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彈如狂而飛射,死神就在四面八方。
幾名官員和侍衛因閃躲不及而中彈,首當其衝的喻凱傑在彈林之中,千鈞一髮地連人帶貓撲向莫華部長,由於衝力過猛,甚至連一旁的部長夫人都一起被凱傑撲倒在地!
人算不如天算,殺手的衝鋒槍突然卡彈了,一時再也發動不了攻擊,安全侍衛趁這時兵分兩路,身手敏捷地撲過來掩護凱傑,以及在他身下的莫華部長,在這範圍的中心,汨汨流出一條如小河的鮮血,另外幾名侍衛剛開始向殺手開槍反擊。
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不但停機坪上一片混亂,連飛機上也頻頻傳出尖叫聲,而且叫得最大聲的,就是站在機艙門口的高橋純子。
「凱傑!啊,凱傑……」純子奮不顧身地想衝下活動梯,兩名空服員適時拉住她,並且硬把她拖入機艙內躲子彈。
殺手持槍的手臂運中兩槍,衝鋒槍掉落在地,他的胸前、腹部已經被射成蜂窩,鮮血染了一片,然而他仍硬挺挺地立在原地。
槍聲暫歇,安全侍衛持槍慢慢靠近殺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時只見殺手的嘴角滑下一道血痕,兩道濃眉糾結在一起,臉上並沒有痛快表情,只有憤怒。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停下,又走了幾步,口中模模糊糊地斥罵道:「莫華,你這親美的共和豬,保加利亞的友誼叛徒……」
殺手又顫巍巍地向前走幾步,現在距離凱傑等眾人趴在地上的地方只有幾公尺遠,安全侍衛們作勢要再度開槍射擊,莫華的聲音模糊傳出--
「不準開槍!捉活的!」
殺手又向前走了兩步,他中彈的右手已經廢了,他的左手伸進軍樂隊制服衣襟,抽出一把雪亮的彎刀,眾人一時搞不清楚他是要拔刀自刎,還是要拚最後一口氣刺殺莫華部長?然而他顯然已經筋疲力竭,一個跟蹌不穩,整個人往前撲倒下來。
此時,在一堆安全侍衛的底下,傳出了一個聲音--
「可以起來了嗎?我很不習慣被人家壓哪!」
侍衛們紛紛站起身。原來是凱傑在抱怨,而在他底下還有一個因為肥胖而氣喘如牛的莫華部長,兩人的胸前均染紅了一片鮮血。
「我中彈了嗎?」莫華部長緊張兮兮地問。
凱傑試圖爬起,然而卻感到一陣疼痛,他望了一手懷抱中的黑貓一眼,頓說:「不是你啦!是我……魔魔,妳還好吧?」
兩名侍衛過來幫忙扶起凱傑,他一眼瞥向趴躺在兩公尺外地上的殺手,那名殺手渾身是血,不但很年輕,甚至長得很英俊!
凱傑看看別人,又想想自己,突然想到自己受了傷!
「我中彈了,在哪裏?」
在一片血漬中,凱傑終於發現疼痛來處--幸好他是左手抱住魔魔,子彈飛射擦過他的左手臂,要不然那顆沒長眼睛的子彈可能就會穿過他的心臟!
外交部長夫婦毫髮無傷地站起來,而一旁驚魂甫定的記者群也開始記得要搶拍照片了,這鐵定是隔天全國的頭條新聞!
莫華部長走過來接住凱傑的肩,滿懷感激地說:「華德爵士,你受傷了!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面對溫馨感人的一幕,記者群趕快搶拍鏡頭,地上還有幾個中彈的人在呻吟,塔台大樓的方向也衝出來幾輛警衛車和救護車。
凱傑用手按住傷口,勉強笑了笑。「只是皮肉傷,能不能叫救護車快點來?」
這時純子不顧阻撓地從機艙門口奔階而下,不料又造成一股緊張騷動,因為她正一路用別人聽不懂的中國話狂喊着--
「凱傑!你……你還好吧?」
凱傑怕又節外生枝,趕快用英文向侍衛們喊道:「她是我的朋友!」
還好沒有哪個冒失鬼亂開槍,純子一臉蒼白地奔過來,好巧不巧正好抓住凱傑受傷的手臂,痛得凱傑大叫一聲:「哎喲喂呀!」
「啊?血?你受傷了?」
照相機鎂光燈仍然閃個不停,傷兵殘將扶的扶、站的站,在迎接官員中的一位高階安全官走了過來,態度從容地向莫華部長說:「部長先生,你安然無恙吧?這都是我督導不周,才會讓殺手混進來。」
莫華面色醞怒地斥道:「這件意外,我要你寫一份完整的調查報告呈上來。」
安全官一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必恭必敬地說:「是,當然,不過我可能沒有時間。」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安全官突然一手勒住莫華部長的脖子,另一手則從口袋中拔出一把手槍。「不要過來!我等待這個機會很久了,剛才要不是被那個保加利亞白痴一鬧,我早就完事了。不過,部長先生,請你放心,他要你死,我卻要你活!」
安全官的手槍架在莫華脖子上,莫華駕詫莫名,但仍憤怒地罵道:「你這叛徒!」
安全官冷冷一笑,「你才是叛徒!我是代表全國忠貞的反右派共產黨員說話,看你怎麼跟美國外交部談判!」
哇!真是熱鬧,剛才是「外變」,現在是「內叛」,凱傑趕快護住純子,然而也只有他距離最近了……
安全侍衛中有一名在和安全官互相點了下頭之後,立刻跳上一旁的一輛迎接禮車,發動引擎。
安全官將莫華半架半拖地移向禮車,並沉聲吼道:「誰也別想亂動,要不然他就沒命!莫華,你乖乖跟我走吧!部長夫人,先失陪了!」
人質在手,誰也不敢亂動,但是也沒有人注意到此刻凱傑正低頭向魔魔輕言細語道:「魔魔,現在看妳的了,去!」
凱傑悄悄地放下愛貓,只見魔魔從他手中躍至地面,輕巧而飛速地穿越過眾人腳旁。這時她已不再是一隻陰陽怪氣的大黑貓,而像是一隻撲向獵物的小黑豹,齜牙咧嘴地發出憤怒的聲音。
在眾人還未發覺之前,魔魔已無聲無息地奔到車旁,安全官正架着莫華要上車,魔魔縱身一躍,在潑辣的「瞄嗚」一聲之後,利牙緊緊咬住安全官持槍的手,四隻利爪則在他手臂上一陣亂抓。
「啊--」安全官痛呼一聲。
在手忙腳亂之際,一旁的安全侍衛們乘機撲上去制伏了安全官,車內安全官的同夥一見情況不妙,猛踩油門疾沖向前。
槍聲不絕於耳的響起,子彈在逃逸禮車上留下千瘡百孔,後車窗玻璃碎了,油箱在漏油,當一顆子彈打中一邊後車輪胎之後,車在飛速中突然一偏,整輛車在停機坪上翻滾了好幾圈,隨着一詞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車子變成一團火球。
純子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嘆為觀止地拍手叫好。「好壯觀喔!好、好……好像電影!」
凱傑抱起小兵立大功的魔魔,提醒純子一句:「那車裏面還有一個人哪!」
「噢,我怎麼忘了?好、好……好噁心!」
純子打了一陣「加冷筍」,然後摸了摸魔魔的頭,問道:「凱傑,我不知道你這隻妖里妖氣的黑貓居然會表演特技!」
凱傑以貓為榮,得意洋洋地說:「我花了不少錢送魔魔去接受訓練,她可以像警犭一樣奪下歹徒的武器……」
魔魔抗議的瞄嗚一聲。
「噢,對不起!怎麼可以說魔魔像警犭呢?魔魔最討厭狗了,我也是。」
部長夫婦走過來,感激地說:「華德爵士,你一連救我兩次命,這個恩情我該怎麼回報你?」
凱傑不敢居功,半開玩笑的說:「幫我的魔魔準備一頓鮮美的白老鼠大餐如何?」
「啊?你說什麼?」莫華驚愕的問。
純子聞言全身起雞皮疙瘩。「凱傑,你真的是很變態、很噁心!」
凱傑趕忙收斂玩笑的態度,正經地說:「沒什麼啦,部長先生,我只是舉手之勞,倒是你未來的麻煩可能不少。」
莫華無限感慨地嘆口氣。「唉!鄰國保加利亞對我恨之入骨,沒想到我自己的屬下也出亂子,而且還是我的親信!不說這些了,爵士閣下,你的手……」
「不礙事,只要醫護人員幫我包紮一下就好,機場外面還有朋友在等我。」
在場的安全侍衛開始收拾殘局,莫華命令醫護人員立刻過來檢視凱傑手臂上的傷口,幸好只是皮肉之傷。
凱傑還在上藥時,一名醫護人員奔過來向莫華報告--
「部長!那名保加利亞恐怖分子的心臟還在跳!」
「是嗎?趕快將他送醫急救,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救活他!只要他活着,我就可以找保加利亞政府算帳。」莫華咬牙切齒的說。
政治實在太黑暗了,英勇但奄奄一息的殺手,這時竟成了一項外交武器,政治暗殺成了現成的活把柄!
凱傑只想快快離開這亂七八糟的現場,一群記者擁上來向凱傑問東問西,然而他緘默不語,偕同純子登上一輛軍用吉普車……
※※※
在國際機場大樓門外,一輛黑色的六門奔馳座車已等候多時,凱傑和純子在一群安全人員的護航之下,總算擺脫了幾名死纏活賴的新聞記者,坐上座車離去。
升土了座車坐定,純子立刻又經歷一場不大不小的驚嚇。因為座車玻璃特別加暗,車內闇暗一片,只有在四個角落各安置了四顆看起來很像真的的骼體頭,頭殼上被敲破一個洞,洞上各插了一根白蠟燭。
純子吞吞口水,很勉強她笑說:「你朋友真有幽默感!他是干哪一行的?開葬儀社在賣棺材嗎?」
凱傑翻了一下白眼,沒好氣地說:「他是一名公爵,妳忘了?」
純子好奇地伸手摸摸骷髏頭,稱讚道:「嗯,做得像真的一樣!」
「當然不是真的,那些只是猴子的頭。」
「啊!猴……猴子!」純子差點當場暈過去。
魔魔不耐煩地喵了一聲,更加重車內的陰氣森森。
純子正襟危坐,不敢再亂摸亂碰,凱傑看看她的表情,仍然很「理所當然」地問道:「純子,妳還好吧?會暈車嗎?」
「不……不會。咦,你朋友怎麼沒親自來迎接你這位遠道而來的貴賓稀客呢?」
凱傑一面摸了摸受傷的手臂,一面若無其事地說:「噢,他白天怕見光,比我還嚴重。」
「為什麼?」
「因為他是吸血鬼。」
「哈哈哈,真好笑!你的綽號不也叫作『吸血鬼』嗎?凱傑,你最近怎麼變得越來越不正經了?」
凱傑露出一副很無辜的表情,有點委屈地說:「我哪裏不正經了?我說的是實話呀!當然啦,也許有點誇張,『吸血鬼』只是我的綽號,我的朋友杜魯克公爵則是身體力行,從小就被父母以吸血鬼的方式養大,他也一直深信他自己是吸血鬼轉世。」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她是在作夢嗎?現在還是不是二十世紀?純子無奈地向凱傑露出一個「你們還真是物以類聚」的表情,很「捧場」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噢,妳必須先了解一點,羅馬尼亞是一個東歐古國,也是『出產』吸血鬼的地方,直到現今民間仍然有許多奇異風俗和傳說,甚至還出現過狼人--」
純子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地插嘴道:「這些我在電影裏都看過了啦,你還是沒提到重點,什麼叫作『吸血鬼的方式』?」
凱傑一本正經地娓娓道來:「布萊……噢,也就是杜魯克公爵,他從小身體虛弱,患有嚴重貧血症,他父母求遍天下名醫都醫治無效,後來有人告訴他們給他喝血試試看,而且要人血。他的父母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讓他喝看看,沒想到喝了人血之後,他的身體和氣色立刻好轉。但是維持不了幾天……」
「人血?不是用輸的,而是用喝的!哪裏來那麼多的血?在家裏養幾條『血牛』嗎?」純子感到匪夷所思地低嚷。
「當然不是,那是違法的。杜魯克一家通常是向醫院買血。而且妳知道血多買嗎?一滴血一滴『金』哪--」
「喻凱傑,你怎麼可以說髒話!」純子兩手捂住耳朵,羞紅着臉急說。
凱傑被打了岔,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小妮子又是哪根筋不對勁。
「啊,我有嗎?黃金本來就很貴呀,不是嗎?」
純子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順勢摸摸頭髮整理一下,故作鎮定地說:「噢,是黃金的『金』,嚇死我了!ok,你繼續說吧!」
凱傑不明白她想到哪裏去了,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接著說:「所以他從小就是喝人血長大的,有些迷信的人就說他是吸血鬼轉世,布萊他自己也信以為真,所以除了定期買人血喝之外,他白天睡在一具棺材裏不見光,從來不照鏡子、不上教堂、不能看到十字架,晝伏夜出。」
純子聽得一愣一愣,半估半疑地開玩笑說:「三不五時還『飛』出去找人咬咬脖子,是不是?」
看來百聞不如一見,凱傑嘆了一口氣說:「如果妳不相信,等一下到古堡妳就知道了。」
奔馳開上了公路,飛速朝市郊方向奔去……
※※※
近郊古爾城
公路變成了鄉間小路,蜿蜒在低緩的山丘及平原之間,這個小城區八成住不了幾隻老鼠,因為不但屋宇稀少、相隔甚遠,而且一路上人煙罕見。
在進入小城區的一處十字路口上,座車經過了一根搖搖欲墜、破舊不堪的路標指示牌,上面寫了一個羅馬尼亞字和數目字,凱杰特地指給純子看,一邊解釋翻譯。
「古爾城,人口七十六。這個城夠迷你了吧?」
「你懂羅馬尼亞文?」
「不!不過我已經來過這裏好幾次了。」
「這個城的人口才只有七十六人,那麼這裏都住了些什麼樣的人?」純子掩不住滿腹好奇地問。
凱傑扳着指頭算給她聽。「富商、退休政客、沒落貴族,甚至羅國有名的電影明星,在這城區內有好幾座大小不一的古堡,售價其實都滿便宜的,問題是沒有幾個人願意住到這裏來。」
「為什麼?若是在日本、台灣或香港,恐怕早就被有心人士炒成天價!」
凱傑神秘一笑,不疾不徐地說:「主要是這裏太僻靜偏遠,沒什麼娛樂設施,而且雖然古堡便宜,但是要重新整修成現代化、可以住人,恐怕得再花上超出房價一百倍的金錢。另外……」
「喂,你別故意賣關子好不好?」
「如果妳不害怕的話,我就告訴妳。其實剛才那塊路標指示牌上的數目字早就該改了,因為據說許多古堡早就成了沒人住的鬼屋。」
純子嗤之以鼻,很鐵齒地說:「哼!我又不是被嚇大的,現在都已經是沙林毒氣、水銀炸彈的時代了,哪裏還有鬼屋!」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從這個城區沿用數百年的名字來看,多少可以窺見一二,『古爾」這個字翻譯成英文就是ghoul,意思是挖墳墓偷食屍體的餓鬼!」凱傑鄭重其事的說,一點也不像是在嚇她。
純子聽完差點雞皮疙瘩掉滿地,她暗吞口水,揚起下巴啐罵道:「凱傑,你每天非得這麼噁心才會過得痛快嗎?」
「我?我又哪裏說錯話啦?」凱傑理直氣壯地辯駁着。
純子則像在自我安慰地喃說:「我深信這將會是一個美好的假期。你看,到處是如夢似幻的景緻,詩情畫意的鄉間小路和充滿思古幽情的美麗古堡……」
凱傑眨眨眼睛,有些莫可奈何地自言自語:「什麼時候『男人婆』也變成了浪漫公主?」
「啊,你在講什麼?」
凱傑連忙改口說道:「噢,沒什麼,我是在想念我的『奇奇』,要是他也能同行就更好了。」
魔魔甚表同感地喵嗚一聲。
「誰是奇奇?」純子納悶地問。
因為太想念,凱傑顯得有些傷感地說:「我養在卧室玻璃箱裏的那條大黑蛇!」
純子聞言抓狂地猛捶椅背,「喻凱傑,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狠狠地k你一頓,痛扁你幾拳!」
「咦,我又怎麼啦?妳們女生也真是奇怪,怎麼老是莫名其妙地胡言亂語呢?」凱傑一臉無辜。
純子退一步想,這傢伙不但「幼齒」,而且搞不好根本不以為他那些「壞習慣」對他人而言都是稀奇古怪的行徑!
唉!她真是服了這麼一號人物,先前她那句話也許說得太快了,「男人婆」碰上「黑爵士」,並不會「嘸代志」,從在機場下飛機就一連二驚,現在則是要去見一名「吸血鬼」,而凱傑一路上談論的,不是他那尾噁心的大黑蛇,要不就是什麼死人骨頭!
看來不是「嘸代志」,而是「代志」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條,而她……咦,奇怪?她怎麼沒有嚇得拔腿就跑,離他遠遠的?
這是她「藝高人膽大」、「偏向虎山行」?還是她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深深吸引,而渾然不自覺?
一想到後面那一點,純子頓時感到一陣面紅耳熱,而喻凱傑這個晚熟慢開竅的「愛情白痴」、「情場低能兒」,對她又抱持着什麼樣的感覺和心態呢?
她越想心越亂,老半天不吭一聲,不料凱傑太過敏感地誤會了,連忙以溫柔低沉的聲音輕喃:「純子,對不起,我知道我比較不會說話,又不懂得說什麼話來討女孩子的歡心,我閉上尊口就是,請妳別生我的氣好嗎?」
噢,說得太感人肺腑了,純子差點眼淚和鼻涕一起迸出來。要是他能夠常常說說這麼溫柔的話,只怕全世界的女性同胞不破他迷死三分之二才怪,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早嫁入了,要不就是白痴!
純子斂了下神色,很快又恢復伶牙俐齒。「我生你的氣?真是愛說笑!我是『男人婆』哪,有沒有搞錯?我生下來就是踉你們這些臭男生平分秋色、不讓鬚眉、不怕苦、不怕難、不怕人搗蛋,還有--」
純子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凱傑打岔接著說:「還有精忠報國是不是?」
聞言,兩人同時爆出了笑聲。
「死相!要你管,討厭啦!」純子突然很有「女人味」地罵了一句。
凱傑先是一怔,繼而偏着頭納悶的說:「奇怪,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破人罵,竟覺得很爽?妳知道嗎?其實以前我不開竅,是因為覺得女孩子很麻煩,很難捉摸;開竅以後,追求女孩子卻又不得其門而入。但是踉妳這個『男人婆』在一起,我反而覺得輕鬆自在。」
純子揮拳捶了他肩膀一下,沒好氣她笑罵道:「你欠扁是不是?罵人不帶一個髒字!」
「我不是罵妳,應該說我這個人講話比較坦白,不懂得說花言巧語。不過講實在的,我有時候倒覺得妳很有『女人味』。」凱傑誠摯地說。
純子一陣心花怒放,謙虛的說:「噢,歹勢啦,系你『嘸甘嫌』啦,我有查某人的香水味是不是?」
才剛捧完,不料凱傑又很老實地問:「我覺得很奇怪,妳以前為什麼交不到男朋友,沒人要吧?」
純子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過她也知道他是「童言無忌」,沒有什麼惡意,於是沉住氣說:「你想聽我的心聲是不是?來,我唱給你聽……」
「不用唱啦,用說的就好。」
「喂,你很不浪漫耶!好吧,就說給你聽。因為我也覺得男生很麻煩,為什麼追求女孩子就一定要送鮮花、巧克力,或花前月下才行呢?不能換一套新的嗎?所以我只要碰到沒有『創意』的男生,譬如說紀梵恩就是一個,我就恨不得打得他滿地找牙,而我呢,則是滿地找雞皮疙瘩。」
凱傑聽了好像找到知音,有些興奮地說:「沒想到妳也踉我一樣『有毛病』。」
「你才有神經病哩。好啦,別坐那麼過來,你看魔魔又陰陽怪氣地盯着我瞧了。」
「這表示魔魔喜歡妳嘛!」
說話就說話,凱傑幹嘛一副眼睛「脫窗」地直朝她眨呀眨的?難道這是他在借花獻佛、聲東擊西、語帶暗示嗎?
在他無聲而笨拙的睇睨之下,她似乎讀到了什麼。他的繾綣,卻又充滿了神秘,就像一池深不見底的藍色湖水……
純子心慌意亂地垂下臉,他不再說話,也沒有任何「行動」,這種靜默教人好生尷尬,幸好前座的司機透過對講機向他們通報道--
「華德爵士,我們到杜魯克古堡了。」
※※※
黑色奔馳緩緩駛入一道自動打開的鐵門--雖然是自動的,但是鐵門上銹漬斑斑,而且纏滿了螂蛛網,好像已經好幾世紀沒人清理打掃了。
進入鐵門,碎石子路的兩旁夾植了蓊鬱參天的古木,不但遮蔽了天空,而且樹榦上垂掛滿了爬藤植物,但是一點綠意也沒有,就好像是一片荒蕪雜生的原始森林。
整座古堡坐落在一座低緩小山的山腳下,除了樹還是樹,一棵棵無精打彩、老朽年邁。
在鐵門外的小路上明明還是陽光普照,然而一進入鐵門內,陽光卻不見了,到處是樹影幢幢,放眼望去儘是晦暗、陰森、詭異。
碎石子路很長,可想而知這座古堡佔地有多遼闊。
行進中,凱傑側過臉向純子說:「妳現在所看到的東西,其實有很多是假道具。」
純子不敢置信地朝車窗外望一眼,大惑不解地問:「道具?什麼意思?」
「譬如我們剛才通過的那扇鐵門,上面的鐵鏽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而蜘蛛網是人工加上去的,至於那些垂掛在樹榦上的爬藤植物……」
「都是人造的?這麼大一片森林?」
「沒錯。妳可想而知,杜魯克家族花了多少心血和金錢來『維持』這一座吸血鬼古堡。另外,我必須提醒妳一下,在我們作客期間,記得千萬別擦拭桌上的灰塵,或是撫去牆角的螂蛛網。」
純子感到一絲啼笑皆非,接著說:「因為它們都是花錢『創造』出來的嗎?」
凱傑的臉上閃過一抹黯然表情,聲音低沉地說:「倒不是這樣,而是在十五年前,當杜魯克侯爵夫婦,也就是布萊的雙親,在一次飛機失事中雙雙喪生之後,布萊就不準任何人擦拭灰塵或蜘蛛網,他要把杜魯克古堡保持成十五年前的原狀,只是隨着時間而老朽。」
「那他為什麼要出售古堡呢?還有,若是你買下古堡當五星級旅館,滿布灰塵和蜘蛛網又怎麼叫五星級?」純子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問。
凱傑微聳了一下肩,「這就是我專程來羅馬尼亞的緣故,在這些疑問的背後,也許布萊有什麼苦衷。如果他只是因為經濟困難的話,我願意傾力幫助他,但他並不需要把古堡賣給我。」
正說著話的當口,奔馳總算繞完了碎石子路,首先躍人眼底的是一座圓形、無水、雜草叢生的噴水池,池中央立了一座面目猙獰、裸身蹲踞、背上長了一對蝙蝠翅膀的惡魔雕像,那石雕上斑駁的青苔更增加了它的可怖魅魑氣氛。
在圓形噴水池的正後方,便是一座如假包換的十八世紀古堡。古堡整體是以灰色巨石所建築而成,遠遠望去,像是個「艹」字形,左右各一圓筒狀堡身,中央一道半橢圓形的巨大木門,堡頂四周則是「回」字形的牆垛,在四個角落處則各有一座尖頂小圓塔,所有的窗口都很暗,像是一格格小黑洞。
這跟迪斯奈樂園襄的睡美人城堡完全不一樣,死氣沉沉,半點色彩也沒有。在太陽西下、薄暮低垂的時分,更像是一個幽冥鬼影!
奔馳在正門前停下,司機下車替兩位貴賓開車門之後,便立刻去搬行李。凱傑率先引領純子走向木門,門上有兩個巨大的骷髏頭門環。凱傑用力地叩動其中一個門環,門環落在木門上所發出的沉重響聲,就好像來自地獄般地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在整座古堡內回蕩,久久不消。
沉重的木門哎呀一聲開了一邊,一名彎腰駝背、白髮稀落散亂、面頰瘦削只見骨、兩眼凹入似空洞的老人出來應門迎接。純子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仍是被嚇了一跳,因為那位老人簡直是「鐘樓怪人」重現江湖!
「華德爵士,高橋小姐,歡……迎!現在天快黑了,公爵閣下應該快起來了。」
凱傑客氣有禮地向老人答謝道:「奈森,麻煩你通報一聲!」
叫奈森的老僕人沒再說話,他似乎也不會笑,轉身兀自走進堡內。
凱傑回頭朝怯憐憐的純子伸出一隻手,無限溫柔地說:「來!跟我來吧!」
她心中還有懼怕嗎?他要把她帶進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裏?他的神秘令人費解,而結交的朋友似乎也很不尋常,她這一路跟來,在前方等着她的,又是什麼?
然而,在凱傑那雙神秘深邃的眼眸中,純子突然不再感到懼怕,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他溫暖的手掌心中。
在這一刻,即使他說要帶她去天涯海角,她也願意;只可惜他沒這樣說,但是她仍跟隨着他,一步一步走進玄迷的古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