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灑進窗內的不再是月光,而是烈陽。
柳茵輕啟眼臉,張開了眼面對天花板。
睡太久,頭有些昏昏沉沉、鈍鈍重重的。伸個懶腰,驚訝地發現絲被滑下時露出的是她不着寸縷的身體。
怎麼會在這裏?
床單是白的,不是她的淡藍色的。對面多擺了一台電視,書架上擺的東西完全不屬於白己的。牆旁多了一扇玻璃窗,椅子上披着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床畔瀰漫著乾淨清爽的男人味道,她昨晚穿的衣服散放在椅子上,旁邊多出一件晨褸。
不對,她怎麼到了杜哥的房裏?
光線刺激着她,當機的腦袋漸漸修復,隨後帶來昨晚的記憶。
兩抹嬌羞的虹彩染上她的臉頰。
她和杜哥……
他呢?幸好他現在不在這裏,否則一定會糗她、笑她的。
“嗯……啦啦……他……嘿……”男人快樂的哼唱聲飄上樓,夾帶着輕快的口哨聲。
門縫透進一股菜香……
柳茵披上晨褸,回房換好整齊的衣服,她循着菜香、歌聲,在廚房找到杜紹傑。
她的杜哥口中哼着自己發明、創作的調調,圍着圍裙,很辛苦地炒着青菜。
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這種“家庭主夫”的形象格外瀟洒迷人。
“啦啦啦……”杜紹傑在菜上灑上適量的鹽,然後將鹽匙帥氣地一拋,直直地插入罐中。關好罐口、拿起鍋鏟推挑翻攪,拌勻細鹽,趁菜還沒過熟則關上火。
抽油煙機的聲響使得他沒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但奇怪的,他卻知道有雙含笑的美眸在偷窺。
“起床啦?”他回頭逮到柳茵嬌媚的眼神。“睡飽了嗎?”噓寒問暖時他還將鍋中的青菜倒進盤子中。
他的精神很好,而且也沒有出口嘲弄或逗她。
“睡飽了。”
“餓嗎?桌上的柳澄汁是剛榨好的,趁新鮮的時候喝掉。”
“喔。”柳茵的雙腳像被釘在地板上,無法移動。
“怎麼了?”他脫掉圍裙、擱下手邊所有的事,走近她身邊。“你不喜歡吃稀飯?沒關係,我幫你做一份土司夾蛋——”
“杜哥,不用了。我喜歡吃稀飯。”她這種笨手笨腳、伸手等飯吃的人沒資格挑,只要是他煮的東西都好……
啊,一定是沒給她早安吻,她才會怪怪的!
杜紹傑快快纏上她的唇,給了她一個又長又甜的吻。
“茵,可不可以幫我做一件事?”他摟着她問道。
“什麼事?”
“別叫我杜哥了,叫我紹傑或阿傑,最好叫我‘傑’就好,行不行?”只要不用到“哥”這個字,他都不挑剔,他可是個隨和的人。“如果你嫌這些都不好聽,也可以叫我Honey,雖然沒創意,但勉強可以接受。”
“你身上的油煙味好重,走開!”柳茵不正面回答問題,故意推開他。
“煮早餐給你吃還嫌!”委屈、悲憐的他揮汗拭淚,遺憾自己淚腺不發達,只能作作樣子。
“臭人。”要她不叫他杜哥,那她只好不客氣地喊他綽號。
“沒心肝的女人。”果然就是欠吻,吻過後她不就恢復正常,會怒、會罵了嗎?“去吃早餐啦,我要上去換衣服了。”享福還不知惜福,嫌他有油煙味?!去換衣服好了,真的味道滿重的。
柳茵吃着面前的稀飯,配着荷包蛋、青菜、炒肉絲、小菜……他準備的早餐比媽媽弄的還豐盛。
這才是戀愛的感覺!她下定論。這種被寵、被呵護的滋味迅速地滲透她的心,很甜、卻淡如輕風,需要用心細細去體會。
他這一生“閱人無數”,但恐怕還沒有這麼用心、用力地去愛一個女人吧?柳茵很高興自己是特別的、是獨一無二的。
就希望……這種夢幻般的愛戀能持續長長久久……
以前她很懷疑戀愛中的人怎能分辨愛和喜歡?它們的分界線太模糊。而且怎能決定加快速度或放慢步伐?怎能決定表白或埋藏?
可是昨晚依偎在他身旁,跳動的心明明確確地告訴了她:那是愛。沒有任何遲疑。
原來時候到了,心中自然瞭然。
杜紹傑步下階梯,輕便的短褲、T恤已經換成整齊的名貴西服,率性的短髮也服服帖帖地梳理好。
他提起手腕,查看現在是幾點。
她愛他的從容、體面,和他整齊外表下包含的赤子之心。
可是,他趕着上哪兒去?
湯匙還含在口中,手卻一時忘記行動,柳茵整個人像放映中的電影被按了“pause”——停格了。
“又怎麼了?”這個蠱惑人心的小精靈狀況還真多,“很難吃嗎?”大廚師求好心切,極欲取悅女王芳心,因此對於自己的廚藝喪盡信心。
“你要去哪裏……”柳茵拔出湯匙,“我的意思是,‘我們’今天有特別的事情要出去嗎?”
“你又忘了?!”服了她,他願意倒地膜拜她。“今天要進棚拍第二組服裝,那套婚紗。別告訴我你忘得一乾二淨了!”
“人家……”
“難怪柳叔不肯讓你擔任模特兒,原來他兩年前就看出你迷糊的個性。”
“才不是這樣!”她不甘心地回嘴,覺得被冤枉了,“爸是不肯讓我曝光率太高,會惹來許多麻煩。”
“是嗎?”為了她的前途着想,他應該好好訓她一頓,教導她責任感的重要。“你——”他板起臉。
“你為什麼那麼凶?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唇一扁,眼珠閃動着,似乎已經蒙上水霧。
“別……別老是軟弱地用淚水當擋箭牌……”杜紹傑努力地沉着聲音。
他反覆地告訴她,現在對她嚴厲些是幫助她,免得她以後出社會吃虧……
但是說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腳步卻不受支配地向她移去,驚覺時,他已經蹲在柳茵面前,卑賤地替她拭淚。
“沒事了。”縱使看到她臉上小人得志的笑容,他仍是沙啞地擠出安撫的話。
“你對我真好!”眼淚還沒掉之前就制伏了他,厲害吧?她沾沾自喜。
但柳茵畢竟不敢太囂張,她將小臉埋在他的肩上,以柔情表達她的歉意。
舞動的短髮搔弄着他的脖子,他很明智地趁自己還未感動涕零之前放開她。無聲地掏出口袋中的小筆記本,塞進她手中。
“拿去用。”
“給我?”她被他強硬的溫柔感動。他竟然將他的私人物品過讓給她,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記事簿,但對她來說卻是很重要的情感表達。
杜紹傑不明白為什麼她心靈的某一處會忽然被觸動,不過他現在再也無法強裝嚴肅,反而笑得很滿足。
“咦,”她翻動着記事本,發現最後的通訊欄里除了親友的電話號碼外,還有Elisa、Marian、Lisa、Jenny……一堆女人的名字,少數是中文的。“這些電話號碼怎麼辦?我看你還是把本子留下來好了。”她把薄子丟還給他。
“你不想要就把它丟了,我用不着。”乖乖,這傻女孩是在嫉妒、吃醋嗎?已經“退休”的情聖無聊地感到高興。
他將本子再度塞給她。
“你確定?”
“小麻煩,”揉撫着她的頭髮,十足大男人的寵溺,“都說愛你了還要那些無意義的數字做什麼?”只要能守住她,他什麼都不要。曾經以為那段日子過得很愜意、很自我,現在才發現那些兩性遊戲有多麼荒唐。“快吃飯。”
看到她眨動的睫毛染上水氣,顫抖地夾菜吃着,他才放心地盛了一碗稀飯給自己,吃着她吃剩的菜,雖然卑賤,但卑賤得令他心輕如風,愛意洋溢在舉手投足之間。
而柳茵不知為何,吃着鹹鹹的菜,舌尖卻嘗到甜蜜的滋味。
***
正當這對似膠如漆的情人在門口穿鞋,準備出發時,門鈴響了。
“你穿鞋怎麼慢吞吞的?”杜紹傑看見她長窄裙的下擺露出來的光腳丫,站直了身子,“高跟鞋不是套上就好了嗎?又不用綁鞋帶。”
這笨男人!還以為他多懂女人呢,原來和其他男性同樣的呆。“穿高跟鞋之前總得穿絲襪吧?這很難拉耶!”
“快一點,要遲到了。”
他交代完后,就走到門前開門。
這小子來這裏做什麼?
“有事嗎?”他攢着眉問着來人。
“我……我找柳茵。”劉善淳心中有些害怕杜紹傑,他老是一副想吃人的凶樣。“她在嗎?”
“她在。”杜紹傑只將大門拉開一條縫,高大健碩的身體將劉善淳的視線擋住,使他看不到後面不遠處的柳茵。“你找她有什麼事?”
劉善淳害羞的臉泛紅,“我……我……是來向她道歉的,因為昨晚……”昨晚怎麼樣他也撞見的,自己可以不用多說了。
這小善存想道歉?可以。杜紹傑淡然地舒眉,不把這不成氣候的男孩放在心上。
“茵!”他往後呼喊。
柳茵好不容易擺平絲襪,小腳往鞋中一伸,活潑充滿朝氣地向他奔去。
“有人要找你。”杜紹傑伸出手勾住她的腰,輕鬆地將她帶進懷中,另一隻手拉開門。
“劉善淳,是你。”她很驚訝他自己跑到圓山來找她,他總是稍嫌害羞、被動了些。“那麼早,有事嗎?”其實已經十點多了,只因她才吃過早餐,所以就認為還早。
劉善淳不語,視線落在她的腰際。
柳茵難為情地掙扎了幾下,可是杜紹傑好像非這樣抱住她不可。面對她毫無威力的騷動,杜紹傑漾上一抹輕笑,堅定地固定好她,而且變本加厲地用唇輕印着她的秀髮。
“他來向你道歉的。”他現在的眼神很複雜,有一些是給茵茵的溫柔,有一些是給小善存的警示。
“你們……”劉善淳再呆、再生澀也看得出柳茵真正依戀的臂彎是誰的,也會意得到杜紹傑要他知難而退。但怎麼會這樣呢?他們不是情如兄妹嗎?
他們的情好像已不止兄妹,從柳茵嬌媚眼波流露出來的依賴、杜紹傑眼神中的疼惜,他看得出他們不再是互相信任的兄妹,還融入情人才有的熱熱烈烈。
“對不起,柳茵,我昨晚——”
“沒有關係,我早就忘了,不必再挂念於心了。”戀愛中的女人特別纖細、特別溫柔,柳茵覺得該說抱歉的是她,是她一時懵懂、胡塗才會造成現在的尷尬。
“那就好,我先走了。”碰壁的劉善淳只能知趣地退開。
柳茵愣愣地目送他離開,心中這種怪怪的感覺就是所謂的罪惡感嗎?
“他會不會恨我?”她抬起可憐的眼眸,問着身後的男人。
他俯下身來吻她的額頭,“不會。他會恨我。”
“可是——”
“茵,別懷疑了,他不至於是個軟弱得不堪一擊的男孩,他還沒深陷在情感之中。而且想要得到愛本來就必須承擔風險,不能為了怕傷害他人或被傷害而裹足不前,怕來怕去只會苦了自己。他沒那麼脆弱,也還沒愛上你,所以應該很快就能復原。”話又說回來,他不同,他已經愛上她了。“茵,你不可以負我,知道嗎?否則到時候我的傷口會比他大上億萬倍。”
“顛顛倒倒、混淆黑白。”她負他?她還在擔心他會負她呢!“你喔——”
“真愛你。”他截斷她的話。
一次又一次的,他用愛語灌輸她,希望他的一片真心有一天能被她照單全收。
杜痴心漢——他決定印名片,他喜歡這個新封號。
“愛你、我愛你、我很愛你……”喜歡用唇、舌、齒對她訴情衷的感覺。積壓在心中的情意自由自在地奔放,他學不會害羞,卻已經慣用這種赤裸裸的浪漫。能毫不忌憚地道出心中的愛,這一刻,他的心靈才算得上真正獲得解放。
柳茵愈聽臉愈紅熱。誰說同樣的話聽多了會膩?每次的“我愛你”便在她心中烙下深深的情印,讓她忘卻整個世界,只能記住他的聲音、他的眼、他的唇……
戀愛就是這樣嗎?她知道這個傻問題自己問過了很多遍,但這次問時,她心才真的開敞,因為快樂而開敞。
“說那麼多話不渴嗎?”她攬住他的腰,陽光灑落在他們相依偎的身影上,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已握有全世界。
愛呀……愛讓世界變小、情人變偉大了。
“寧願渴死。”男人很沒志氣地回答。
愛呀……愛教人志氣小、心裏卻滿足了。
***
杜紹傑凝視着眼前成熟嫵媚的女人,眼睜得比銅鈴還大。
這是他的茵茵嗎?那個有些嬌憨、有些任性、有些柔媚……的茵茵嗎?
她身上穿着一襲白婚紗,露出他曾瘋狂愛過的細肩、白頸和一些前胸,蓬蓬的層層裙擺令她有種深藏在潔凈雲中的高貴感。
她短髮上罩着頭紗,半掩着含笑的臉,她笑出了成熟女人味。
是她,是她。絕對是她。
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女人能美得偷走他的心、勾動他的魂,沒有第二個女人能讓他如此契合地呼應着她的笑靨。
那是一輩子、生生世世都不會變質的感覺。
他伸出一隻手,執住她交付出來的小手。這細柔的手他再怎麼握也握不倦。
“你真美。”他偷偷地將口湊上她耳邊。
“謝謝。”臉上害羞的笑愈扯愈大。
不過,他現在必須做“正事”了!
“小泰,”他扯開喉嚨叫着,“把冷氣開強一點,茵茵很熱。”命令完,立刻用面紙擦着她額上冒出來的汗。“忍耐一下。”對她說話時又溫柔得像什麼似的。
“妝又花了。”她不開心地扁嘴,“不要看我了,我現在很醜。”
“亂講。”很想吻她,又怕愛美的她會生氣,怪他弄壞她的唇色。
涼涼的冷氣加強灌入工作室中,將一段回憶吹進他腦中。
那是個日落的傍晚,他用冰涼的溪水擦掉她臉上的污泥,那時心慌、心憐的感受仍鮮明地刻劃在心口。
“舒服些了嗎?”見她柔柔點頭,他放心了些,“黃貞,替茵茵補妝。”他叫着化妝師。“小泰,陸俞呢?”杜紹傑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他這個人討厭遲到,更恨別人遲到,尤其是叫他這個杜大師等的模特兒,當然,茵茵除外。
陸俞是個正紅的男模特兒,他接過“風格”的廣告,也是走伸展台的好手。他是這套婚紗禮服的男主角,早該到來的,但現在柳茵都拍好獨照了,他卻始終未露臉。
“陸俞還沒來,我打電話到他家沒人接。”小泰慌忙地衝到他身旁,“要不要打去他的經紀公司?”
“不用了。”再找、再等、再耗下去,杜紹傑可受不了這種工作進度。
“那……怎麼辦?收工嗎?”沒男主角他們還拍什麼?
“想得美。”杜紹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看過陸俞幾次,他的身高、體型都和自己差不多……
“杜大哥?”小泰知道他有了絕佳的定奪,偶像人物就是非凡!
“高素華,把陸俞的衣服拿到我的休息室中,他不來拍,我拍。”他向負責準備服裝的助理說著。
“你拍?!”
全工作室的人齊聲驚呼,其中喊得最大聲的是柳茵和小泰。
杜紹傑神情自若地環顧全室,“怎麼樣,不行嗎?嫌我丑,上不了鏡頭?”
當然不是……大家心中一致地想。
論外型、評風度,萬人迷的杜紹傑遠比陸俞高出一等。但是人各有志嘛,他無心撈過界當模特兒,要不然還輪得到陸俞走紅嗎?
他肯破例跨刀一次,除了缺乏男主角的理由外,女主角是他心愛的女人,看她和個不相干的男人拍婚紗照,不如自己和她拍。
“那就好了,吵什麼!”杜紹傑馴服眾人。
“可是你當模特兒,誰來拍照?”小泰問着。偶像級、大師型的杜大哥不會忘了這一點吧?
“是誰成天哀嘆沒有更多的機會發揮才能的?”他氣定神閑地走向休息室,“你要是搞砸了,我唯你是問。”他可是非常重視這組照片的。
“是,我會努力!多謝杜大哥的栽培!”小泰鞠躬哈腰,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
挽着“他的新娘”,杜紹傑深情的眼眸與她的相遇,唇上各自浮上幸福和驕傲的笑。
鎂光燈一閃,他們換了一個姿勢。
柳茵站在杜紹傑的身前,他伸手環住她的腰,薄唇輕輕靠在她的髮際。
接下來呢?柳茵困惑的以眼眸問着。
指的不是接下來要擺的動作,而是指他們倆的未來。
她知道他的愛,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同等地愛他。但未來呢?她很迷惘。
“柳小姐,笑一個吧,”小泰透過鏡頭看見她的表情,“新娘子不適合愁眉苦臉的喔!”
柳茵回神,馬上扯出完美無瑕的柔笑,暫時忘掉剛才的胡思亂想。
“怎麼了?”站在她身後的杜紹傑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卻感覺得到她的不對勁。
“沒有什麼,只是忽然發獃。”
他們無空再交談,光線閃動着,小泰又拍了一張。
“杜大哥,你和柳小姐真是登對,表情、感覺真逼真!”小泰不知道杜紹傑除了玩相機以外,還有當模特兒的架式。
“什麼逼真?!”杜紹傑不滿地投了一個白眼給小泰,挑剔他的用詞,“本來就是真的。”
他將柳茵一旋,讓她面對着自己,唇壓上她的,熱烈地吻她。
柳茵張口想呼叫,可是她才張口,那呼喊聲就被他吞下,他的舌還乘機侵入。
全室的服裝、化妝、燈光……等工作人員都呆愣地張大嘴看好戲,只有小泰在訝異之下還拿相機猛拍。
“你幹嘛……亂來!”當他停下這波吻勢時,柳茵氣喘吁吁地推走他,上過粉底的臉整個漲紅。天,是誰把冷氣調小的?害她渾身又熱了起來。
“我有亂來嗎?”杜紹傑丟個疑問的眼神給小泰。
“一點也不,剛剛那個吻太完美了,很珍貴的鏡頭!”小泰對他們比着“一度贊”的手勢。
“醜死了。”面對這堆好奇又震驚的眼光,柳茵覺得無地自容。
“別生氣嘛,”杜紹傑嘻皮笑臉地賠罪着,“我只是想讓全天下的人知道我有多愛、多愛你。”他壓低音量,假裝是在講悄悄話,但音量卻又剛好可以讓每一個人都聽見。
工作人員你看我、我看你,“家喻戶曉”的情聖剛才說的是“愛”字嗎?像他那種男人不是不信愛、不說愛、不會愛的嗎?
“噁心。”她俏眼怒視。
愛她?!依她看,他是想告訴全天下的人,她是屬於他的,要命的最好別來搶吧?
看來男人的霸道天性不可小覷。
“你叫他們不要再看着我了。”她低聲吩咐杜紹傑,狀似十分難為情。
他挺直背,如負重任地喊着:“發什麼呆?偷懶嗎?看什麼看,又不是沒看過情侶。”
“是、是,”小泰趕緊道歉,“繼續工作。”
大家表面上是重新投入工作,但心底卻暗自思量着。女性羨慕着柳茵擁有體貼情人,男性則大嘆沒福氣有這種嗔羞皆美的女友。
***
工作室的拍攝工作終於告一個段落,杜紹傑也終於抽得出時間陪陪柳茵。
這夜,天上無星、無月,氣溫也涼爽了些。
他們的身影徘徊在西子灣的沙灘上,海風強勁地拍打在他們身上。
柳茵迎風飛舞的衣裙在黑夜中顯出她的輕盈、靈秀,尤其在這麼浪漫的氣氛中,她看起來有些美得不真實。
杜紹傑凝視着她,很害怕若不盯牢她,下一秒很有可能她就消失無蹤了。
而他更知道,如果她不在身邊,他將無法正常地呼吸、無法再享受世界的美好。
這就是他對她的愛,如此強烈、極端。他對她的愛使他飄浮不定的心安定下來,決定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待她。
這樣對她會不會很不公平?
他以前的不專情引發這個不安。
他,一個“濫情芭樂”值得她的純潔嗎?
但他卻自私地下定論,無論答案是肯定或否定,他都會忍不住想去套牢她。
“看什麼?”柳茵驕蠻地打斷他深情的注視。她不再是那個不識情滋味的女孩,杜紹傑將她改造成一個千真萬確的小女人。也因此她會嗔、會羞,總不能大大方方地迎接他不斷投來的愛吧?
“看我的女朋友,犯法嗎?”杜紹傑愛上了她,也愛上了喚她“女朋友”的感覺。
不過,他相信很快的,這“女朋友”一詞又要換了……
“誰是你的女朋友呀?”她故意將眼光移上、移下、移左、移右,就是不肯承認是自己。
沒關係。他敞開心胸包容着她。
茵茵只是在害羞而已,其實她早就將身、心都交付給他了……杜紹傑一顆心盛滿自信。
“不是你嗎?我還以為是你呢!”他若有所思地抬頭想想,“也許是我認錯人……抱歉打擾了你,我走了。”他作了個貴族紳士的鞠躬禮,“我得去找我的女朋友了。”
“喂——”柳茵不想中他的圈套,無奈驚覺前她已喊出聲,手也已經捉住他的袖口。
“有事嗎?”杜紹傑促狹地眨眨黑眸。
“沒事,”她鬧着脾氣,“去找你的女朋友吧,別來煩我!”她推走他。
“也不知道是誰剛剛硬拉着我的?不是你嗎?我以為是你。”他摸着下巴,皮皮地裝出一副苦惱的模樣。
“我討厭你!”她追着他。
“別殺我、別殺我!在下只是一介書生,無意冒犯,請女俠手下留情——”他不敢跑太快,怕她會出事,非但如此,還得裝出體能極差,停下腳步來擦汗。
他的腳步一停,柳茵馬上追到他,氣憤的用小手捶着他。
她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杜紹傑覺得有點痛,但卻痛得甜蜜。哎喲,他有些被虐的傾向,怎麼辦?
“再打下去,我的五臟六腑會碎裂。”他苦笑着,假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她的雙手,卻又小心地不弄痛她的手腕。
氣是氣,柳茵卻尚未氣昏頭,她在他玩鬧的表情中找到縱容、找到細心的溫柔。
這種男人上哪兒找喔!
她靜立喘氣,追逐過的臉色紅潤,雙眼被他牽引,緊緊與他如黑潭的眼交纏。
杜紹傑將她的雙手拉至唇邊,在手背印下吻。
這種親密……柳茵心跳急促地移開眼神。這種親密真是駭人,她還無法適應,但每次都會忘記矜持。
她的眼神落到遠遠的沙灘上,那裏有許多對情人,絕大部分都擁吻着,哪像他們,追追打打!
“羨慕他們嗎?我們也可以試試看——”他似乎能讀她的心。
將她拉進了一些,急切地深吻起她……她的唇他太熟悉了,卻永遠愛不倦。
他的吻通常都是緊密且甜人,毫無隱瞞地將自己的內心世界展示出來,浪漫卻又實在地撼動她的心。
柳茵本能地回應他。他總有辦法吻去她前一秒的怒氣、害羞,總能將她不敢表現出來的真心挖掘出來。
“咦,你好像就是我的女朋友,是嗎?”他傻裏傻氣地問。
“不是嗎?”她反問,口氣分明承認了。
不敢直視他,怕他會逗她、笑她,柳茵只能將臉埋進他溫暖的胸膛中。
杜紹傑密密地包住她,唯有如此,他才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才能感覺得到她是真實地出現在他身前。
“茵……”他柔聲呼喚,“我說過很多次‘我愛你’,但你從來沒回應過我,你對我可有……愛?”他圈緊她,很害怕萬一她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聽見的,怎麼辦?他從未如此患得患失過。
“我有,”反射動作似的,她喊出心聲,“可是只有一點點。”還嘴硬地補充。
“什麼‘一點點’,”他有點滿意卻又不太滿意,“是一點、兩點、三點……還是很多、很多點?”
“不知道,”她忍不住憨憨地對他笑。“就是數不清嘛!”
“所以你愛我有數不清的一點點?”真是自相矛盾的女人,他憐惜地覆上唇,“可不可以把那一大串話濃縮成三個字?”半晌,他又問。
“我……愛……你。”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太難為情了!她可不像他,可以成天將那三個字掛在嘴上,當成口號般呼喊。
“那我就放心了——”
“放什麼心?”她覺得怪怪的。
杜紹傑從口袋中掏出一隻紅色絨質盒,“放心向你求婚。”他打開珠寶盒,秀出那顆價值連城的鑽戒。
不管她噙淚的眼眶、驚訝的小嘴,他緩緩單膝跪在沙灘上,握住她一手。
“茵,嫁給我好嗎?這一輩子我只想要你一個女人,只想和你共度今生。”
浪漫的西子灣——至少是高雄稱得上浪漫的地方,他深情相訴……
柳茵望着他,滴下幾顆感動的淚,無法置信地撼動着。
原來這些天,他很注意她,知道她時常怔怔地發獃,看不清兩人共同的未來。
而他卻看清了。
結婚。他想要和她牽手共度今生!
她哭了?!“眼淚代表什麼?你答應了嗎?”杜紹傑這才知道求婚也能教人如此慌張。
看起來她被他的求婚打動了芳心;誰料——
“不要。”她卻搖搖頭,“我不能嫁你。”
“什麼?!”她說的語言好像是自己不熟悉的火星語。
“我不要嫁你。”
杜紹傑雙肩一垮,跌坐在沙灘上。
他想死。
最好投海自殺算了。
“為什麼?”她明明愛他、明明就喜極而泣,為何說不?“為什麼不能嫁我?”他沉痛地低喃。
柳茵挨到他身旁,輕輕攬住他的頸,“安慰”着,“別這樣,事情沒那麼糟吧?我其實不是不嫁你,是還不想嫁……”
“還不想嫁?!”心情似乎沒有好轉,“我哪一點令你不滿意了?”他吼着,“我可以改進,真的!”
“不要那麼凶地吼人家嘛……”柳茵在他懷中縮了縮,不喜歡他打雷般的吼聲。
“我……”又用可憐兮兮的招數來對付他!太不公平了。杜紹傑在心中大呼委屈。“對不起。”但還是低頭了。“不過,你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我還不想嫁,我才二十二歲耶。”她還沒看夠單身的世界,而且——“人家不想就這樣嫁你,我才談過一次戀愛而已。”
什麼?!她的意思是……她還想再多談幾次戀愛!
這個女人在告訴他,她不能嫁他,因為她還想找幾個男人談戀愛?!
她竟敢這麼想、這麼告訴他?!
“你——”他還沒吼出口,烏雲滿布的天際有如在呼應他心情地打了一個悶雷,不久大雨傾盆而下。
看吧,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地替他叫屈,落下同情的淚水。
“別生氣。我們再‘看看’幾年,好不好?”她全身已經濕透。
杜紹傑心疼地脫下外套披在她頭上擋雨。
“走吧,淋雨不好。”他拉起她,深深地將她按在胸懷中。
“你不要生氣嘛,”柳茵拉拉他,想為他加油、打氣,“如果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你還是有希望的。”
“我對你難道還不夠好嗎?”他咬刀切齒地問着。
“不知道,沒有比較過。”
“你這女人——”愛她太深,連想罵她都罵不出口。算了,她這腦袋瓜的結構和別人不一樣,有理也說不清,而且他們有代溝。“茵,我都快三十了,再等下去會變老頭子一個。
“那我也沒辦法,誰教你要那麼早出生?”她毫無同情心地說。
“茵,你真的愛我嗎?”是不是在敷衍他?他現在完全感覺不到她的愛。
“真的。”她用力點着頭,不准他有任何懷疑。
“好吧,”都走到這一步,杜紹傑只好榮登“候補名單”里的一號先生。“你要怎麼樣就怎樣,我一定會等到你的。”
他告訴自己,要娶她回家只有忍耐、忍耐再忍耐。
不過……除了獃頭獃腦地忍耐外,他還需要一些些的“輔助奸計”——緊迫盯人是也!
從明天起,他要讓所有認識她的人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誰敢打她主意就……嘿嘿,等死吧!
還有,不顧面子地緊黏在身旁,不給她有任何自由的機會。
這樣一來,看她還有沒有辦法交到男朋友!
忍耐、忍耐再忍耐,他相信,終有一天茵茵會被他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