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哎呀！頭部的劇烈疼痛讓黎和無法抑制的呻吟起來。

他蹙緊眉頭，吃力地撐起身子，努力地要張大他那沉重的眼皮，好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

這裏是……是他的房間！

熟悉的裝潢、熟悉的擺設、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風格，這的確是他的房間沒錯！

怔忡了一秒，黎和迅速地辨識出自己所在的正確地點。

他記得……自己昨夜是在一個聲音大得嚇人，樂隊製造出來的噪音可以把死人從墳墓中吵醒的PUB里喝酒；選擇了一個他一向唾棄且絕少光顧的地方，喝他所謂的穿腸毒藥。

原因當然是為了不要讓自己有想起她的機會，否則他怕自己會衝動地去向她表白對她的感情，那他所忍受的一切痛苦折磨豈不前功盡棄了？所以他希望藉助噪音轟掉他的神智，利用酒精麻痹他的感覺，決心要徹底忘掉她，只要他不再見她。

昨夜是他們改造計劃合約的最後一晚，他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待在家裏，因此怯懦地逃開了。

印象中，他嘔了很多、很多酒，後來亦非也來了，他記得亦非問了一些關於他和李宣毅之間的事。他騙了亦非，而為了躲避他的問題，他喝了更多、更多的酒，之後的事他就……不記得了。

看來是亦非送他回家。當初他送因失戀而酒醉的亦非回家時，還不能深刻地體會他為情所苦的心情，等到自己真正碰到的時候，才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要借酒澆愁了。

只是酒醉的滋味真難受，腦袋瓜就像被轟炸機投射了炸彈一樣，炸得他頭痛欲裂，眼冒金星。

現在什麼時候了？

黎和痛苦地看向牆壁上的掛鐘，時針指着十，分針指着五，都已經十點二十五分。

十點二十分！這麼晚了，不知宣毅走了沒？

他焦急地從床上爬起來，就在棉被一扯開來時，床單上一抹觸目驚心的陰紅攫住了他所有的目光與心思。

這是什麼？

他疑懼不定地凝視着床單上的痕迹，腦中閃過種種的可能性，而其中的一種可能讓他一顆心駭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了出來。

不會吧？不可能的！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會對宣毅做出那種事情。

但如果不是那樣，事實真相又是怎樣的呢？而這一抹血漬又是怎麼回事？

那絕不可能是無意中染上去的顏料或不小心滴上去的紅藥水，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那是血。

而且他身上除了棉被外，並沒有穿着任何一件衣物，包括內衣褲，他向來沒有裸睡的習慣，能讓他一絲不掛的睡覺，除了他因為吐得亂七八糟而不得不被剝除衣服外，就只有"那個原因"。

他惴惴不安地低下頭去檢視自己的重要部位，在他發現自己身上殘留着同樣的一抹紅色后，他再無懷疑，只需要一個重要證人的供詞，整件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黎和立即撥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電話號碼到何亦非的辦公室。

"喂，你好，這裏是總經理辦公室。"何亦非的秘書Candy溫和有禮的聲音輕輕揚起。

"Candy，麻煩你幫我接亦非。"他的心臟跳得好快。

"好的，黎副總，請稍待！"職業的需要讓秘書聽到聲音馬上就辨識出來電者的身分。

"喂！"

"總經理，黎副總在二線。"

"謝謝！"那小子竟然會打電話找他，太玄了吧？莫非是要感謝他昨夜的護送之恩？不過！這傢伙向來禮多必詐，絕對有問題！"喂，你好，我是何亦非！"

"亦非，我有事要問你？"黎和的語氣十分急促。

"什麼事？"這傢伙會緊張，那可真難得！他還以為他八風吹不動呢！

"昨夜是你送我回家的？"

"廢話！除了我還有誰？難不成你有魔法，可以把醉醺醺的自己變回家？"何亦非揶揄着他。

"送我回家以後有發生什麼事嗎？"黎和續問道。

"會有什麼事？"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當然不會有什麼事，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送我上床的而已？"

"這個嘛……"他幹嘛問得那麼仔細，讓他好難回答。

"怎樣，到底是不是？"黎和會被他的欲言雙止急死。

"我說了你不能生氣喔！"話說在前頭比較保險。

"我答應你，我不生氣行了吧？現在可以說了嗎？"羅羅嗦嗦的，老不說重點，現在又不是抬杠的好時機。

"好吧，我告訴你，我只送你到你家客廳就把你交給那一位寄居在你家的可愛小姑娘了，她比我想像中還要漂亮……"咦！電話怎麼掛了？說好不生氣的，還不是生氣了，真是不守信用！只不過沒服務到家，將他這尊佛送上西天罷了，這樣就不高興，未免太愛跟他計較了！反正他家裏還有那麼一個最佳女主角在現場，就留給她表現羅，他何必要強出頭？

何亦非準備好好和黎和討論一下關於李宣毅的事，誰知才剛起個頭，耳朵里就只剩下嘟嘟嘟電話掛斷的聲音而已，他還能跟誰說什麼？

☆☆☆

糟了！真的發生了，那件事真的發生了！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酒後亂性的壞胚子，壞了一個女孩子的純真，他該如何賠償？

儘管在打電話向何亦非求證前，黎和心中早已有數，但在得知事實真相后，仍激動的無法自己，一時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口口聲聲說要維護她的貞潔，不讓她有任何的不幸，不斷苦苦壓抑一顆早對她開啟的真心，只為了要她擁有快樂的婚姻，口是心非地用言語傷害她，同時也在折騰自己。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愛她，他要她幸福，結果他卻成了抹煞她幸福的劊子手，他真的無法面對這麼醜陋的自己，長這麼大以來，他頭一回對自己感到徹底的失望。

怎麼辦？現在說抱歉會不會太遲？

黎和憂心忡忡、坐立難安，再也維持不了他平日的鎮定與從容，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苦無補救之策可想，好像他的足智多謀、聰明機警在剎那間全部消失無蹤，果然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眼前只有先和她談一談再說了，就不知她離開了沒？

黎和用從未有過的快動作完成了梳洗、穿好衣服后，飛也似的衝到李宣毅的房門外，一開門，一如他所預料的……人去房空。

面對一室的空蕩，他只能頹然地靠坐在床頭回想着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的一顰一笑。呶怒怨懟都教他懷念不已，突然之間，他感覺到好想、好想她，無法再忍受沒有她的寂寞與孤獨。

他一直以為自己一定可以忘得了她，而且非忘不可，但在她走後，他才恍然大悟，不管有沒有發生"那件事"，他的生命里根本不能容許她的缺席。否則他的生命將會幹涸成一片沙漠。

他決定了，掙扎了這麼久，他終於能夠下定決心，有一件事他一定得馬上去做不可……

黎和自床上彈跳起來，下意識就往門外跑、直往樓下沖，如一陣風似的卷過行經他身邊的所有人，包括瑪麗，還有他剛自歐洲返國的媽媽--周育青，但他毫無所覺，只知他要去、他要去找她。

"小和。"顯然周育青是慢了一步，等到她回過神來時，認出那個行色匆匆、彷彿後頭有千軍萬馬在追趕的人的的確確是她寶貝兒子裏，他早已不知所蹤。

發生什麼事了？能緊急到讓他連老媽都不認？

害她原本還想問問他和那個小女孩之間相處的情形，現在看來只有等他回來再問了！

唉，好無聊！

☆☆☆

黎和以行車一百的速度飛車趕至台北近郊的李家大宅，經下人的通報，他在起居室見到了理論上只分別幾個小時、實際上卻感覺好久不見的李宣毅。

李宣毅沒想到自己會再見到他，在和他一夜纏綿之後，她回房收拾行裝，一個人在清晨時分第二度離開了黎家。而這一次的分別，她真的以為會是永遠，所以乍然地相逢，讓她有些錯愕。

家裏的管家陳嫂進房來告知她有位黎先生找她時，她還未能馬上意會過來，一時之間還未能把她認識的黎和跟陳嫂口中的黎先生畫上等號，迷迷糊糊地來到起居室。

見到黎和時，才大夢初醒、恍然大悟，原來真的是黎和來找她，但為什麼他會來呢？

黎和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李宣毅，看着她滿布血絲的雙眼及原本就已經不豐潤的雙頰更為凹陷，心就揪成一團。

兩個人四目相對，誰也沒先開口說話，只是怔怔地保持着同樣的姿勢站着、望着，一直到陳嫂端着點心進來才打破彼此間的靜默氣氛。

"你來有事嗎？"李宣毅善盡主人職責的先出了聲。

"有點事想問你，也有話想告訴你。"黎和漾開一個笑容回答她的問題。

有事想問她？什麼事？該不會是要問昨夜的事吧！怎麼辦？要怎麼回答才好？

"什麼事？"她神色慌張地問道。

她在緊張什麼？

黎和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表情，陡地湊近她的臉。"我想問問關於昨夜發生的事，若你知道詳情，可以麻煩你告知嗎？"

果然如她事前所擔心的，他真的認定她趁他酒醉不醒時對他霸王硬上弓，可是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預謀，只是他吻她時、對她"那樣子"時，她沒有反抗罷了，難道這也有錯嗎？

"不是我……我主動的！"李宣毅感覺自己的臉好像火在燒。

"我不是問你這個……"她的解釋令他莞爾，她怎會這麼想呢？"我只想知道你後悔嗎？"

"我不後悔！我真的不後悔！"她一顆頭搖得有如波浪鼓。

"為什麼呢？女孩子不是很重視自己的第一次？"

"或許你會覺得我恬不知恥，或許你會直覺認定我是個新新人類，所以一定有'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新潮想法，但其實對於那種事，我的觀念是很保守的。只是我碰上了你，瘋狂的愛上了你，即使你對我嗤之以鼻、不屑一顧，我還是想把我最最寶貴的東西獻給你。"話說完，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

"難道你不怕未來夫家會因此而嫌棄你？"他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炯炯。

"除了你，我今生不會再嫁給別人，如果爺爺非得逼我嫁，我就離家出走。"這件事她早已決定好了。

她不變的深情與執着徹底征服、攻陷了他，現在該換他回報了。

他爾雅地一笑，額頭低着她的額頭，鼻尖觸着她的鼻頭，溫柔地低語："為了怕你嫁不出去，你的幸福就由我負責了。"

"什麼？"李宣毅被他的動作與言語嚇傻了。

他的意思是什麼？

"我是說我想要你作我的新娘子！"他特別加重了語氣。

他要娶她！？沒搞錯吧……

她才不要他因為那件事而娶她，畢竟勉強得來的愛情是不會幸福的，她很清楚這一點。

本來她也想過男人因性而愛，他有可能會因為這樣而愛上她，但在那次勾引失敗后，她就知道黎和根本看不上她，也絕對不會愛上她的。更何況那件事情的發生是他酒醉、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根本作不了數，他會這麼說，鐵定是為了負責，絕不是因為愛她，她不要他不開心地和她在一起，負這種他不想負的責任。

"你不用負責，我不會把那件事跟別人說的，你放心！"她伸起右手信誓旦旦地保證。

"小傻瓜！你還真的不是普通的傻，我想娶你當然是因為我愛你，怎麼可能單單隻為了想對你負責這麼簡單的原因？我不認為我這麼有道德感，而且我從來不會勉強自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他寵溺地摸摸她的頭。

"但為什麼……"李宣毅的黑瞳里起了很濃很濃的霧氣。

好突然！為什麼才一下子的時間，什麼都變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他說他愛她，怎麼可能？

"過去我說了很多混帳話傷害了你，我很抱歉！其實在你說你愛上我的時候，恐怕我就已經愛上了你，只是我不願意對你也不願對自己承認罷了！"黎和嘆了口氣續道；"我一直以來就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自視甚高，習慣被許許多多的女人愛，而不習慣去愛一個女人，因此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就是愛。當我發現的時候，又太過在意於你有個未婚夫的事實，才會不斷拒絕你的感情，要求自己不能回應你的感情。但在你離開之後，我赫然發現我不能沒有你陪在身邊，所以我來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李宣毅的淚不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甜言蜜語為什麼如此動聽，她今天才領略到，那是世界上最優美的言語，會讓人渾然忘我。

"再真也不過了！"黎和輕輕吻去她的淚珠，覆上她的紅唇。

他緊緊擁抱着她，幾乎要將她融進自己的懷裏。兩個人吻得難分難捨，一波又一波的熱吻讓他們意亂情迷、情慾瀰漫。

黎和知道此時再不停下來，他會當場要了她，他是很想，但時間、地點似乎非常的不合宜，而且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沒有完成，所以他忍受着身體的緊繃所引發的疼痛放開了李宣毅。

兩個人都像從窒息邊緣走了一趟，只能不斷地喘息。

"宣毅，帶我去找你爺爺！"

"嘎？"他找爺爺幹什麼？自那時爺爺打了她那一巴掌之後，她就沒再和他見過面、說過話了。

"我想請他把你嫁給我！"這就是他今天來此最主要的目的。

"他不會答應的。"爺爺的脾氣她清楚得很，既然幫她找了個未婚夫，又不顧她的反對，強迫她非嫁給那個日本人不可，又怎麼可能把她嫁給別人？

"那你到底想不想嫁給我？"

"當然想，"她點頭如搗蒜，不假思索地說道。

嫁給他是她最大的心愿，本來都已經不敢奢望了，沒想到美夢能成真，她怎會不想？

不過女孩子這麼直接就答應一個男人的求婚，是不是太不含蓄了？不過，管他的，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內向的女孩，"餓鬼假客氣"，這麼做作就太不像她了！她是怎樣的人，他清楚得很，都敢倒追他了，還有什麼事不敢的？現在要來"裝"，太慢了！

"那就好！你想嫁給你，不通過你爺爺那一關怎麼可能？"他笑意深深。

"我知道他不會答應的！不如我們私奔吧？"李宣毅異想天開地提出這麼一個餿主意。

反正她是一定要嫁他的，別人當她的新郎就是不行！

"又不是在拍連續劇，你太會幻想了！"他好笑地擰擰她的鼻尖。"儘管你爺爺可能會很生氣，不會答應我們結婚，但我會用我的誠心來打動他的，一直到他同意為止。我希望我們的婚姻是被家人所祝福、認可的，不要有任何一絲不完美，這樣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黎和為她着想的心意讓李宣毅感動莫名，決心要和他一起去說服她爺爺，為他們的幸福而努力。

"那走吧！去找我爺爺去！"

☆☆☆

李宣毅拉着黎和的手來到李長彥的房門前。

她有些惶恐，敲門的手也不由得有些顫抖，只能不斷地看着黎和增加點勇氣。

"進來！"李長彥的聲音依然威嚴。

黎和對她點了點頭，李宣毅只得提心弔膽地開門走進去。

"爺爺！"她看着坐在眼前的老者，聲若蚊蚋地喚道。

"宣毅，你回來了！"李長彥見到久違不見的寶貝孫女兒有說不出的開心。

自從他打了她后，他知道她一直躲着不肯見他，他也懊悔得不得了，卻不知怎麼做宣毅才不會再討厭他這個爺爺，沒想到她會主動來找他，莫非她已經不再怪他了？

"嗯！"李宣毅點了點頭。

爺爺蒼老了不少，那副狐獨、無助的樣子，看起來讓人覺得好心酸。

"這位是……"他在瞥見兩人握得死緊的手，倏然眯起了眼。

"你好，我是黎和，是周育青的小兒子。"黎和溫文有禮地自我介紹。

"課程不是已經結束了，不知你來這兒，有何貴事？"李長彥沉着一張臉問道。

"我這次來是想請求你，把宣毅嫁給我的！"他恭敬地向他懇求道。

"難道你媽媽沒告訴過你宣毅已經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了嗎？"他返視他的雙眼。

"爺爺，我才不要嫁給那一個人！"李宣毅忍不住插嘴。

"宣毅，我不是在問你，你別說話！"李長彥喝道。

"爺爺……"她還想再說，卻因看到黎和示意的眼神而不得不住嘴。

"李爺爺，我知道宣毅他有個未婚夫，而我也知道他對宣毅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她愛的人是我，我愛的人是她，我有自信能給宣毅幸福，所以希望你能成全。"他彎腰低頭地向李長彥拜託。

"我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孫女，我疼她、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幸福着想，包括婚姻也是一樣，你憑什麼說你能給她的超過我幫她安排的？"

"我不敢說我能給她的物質享受一定超過她的未婚夫能給的，但我自信我愛她的心，絕對不輸給任何一個人！"黎和堅定無經地宣示自己對她的愛意。

這一番情真意摯的剖白及他泱泱大度的卓然氣宇當場折服了李長彥，也讓李宣毅一顆芳心鼓漲得滿滿的。

她知道她終於追到他了！

在李長彥親自到日本向澤田家致歉后，終於得到對方的諒解，順利解除了婚約。但由於他的堅持與不舍，李宣教必須到大學畢業才能嫁給黎和，所以可憐的黎和當然還得再過兩年老五的生活，繼續忍受何亦非不時在他面前誇耀他幸福的婚姻及一個人孤枕難眠的生活。

哎呀！可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