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擺脫金悅霜的糾纏后,邱無歡投宿雨香齋,想藉著休息讓自己紊亂的心平靜下來。

暫時是不能回去了,那個叫金悅霜的女人一直跟着他,他如果就這樣回去,豈不等於將她帶了回去?

「真是麻煩!」頭一回遠行就遇上麻煩,讓他想立即回去都不行。

「什麼事情麻煩啊?帥哥哥。」連敲個門都沒有,金悅霜便端着茶壺進來,在他身旁坐下。

「小二哥哥說,你點的菜等會兒才會送上來,要我們先喝杯茶。」

怎麼又是她?!看她這樣大大方方的走進來,邱無歡不可謂不吃驚。

「妳怎麼進來的?不是要妳別再--」

「跟着你嘛!」金悅霜接下他的話,搖搖手上的茶杯,讓茶的清香散逸,「奴家可不是跟着你進來的喔!奴家只是好巧、好巧的也投宿雨香齋,又好巧、好巧的知道帥哥哥你就住奴家對門,奴家只是來跟你打聲招呼,順便還你銀子。」

她掏出他之前付賬的銀子,明顯的已鑿去幾分。

「一個姑娘家跟在男人的身後跑,不怕辱沒了妳的閨譽?」

邱無歡實在不明白,什麼樣的人家會容許自家閨女在外拋頭露面,四處招蜂引蝶的,尤其金悅霜的舉手投足間顯示,她絕對不是普通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

「帥哥哥,你這是在關心奴家嗎?」

金悅霜輕佻的伸出玉手,摸了把他放在桌上的手,嚇得他趕緊縮回。

「帥哥哥,奴家和你只有一件事要辦,辦完這事,奴家和你就再也沒有牽連了。如果帥哥哥對奴家這樣的行為感到困擾,就快點把奴家要的東西給奴家嘛!」

這麼說來,她是故意這麼做的?

不過,她直接把企圖說出來,不怕他知道后更加不會告訴她嗎?

「奴家只是希望帥哥哥不要懷疑奴家另有所圖,奴家要的始終只有一個,絕無其它!帥哥哥可別誤會奴家是個隨便的女人哪!」

語氣曖昧,舉止也帶着誘惑,卻口口聲聲的要他不要誤會她?

真是可笑!

「妳先說明原因,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妳。」邱無歡終於有些鬆口。

「可惜奴家同帥哥哥一樣,不可說。」

就這樣,晚膳也用過了,他們卻還在同一個爭論點上打轉,誰也沒從對方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奴家倦了。帥哥哥,你好好睡一覺、想一想,你堅持的到底是什麼?」

毫下文雅的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金悅霜又朝邱無歡魅惑的一笑,「帥哥哥,要是你半夜睡不着,奴家的房間就在對面,你只要敲一下門,奴家就到。」

邱無歡的臉色一青,「姑娘請自重!」

金悅霜像是故意要惹他不快似的,嘻嘻笑道:「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色字頭上一把刀,酒是穿腸毒藥過。帥哥哥,奴家等着你自投羅網喲!」

**********

「愁音動,泣哀歌,惟君折花月下待。君憐我,紅瓦牆,月月圓缺盼出籠。朱冠怒馬殷殷過,我仍樓高望紫陌。小楊江,花船頭,與君初見猶含羞。秋香裳,紫金華,縱遮粉面莫低頭。欲見一面萬千難,忝盜片時喜聚首。」

金悅霜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箋讀着。

這是一首未完的曲,寫這曲的一對情人由陌生到初見,又因故分開,他們互相約定再見時再一同傳唱這首未完的曲,上半段由女方留存、下半段則由男方續作。而今,上半段傳唱了許久,卻始終不聞下半段的音訊。

等啊等的,好不容易等到一個邱無歡,卻生了一張撬不開的蚌殼嘴,要不是如此,她又何必對他又纏又煩的扮花痴!

「原來妳是她派來的?」

邱無歡聽到那首他痛恨的曲子,立刻明白了。

原來還是那首未完的曲惹的麻煩!

「為什麼妳要幫她?她給了妳什麼好處?」邱無歡一張白凈的臉,此時變得比他身上這件黑色武生裝還要黑。

從房裏走出來時,邱無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聽到金悅霜一字不漏的念出曲子,心頭火就熊熊燃燒起來。

糟了!金悅霜不知自己一時的大意,將給她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她若無其事的收回紙箋,堆起一臉粉飾太平的笑,「帥哥哥對奴家這麼凶,難道昨晚真的沒睡好?是因為太想念奴家的關係嗎?」

沒有多言,邱無歡身形一閃,攫住她的玉腕,從她的袖子裏掏出紙箋。

「說!這是從哪裏來的?」

金悅霜還是漾着一臉的笑容,「不錯嘛!帥哥哥,奴家最討厭的就是空有一張好看的臉皮,卻是一肚子草的男人了。」愛嬌的順勢偎入他的胸膛,「你都把奴家的東西給偷了,還問什麼呢?自己用眼睛確認一下不就知道答案了?」

邱無歡急着想看紙箋上的落款,無心理會她親昵的動作,單手抖開那張紙箋,才看到個「金」字,就感覺有個暖熱的東西欺近脖子。

金悅霜伸手一推,他手上的紙箋就落回她手中,只見她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從他的身邊逃開。

她朝錯愕的邱無歡一揚手,「奴家還有事要忙,帥哥哥,晚上見了!」輕鬆的竄過足足有兩人高的樹梢,打牆邊跳了出去。

眼見追不上了,邱無歡捂着脖子的溫熱處走回房,在鏡前坐定后才放開手。

一個鮮明的唇印不意外的出現在他的頸子上。

她又吻了他!

「該死!不要臉的女人!」竟趁他不留神的時候偷襲他的頸子,這女人未免也大膽了!

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招惹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啊!只要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玩火上身!

「金悅霜,妳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拿起一旁的濕布,將頸子上的胭脂唇印用力拭去。「哈哈,就因為妳身分高貴,所以大家都同情妳,都願意幫妳。而他就活該要為妳受罪嗎?妳別奢望了!我邱無歡就算擺脫不了少一的恥辱,也絕對不會選擇妳的!妳已放棄了續曲的人,還四處傳唱那首殘曲,是妄想得到寬恕還是心安?告訴妳,妳這輩子是別想了!」憤然將布擲回水盆。

沾了胭脂的布在水中重新吸飽水分,慢慢的展開來,半浮半沉的在盆里鋪上一層白,隱約映出一張染了怒火的俊容。

他,邱無歡,為什麼叫無歡?因為他的誕生只給人帶來悲傷,沒有歡喜,他的存在拆散了一對本該相守的有情人。

所以,他今生無歡,只合含悲。

殘忍的是,在他學會接受自己的名字和人生的現在,造成這一切的人竟要人四處傳唱這首早已被他們互相憎恨、丟棄的殘曲!

她怎能再來破壞他寧靜的生活?

還妄想叫一個放浪的姑娘來試探他,她以為一個金悅霜可以改變什麼嗎?

想到金悅霜,他撫過剛剛拭去胭脂的頸子處,「該死的女人!可恨的魔女!」

她不只在他的頸子印了個唇印,還玩弄的舔了一下,害他的臉到現在還是紅通通的,怎麼也消退不了……

**********

還好搶回來了!

要是讓邱無歡看到紙箋上的落款,那她就什麼都不用玩了!

呼!吐了口氣,金悅霜獨自走進一條寂靜的小巷。

像是等待已久似的,一群黑衣鐵衛動作整齊畫一的跳下來,包圍住已經停下腳步的金悅霜。

帶頭的鐵衛首領單膝點地,其餘鐵衛立刻跟進,紛紛成了矮人。

「哎哎,奴家可是想長命百歲,你們一個人折我十年壽,數數你們一共要了奴家多少壽元啊?」金悅霜手中的手絹兒連揮,「統統起來!奴家又沒少根頭髮、斷只手的,真到那時候再跪也還來得及!」

「主子--」

瞧瞧!她不過是說說罷了,他們一個個卻像真的看到她怎麼樣了一樣,緊張兮兮的。

「請主子不要再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了,屬下等承擔不起呀!」鐵衛首領忍不住勸道,實在是這主子太亂來了!

金悅霜抬起手,晃了晃微微泛紅的柔腕,「你是說這個啊?放心好了!那個帥哥哥不是奴家的對手,奴家只是一時不留神嘛!」

「主子該讓屬下搭救的。」他們全守在上面,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抓住,卻因主子遲遲不下令,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去輕薄一個男人才能順利脫身。

金悅霜輕輕一笑,「奴家知道你們很忠心,可是奴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對不?再怎麼說,奴家也是你們的主子,做主子的沒道理比手下弱吧?這麼想,你們心裏就會好過一些了吧?」

金悅霜太明白這群鐵衛的想法,他們希望她這做主子的多依賴他們一點、多信任他們一些,最好是讓他們重重包圍住,讓人無法靠近。

所以,剛才邱無歡抓住了她,無疑讓這群保護欲過剩的鐵衛們大感光火,可礙於她沒有求援,他們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奴家知道你們的心情,所以才特地停下來與你們聊天。」

「主子,是不是現在就要上瓊盈苑?」

金悅霜轉過身,「不然奴家為何往這條路走?」

從這一直往前走就通往瓊盈苑,這話不是間得太多餘了嗎?

唉!這群傻瓜到底是誰教出來的呀?

*******

瓊盈苑,不管白天或夜晚都一樣熱鬧,苑裏遍植各種花木,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可以觀賞,因此很受時下仕女和貴婦的喜愛。

苑裏還有小橋流水等各式各樣的造景,走累了,有可供歇腿的花亭,渴了有各類花茶、點心。此外,更提供了幽靜的花廂、花池,讓住宿的千金貴客使用,只要有錢有閑,瓊盈苑不啻是座最高級的休憩勝地。

可令人好奇的是,瓊盈苑只讓女客進入,連當今的太后、公主都是瓊盈苑的座上客。

雖然近來瓊盈苑裏不斷有人失蹤,但千金們還是趨之若騖,從此刻苑裏門庭若市的情況看來,就是最好的證明。

拿出手絹,金悅霜踏上瓊盈苑的石階,「這位大哥,奴家想進去賞花可好?」

門旁的小屋裏,一名滿臉鬍子的大漢,眼尖的看到她手裏那條代表貴客的手絹,再看看金悅霜,立刻堆滿一臉笑,「牡丹亭里有個花主正等着金姑娘來呢!金姑娘還跟老熊說什麼笑。」

「嘻嘻,奴家就是看小屋裏有隻懶熊,才想試試熊哥哥是不是睡迷糊了嘛!」

懶熊?大漢下意識的摸摸自己濃密的鬍子,惹得金悅霜呵呵直笑。

這時,一名小丫頭跑過來嚷嚷,「金姑娘,妳可到了,我家小姐等不到妳,正在亭子裏對人發脾氣呢,妳快過去勸勸。」

「咦?」金悅霜收回手緝,跟着小丫頭走向牡丹亭,「奴家不過遲了些,怎麼就對別人發火了?」

「哎呀!金姑娘,妳不知道我家小姐……」

小丫頭很快的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金悅霜聽完,摸摸自己的臉,正經八百的問:「奴家這張臉真有這麼美嗎?奴家天天看,不過就是兩隻眼睛和一張嘴,究竟美在哪裏?」

這一問可把小丫頭給問倒了。

金姑娘的確美得像仙女,可要她說她美在哪裏,她實在不會說。

「呃……金姑娘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水汪汪的,像兩丸黑珍珠養在水銀池子裏.....」

金悅霜想像兩顆黑珍珠泡在兩潭水銀池中載浮載沉的樣子……她不覺得那樣有什麼美的,而且那還是她的眼睛!

「算了,我們快去牡丹亭吧!」一陣寒意竄過背脊,金悅霜趕緊做了個讓她和小丫頭都鬆了口氣的決定。

*******

月亮都落到西邊了,金悅霜那女人卻還沒回來!

邱無歡從點燈時就在等她了,她跟他說晚上見,現在都三更天了,再一會兒天就要亮了,她爽約的事實已擺在眼前。

是他自己笨,還真的等到晚上想聽她的解釋,想來那不過是她用來敷衍他的借口,他卻傻得把她的話當真。

「算了,不等了!」邱無歡將桌上的蠟燭吹熄,就要上床休息。

才走到床前,對門就傳來有人開門的聲音。

她終於回來了!

邱無歡立刻放棄上床休息的想法,出去逮人。

「這就是妳說的晚上?是隔了一天的晚上嗎?」他在她走進房前出聲,口氣不怎麼好。

「喲!原來帥哥哥你還沒睡啊?專程給奴家等門,奴家好感動哪!」

金悅霜臉上仍是掛着笑。

「妳喝酒了?」邱無歡被沖鼻的酒味嗆得皺眉。

「呵!奴家遇上朋友,和他們喝了幾杯。進來坐啊!帥哥哥,門口不會比房裏舒服的。」大方的邀請一個認識才兩天的男人進房,金悅霜一點也沒想到要避嫌。

邱無歡猶豫了一下才走進去。

蠟燭一點,邱無歡才看到此刻的金悅霜有多誘人,酡紅的雙頰、紅灧灧的唇、半瞇的眼眸……她就像在邀請他似的,一進房就往床上坐。

「就算是好友也不該灌妳這麼多酒!」

即使金悅霜醉酒的模樣比平時嬌艷,可半夜三更的,一個姑娘家喝這麼多酒,要是讓哪個心懷不軌的惡漢瞧見了,那她這輩子不就完了?

想到此,邱無歡的眼不由怒紅。

「他們知道奴家是海量啊!而且,奴家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喝多少……呵呵!帥哥哥,你不是有事要找奴家嗎?怎麼凈繞着奴家喝酒這事呢?」

金悅霜有些悶熱的扯開衣襟,邱無歡立刻將她的衣襟合攏,「妳不知道在一個男人面前這麼做有多危險嗎?還是妳已經習慣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

金悅霜勉強抬眼,望進他眼裏,「可是奴家全身都是汗,帥哥哥不會想要奴家悶死吧?」

呼出的氣息滿是酒的味道,摻雜了她身上的女子淡香。

邱無歡不發一語,擰了條濕布巾擦拭她冒汗的額頭、臉頰。

沁涼的感覺暫時解除了金悅霜的燥熱,她伸手接過他的布巾,「呵!帥哥哥對奴家這麼體貼,當心奴家愛上你喔。沒事的話--」丟開布巾,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奴家承認真的喝多了,帥哥哥就讓奴家早些歇息可好?」

「我礙着妳歇息了嗎?」言下之意是他不打算離開了。

金悅霜也不堅持,躺下來就閉上了眼,「既然帥哥哥不放心奴家,就勞你給奴家守房了,奴家真的累了……」

說完,房裏變暗了,不知是風吹熄了蠟燭,還是他的貼心?

金悅霜微笑的翻了個身,安心的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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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消受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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