥才對。”於桌庭眯起眼說著，也舉杯互敬。
桌庭哥……這似乎在提醒着她，他們之間始終有着十幾歲的距離似的。
“別喝太多，你未成年！”看着宇嫣喝紅酒當果汁似的，於桌庭小心提醒。
“別總把我當小孩，這酒不烈，跟果汁一樣甜甜的，很順口！”宇嫣哼了一聲，極力地想裝成大人樣。
是、是、是，明明就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對啊！她只是一個高中生、一個下星期就要回到校園的學生。
“告訴我，回到學校后，你準備怎麼面對同儕們？”於桌庭又提出了問題，他好奇不已。
“我只會用我一貫的態度對待她們，我不會變，她們變不變就不得而知了。”
宇嫣聳著肩，她能想像當紅的情況，那些同學勢必會宇嫣長、宇嫣短的喊叫着。
“我不會跟她們熱絡，因為以前既然沒有，現在也不需要有了。”
“你會變成名人的，希望你不會因為名氣而墮落。”於桌庭帶著憐惜的眼神看着她。
“我希望我不會。”宇嫣咬了唇，她不知道未來有什麼會等着她，不知道世人的眼光會是怎麼看待她的，她只希望保有這樣的心情、這樣的時光。
待水果與甜點上完，於桌庭看了看時間，這個餐廳的庭園向以美麗著稱，所以他起了身，很正式地走到了宇嫣身邊，還伸出了手。
“願意跟我一起去花園走走嗎？”
“勉強願意！”宇嫣笑着，把手搭上於桌庭的，俏皮地眨了眼。
十七歲的女孩啊，有着年輕的肌膚、活潑的朝氣，還有那青澀、靦腆的面容，他為什麼會望着這樣的女孩而有所感覺呢？為什麼會對這樣的女孩存有遐想呢？
他們攜手走在造景庭園裏，不知道是誰不願意放手，以至於他們手緊牽着手，並沒有放開的意願。夜景很美，但氣氛更迷人，他們找了處松樹下坐了下來，那兒有一石桌、石椅和一盞小蠟燭，愜意非常。或許最重要的是，那裏還挺隱密的。
他們對看了一眼，沒有猶豫地就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