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什麼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席岱庭吸了吸涼風,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站在二樓的陽台上,她能清楚地看見網球場上所發生的一切。
雖然有唐傑陪在身旁,外公瘦小的身影仍顯得分外孤獨,這令她看得有些難過。
她猛力搖頭,想搖走腦中的思緒。她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愁善感,竟然有想向愛哭的柳茵看齊的念頭?這太不像她了!一定是沒沈哥那座冰山在身邊凍住她,才會讓她失常。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怎麼搞的?她說過要恨外公的,但這恨意卻沒有日漸加深,反而有瓦解的跡象,這令她害怕。
不,不行,她要記住媽媽受過的苦,她要記住往事,記住媽媽插滿管子的身體有多痛苦。
一滴淚水悄然滑下她的臉龐,但被她很快地抹去。
葬禮過後,她和自己說好不再哭的,因為淚水不是媽媽想看見的。
席岱庭收藏好自己的脆弱,不準自己忘記回來謝家的目的。
氣派的中式圓桌上圍著六個人,依次是吳德、陳秀、吳行、陳容、唐傑和席岱庭。
首席的位子是空的。
這六個人各懷心事,誰都不願意先開口,不想破壞刻意營造出來的寧靜,因為一交鋒就再也停不下來。
六人分成兩派,席岱庭和唐傑在二比四的情況下,氣勢短弱些。但實際上,現在坐得不心安的是吳家那四人。
從廚房那裏得知早餐被席岱庭倒掉后,他們就明白計謀已經被識破。他們最擔憂的是外公知道嗎?他若知道他們存心謀害,這下繼承權就無望了。
而席岱庭和唐傑卻是心安又無趣地和其他四人對瞪,暫時沒心情和他們吵架。
席岱庭瀏覽過整桌的大魚大肉,又抬頭看對面那四人。這些又長又臭的苦瓜臉害她一點食慾也沒有。
唐傑在白天裏想了許多。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幫席岱庭傷害外公,他這點道德觀還存在。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就這麼放棄一億元的酬金。
他決定再觀察她幾天,若真的確定她心中只裝得下貪婪,他大不了拍拍屁股回高雄。
如果她還尚存孝心、人性,替她打敗另外兩位不孝孫子也是應該的,事成之後,一億自然就是他的。
席岱庭用手肘撞了撞冥想中的唐傑,催回他早已雲遊四海的魂魄。
唐傑回神后發現其他人都站了起來,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他也被席岱庭一把拉起。
原來是謝進仁出現了。
“大家坐。”外公吩咐著。
縱使外公已經示意大家別拘謹,眾人仍是等他就坐后才紛紛坐下。
這種過分的禮貌令唐傑感到虛假,難怪外公感覺不到一個家應有的親情。
“外公,你上次說喜歡吃四川菜,今天吳德和我特地請了一名四川廚師來。”吳行像極了一個在邀功的小孩。
“是呀,外公,你多吃一點,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吳德從旁幫腔,順便替謝進仁夾了滿滿一堆菜肴。
席岱庭挑高細眉,對他們那麼刻意的討好感到反感,於是出言諷刺道:“我一直不知道表哥們是那麼孝順的人,看來外界的謠傳是錯誤的□NFDC4□!”她用輕柔的聲音不經意地說。
“什麼謠言?”吳行上當地追問。
她細嚼慢咽地消化口中的飯,拖延時間的行為差點氣炸吳行。“他們說吳家兩兄弟和外公分開住了三十多年,前些日子得知遺產的事才搬回大宅,說是要服持外公,但其實居心叵測……”說完不在乎地繼續吃飯。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吳行氣得想當場殺了她。
“你凶我做什麼?這些話是‘他們’說的,和我無關。何況剛才我也不想說這些無根據的話,是你‘求’我,我才勉為其難地轉述。”她無辜又理直氣壯的態度令唐傑險些嗆到。
“至少不像某些人,和外公失散二十多年,剛好選在這個非常時期回來。”陳秀反過來諷刺着她。
想激怒她?再拜師學習個十年吧!席岱庭冷冷一笑,沒有任何怒意,“失散再團圓是件好事,不必選黃道吉日吧?反之,有些人擁有三十多年的時間來盡孝道,卻不把握,這種人……嘖嘖,令我不齒。”
謝進仁冷眼旁觀這場唇槍舌劍,不想鼓吹也沒有阻止。
“真是的,吃晚餐時說這些嚴肅的話題對胃腸不好。來,吃菜、吃菜。”唐傑替對面眼神噴火的四個人倒飲料、夾菜。倒到陳秀、陳容的杯子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對了,我想好好讚美兩位表嫂的好手藝,相信嘗過的人都會‘畢生難忘’的。”
陳秀和陳容相視一眼,心虛地紅了臉。
“過獎了。”大姊不愧是大姊,陳秀首先定下心回答,“可是管家告訴我,你們把那份早餐倒掉了。”
“是不是看不起我倆?還是想和我們作對?不給我們面子?”陳容幫大姊反咬唐傑一口。
“我想答案你們自己明白,你們——”想到她們的卑鄙,席岱庭就滿肚子氣,她失去先前的鋒利和冷靜。
“是呀,”唐傑搶了她的話,用眼神告訴她別失去自己的風度。“我們絕對不是不給表嫂們面子,只不過外公和我打完球后飯也冷了,我們總不能讓外公吃冷桌的食物吧?
若是把那些飯給下人吃,又稍嫌浪費,所以只好倒掉了。你們的‘心血’雖然是‘白費’,但這些孝心我們都會‘銘記在心’。”
“哼!”陳秀和陳容一時無言以對,只好選擇冷哼不理人。
眾人沉默了幾分鐘,謝進仁首次開口:“吳德、吳行,我想過了,我要你們明天帶阿庭到總公司參觀、參觀,讓她認識謝氏的組織。”
“什麼?!外公——”吳行發難,他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席岱庭別想和他們瓜分公司。
“怎麼,你們不肯?”謝進仁沒給他時間說完,“是排擠你們表妹,還是不服從我的命令?”
吳德、吳行當然不肯讓席岱庭接近公司一步,她已經成功地滲入謝家,再讓她踏入公司,他們的勢力範圍豈不是被她搶走一半?
“不是,當然不是,”吳德語氣委婉地解釋,“我們只是覺得這個主意不太好。”
“為什麼?”外公的語調近似斥喝。
“外公……”吳德被外公的怒氣嚇到,開始口吃起來,“你要好好考慮,公司不是遊樂場,況且弟弟和我有很多公事得忙,表妹一去,很容易搞亂員工辦公的心情,所以……”
“所以什麼?我要她去公司參觀,不是去玩的。平時把公司當成遊樂場的是你們。
有一件事情你們兄弟仍沒弄清楚,”外公停頓了一下,輕易就以威嚴鎮住眾人,“這個家還是我在做主,那間公司仍是我的,我說的話有沒有份量你們心裏有數。”
“當然、當然……”吳德認錯,不敢再反對下去,怕再說就得和遺產吻別。
“是呀,外公,是我們的錯,我們太多嘴了。”吳行不住地賠著禮。
“那好,”外公語氣緩和了下來,“明天是你們陪阿庭去公司,還是我親自去……”
“怎敢勞動外公,我們會陪表妹去的。”兩兄弟連忙答應。
“嗯。”外公滿意地點點頭。
席岱庭望了唐傑一眼,意外地,她這次沒有露出勝利的表情,因為外公寵溺的偏袒再度引發她的罪惡感。
累了一天,唐傑和席岱庭才得以回房休息。
她將自己往大床一拋,“今天——”才說出兩個字就猛然打住。
差點忘記房裏有監視器。她噤聲不再多說。
老天!一想到有個監視器對着她,她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而且她還得和唐傑共睡一張床……想到昨夜,她耳根都發燙了,她竟然賴在他懷中一覺到天亮!她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隨便的?
席岱庭才想站直;沒想到卻被唐傑壓住,他俯瞰着她。
一百七十公分高的席岱庭從來沒有那麼無助過,才高她五、六公分的唐傑竟能給她那麼大的壓迫感。他給她的壓力是一百八十公分的沈哥“偶爾”給她的壓力的兩倍。為什麼會這樣?
他們的下半身緊密地交疊著,臉相距不遠,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這令她不敢順暢地呼吸。
她想逃開他直視的眼神,他的眼眸很精明,不費力就能看穿她。她不想讓他透視自己慌張的心靈,想別開眼睛,卻發現控制不住自己。
她第一次如此近看唐傑。對他的印象總是停留在初識那晚的落魄,現在一看才知道自己錯了。唐傑沒有沈哥撼人的冷峻,也沒有杜哥令女孩子銷魂的英俊,但他眉目間全是獨一無二的冷靜和聰明,尤其是那雙能洞悉一切的眼。
他令她害怕。
而她不應該會害怕!她從小跟着沈哥在邵家進進出出,到現在什麼大風大浪都不會令她害怕,此刻她卻怕了他專註的凝視。
“你……”她想知道他的動機。
席岱庭的話無法繼續下去,因為他又俯下了一點。席岱庭伸出雙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再接近。她現在的掙扎有如白費力氣的軟弱女子,她不習慣扮演弱者。
“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唐傑笑笑地看着她,想證明他們之間若有若無的吸引力是真實存在,還是他自己的幻想?“你別緊張兮兮的好不好?”他以取笑的方式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
答案是有的,他們之間存有某種吸引力。不只她因為他的接近而緊張失常,他也同樣因為她而心跳加速。
但是,這怎麼可能?他們認識也不過才兩、三天,而且他還正值失戀低潮期,不是嗎?
“我沒有緊張兮兮的,”席岱庭力持鎮定地狡辯,“別一直盯着我看。”
“看人又不犯法。”他又恢復正常地和她鬥嘴。
“我可以告你……告你妨礙他人的自由。”他這麼緊密地包圍着她,害她伶俐的口
齒都遲鈍了。
“妨礙他人自由?!我看你想告我的罪名是強暴罪。”唐傑站直身子。還是離她遠些比較明智,她紅熱的臉龐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你不要胡思亂想,沒事都被你說成有事。我早說過,我不屑強暴你。”事實上不是不屑,是不敢。他可打不贏她!
“你——”她憤怒地咬住下唇,礙於監視器的存在,她只好吞回想罵他的話,“別大呼小叫的行不行?”莫非他忘了有監視器,否則怎麼會如此口無遮攔?
“放心,這裏除了你未婚夫——我之外,沒有人在場。”
“只怕‘隔牆有耳’。”她翻著白眼。唐傑是呆了還是笨了?
“不逗你了,”唐傑開懷大笑。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捉弄她,和看她被捉弄后的表情。“監視器被拆了。”
“監視器被拆了!”席岱庭第一個反應就是大鬆一口氣,再來的反應就是惡狠狠地瞪住唐傑。
她跳下床,靈巧又迅速地撲向他,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
該死、該死的唐傑,竟敢故意欺瞞她,讓她洋相盡出。她絕不輕饒他!
“咳,咳……”她沒有掐得很用力,唐傑卻裝出一副快窒息死亡的樣子。“你有一點風度好不好?你想謀害未婚夫嗎?”
不知何時,他手臂又搭上席岱庭的細腰,很親密地拉近她,沒意識到這種距離十分致命。
“神經病。”她罵著,聲音中沒有怒氣,卻是硬邦邦地不自然。
席岱庭放開他的頸子,拉走他圍住她的手,兀自坐到床邊喘氣。
“你生氣了?”唐傑小心地問。
她不理他,索性跑進浴室梳洗。
“你真的生氣了?”等了很久,她才終於從浴室中跑出來,換好一身寬鬆的睡衣。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寧願她和自己吵架,也不要她靜默。
“明天趁我去公司時去逛街,買一份生日禮物送外公。”她沒理會他的問話,自顧自地吩咐著。
“那你氣消了?”
“不要和我說話,我討厭你的聲音。”她心中竊笑着,原來不理他比罵他有用。
“我要睡了。”
她躺在床的左側,閉上眼。
唐傑張著嘴卻不敢說話,怕自己“討厭的聲音”會幹擾到她的美夢。
她沒有趕他下床,沒叫他打地鋪!
他望着她——她靜靜地蜷縮在一側,留了一半的位置和棉被給他。
唐傑笑着,笑得有些呆。
她是忘了趕他下床,還是習慣睡在他身旁?
像是罰站似地,唐傑站在床尾看她的睡容,他突然有種期待,也有種想逃避的衝動……但期待什麼?又逃避什麼?
5“我們進來會議室做什麼?早上已經參觀過了。”席岱庭問著,腳酸的她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捶腿休息著。
吳行關上會議事的門,眼底閃過一抹狡猾。
“大表哥呢?”席岱庭嗅到危險的味道,她戒備起來。
“他有事情到別的地方,”他踱步到她的面前,低頭看着坐着的她。“有我陪你就夠了,不是嗎?”
他想玩遊戲?席岱庭看出些許端倪,不過她根本不害怕,吳行對她來說造成不了任何威脅。
“是啊,有二表哥陪我就足夠了,”她眨眨明亮的大眼,決定陪他玩下去,“反正大哥能者多勞,大忙人一個,我也不好意思叫他陪我。既然你閑著沒事做,小妹倒是可以陪你閑聊。”說到最後,她用盡所能地損他。
“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吳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平生最受不了別人說他比大哥不中用。
“意思是我覺得很奇怪,”憤怒的吳行向她靠過來,席岱庭卻仍自在地揚著唇角,“明明你和大表哥是謝氏的副董,為什麼剛才很多同事看到你們都是滿臉驚訝,好像‘久別重逢’似的。我說表哥呀,你是不是一年只到公司一次——年底吃尾牙‘辦桌’
的時候?”
“不要惹火我,”吳行握拳警告她,自認為現在的氣勢能嚇著席岱庭。“這裏只有你和我,沒有人能在你危急時解救你。”
他暗指現在就算她尖叫,也沒人敢衝進來。
“喔,謝謝你好意的提醒。”席岱庭收回笑容低頭喃語:“我差點忘了你有多麼卑鄙下流,喜歡趁四下無人時欺負弱女子。要是正大光明、風度翩翩的大表哥在這裏就好了,他一定不會和你同流合污。”
到後來,她說的全是違心之論。她不是什麼可悲的“弱女子”,吳德更不是什麼可欽可佩的男子漢。
依她看來,吳德根本不是有事忙才離開,他只是把“事情”交給弟弟處理,他說不定正守候在門外呢!他們設這種圈套嚇她?太天真了。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吳行罵著,一邊將席岱庭壓靠在椅背上。“看我怎麼教訓你——”他的臉朝她接近。
以非禮來達成嚇走她的目的,這是他們安排好的計策,最好是讓她因為不想再和他們共處而離開謝家。一切計劃都如期進行,只是吳行現在除了施行計劃外,更想做的是殺了她。
“憑你?”席岱庭嗤之以鼻。
她的臉不閃也不躲,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右腳一抬,往吳行的下體踢去。
吳行受痛地大退三步,疼得彎著腰直不起身,在連她的臉都還沒碰到前就受挫大敗。
“你……”
“怎麼樣?”席岱庭站起來,不客氣地問著。她逕自走到門前。
哼!想非禮她?等下輩子吧!
她拉開門,發現吳德就在門外。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故意側身讓他進來。
“吳行,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吳德緊張地詢問著自己的弟弟。
“大表哥,你來得正好,”席岱庭裝出花容失色的模樣,躲到吳德的身後。“二表哥剛才想……非禮我,還好是你來了,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吳德扶起吳行,尷尬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看來這回合他們又失敗了。
“他媽的!”吳行唇齒間迸出這句粗話,從他含糊的語調中聽得出他仍很痛。
席岱庭揚著勝利的微笑,向他們兄弟倆比個“V”字手勢。這回合她贏得漂亮。
“你們好好談談,還有什麼下三濫的招數儘管放馬過來,”她倒不介意有人肉沙包來讓她練拳擊。“我累了,先回家了。二表哥,你好好養傷吧,不必送我回去。Bye——”她愉快地離開。打人也是種令人心神暢快的活動。
“王八蛋!”
吳行的叫罵追着她的背影跑,不過席岱庭不介意。畢竟受傷、出糗的不是她。
太好玩了……席岱庭忍不住想奔回家和唐傑分享一切。
“倒霉!”唐傑恨恨地咒罵。
逛街這種費神又耗能量的事情只有女人做得來,要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去逛街,簡直有損他的男子氣概。
而且走了一整天,只為了買這個小小的禮物?弄得滿身大汗拎回這個小東西,唐傑自覺像個蠢蛋。
要不是昨晚席岱庭在氣頭上,他不敢出口拒絕她的要求,否則他也不會自討苦吃。
“熱死了!熱死了!”唐傑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謝宅的大廳,由中央系統調節、控制的冷氣吹得他身心舒暢。
幾近脫水的他跑到起居室的吧枱前,替自己調製了一杯清涼可口的綜合果汁,打開音響,決定獨自享受這個下午。
可惜,他的悠哉持續不了多久,有人很不識相地闖入他的天地。
“原來是你,我還以為是小偷。”陳容走近他。
她身上穿着薄薄的絲質睡衣,眼神似酒醉地勾著唐傑,聲音也異常的嘆。她給他一種怪怪的、雞皮疙瘩直起的感覺。
“小偷不會開音響吧?”唐傑淡笑地回答。他決定喝自己的飲料,別理陳容。
“所以我才下來看看。”陳容隨便找句話回答,她心知唇舌之爭自己贏不了。她再接近他一點,“我不知道你還是個調酒高手,調一杯給我喝吧。”
“你不知道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會調酒,”唐傑覺得和這種腦袋空空的女人交談會降低他的智商。“我只會將不同的果汁倒在一起。”他隨手倒了一杯柳橙汁給她。“想不到表嫂那麼能睡,都下午四點了才起床。”他不贊同地瞄了一眼陳容身上的睡衣,大白天穿這樣到處逛?少影響別人的胃口了,俗得有夠徹底!
“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著呢,”陳容邊暗示邊搔首弄婆,“我的‘睡功’是一流的。”
“睡功”一流?我的天呀、我的地呀!這女人是不是忘記“含蓄”怎麼寫?
唐傑放下手中的飲料,這下真的胃口倒盡。
“是,我當然不知道,”他更不想知道,“你的‘才能’吳行表哥知道就好,用不着和我們閑雜人等分亨。”
“他知道有什麼屁用?”陳容表情有三分哀怨,“唐傑,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女人,吳行從來就不了解我,我好寂寞……”
這干他啥事?她寂寞可以去看電視,他又不是心理醫生,拜託別向他訴說這些寂寞芳心的噁心話。
“我有事,先走了——”聽不下去,唐傑決定把起居室讓給她,他先溜了。
“別走!”陳容拉住他。
唐傑還來不及走,陳容整個人就倒進他懷中,那股香水味……他無福消受。
“表姐,請你……自重。”他實在很想推開她,這女人分明是“自粘貼紙”嘛!投懷送抱又纏得這麼緊。念在她是個年華不再的老女人份上,他才客氣些,替她留些面子。
“你說什麼?你嫌我重?”陳容沒聽清楚就開罵。
唉!人老了就會耳背,原諒她的錯誤吧。“不是,我是叫你自重。”唐傑用喊的。
話說回來,陳容是滿重的,不像席岱庭的輕柔。
想到席岱庭,唐傑噁心的感覺才好一些。
“你在怕什麼?吳行和席岱庭都不在這裏——”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我在這。”
唐傑回頭看,是——席岱庭直直地立於起居室的門口,背在身後的雙手握成拳頭。
她原本美好、愉快的心情全被破壞光。這兩個人在做什麼?她萬萬沒想到她滿心興奮地回來,撞到的卻是這種畫面——陳容竟然依在唐傑身上。
拜託!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竟然如此卿卿我我。他們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已訂婚的人——名義上,竟然還毫不避諱地在“公共場所”調情?天,他們連門也沒有關。
“你們……”怒火梗住席岱庭的咽喉,害她連罵人的能力也失去。
他是她請來幫忙的人,卻在她出去辦事時和別的女人勾搭。要是對像是個年輕貌美、氣質出眾的女人也就算了,但他找的竟是陳容這個老女人!他未免也太飢不擇食了吧?
唐傑回頭看見席岱庭時愣了幾秒,之後他立即推開纏人的陳容。
她終於回來了!救星,這下死不要臉的陳容不敢再猖狂地賴在他身上了。
奇怪……席岱庭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真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席岱庭聲音異常地抖動著,“你們繼續吧,當我沒出現過。”她硬生生地旋過身,大步跨出起居室,離遠些后就改用跑的。
“席岱庭——”唐傑的腳步被她的身影吸引,他追着她跑,心急之下還大喊着她的名字。
她不會是吃醋吧?她當真以為他會那麼沒眼光,誰不玩去玩一個老女人?唐傑邊追邊想。
還留在吧枱旁的陳容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簡簡單單就達成她的目的……席岱庭用力甩上房門,想清靜一下,還來不及上鎖,門卻又被推開,唐傑不識趣地闖進來。
“你沒事跑那麼快乾嘛?”從位於謝家大宅東側的起居室跑到最西邊的客房,唐傑也有些喘。
席岱庭坐在床上喘著氣,“我喜歡運動,不行嗎?”她昂起下巴,十分“壓霸”的態度。
喜歡運動?虧她想得出來!唐傑完全被她打敗了,他無力地坐在她身旁。
“你追我又要幹嘛?”為什麼不去和你的“老”相好親熱,反而多事地跟上來?”
苦澀地吞下後面那些話。
“我也缺乏運動,不行嗎?”唐傑也是下巴一抬,學着她的語氣、態度和動作。
事實上,他現在腳酸得很,逛街回來沒多久就遇到噁心的陳容,現在又和席岱庭賽跑。他缺乏運動?他看是運動過度。
“你缺乏運動是你的事,大可以去別的地方跑,用不着跟着我、惹我心煩。”說完話,她忽然發現唐傑拉近彼此的距離,很專往地觀察着她的表情。“你看什麼看?”她推走他湊上前的臉。
“我想看看女人吃醋是怎麼樣的一張臉,”他表情異常嚴肅,“你在吃醋。”他用的是肯定句。
被料中心事,席岱庭的臉不自在地漲得通紅,為了掩飾,她稍稍別開臉。
“我才沒有。”嘴哽地否認,但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已經泄漏出她的心虛。
“是嗎?”唐傑促狹地逼問,絲毫不肯放鬆,他想研究席岱庭目前的心情,想了解她。“你好像很生氣。”
“生氣?哈哈,”她虛假地大笑兩聲,“我有什麼氣可生?”她不喜歡唐傑的語氣,一副好像他比她更了解自己。“我只是覺得你們倆很噁心罷了,要亂搞至少也要找個隱密的地方。”
“所以你一點也不介意我和她‘有一腿’?”他試探著。
“介意?我當然不介意。那是你和她的事,和我無關。”她撩開耳前的長發,動作像是在宣洩怒氣般。看他問得那麼小心,難道他和陳容是玩真的?“你們要有一百腿也不干我的事。”可恨,頭髮又掉下來,她這次往後撥的動作更粗暴。
“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夫,你連最起碼的關心也沒有嗎?”他銳利如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她,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少傻了,我們是假未婚夫妻,我不至於小氣到限制你的生活。你是你、我是我。
名義上是未婚夫妻,事實上卻互不相干。”
說得真絕!唐傑微挑眉。不過他卻不生氣,因為他看得出席岱庭說的是反話。她愈說不在乎,心中便愈介意。
“你在吃醋。”他笑着判斷,這次是十分確定。“我不介意你吃醋,”事實上,他還有些高興,因為那代表她在乎他。“不過下次請別把我和一個條件那麼差的人聯想在一起好嗎?太貶低我了。”
“哼!我沒有‘聯想’,事實擺在眼前,我一目了然。”她吃醋?哪有?席岱庭心中仍是不肯承認,她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吃醋呀!不過他愈說,她愈覺得心中那股怒氣像把妒火……怎麼一回事?
“一目了然?你看到我抱着她嗎?是她自己死不要臉地壓在我身上。”什麼事都可以誣賴他,但他絕不能忍受別人以為他會看上陳容,這樣他大偵採的一世英名就毀了!
“你抱她也好、她壓你也罷,反正不管是哪一方主動,你們男人還不是照樣‘暗爽在心內’?!”她已經認定唐傑出軌,“你們男人是最濫情、最好勾引的。”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唐傑可不承認自己是什麼濫情、好勾引的人。“你憑什麼這麼說?”
“憑這個——”她心生妙計。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雙手已經環上唐傑的脖子,柔柔一勾,將他拉近了些。她覆上嬌柔的兩片唇,緩緩地吻着他,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他。
這女人專門強吻男人的嗎?唐傑心想。
剛開始,唐傑在驚訝之餘尚能正常思考,畢竟這又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可是沒多久,席岱庭就該死的伸出舌頭和他的交會,害他大男人的小小克制力又耗光了。
唐傑忍不住合上方才因驚訝而睜大的眼,右手扣住她的下領,由被動改為主動,急切地加深這一吻。
席岱庭迷亂地扣緊他的頸,發覺自己在玩火。想證明他很好勾引,以為自己可以成功地讓他失控,又可以毫不動情,原來她也是如此沒定力。
過了許久,唐傑才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開她。他把頭靠在她的肩上,聽着她急促的喘氣聲。
想證明他很濫情?省省吧,其實大家都半斤八兩。
她順了幾口氣后馬上推開他,“看吧,你們這些男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色心。”
“是你們女人太奸詐,老是用‘美人計’色誘男人。”唐傑決定要為全世界的男人平反,要不是女人有意勾引,他們怎麼“濫”得起來?
“哼,”席岱庭不打算接受他的說詞,“反正你們男人最沒定力,誰知道陳容再依偎下去,你們會發生什麼事情。”
“喂,你這樣說不對。”唐傑決定和她說清楚,為了表現出他的認真,他向她傾身,表情凜然,“我們男人才沒那麼沒品味,我們也挑對像的,並不是來者不拒。像陳容那種已經有魚尾紋、大腦空空的女人,我非常不屑,任她再怎麼‘勾’也‘引’不了我。
至於你嘛……”想到剛才濃濃烈烈的一吻,他心蕩神馳地回味,然後邪邪一笑,笑得令席岱庭頭皮發麻。“你很對我的味兒。”他獎賞似地想再吻她。
席岱庭急急用手推開他的臉,“變態,我警告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唐傑就已經笑倒在大床上。她害怕、慌張的模樣真可愛!
“你——”席岱庭用力擰着他的大腿肉。“你不是說不屑強暴我嗎?怎麼我的身價突然大漲?”她不開心地撇開臉。
天呀,為他的一句話而記恨那麼久?唐傑覺得不可思議。
“小姐,”猛笑之下,唐傑覺得頭有些暈,“你總不希望我成天喊我要強暴你吧?”
原來他是在開玩笑,害她氣了老半天!
“所以我不醜?”
哎喲,像她這種率性的女人還會在意自己的外表?不簡單喔。看來他還不夠了解她。
“非但不醜,而且還是個大、大、大美女。”他邊說邊瞟著席岱庭慢慢漲紅的臉。
她原本就撫媚的臉龐因為這紅霞而更顯嬌媚,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她是他這一生看過最吸引人的女人……唐傑有些發獃的凝望着。
“是嗎?”小小聲地喃語著,她並不求得到回答,語調中有些滿足。
原來她並沒有差到“不屑被強暴”的地步……對了,提到“強暴”這個話題,她才想起自己匆匆忙忙跑回家的目的。“我告訴你喔,我今天差一點被吳行非禮。”
“什麼?!”她的話像炸彈一樣轟爛他的大腦,唐傑激動地由躺而坐。“他非禮你?
你有沒有怎麼樣?”他拉住她,眼神由上至下,將她徹底檢查一次。
他在擔心?席岱庭蹙著眉觀察他。
“拜託,我說‘差一點’被他非禮,聽清楚好嗎?”唐傑似乎很關心她?這點令她有些窩心。“何況憑他那種頭腦簡單、四肢不發達的男人,你想他能得逞嗎?”口氣中對吳行十分鄙視。
席岱庭接下來將事情發生的細節生動地講了一次,說到自己如何修理吳行、嘲笑他時,還自滿地大大誇讚自己一番。
“說得也是,”唐傑聽完她的敘述,放鬆些地重躺回床上。“憑他也想來對付你?
自不量力。”是啊,難道姓吳的眼睛糊到蛤蜊肉,遲鈍地看不出她是個“恰北北”的女人?敢惹她?分明是不要命嘛!
“你終於說了一句像樣的人話。”她贊成地點頭,以為他指的是她有一身好功夫,不是軟弱的女子。
“嗯。”唐傑隨隨便便哼一句以示回應,心不在焉的。
雖然吳行沒有得逞,但想到他對席岱庭意圖不軌,唐傑心中仍是悶悶的,不太舒服。
吳行非禮她、陳容勾引他……這是巧合抑或他們的巧計?依他看是後者。他原本還以為陳容是個寂寞怨婦,看來她說的話全是計策中的安排。
“原來如此。”想通了之後,唐傑指頭一彈,低喊出來。
“什麼原來如此?”席岱庭發現他的思維非常靈敏,相形之下,她顯得反應遲鈍。
“我就說嘛,陳容再怎麼不要臉也不會天真地想來勾引我,我那麼優秀、那麼搶手——”
席岱庭眉心糾結地瞅着他,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的重點是什麼?”不要臉的是他吧?說來說去不着重點,反而將自己棒上天。
“我的重點是——他們夫婦分頭整我們,想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想以這誤會破壞我們的默契。這下我們絕對不能再手下留情,不能再讓他們稱心如意……”唐傑交代着他的計劃。
“嗯。”席岱庭邊聽邊點頭,和他達成共識。
“傑,你要不要吃些白菜?來,我幫你夾。”席岱庭在唐傑耳畔細語,但音量恰好讓全桌的人都能聽到。
“謝謝。”太噁心了!唐傑險些崩潰、笑場。
她暗地捏着他的大腿,以示警告。
要不是計劃之需要,她也不會噁心地叫他“傑”。
為了表現出他們親匿的感情,她不能再粗魯地叫他“唐傑”,否則聽起來像是在叫仇人似的。
而若叫他“小唐”、“小傑”或“阿唐”、“阿傑”又像是三嬸婆在叫小弟弟的感覺,大大破壞“畫面質感”。
再來,她更不想假惺惺、老掉牙地喚他HoneyDarling這些英文匿稱,所以挑三撿四之下,她只好勉強接受“傑”。
“來,庭,吃些肉。”唐傑也替她夾一塊肉,禮尚往來一番。
席岱庭忍不住低下頭去,一方面為了憋住笑意,另一方面為了看看自己的雞皮疙瘩是不是掉滿地。
“真是太麻煩你了。”她滿臉溫柔賢淑,而這句台詞是從一出日劇學來的。
他們精湛的演出令在座的人誤以為真,害大家都羨慕得眼紅。
吳行和陳容相視一眼,表示出他們的訝異。唐傑和席岱庭真不是普通的情人,他們的感情竟然愈傷愈濃厚!
而吳德和陳秀也對望着;想不到他們又落敗了一回,再這樣下去,他們就完蛋了。
真令人沮喪。
唯一笑得出來的是謝進仁,他對於唐傑和席岱庭的親密很滿意,因為他能在他們倆身上看到未來曾孫子的影子。
“阿庭啊,你今天去參觀公司一切都很順利吧?”謝進仁問。
吳行急忙吞下嘴巴里的食物搶白著,“一切都很順利。”
謝進仁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奇怪,你什麼時候改名叫‘阿庭’?”
席岱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吳家兄弟,氣定神閑地回答外公的問題,“一切都很好,表哥帶我去參觀所有的部門,”她頓了頓,看見吳德鬆了一大口氣。“除了——”說到此,正在喝湯的吳行嗆著,“一件小小意外。”
“什麼意外?”外公好奇地追問。
“表妹,你怎麼可以拿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來煩外公呢?”吳行瞪着她,緊張地阻止。
“吳行,你老是打插對阿庭太不尊重了!你以為這是綜藝節目的搶答部分嗎?”外公臭罵吳行幾句后,轉頭面對席岱庭,“既然是芝麻綠豆大的事,那儘管和我說,沒關係。”
席岱庭唇角漾出一抹勝利的微笑,她聳聳肩,“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有一隻不乾不淨的狗想欺負我,但它卻沒想到我天生是狗的剋星,一腳便將那隻狗踢得在會議室地板上翻滾。”
她還特彆強調“會議室”這三個字。
“會議室?會議室怎麼會有不乾不淨的狗?”謝進仁嚴肅的眼光瞪視著在場的人。
“這點我也不清楚,你應該問表哥。說不定是他同情那隻野狗,所以才讓它進去的。”她把問題丟給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