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得到醫生允許,捧月可以下床活動,日子已滑過了四天。她的身體,變得比她想像中的要弱很多,健復也就來得格外艱難。而其中困擾她數天的謎,也因為火霆的再次失蹤而無法解開。
她好幾次在淺眠的半夜裏偷偷醒來,以為他又躲在某個角落裏靜靜地照顧她,但他這次似乎鐵了心地不願出現。
捧月裹着厚厚的被單,蜷成一團縮在躺椅里。一遍一遍想着他的問題:還愛他嗎?
愛,當然愛。只是這份愛,讓她膽怯。因為她愛他,他呢?好幾次看到他眼中關切的愛意,待她一定視線又會消失不見,明明對她是貼心地照顧,行動起來卻故意讓她感覺到無情無意。
如果她老實說了愛他,他要說他已不愛她,那會是什麼樣的狀況?
“病才剛好,怎麼就躺在陽台上?這裏風很大。”
真是好笑,每次她想他,他總會出現,讓人毫無防備。
火霆不知捧月動的心思,只是專心地氣惱她太不愛惜自己身體,火大地一把從躺椅上撈起她,力道剛好丟她上床。
柔軟的床墊吸收了骨骼與它碰撞的力量,捧月絲毫沒有摔疼,只是被他粗魯中帶着細心的舉動嚇得忘了反應,不由得隨着滾動的身子在床上轉了兩圈。攪在一起的床單將她裹成了木乃伊。
被纏住的身子剛想動彈,一道人影就欺壓了上來。捧月定住,不敢亂動。火霆!
他趴在她身上,虎視眈眈地不語,只以骨節分明的大掌享受般慢慢摩挲她細嫩的肌膚,從頭開始,解開纏繞的白被單,露出捧月額上的美人尖,秀麗的彎彎柳眉,被他突然欺來嚇傻的水晶般明亮大眼,最後是粉潤的紅唇與小巧的下巴,但只是把被單解到頸下為止,雙掌就不再動了。
火霆的眼神太專註,也太過渴切,清楚地從近距離看到胸膛上下起伏得格外劇烈,灼熱的呼吸,像是如烈火燃燒般滾燙。他的手,解被單到捧月頸部后,就立即回到她的唇,再也捨不得放手,只顧認真地揉搓着。
該死的!她如貓般蜷在躺椅上,慵懶而嬌弱的神態,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男性自制力爆然失控。她放的火,就該她來滅。
太熟悉他這種眼神是在希求什麼,捧月不知該做些什麼。
這算是什麼?他們兩人明明已不再是愛人,為何還要發生這種關係?
一旦發生了,她該如何面對他,他又會如何面對自己?
這樣可以改變他們間這種僵持的狀況嗎?會改變今後的命運嗎?會——
雙唇火辣辣地痛,仿若已被他熱情的唇吻過數千次,皮膚敏感地起了點點小疙瘩,仿若他粗糙的手已拂過萬遍。
“我想吻你。”就算理智已被情慾蒸騰到天外,他仍是紳士風度猶存地問了這麼一句,雖然答案的主控權並不在捧月手中。看來,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定位。
不是愛人,不是朋友,只是舊情人。
捧月因他熱情而燃燒火焰的心,徹底地被這一句給澆涼。
眼睛濕濕的,鼻子酸酸的,頭腦獃獃的。他的話,表明他們之間冷冷的距離。
可是,閉上眼,捧月揪住他的衣領,支起上身,主動吻上他的唇,憑着記憶中他喜歡的方式,輕輕地啄着。柔軟,帶着清清的檸檬香味,那就是他火霆的唇。
接受到她允許信息,火霆反客為主,雙掌插入她髮際,加深這個吻。如果嫌他的世界不夠混亂,他不介意她勇敢地放火燒入。
“霆……”沒有意識地囈語他的名字,捧月回應聲聲嬌喘,她最愛的男人,永遠散發著金色的情動,挑撥她的慾念。她應該拒絕的,可她沒法抗拒身體被他調教一年的自然反應。她的心可以不承認他,身體卻如實地說明她的想念。
“捧月,我想你、我想你。”他急切地低語着,唇齒從她的嬌嫩移至圓潤的耳邊,散下迷幻的情網,再以齒輕輕咬着她軟軟的耳垂,以舌誘惑地舔着。
香甜的氣息包圍住他倆糾纏的身影。不管分離多久,彼此間幸福的回憶是他們試探對方的基石。此時的吻,醉得讓人心悸,似乎為光明的前景種下希望。
“明天我要去美國公幹,和我一起去吧。”他從她頸項中留戀地抬起頭來,想起來找她的正事。捧月深情的眼,這次毫不迴避地望入他黑晶晶的眸中,滿意地發現其中感動的波紋在閃動,一根一根細細數着他長長卷翹的睫毛,她慢慢聽進他的話。“如果你想讓我去,那我就去。”“我想,我是否該離開,畢竟我的傷已經全愈。”將茶杯擱在捧月專心看書的面前,火霆突然毫無防備地扔下這枚重型炸彈。
紅茶的香氣彌散於書房小小的空間,沁人心脾。捧月盯住這杯茶,一時嗅覺頓失,不知作何反應。他說什麼?離開?火霆說他要離開?
火霆因捧月的反應,啞口無言。進門前,看她融入暈黃燈光下的姣好身形,驚覺自己的渺小與她的不可褻瀆。那個清稚的少女,不是他這種沒有背景的男人能給予未來的啊!讀書時肯定會有的清貧,服兵役難捨的分離與寂寞,創業的艱難與磨難,就算一切順利,只怕尚且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時間,他吃苦是無所謂,捧月怎麼辦?她該是放入手心呵護的寶貝啊!
如果他無力保證未來,他寧願此時就放手,將她交給更值得的男人。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捧月沒有轉身,依舊背對火霆,順着臉頰落下的淚,才沒有被他發現。“不是住得好好的……”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怕遭鄰里笑話,對你一個女孩子的名聲也不好。”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如此八股。
“那之前你不是住得挺好嗎?”捧月急急叫道,不信他的理由。
“那是受傷,情非得已——”
“潤心當時要你住到醫院去,你為什麼又不肯?”
“是我不肯還是你不讓?”現在不管責任在誰,會傷害誰,他只想快快離開這團亂麻。
“你——”捧月急極,所有的話哽在喉頭,不知該怎樣說服他,背對他的身子更是無力轉身。
“休息吧。明早你還要上課,我也要回校了。”看她孤立在前方的背影,看她渾身不住地顫抖,火霆就知道自己的話傷她有多深,“捧月……”他無助地伸出手來想扶住她雙肩,卻害怕這一旦接觸會讓結局失控,只得放下手,死死握緊在身側,“聽話……”
“我不是你照顧的孩子!”雖然他是如父如兄地體貼她關懷她,可是她對他的情卻不是父兄所能給的啊。終於痛苦地急轉過身來大聲地辯駁,只怕他會不信地走開,“我是、我是——”
“別說了!”衝出的怒喝阻止了捧月急欲表白的情意,也困住火霆自己滿腔的愛意。夠了,夠了,這混亂的一切不能再任其發展下去。他預感到捧月接下的話會是什麼含義,只憑腦中僅有的一絲理智止住這一切。
如果一切還來不及噴涌而出,那就該死地讓它胎死腹中吧!
看眼前的淚人兒抽泣哽咽的委屈模樣,火霆眼底隱約泛着悔意與難過。他何嘗願意如此!亂七八糟的現實攪得人心惶惶,他自身已是難保。“我明早就走。”摔門而去,只盼這假意的惱怒能嚇退她的情。
“霆……”捧月淚眼,無法清楚地看到火霆眼中同樣的痛苦與臨走時慌亂的腳步,她只當他是另有隱情。
難道是他察覺她的愛意,而他卻一點也不喜歡自己?
想到這,淚落得更凶。
縱然一千個不希望、一萬個不願意黎明的到來,可它還是如約而至。哭了整整一夜的捧月腫着核桃般的大眼在漠視她存在的火霆的堅持下先他離開,來到學校。
又如同上次,當她回家,那便是個空空的家,不再有人氣的家。
“捧月!”見到她這幅情景的潤心大驚小怪呼天搶地,“他把你吃了!天殺的,老娘跟他算賬去!當初約法三章怎麼說,他竟然——”
“潤心……嗚……”抱着她瘦瘦的身子骨站在室外草坪上,捧月哇的一聲又哭開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咦,不是兩情相悅擦槍走火?潤心撓頭,“你說他要走了?”
一聽到“走”字,捧月哭得更凶。
“那不是正好嘛!”潤心咕噥着。
“潤心!”捧月一把抓起好友衣領,火冒三丈。她正在傷心頭上,好友居然毫不憐惜。
“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潤心趕快舉雙手投降。開玩笑,母老虎一旦發威,她還有命活啊!
被她這麼一鬧,捧月的淚算是止住。鬆開好友的衣服,她悶悶地拉她一同坐在草坪上,向後撐起上身,仰首眯眼看向陰雲中的太陽。“他為什麼要走呢?”這話是問自己,也是問潤心。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怕遭鄰里笑話,對你一個女孩子的名聲也不好。”潤心出口的話簡直就是火霆的再版。
“你們說的怎麼都一樣。”勾起昨夜的傷心事,捧月的淚又再次墜下。
“別哭了,再哭眼睛就腫得只剩一條縫了。”有些誇張,潤心遞過手絹,生長在大家族中的細敏內心大致已猜到火霆的心思。一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如何給一個溫室中的少女美好未來?好男人,這刻才顯出他的真本色,不枉他白住寧家一個月。“大小姐,他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捧月不解。
“你喜歡他。”肯定句。
捧月沒想到好友會如此直白地冒出毫不相關的這一句,囁嚅半天,才羞羞怯怯地點點頭。
“他也喜歡你。”還是肯定句。
捧月火速抬頭,嚇呆。
“笨哪!”潤心哀嘆朋友的少根筋。“他若不喜歡你就不會藉口傷未愈心甘情願地待在你身邊,照顧你,關注你。可是,他是誰?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一個自己只能自保的人,他窮學生的身份,現在能給你什麼?就算想給,也最少是十年二十年後的事。”只怕他愛捧月也愛得深哪,只願以結婚為目的交往,而不願玩玩她就甩掉,否則哪來這麼多傷腦筋的事?
“我不要他給!”痴心一片,不計後果。
“可他是男人!養家是他的責任!”潤心站起身,拍拍身後的草屑。“你以為誰像你一樣,父母留下大筆遺產,還幸運地可以輕鬆養活自己。他如果要愛你,得甩掉你的力量,有能力撐起一個家。”“潤心,你在說什麼?”繞來繞去,什麼家不家的,她都已經糊塗。不是一直在談喜歡不喜歡嗎?唉,無力感傳遍全身。“捧月,他是個好男人,他不願意現在就跟他一起吃苦,為了愛他付出太多代價,他希望你這朵溫室里的小花一直過這種平靜安逸的生活,將來能幸福快樂地直接讓一個更有能力的男人來照顧你,明白了嗎?重點就一句話,他愛你,可他不能讓你跟他一起受罪。”一口氣說完,真累,潤心哈哈直補氣,順便抬手看看錶,“上課吧,只剩兩鍾了。”她拉起捧月的手,準備往教室里沖。
他愛她,只是不願讓她受苦!領悟到這句話,捧月表情瞬間變得堅定起來。她一把甩開潤心的手,頭也不回地往校外衝去。
“喂,要上課了呀!”潤心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得跳腳,“叮——”鈴聲準時地響起。
這——回頭看看教室,再回頭看看前方好友跑遠的身影,潤心認命地嘆口氣,追上前去。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哪!
氣喘吁吁地跑回家,正趕上他出門。仍是第一次見面時的舊衣,肩胛處的破洞仍在,讓看到它的人觸景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