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當他們開車返回城裏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半了。從他們離開度假區別墅到現在,他們沒有講過一句話。他們之間死一般的寂靜,以至樓君行感到頭象是要炸了似的疼痛難忍。

“你住在哪兒?”

唐文彬的聲音嚇了樓君行一跳,樓君行從遠處的海浪上收回目光,凝視着唐文彬。他的肩膀就象是路旁的青山一樣挺拔。從側面看起來他很堅毅,可以看出他平日裏馳騁商場時的風姿。

雖然他已意識到樓君行正轉過頭望着他,唐文彬仍緊盯着路面。他所提的問題和他臉上的表情表明他對她的氣一點兒也沒消。樓君行告訴他地址,又強咽下湧上喉嚨的苦澀,費力地問道:“你順路嗎?”

唐文彬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送你去吧。”他平淡地回答。

“你住在哪兒?”她問道。S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也許對唐文彬來說送她回家是極為不方便的。

“你不知道?”唐文彬驚訝地挑挑眉。

“當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必須知道?”

“哦?”唐文彬似乎不怎麼相信。但也不再追問。

樓君行有點氣憤,好像她是已經把他打探得一清二楚,故意找上他似的。但她也不想再跟他吵架了,於是,她轉過身,說:“請你讓我在家飯店或什麼別的類似的地方下車”,她請求道:“我可以找人接我回去,你大可不必費那麼大勁,繞那麼多遠路送我回去。”

“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家。”他強硬地說到。

“但……”樓君行急急地分辯道。

“我說過我要送你回家。”唐文彬毫不留情地生硬地打斷了她,“難道你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在一起共度了兩天嗎?你以為在酒店不夠醒目?還是這是你早就計劃好的?”

樓君行怏怏地閉上了嘴,她知道他所說的都是事實。到她家之前他們倆都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們穿過了高速公路,進入市區,樓君行才開口講話,只是為了給唐文彬指路。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到了樓君行住的公寓區。樓君行強迫自己極力表現得禮貌一些,她轉過身,面對着唐文彬,由衷地說:“我想對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謝,而且你還不辭辛苦地送我回家……我……”說到這兒,她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傻瓜,費了很大的勁兒她才繼續說道:“你想進去坐一會兒,喝杯咖啡嗎?我知道你肯定累了。”

今天下午他頭一次抬起頭直視着樓君行,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即便就是這樣,他的聲音里仍舊帶着一種冷冷的諷刺意味。

“謝了。”他冷冰冰地說:“但我想你的男朋友是不會歡迎的。”

樓君行若有所思地凝視着他:“你知道你有多麼主觀臆斷。你從一開始就對我下了結論,僅僅因為我從事的行業恰好是你所討厭的,所鄙視的;今天下午你又成心曲解我的本意,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我的一切你也憑着自己的想像亂下結論。”她跳下車,又回頭加了一句:“你是個混蛋!呼,我終於說出來了!呵呵……”說著關上車門,走上了行人路。

幾乎是同時,唐文彬一把抓住了她:“我改變主意了,我想喝點兒咖啡。”

“邀請已不再生效。”她加快了腳步。

“既然如此,就讓我帶你到什麼地方喝點兒什麼。”

樓君行吃驚地望着他:“我只是出於禮貌才向你發出邀請,你自己很明白你和我一樣絕不想再呆在一起,整個下午你都沒和我講過一句話。我真受不了這種壓力。你還嫌不夠嗎?”

唐文彬突然笑了,這和他拉了一個下午的長臉比起來真是差別巨大,樓君行大吃了一驚。唐文彬向她伸出一隻手,無限坦誠地說:“好了,我知道我今天下午表現得就象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但你得承認我這麼做是有理由的。我很抱歉,現在我們可不可以停戰?讓我進去喝杯咖啡?我真的很想喝。”

樓君行的嘴角閃過一絲明媚的笑容,最後她也伸出手,輕鬆地說道:“好吧,我們休戰!”

唐文彬搖了搖樓君行的手,戀戀不捨地放下它,輕柔地說:“你前面領路。”

這是一個寧靜的高雅社區,唐文彬知道在這個社區里住着的大部分是富賈明星,因此這裏的私隱保安很好,而且設計也很具有個人私隱性,像現在他和樓君行在這條綠蔭小道上走着,也並沒有人注意。

一直到了一群現代的磚木結構建筑前。房子的周圍非常乾淨,整潔,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四周的草坪綠茵茵的,喚發著無限生機,花圃中也盛開着五顏六色的鮮花。

樓君行領着唐文彬走上樓梯,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低頭在她的手提包里找鑰匙。

當他們走進公寓的時候,樓曼青正坐在沙發上等她回來,由她陰沉的臉色可見她已恭候多時了。她先是抬起頭探尋地看着門口,但一看見樓君行身後的唐文彬,她的臉色猛然一變,飛快地站起身,樓君行想不到她在這裏,尷尬地笑了笑,為他們做了介紹:“姑媽,這是唐文彬,這就是我的姑媽,樓曼青。"

唐文彬向樓曼青伸出手,當他握着她的手時,唐文彬感到這個外表看似高貴的女人實則內心充滿了不滿的情緒和憤怒,因為她的手在發抖,是那種僵硬的,生氣的發抖,顯然這個女人已經知道或者說已經打聽清楚了他——以及他現在的處境,否則他想她並不會如此對待他。

“你好,我是……”他放開樓曼青的手,自我介紹道。

“我知道你是誰!”她尖銳地打斷他,眼睛轉向樓君行,象是不屑於招待他這個“貴客”,逕自問樓君行:“你去哪裏了?”

樓君行的眼神飄忽,唐文彬吃驚地看到樓君行也很緊張。這讓他感到很驚奇,這個強悍的女人何曾怕過人,他有種預感,這個叫樓曼青的女人不僅僅是君行的姑媽兼經紀人,她一手掌控着樓君行的一切,只不過因為某種原因她們不願意承認罷了。

聽着樓君行支支吾吾地卻不知如何解釋,唐文彬目不轉睛地盯着樓曼青。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任性所造成地後果。”樓曼青瞥了瞥沙發上一大堆的報刊雜誌,顯然是她買過來的,而且是短短兩天內她所搜集的。

樓君行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我……”

唐文彬的腦子裏頓時有了結論。這個女人清楚地了解他現在的處境,所以才會對樓君行“攀”上一個即將下位的“前任”董事長很不滿。他咬緊了嘴唇,若有所思地注視着樓曼青,“我想你也應該知道貴侄女的任性給我所造成的……”

樓曼青的臉變得蒼白,她看起來就象被刺蝟刺到了一樣,飛快地說:“這不怪樓君行,就算不是她,你的座位在那天晚上也已經不保了。這不用說,誰都知道。”

“哦?”唐文彬毫無表情地把他的目光從樓曼青的臉上移到樓君行的臉上。

“你——”樓君行開口,她終於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了,“不是說,那天晚上的事就算了嗎?為什麼現在還……”她不解地看向唐文彬。

“你想怎麼辦?”樓曼青開口問道,她的聲音很沉重,充滿了焦慮。

她這個衝動的侄女顯然不知道她惹到的不是一個唐文彬這麼簡單,而是他背後的大財團——以及它的榮譽。

“如果你的私生活被別人破壞了你會怎麼做?”

樓君行盯着地板,沒有勇氣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會認為她這麼一個小小的舉動就會毀了你吧?”樓曼青問。

唐文彬眯了眯眼:“小小的舉動?”

“行了,別說了,我說過這是我自己引起的,我自己會解決的。”樓君行着急地叫道。

唐文彬低沉地說:“你自己——你怎麼解決,衝動又魯莽的姑娘!”

樓君行忽然意識到唐文彬是在為自己解圍,抬起頭,感激地看了看唐文彬,

“那你要如何才不會追究。”樓曼青有點惱怒。

“暫時還想不出來,等我想到了再說。”

“我受夠了,你們自己解決。”樓曼青叫道,說完,甩頭就走。

“終於走了!”樓君行打趣地說。忽然她意識到他們像是站在同一戰線的人,笑了笑:“我答應請你喝咖啡的,你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這兒,我馬上就回來。”

唐文彬在一張白色的簡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真是令人不可思議,早些時候他還是那麼生氣,可當看到樓君行被她的姑媽咄咄而逼的時候,竟然湧起了一股憐惜之情。

唐文彬一邊看着樓君行忙裏忙外的身影,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屋子的陳設。雖然屋子很新,很漂亮,但絕不奢侈,而且不俗氣,一點都不像一個國際名模的房子。但唐文彬又有些疑惑,因為這裏的一切蘊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高雅:沙發上放着顏色極為協調的靠墊;牆上掛着很有品位的花卉繪畫,畫也被配上了純白的框子;屋子裏放滿了盆栽物,有的放置在地板上,有的掛在窗前;整個氣氛閑適,高雅。

樓君行端着托盤迴到起居室,她一邊給唐文彬倒咖啡一邊說:“我的咖啡煮得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唐文彬接過咖啡,淺綴了一口,問:“你們的公寓很漂亮……非常高雅。你請了位室內裝飾家為你們設計這一切嗎?”

樓君行哈哈大笑起來:“你認為這是一個專業室內設計師所為嗎?”她很好玩地問道。

唐文彬咧嘴一笑:“難道不是嗎?我真的不知道,告訴我好嗎?”

“都是我自己設計的,事實上我只花了很少的錢。”

樓君行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自豪:“我從跳蚤市場買回來傢俱,然後重新組裝,重新油漆了所有的傢俱,給沙發配上了套子和靠墊。我又搞來花枝,自己把它們插活,有時候這些植物茂盛得象森林一般。”

唐文彬真的感到非常有趣:“我從來沒有想到你如此有天分,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一名職業裝飾師。”

他們的氣氛一直很好,當他們的談話暫告一段落,唐文彬看了看錶,站起身:“我該走了,謝謝這麼可口的咖啡,樓君行。”

樓君行邀請他,“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

唐文彬臉上閃過一絲不敢肯定的表情,他把目光轉向樓君行,樓君行讀作了他眼中無言的問題。

她微笑着說:“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

“敢肯定嗎?”他的眼睛潮望着她,他們都記起他們之間所發生過的不快,就是幾小時前他們還暴吵過一架呢。

樓君行的臉變得紂紅起來,她抬起頭,迎住他的人:“能肯定。”

唐文彬笑了,打破了他們之間的緊張氣氛。

二個小時之後,他們在門口道別。樓君行滿心指望他會主動提出下次見面的時間,但他並沒有。他非常有禮貌地感謝樓君行對他的盛情款待,樓君行也同時彬彬有禮地向他道謝,他們之間原有的那份尷尬好像又重新籠罩在他們倆中間,雖然樓君行痛恨它,可她並不知道怎樣才能打破它。

一會兒她上了床,可怎麼也睡不着。她不斷地回憶起唐文彬的微笑,他眼睛中那絲調侃的俏皮神態,更多的是回味被他抱着時的感覺。一想到這兒,她就感到渾身一陣燥熱,但理智很快又回到她的腦子裏,她想到明天即將面對的問題,她就覺得頭大,再一次對自己的衝動深深後悔。忽然,她又想到唐文彬,想起他的身份——為什麼姑媽會對他如此“不客氣”——以姑媽的個性似乎不會輕易得罪人,尤其是上流社會的人。

唐文彬,他到底是誰?在沉入睡鄉的最後一刻,君行還在想着。

唐文彬回到“家”——不,或者該說是他的前任居所,他是回來收拾行李的。在“逃”了兩天,也該回來了。他從來就不是懦夫,也從來不是野心家,工作只是讓他麻痹的方法。一直都知道要在這個家族生存就必須狠心一點,辣手一點,但他從來就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從“他”一進入公司,他就知道,“他”——他的同父異母弟弟是針對他而來的,而他自己還是一手提拔了“他”,只因為“他”有能力。一直都知道自己遲早會被“他”給取代,因為“他”比自己多了一份心狠,多了一份手辣,比起自己,“他”更像他們的父親。

那麼多年的努力只換得了一個被自己一手提拔的人“拉”下來的結果,他其實並不怨憤,但他恨的是父親的冷漠和自私,在父親的眼中,他只是一個工作的機器,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而今,價值不再……

身後的腳步聲告訴他,這屋子裏有第二人的存在——顯然是屋子現在的主人,因為除了他,沒人擁有這裏的鑰匙,如果有,那就代表着這裏已經不屬於他了。

“需要我幫忙嗎?”帶着嘲弄意味的聲音冷冷傳來。

唐文彬轉過身,笑了:“恭喜!”

“謝謝。”一個身材跟唐文彬差不多高大,但臉部線條如雕刻般的英俊男人向他走來,臉上帶着一絲勝利的譏諷,“不過,真可惜那天晚上你走得太早了,美人窩好嗎?想必這幾天你玩得很開心。”

唐文彬久久不語,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弟弟——羅玄軒,不,應該是唐玄軒,然後斂下眼,嘆口氣:“你錯了,我從來就不眷戀我的位子。”

唐玄軒臉色一沉:“我從來不會錯,我一向恩怨分明,只不過你正好坐在我想要的位子上,你是個人才,還可以繼續在公司里當你的副總經理。”他頓了頓,“只不過,對於你的私生活——你不覺得在這個時候鬧出這樣的醜聞不是明智之舉嗎?”

“是嗎?我倒覺得很明智——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唐文彬笑了,很隨意的笑。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公司,你想擺脫嗎?”唐玄軒似乎窺透了他的心思,“沒這麼容易,你想走?但你不能走——因為你放不下你多年來的成果和——”他再次頓了頓,直視着唐文彬,“即將被人毀掉的集團……”

“什麼意思?”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唐文彬跨前一步,追問。

“你以為我要你的位子做什麼,我要這個公司做什麼?僅僅為了替那老頭賺錢?”唐玄軒慢騰騰地走到窗前,俯視着窗外的草地,春天到了,生機勃發,一如他的計劃,即將蓬勃進行。“如果你捨得的話——”

“你——”唐文彬胸口湧起一股悶氣,跌坐在沙發上。

“我勸你還是好好留在公司,要知道,董事會那群老頭可是對你那天晚上的事情很不滿,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說服他們的。”唐玄軒轉身,來到他面前,伸出手,“我相信你會是個好對手!”

唐文彬抬起頭,用一種悲哀的眼神注視着他:“何必呢?你這麼做何必呢?”

放下手,唐玄軒拍拍他的肩,“不必問我如何做,你只要好好做你的事,最後那位子還是你的——不過,到最後可能只是一個空殼子罷了。”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對了,那個女人你小心一點,凱威最近又有行動了。”他像想起了什麼,又說道。

唐文彬抬頭看着他離去,直到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他長嘆一聲,無力地靠向椅背,無奈盈滿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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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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