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在莫克的車上,她已經想哭了。因為她注意到他有多愉快:“你為什麼這麼高興?”
她嘆口氣,不想弄壞自己的心情:“莫克,我們現在到底要去幹嗎?”
“和我的家人開會,決定……”
她替他說完:“我的去留?”
他點點頭,安琪垂下眼瞼,但是莫克已看到了她的表情。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傷害似的,卻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
他粗着嗓子問:“你是怎麼了?”他試着不露出惱怒的神色,“你為什麼像是要哭的模樣?”
“我待會兒再解釋。”安琪望向車外,已經到達那幢大宅子的正門了。
莫克踩下煞車,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看他:“現在!”
她推開他的手:“好吧,想到你如此高興我有點難受。”
“說清楚點,該死的。你到底是怎麼了?”他質問。
“我覺得夠清楚了。”她點一點頭,“你高興是因為你終於可以甩掉我了。”
他張口欲言,但她舉起一隻手表示安靜:“你不必擔心,你討厭我這個事實已經不能傷害我了,從頭到尾,你對我的看法都沒改變過,我也放棄了要你改變看法的念頭。我們進屋好嗎?”
她想保持尊嚴,莫克卻不允許,他開始發笑:“你看起來仍然心煩意亂。”
她猛地轉身反駁他時,莫凱正好打開門。
“我沒有心煩。”她的嗓音恰巧顯示其反,“我本來以為你和我能成為朋友。我已經把你當成我的兄長。而你……”莫克俯下頭:“我不是你的兄長!”
代替管家來迎接他們的莫凱等着這兩個人注意到他。他只能看到安琪的背面。她的個子很嬌小,但是他認為她一定相當勇敢,因為莫克正狠狠地瞪着她,但她毫不退縮。
她深吸一口氣:“這種對話實在無聊。如果你不想和我扯上親戚關係,我沒有異議。”
“我的確和你沒有親戚關係。”
“你不必大吼大叫,莫克。”
“兩位午安。”
莫凱終於出聲吸引他們的注意。安琪驚愕得說不出話,只是猛地抓住莫克。
她很快恢復鎮靜,掙開他的手臂,試着恢復高雅而有尊嚴的表情。站在門口英俊的年輕人應該是莫克的哥哥,他們的笑容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不過莫凱的頭髮較短,而且眼睛顏色是深褐色的,沒有莫克的黑眸那麼深邃迷人。
安琪想和莫凱打招呼,莫克不給她機會。他抓住她的手臂,推她進屋。
她一直捏他的手想要他放開她,之後,莫克試圖拿走她的外套時又展開一場拔河,她一直擋開他的手好從外套口袋裏掏出她的本子。
莫凱站在弟弟身後,背着雙手拚命忍住笑。他已好久不曾看到弟弟在女人面前如此吃癟了。
安琪終於抽出她的本子:“現在你可以拿走我的外套了,謝謝。”
莫克翻翻白眼,將她的外套扔向莫凱。他的哥哥接住,這時莫克也注意到安琪手中的本子:“你為什麼帶那玩意兒來?”
“這裏面有今天我們要討論的重點。”她解釋,“莫克,我真不懂為什麼我的每件事你都反感。”
莫克不理她,逕自介紹:“莫凱,這就是被你稱為病菌的女人。安琪,這是我哥哥。”
她再次試着和莫凱寒暄,可她才想張嘴,莫克已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客廳沖。
“你妻子呢,莫凱?”莫克回頭問。
“在樓上和母親一起。”他回答。
安琪試圖從莫克的手中脫身:“你何不把我扔進一張椅子就走?你顯然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
這句話終於讓他放開她了。她向後退,隨即撞上莫凱。她轉身請他原諒她的笨拙,接着詢問他父親在哪,她解釋說她想儘快和他談談。
因為她看起來是如此認真與憂慮,莫凱不敢笑出來。安琪是漂亮的女人,他暗想,她的眼睛是水汪汪的杏眼,鼻樑兩側的小雀斑則令他想起他的妹妹莫琳。
“管家張媽已上樓告訴家父你到了,安琪。你何不舒服地坐着等他?”
她只覺得莫凱繼承了莫先生所有的內涵,他和氣而有禮,和他弟弟真有天壤之別。
莫克站在壁爐附近觀察她,她相應不理。她剛才忙於和莫克對抗而沒空注意她監護人的房子的外觀,但想來應該和它的內間一樣宏偉。客廳至少有莫克公寓的四倍大,三組長椅面對着乳白色大理石壁爐呈半圓型排列,屋裏擺滿了莫先生自世界各地搜集來的珍寶,她瀏覽四周,接着目光在壁爐架中央的東西上滯留。那座黃金打造的城堡,完全是她兒時的家的翻版。
安琪歡欣的表情幾乎奪走了莫克的呼吸。
“安琪?”他輕喚,揣測是什麼引起了她那種反應。
她轉身對他微微一笑,接着急急走向壁爐架,顫抖着手輕輕撫摸那金色城堡:“莫克,這是我家的翻版。它叫掬月堡,我和你說過的。”
“就是你小時候住過的那個?城堡現在歸誰所有?”莫凱問道。
她沒有回答他。他想她可能沒聽到他的問題。那座城堡顯然勾起了他和莫克的興趣。兄弟倆圍在安琪身旁註視那座城堡模型。
“我爸將它送給了令尊,”她解釋,“在令尊的鄉村別墅時沒看到它,我還以為它被弄丟了。我很高興看到它在這兒,還這麼鄭重地擺設着。”
“當然得這麼鄭重,”莫先生從樓梯口出聲,“令尊生前是我的摯友,安琪,他給我的禮物將會是莫家的傳家之寶。”
聽到監護人的聲音,她用微笑表示歡迎。莫先生容貌出從,黑髮黑眸,兩個兒子的五官都像他。
“午安,爸。”莫克呼喚。
他父親向他點點頭,繼而走進大廳。他在大廳中央停下,向安琪張開雙手。
她沒有猶豫,立刻投進他懷裏。他將她緊緊摟住,吻她的頭頂。
莫克和莫凱不可思議地對看一眼,他們的父親對這個被監護人的熱情令他倆震驚。莫先生的行為向來非常傳統保守,但他對待安琪的態度卻好象她是失散了很久的女兒一樣。
“莫克待你好嗎?”
“很好,則明伯父。”
“則明伯父?”莫凱和莫克異口同聲。
安琪離開監護人懷抱,轉身瞪莫克一眼:“則明伯父不介意做我的親戚。”
“但他確實和你沒有親戚關係。”莫克頑固地提醒她。
他父親微微一笑:“我要她叫我則明伯父,安琪現在是我們的親人了。”
接着他轉向安琪:“坐,我們好討論你的婚事。”
她急急遵令而行。莫克等她在長椅坐好,才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巨大的身體將她逼至一角。安琪推推他的大腿好抽出被他壓住的裙擺:“其它座位多的是,”她低聲說道,不想讓則明伯父聽見她在批評他兒子,“兄長,你坐到別的地方去。”
“再叫我兄長,我發誓我會掐死你。”莫克低聲威脅。
“你擠到她了,兒子。挪過去。”
莫克一動不動,他父親眉頭一皺,在面向安琪的長椅和莫凱並肩而坐。
“你們倆相處得可好?”他父親問道。
“莫克病了一星期。”安琪說明,“我今天就搬來和你住嗎,伯父?”
“不行。”莫克的否認是嚴厲而突兀。
他父親對他皺眉相向後才將視線轉向安琪。
“你想搬來?”他問。
“我以為莫克要我搬。”她回答,表情是明顯困惑的,“照顧我對他來說似乎是一項負擔,那是他今天會如此焦躁的原因。”
莫克翻翻白眼:“我們回到今天的主題吧。”
他父親不理他:“莫克焦躁?”
“是啊,則明伯父。”她回答,“他急着甩掉我。所以你能了解我的困惑吧?幾分鐘前他才想扔下我就走人,現在又說我該繼續和他住。”
“太矛盾了。”莫凱插嘴道。
“一點也不矛盾,我是……”莫克還想爭辯。
“夠了,那安琪就搬回來吧,”他父親喝令,“這個話題就此結束。”接着他語氣轉柔,“你母親說安琪儘快結婚是對的,那樣一來一切就都解決了。”
莫克看看莫凱:“她有張該死的名單。”
“名單是我給她的,兒子。”莫先生明顯地維護安琪。
莫克不知該說什麼。
“什麼名單?”莫凱問。
“一定要讓莫凱知道嗎?”她低聲問道,雙頰羞得變成粉紅,“這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對上流社會的男士,他了解的比我更多。”莫克咧着嘴笑。
莫凱佯裝沒聽到安琪的抗議:“什麼名單?”他再問弟弟。
“男人的名單。”莫克解釋,“她和爸列出的一張適合結婚的候選人名單。”
莫凱沒有露出任何激烈的反應,由安琪的表情,他看得出她為他們正在討論的話題忐忑不安。他決定使她自在一些:“聽起來滿有條理的。”
“條理?這是沒有理智的人才會做的事。”莫克說。
莫凱忍不住偷偷笑了,莫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煩躁?
“這事並不有趣。”莫克脫口指責。
“的確不有趣。”莫凱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笑容,馬上一本正經地附合。
“我們是很認真的。”安琪點頭強調。
莫凱坐直身體:“那麼今天開這個會的目的是從名單里幫安琪挑出一個丈夫?”
“是的,”安琪回答,“我本想上星期約談這些候選人的,但是莫克生病了,我忙着照顧他。”
“你照顧他?”莫凱笑着問道。
她點頭:“不分晝夜,他需要我。”
莫克火冒三丈:“我不需要你。”
她不滿:“你真不知感激。”
莫克不理她的批評,他朝莫凱點點頭:“這倒提醒了我,我該謝謝你的幫忙,我的賬目從來就沒這麼清楚過。”
“什麼賬目?”
“公司賬目,”莫克解釋,“非常謝謝你幫忙。”
莫凱搖頭,安琪戳戳莫克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好嗎?”
“我沒碰過你的賬目。”莫凱告訴弟弟。
“那麼是誰……”
好半晌沒有人說話。安琪將注意力轉到她的裙子的褶縫,彷彿那兒有阿里巴巴的寶藏,莫克慢慢轉向她。
“你請何先生或別人替我做賬?”
“當然沒有。公司賬目是商業機密,我不會讓別人看的。此外你生病時家中也謝絕一切訪客。”
“那麼是誰幫我做了賬?”
“是我。”
他搖搖:“別開玩笑,安琪,我沒有這個心情。”
“我不是開玩笑,賬是我做的。我也將你行程表上所有的客戶都通過網絡約談過了,也簽下了不少合約。”
“是誰幫你的?”
她覺得莫克這話是在侮辱她:“沒有人幫我,我對商業有天分,這是院長說的。”她告訴他,“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寫信給院長。我替她做了第二套賬簿好讓銀行給她……哎呀,我不該提的。院長說那是罪過,但我不認為,我只是改變了數字好讓她拿到貸款。”
莫克露出震驚的表情,她猜他覺得她的坦白丟人現眼,也不再為自己解釋:“至於你的賬,”她繼續說道,“還沒複雜到能難倒我的程度。”
“利潤呢?你又是怎麼算出來的?”莫克問道,仍不確定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她聳聳肩:“稍有一點腦筋的人都算得出利潤。”
他搖搖頭:“但你才十七歲……”
他正要補充說他無法想像她從哪兒學到記賬的技巧,但她不讓他說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喊道,“只因為我年紀小,你就假設我不可能懂得時裝以外的事。先生,你可要嚇一跳了,因為我根本不關心流行。”
莫克從沒見過她如此火爆。她的眼睛裏燃起兩簇火焰。他看了真想掐死她,但在那之前,他會先吻死她。
莫凱替她解了圍:“院長得到貸款了嗎?”
“當然得到了。”安琪回答,聲音中有掩不住的驕傲,“當然,院長不知道銀行看的是第二套賬目,否則一定會和盤托出,因為修女必須誠實無私。可是等到她發現實情時已經太遲了,借來的錢早已建了新教堂。”
莫克悶哼一聲:“我敢打賭她捨不得你走。”
“我們恢復今天來此的主題好嗎?”莫凱提議道,他走向安琪,“我能看看你的名單嗎?”
“當然可以。”
莫凱接下名單后回座。
“名單還不完全。”安琪解釋,“現在上面有十個名字,假若你也有人可以推薦,請幫我加上。”
“我想我們就不等你媽了,開始吧。”她的監護人宣佈,“莫凱,念出第一個名字,我們討論一下。”
莫凱打開名單,瞄一眼內容,繼而瞄向他弟弟。
“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是莫克。”莫凱宣佈。
“沒錯,但是我已經把他劃掉了。”安琪忙說,“看到他名字上的線沒有?請說出我沒有劃掉的名字。”
“且慢,”莫凱說,“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被劃掉,安琪。是你把他放入名單中抑或爸提出的?”
“是我建議的,”他父親回答,“我們開始列名單時她甚至還沒見過莫克。那時我深信他們會是完美的一對,但現在我看得出我錯了。他們不適合。”
莫凱卻持相反看法。安琪和莫克之間的火花四處飛濺,而且他們正拚命告訴自己,他們沮喪的原因和對方無關
“你怎麼看出他們不適合的?”莫凱問。
“只要看看他們倆在一起的情形,兒子。安琪是全然的不自在,而莫克自從坐下就沒有鬆開眉頭。顯然他們倆相處不好,而那是美滿婚姻的重要因素。”
父親的這句話讓莫凱險些又笑出來。
莫克投了個警告的眼神給他:“我們繼續念下去好嗎,莫凱?”
“莫克,你一定要如此煩躁嗎?”安琪問。
“若是莫克同意娶你,安琪,你肯接受他嗎?”莫凱想知道。
“他已經表明不娶我了,”安琪說,“而且反正也行不通。”
“為什麼?”莫凱問。
“你少煩了行不行?”莫克打岔。
莫凱不理他的抗議,安琪也是。她正皺着眉頭,認真考慮該怎麼回答。她不想敷衍莫凱,但她發現連自己也不太清楚正確答案是什麼,於是她找到了惟一的一個理由:“他不行是因為他不肯接受我的財產。”
“我本來就不會碰它。”
“現在你懂了吧?”
莫凱仍然不懂,不過他弟弟的表情告訴他不許繼續刺探。莫克彷彿隨時要撲過來掐某人的脖子似的,而莫凱覺得再問下去他肯定會是那個受害者。
“沒有更好的方法嗎?”莫凱問,“安琪應該找一個最好的……”
“但是她沒有時間。”他父親反駁。
“莫凱,謝謝你的關心。”安琪向他點頭。
“兒子,繼續念出第二個名字。”
莫凱放棄爭辯:“賀爾建,賀氏航運總裁。”
“我見過他一次。”他父親解釋,“他看起來滿規矩的,”
莫凱才想點頭表示同意,莫克卻連連搖頭,“他有什麼不對,莫克?”他哥哥問道。
“他是個酒鬼,不行。”
“酗酒?莫凱,你怎麼會不知道?”莫先生責問大兒子。
而莫凱正極力保持面部表情不要太奇怪,這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了,所以他無力回答父親的問話,也沒告訴父親賀爾建是個業餘的品酒員,對於弟弟把品酒說成是酗酒,他也聰明地不表示任何異議。
“我不知道賀爾頓有這個毛病。劃掉,”莫先生滿面愁容,“我不能讓她嫁給酒鬼。”
“謝謝你,則明伯父。”
莫克覺得他快要爆炸了,而且耗盡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強控制得住自己。老實說,他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暴躁。他已決定不娶安琪。但可恨的是一想到任何別的人將娶她,他就不舒服。
莫克向後靠伸出手臂環住安琪的肩,彷彿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動作似的,她則本能地偎過去,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動,明白她和他一樣憎惡這場酷刑。
莫凱說得對,安琪應該找個最好的丈夫。
他哥哥念出下一個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金仕福,金氏集團三公子。”
“他是你媽建議的,”他父親宣稱,“他的彬彬有禮令她印象深刻。”
莫克搖頭:“他也是有名的性變態。”
“劃掉他,莫凱。”
“遵命”。莫凱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莫克對性變態的標準還真低,人家充其量不過是個花花公子。接着他念出下一位:“魏至利,立委議員。”
“他也是我提議的,”他父親熱心解說道,“他是個好人,我認識他家好幾年了。”
莫凱艱難地維持嚴肅表情,莫克已在大搖其頭。
“他好色。”莫克宣佈這個候選人的罪狀。
“我都不知道他有這個毛病。”做父親的咕噥道,“玉芬和我應該多出去走走,和外面多接觸才能知道這類消息。好吧,他不行。我們不能把她嫁給一位可能會出軌的人。”
莫凱念出下一位人名時緊盯着莫克:“唐雲生,唐氏百貨公司繼承人。”
他還沒說完那人的全銜,莫克已在猛搖頭。
會議就這樣進行下去,莫克總能找出每個候選人的不是之處。等莫凱念到名單上的最後一個人,莫先生已沮喪地靠進長椅,手撫着頭,露出完全潰敗的模樣,莫凱勉強掩飾他的愉快。他念出最後一個人名:“安摩根,安氏珠寶三公子”時,莫克已沒法適當反擊,而莫凱滿心期待着弟弟對這個人有什麼話說。
“我在和我爸爸的老朋友李先生見面時見過安摩根,”安琪想起來了,“他是李先生的侄兒,他似乎非常好。”她的聲音缺乏熱切,而且已無法掩飾她的痛苦。她恨這一場“聽證會”,沒有人會知道她有多不快樂,而她為這一點些微成就自傲。只有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她才會放鬆。那時她會盡情痛哭,因為沒有人會聽見。
“我不能提供我對摩根的看法,”莫凱說,“我從沒見過他。”
“我見過他,”他父親說,“我相當喜歡他。或許我們可以邀他來……莫克,你見鬼的搖什麼頭?”
“是啊,老弟,”莫凱加入,“摩根有什麼不好?”
莫克嘆口氣,他很難找到這個人的不是。
莫凱又在一旁煽火打岔,他開始大笑:“我們瞧瞧,”莫凱拉長聲調,“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因為酗酒、貪食、嫉妒、好色淫慾、貪念等等原因劃掉九位候選人。真想知道你覺得摩根不妥的原因,我相信你已經用完了聖經里的七大死罪。”
“你在暗示什麼,莫凱?”
“這些候選人你一個都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可惡,我是在考慮安琪的幸福,她是個好女孩,應該配個更好的夫婿。”
最後一句話讓莫凱明白莫克的情緒為何如此暴躁了。依莫凱看,莫克顯然很想要安琪,但又覺得自己不配。嗯,就這個原因。莫克是次子,因而無法繼承莫氏集團,他會那麼著迷於建立航運王國的部分原因,也是基於他想藉著自身的成就獲得肯定。他為自己的獨立自主覺得驕傲,而那驕傲卻會迫使他放棄安琪。
當然,除非他被迫和她結婚。
“摩根又怎麼樣了?”他父親催促道,“他有什麼不好?”
“沒有。”莫克衝口而出。
他父親正要微笑,莫克又補上一句:“如果安琪不介意有O型腿的孩子。”
“老天……”他父親挫敗地癱進靠墊中。
“摩根是O型腿?”莫凱問安琪。他覺得自傲,自己甚至能眼睛都不眨地問出這個問題。
“我得承認我沒注意到他的腿,但若莫克說他是O型腿,他一定是。我一定得生孩子嗎?”
“一定。”莫克回答。
“那麼他也不成,我不希望有O型腿的孩子。”
討論又繼續了一小時。莫凱和他父親輪流提供可能的丈夫人選,而莫克總能挑出每個人的不是。
莫凱好樂,他拖來凳子,伸長了腿放上去,舒服地享受逗弄弟弟的樂趣。
莫克則越來越煩躁不安。他已放開環住安琪的手,雙肘撐在膝上等候他父親想出另一位候選人。
會議進行得越久,安琪感覺越難受,她表情沉靜依舊,但是雙拳握得死緊。
就在她認為她再也受不了時,莫克向後靠,用一隻手覆住她握在一起的手。
她不想要他的安慰,卻直覺地反握住他的手。
“安琪,你想怎麼做?”
莫凱問她,她羞澀得不敢承認她想嫁給她愛的男人,她想要象她父母那樣相親相愛的婚姻,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曾想過做修女,但是院長不答應。”她的眸中有淚,因此沒有人笑。
“她為什麼不答應?”莫凱問道。
“我不是天主教徒,”安琪解釋,“那是必備資格。”
他這才微微一笑,他實在忍不住了:“你做修女不會快樂的。”
她現在也不很快樂,但她認為這麼說出口不禮貌。
“安琪,你何不去找你伯母聊聊呢,”她的監護人建議,“你還沒見過李婕吧?去和莫凱可愛的妻子互相認識一番。”
她像得到緩刑一樣,鬆一口氣的表情昭然若揭。
安琪站起來才發現她還握着莫克的手,她迅速放開,轉身離開。
父子三人等到她離開客廳才重新開始開會,莫克也拖來凳子蹺起他的雙腳。
“真為難了她。”他咕噥道。
“嗯,”他父親同意,“我希望她有時間找一個會愛護她的丈夫,但事與願違,莫克。”
莫凱決定轉移話題:“我很好奇,爸,你是如何認識安琪的父親的?”
“是在一個宴會上。安傑和我一見如故。他是個了不起的人。”莫先生追憶道。
“他很幸運能有你這樣的朋友。”莫克道。
他父親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悲傷:“不,你想錯了。有一件事你們倆都不知道,但是我想現在是坦白的時候。遲早你們總會知道的。”
他們父親嚴肅的聲調告訴兩兄弟這事非常重要,他們全神貫注地聆聽。
莫則明沉默了好幾分鐘才再開口:“莫凱,我在你母親死後亂來了一陣子,也開始酗酒。”他解釋,“那時我還不認識你繼母。”
“你?你從不喝酒的呀。”莫克問。
“我現在不喝酒了,”他父親回答,“但那時喝得很兇,我還賭博,輸到債台高築,甚至一直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下一局我就能贏回輸掉的一切。”
莫克和莫凱驚愕得說不出話。他們瞪着父親,彷彿他突然變成一個陌生人了。
“這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他繼續說,“任何做父親的都不願當著孩子的面揭露自己的過錯。”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莫克告訴他。
他父親搖搖頭:“沒那麼簡單,”他解釋,“我要你們了解。要知道,若不是安琪的父親,我這一生就毀了。當時,祖傳的家業和畢生辛苦所得已經全部押給放高利貸的人了。”
“後來怎麼了?”莫凱見父親沒有繼續說下去時問。
“安傑救了我。前一分鐘我還在賭場,醒來時卻已回到家。聽說我因喝多了酒昏倒在賭桌上。睜開眼睛時,安傑站在我前面。天,他好生氣。我頭痛得只想睡死過去。但他不肯走,還威脅我。”
“他威脅你什麼?”莫凱問道。
“他告訴我你在樓下。”他父親說,“你還那麼小,凡事都覺得新鮮,安傑威脅要把你帶來上樓,讓你看看一向崇拜的爸爸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用說,他的威脅使我清醒了,我寧可死也不願讓你知道你爸爸變成了酒鬼兼賭鬼。”
幾分鐘內沒有一個人說話,莫凱一點也不記得父親酗酒的日子:“那時我幾歲?”
“快五歲了。”
“那麼小,就算看到你醉酒或許也記不得了。”他說道。
“安傑知道我有多愛你,”他父親說道,“他非常聰明。那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也是我生命的轉折點。”
“那些賭債呢?”莫克問。
莫則明微微一笑。他早知道莫克會問這個問題,他的次子是家中最實際的一員。
“安傑拜訪了所有高利貸者買下我的借據,不到一天我已無債一身輕了。他想把借據還我,但我拒絕接受,也不肯讓他撕掉。我要他保留直到我有能力償還。我甚至堅持他加上利息。”
“最後那些債都還了嗎?”莫凱問。
“沒有。安傑帶着他的妻子回到掬月堡,走前送給我那座金質城堡,”他朝壁爐架上的珍寶指指,“想想看,他買了我所有借據,還送我禮物。當然,我們一直保持書信往來,他們再回來時已有了安琪。我想先還他一半的債,但他不肯收,當時的情況好尷尬。因為他高貴的情操,我甚至不能問他借據在哪。第二年冬天他去世了,上帝,我仍在哀悼他的辭世,他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兄弟倆都喃喃稱是。
“現在借據在哪?”莫凱問道。
“那仍是個謎,兒子。我不知道。”
“你問過安琪沒?”莫克想知道。
“沒有,”他父親回答,“我懷疑她知道當年的事。身為她的監護人,我能檢視她的財務狀況,她的財務代理人何修平負責所有投資,但我不相信他知道那些借據的事。”
“若是現在有人拿了借據來討債,我們能支付所有的金額及利息吧?”莫凱問。
“不能全部。”他父親回答,“但現在莫氏的財務狀況很不錯,如果有人要求我還債,我也能借到所需的數目,你們倆不用替我擔心。安傑是個謹慎的人,他會將借據放在安全的地方,我只是好奇他到底把它們放在哪。”
“我也很好奇。”莫凱附和道。
“我向你們坦白往事有兩個目的,”他們的父親繼續說,“首先,我要你們知道安琪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並且了解我欠他的債;其次,我要你們了解我對他女兒的感覺,她在這世界上惟一的親人想要她的命,我有責任保護她。”
“那也是我們的責任。”莫凱表示,他向父親望了一眼,明白應該說些什麼才能達到父親想要的目的,“所以安琪的丈夫一定要不貪圖她錢的人才行,否則安琪即使結了婚也一樣不安全,可是人心難測,我們又沒法子看透那些人的心,更無法切實地知道他們究竟貪不貪財。”
莫克點頭附和,父子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莫克試着理順所有的情況。
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他有個王國待他建立,該死,他根本沒有時間或能力結婚。她會使他分心。
但是他們家欠她父親的情,而他們父子有責任照顧安琪。
他父親年紀太大不足以保障她的安全,也沒有和惡棍打交道的經驗。
莫凱呢?他的兄長有莫氏集團要操心。而且也結了婚,有他自己的妻女要考慮。
他們家只剩下他這個兒子能幫她,也必須幫她。
莫克抬起頭,發現他父親及哥哥正瞪着他。他大聲嘆口氣,當然他們早就明白了,只是在等他得出相同的結論。“該死,看來我只有娶她了,是不是?”
莫克的父親想先把好消息告訴安琪,但莫克不讓他說。他認為自己才是告訴她這項決定的最佳人選。
“我能提供一點意見吧,兄弟?”莫凱問道,他等莫克點頭后又接著說,“我不認為你該用通知的……”
他父親不讓他把話說完:“她必須要知道,莫凱。”
他大兒子微笑起來:“是啊,當然她必須知道。我跟女人打交道的經驗雖然有限,但我仍然可以知道她們並不喜歡‘被通知’。莫克應該向她求婚。”
“那麼,在晚餐時跟她說吧。”他父親建議道。
莫克微笑:“我會決定何時何地說。”
“你能保證在今晚結束前把它弄妥嗎?”他父親問道,“我在你跟她求婚前什麼也不能做,而且玉芬也必須開始安排細節了。”
“母親早已把一切處理好了。”莫克答道。
他父親站起身,雙手交握:“我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安琪也會很興奮的。”
由於他們的父親看來那麼自鳴得意,莫克和莫凱誰也沒提醒他不到一小時前,他才反對過兒子和他的被監護人結婚,認為兩人根本不適合對方。
莫凱想跟莫克私下談談,但他們的母親此時急急地走進客廳,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莫先生夫人有着嬌小的身材、俏麗的短髮和圓圓的大眼睛,她丈夫和兩個兒子比她高出一大截。歲月對這可愛的女人非常仁慈,她的皺紋非常少而頭髮也依舊黑亮。
事實上文玉芬是莫凱的後母,但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件事。她對他視如己出,而莫凱也早已把她視為自己的親生母親。
“李婕和安琪一會兒就下樓。趕快進餐廳吧,晚餐快涼了,孩子們,先吃飯再說吧。老天,莫凱,你是不是瘦了些?莫克,你的腿怎樣了?還會疼吧?”
兩個兒子都了解他們的母親並不是真的要他們回答。他們也了解她喜歡溺愛孩子,並願意縱容她這種母性,甚至沒人會在這時告訴她,他們已是成熟的男人了。
文玉芬是惟一一個敢詢問莫克腿傷的人。其它人都明白它是莫克的忌諱。
“莫凱,安琪真是最可愛的小姐呢。”莫凱的妻子走進客廳時說道,然後在她丈夫身旁停下腳步,向莫先生和莫克點頭招呼。
“你被安琪迷住了吧?”她問莫克,一副“預料中事”的口吻。
“她在哪兒?”莫克問。
“在爸爸的書房,”李婕回答,眼中閃爍着愉悅的光芒,“她看見他的藏書幾乎快樂暈了。我出來的時候,她正在瀏覽他最近的旅遊筆記呢。”
文玉芬立刻轉向管家,叫她上樓通知安琪晚餐已經好了。
李婕挽起她丈夫的手。她迫不及待想問他家庭會議的決定為何,但卻因為莫克和他們的父親站得太近而不方便問。
莫凱把妻子髮絲撥到她肩后,俯身親吻她。
“我想我們該進去了。”文玉芬宣佈道,勾起丈夫的手並肩走出客廳。
莫克跟在他們身後,莫凱叫住他:“待會兒我想跟你私下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吧。”莫克答道。他從哥哥的表情便可以猜到他又想討論安琪的事。
“我認為有必要。”莫凱答。
“原諒我打岔,”李婕說,“但我想到一位很適合的人選了。你們考慮過章強嗎?莫克,你應該記得他的,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她提醒她的小叔。
“我記得他。”莫克說道。
“那麼?”李婕見他沒再往下說便又問道。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不行。”莫克慢吞吞地說道。
“為什麼不行?”李婕問,“我覺得他會是個好丈夫的。”
“我也是,”莫凱同意道,“但莫克一定會挑他毛病,而且事情也已經決定好了。”
莫凱朝正欲向他抗議的妻子搖搖頭,並眨眨眼暗示她其中另有內情,然後輕聲說道:“待會兒。”當他們倆獨處時,他會告訴她。
莫克轉身走出客廳,但他並沒有走進餐廳,而是開始上樓。
“你們先吃,別等我們了,”他往下對莫凱說道,“安琪和我要談幾分種。”
莫克不認為需要向安琪解釋他打算娶她的原因。不,告訴她這件事絕對不會超過一分鐘。其餘的時間就用來做早想做的事吧,他早想做的事。書房在二樓長廊的盡頭。安琪正站在窗前往外看,雙手捧着一本厚書。莫克走進來時她轉過身來。
他關上身後的門,然後靠在門上。
“開完會了嗎?”她問。
“是的。”
“我懂了,”見他沒繼續說下去,她走到書桌旁,把書放在書桌上,鼓起勇氣追問,“有什麼決定了嗎?”她已經儘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怎麼感興趣了。要有尊嚴,要有禮節,她暗自想道,莫克絕不會知道她有多難過,而這多少是一些勝利,不是嗎?
他正要告訴她他將娶她為妻,然後又想到莫凱的建議,於是把這個決定化為一個問題。
“你願意嫁給我嗎,安琪?”
“不,”她低聲回答,“不過我還是謝謝你的求婚。”
“婚後你和我……你說什麼,不?我要娶你,安琪,這事已經決定了。”
“不,你不會娶我的。”她反駁道,“別皺眉,莫克,你解脫了。你盡了本分問我,而我也拒絕了你。你可以重新呼吸自由的空氣了。”
“安琪……”他警告的語氣就象法庭上的法官。
“我對我走後在樓下發生的事一清二楚,”她衝口說道,連自己也被自己憤怒的語氣嚇了一跳,“你爸爸很有技巧地強迫你同意娶我。他告訴你我爸爸給他的禮物了吧,不是嗎?”他果然被他父親說服要娶她了,安琪的猜測一向正確,而她眼眶中也如她昨晚猜測的一樣充滿了眼淚。
莫克微笑,安琪的確非常聰明:“是的,但那不是禮物,而是貸款。”
他離開門朝她走來,她立刻往後退。
“那是你爸爸的看法。”她抗議道。
他搖頭:“別管借款了,安琪,理智點。你需要結婚,該死,而我也同意做你的丈夫。你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呢?”
“因為你不愛我。”她還沒能阻止自己,就已脫口說出那個事實。莫克大吃一驚,她則窘得想開窗往外跳,說出那句可笑的話使她想尖叫。她真的必須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有沒有愛情有什麼關係?你真的相信你名單上的男人會愛你嗎?見鬼!不論你選誰,他甚至都不會對你有足夠的了解……”
她打斷他:“不,他當然不會愛我,我也不會要求他愛我,那會是一場純粹的交易。而你卻曾斬釘截鐵地表示絕不碰我的錢。你告訴我你要靠自己,記得嗎?”
“我記得。”
“你在五分鐘前改變心意了嗎?”
“沒有。”
“那麼你明白了嗎?既然跟我結婚你得不到好處,而且你又不愛我──而這兩者是結婚所有的動機,那麼你真的沒有理由做這種高貴的犧牲。”
莫克站在書桌邊緣注視着她:“我得把這事弄清楚,你真的相信你可以買一個丈夫嗎?”
“當然。”她氣急敗壞地叫道,“好多女人都這麼做。”
“你收買不了我。”他語調憤怒。
安琪嘆口氣,試着耐住性子:“我知道我收買不了你,所以我放棄了,記得嗎?”
莫克真想塞些理智進她腦子裏:“我們談的是婚姻,而不是商務合約。你難道不打算跟你丈夫同床共枕嗎?還有孩子呢,安琪?”
他問的是她不曾想過的問題:“也許……遲早會。噢,我不曉得。但那不關你的事。”
莫克突然朝她走來,安琪還來不及猜測他的用意之前,他已把她拉進他懷裏,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另一手則抬起她的下巴,好讓她看着他。
他本想朝她大吼,卻瞥見她眼中的淚水,於是完全忘了要跟她吵架的事了。
“以後我時時刻刻都要碰你。”他沙啞地宣佈道。
“為什麼?”
他注意到她驚訝的神情:“就稱之為一項紅利吧。”
“不!”
本來他只想給她純潔的一吻,以封緘他要娶她的承諾;但她再度拒絕他又激起他的怒意。
“是。”他低聲反駁她,接着他的嘴便落到她的唇上。這一吻的用意是要她服從,因此莫克吻得是那麼無情、需索而且徹底。一開始他感覺到她奮力掙扎試圖擺脫他,但他無視於她的掙扎,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他用手鉗住她的下巴逼她張開嘴,然後往內侵掠,迫使她停止反抗。
這一吻一點也不溫柔。但是老天,它真是火辣辣的。安琪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掙扎,她幾乎無法思考。莫克的吻是那麼奇妙,她幾乎不想讓他停。安琪從未接觸過男人,因此也從不知激情為何物,此刻她已完全沈溺其中。而莫克卻有足夠的經驗,他的吻輾轉纏綿,他的舌頭則親密地引導着她。
聽見她性感的嚶嚀時,莫克便知道自己該停下來了。他喉間發出一聲低吼,再次吻她。該死,他要她。他的手輕擦過她的胸脯,手掌隔着布料所感覺到的熱力和豐滿使他強烈地渴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