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邵震威和楊明華並肩出現在起居室的門外,透過開敞的大門,靜靜地望着沙發上那蒼白的人影。
邵薇蜷曲在沙發上,黑亮的長發隨意地傾泄在身上,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相簿,原本打算專心研究,心思卻不自主地飄遠……
楊明華擔憂地嘆口氣。小薇仍是美麗得令她這個做母親的感到驕做,但現在卻也愁郁得令她心疼。
回到家裏這些天來,她沒有看過小薇真正笑過一次,女兒看起來是那麼不快樂,像是失了魂一般。
是因為不喜歡回到邵家嗎?但自從回來以後,她不曾抱怨過,也不如以往一般排斥父親和“邵家幫”的弟兄們。小薇雖然什麼都不明說,人前柔順乖巧,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但在人後,她的眉總是深鎖着,恍恍惚惚的憂容令她這個做媽媽的心都被擰痛了。
“她大概還不習慣這裏吧。”邵震威輕聲安慰太太,小薇喪失記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過幾天等她慢慢記起一切,她就會恢復正常的。”
“等她記起你時,你就吃不完兜着走嘍!”楊明華無奈地笑了笑。
老實說,她心裏的確有個自私的念頭,希望小薇能永遠別恢復記憶,這樣一來,他們一家三口就能和平共處於一個屋檐下。這是她和震威長久以來的希望。他們等了這麼多年,震威現在終於有機會能補救他和女兒之間的感情,這對他來說,有如老天爺的恩賜,教他怎能不高興呢?
但話說回來,她真怕喪失記憶的小薇會一直如此消極下去,永遠這麼鬱鬱寡歡。
“這些年來,我還不是這樣熬過來了?再糟也比不上以前的情況吧?”他倒是十分樂觀的,這幾天聽小薇開口喊他“爸”,讓他大感欣慰,她十四歲離家后,就再也沒有如此稱呼過他。
“先生、太太,”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張媽打着岔,“簡世恆先生來了,他在大廳里等候着。”
“你去招呼世恆,我先進去看看小薇。”楊明華說道。
“嗯。”邵震威和張媽一起走向位於前側的大廳。
“小薇,”楊明華坐在她身前的地毯上,用手輕撫着她的頭髮。“冷嗎?”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差。
“我很好。”邵薇露出一絲虛弱的微笑,想要讓母親安心,卻不曉得她愈強顏歡笑,就令楊明華愈心疼。“爸呢?”“他在大廳里招呼客人,是世恆來看你了。”楊明華寄望和她年紀相仿的簡世恆會帶給她一些歡笑,替她解解悶。
世恆?!可惜邵薇對這個名字根本沒有印象。
楊明華翻了翻相簿,在其中找到一張邵薇、邵莉雯和簡世恆的合照,背景是邵家的花園,那時他們都還是半大不小的孩子。
“世恆是你簡世伯的獨生子,從小你們和莉雯三個人就是一起玩大的,他現在已經在他爸爸的公司里做事了,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他前幾年去過美國看你,他一直都很喜歡你,只不過你們分隔兩地,總是沒機會好好相處……”說到此,她才發現自己有點過分熱心,“總之,世恆是個懂事、成熟的人,會是個好朋友的。”
邵薇清楚地感覺到母親想拉攏她和簡世恆的意思,她不排斥也不附和地點着頭,態度淡然。
沒有目的地翻閱着相簿,邵薇想從上面一張張臉孔、一個個不同的地方喚回自己的記憶,這幾天來,她已經記起大部分的事情了。
“慢慢來,別太逼迫自己,好嗎?”母親溫柔地勸解她。
邵薇濕潤的眼眶滑下一滴淚,她很快地用手將它抹去,倔強地忍住哀傷。
“我想要記得以前的我。”她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出。
她不想再當現在這個邵薇,現在的她有太多苦痛,怎麼都活得不快樂。也許記起以前還未失去記憶、仍未遇上沈浩的邵薇,她會忘記現在的自己,也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她向自己發誓過,她要結束那段短暫的感情,不再愛沈浩,就當作那是好夢一場。她相信自己已經做到了,對他已經不存眷戀了,但同時,一股強烈的失落感襲擊着她,令她難以應付。
“你會的。”除了安撫她,楊明華還能說什麼?“想起那晚是誰綁架你了嗎?”她倒比較希望小薇仔細回想那晚所發生的事,等她想出兇手后,他們才能找出敵人,確保這種可怕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那天晚上一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根本來不及看清什麼,從頭到尾我都相信對方是爸的手下,因此沒設任何心防。”她把事先想好的台詞說出來,臉上有着心虛,還好楊明華把那絲心虛誤解為心悸。
這幾天下來,邵薇和宋珍、邵莉雯多多少少有些接觸,早看清她們虛偽表情下對她的憎恨。邵薇弄不懂自己和她們有些什麼血海深仇,讓她們想置她於死地?
她明白自己不是個愛打小報告的人,而且在心情糟透了的情況下,只想息事寧人,沒那種精神去理會過去的恩恩怨怨。她消極地認為,只要她們不再犯她,那麼她就當作什麼都不記得好了。
“我們別再談這件事,好嗎?”她以眼神懇求母親。
“好,好,不談了。”楊明華握住她的手,“聊些別的吧,你這次回來還打算再離家出走嗎?”
邵薇向她保證地一笑,“除非你和爸不要我了。”
記憶恢復得差不多了,她也想起以前自己有多痛恨、厭惡父親,那些對黑道恩怨的反感還在,但……面對父親的疼愛、將她捧在乎心上呵護的小心翼翼,都令她看出父親對她的愛,她怎麼忍心再任性、不孝地傷他的心?
“傻孩子,我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你是我們最珍貴的寶呀!”楊明華又疼又愛地摟住她,被她的承諾所感動。
邵薇在媽媽懷中放鬆了,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暫時棲歇的懷抱。以前孤做、獨立、堅強的她變得脆弱不堪,再也無法說走就走,在異鄉一個人過活。她想長久地待在自己熟悉的父母身旁。
“媽,”她抬起頭,滿臉疑惑地詢問着,“我很好奇,你愛爸愛得那麼深,但他卻在一夜胡裏胡塗地酒醉出軌,納另一位女人為妾,難道你一點也不生氣嗎?”
楊明華不諱言,“生氣?我曾一度恨他入骨,雖然宋珍是有意勾引震威出軌的,但我仍然無法諒解他竟然如此缺乏自制力。我們冷戰、避不見面好一陣子,後來我發現我們是在互相折磨。當初和他談戀愛時,我也曾因為他的身份想和他分手,給果呢?還不是跟他踏進禮堂了。”她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拍着邵薇的手。“小薇,你爸做過一些傷害你、傷害我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樣原諒他、包容他。”
“我會的。”她依偎在媽媽的懷裏。
“關於你剛才的問題,我想最好的總結是,愛上一個人是一輩子的事,那種感情抹煞不掉。所以說氣、說恨都只不過是一時的不甘心,到頭來,再多的恨也會被愛取代。”
邵薇抱着媽媽,沒有開口反駁。
媽媽的見解是多麼浪漫、多麼的美!她希望自己能相信那些話。
愛是一輩子的事?那為什麼她和沈浩的愛在短短個把月後就消失無蹤?
沈浩表現得如此絕情,根本不存任何情分。是他的愛已死了嗎?還是……他根本沒有愛過她?
而她的愛呢?早在看他最後一眼時就全被扼殺了,被他的不信任摧毀。
愛是一輩子的事?!她不會相信的!
“怎麼一回事?”邵震威一踏進門就緊張地問着。怎麼好端端的妻子和女兒會抱着哭泣呢?
楊明華輕輕鬆掉邵薇,柔情似水地睇凝着丈夫,“沒事。只是小薇答應我們要留在台灣。”
“真的?”邵震威喜出望外,迎上女兒,“小薇,你——”
“爸不歡迎嗎?”她臉頰有着殘餘的淚痕,嬌笑地抱着他。
“我高興都來不及了!”
浮着一絲難得的輕笑,邵薇突然感到一雙熱切眼眸的注視。她稍微抬起眼瞼,恰巧觸及一名英俊、斯文男子的目光,他那種熱烈傾慕的眼神令她不自在地一僵。
簡世恆無法不將雙眸膠着在邵薇身上,她帶淚帶笑的臉龐令他又憐又愛。她和六年前的邵薇有番差異,變得更成熟嫵媚,更能在一瞬間扣住男人的心神……
直到她不自在地將頭轉至母親那個方向,簡世恆才曉得自己的失態,連忙收回熱切的注視。
“喔,世恆,你來得正好,”楊明華以為邵薇只是女孩家的扭捏,於是開心地示意世恆走進來。“小薇剛回來,沒有什麼談得來的朋友,你有空就來陪陪她,帶她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言下之意,她已經把邵薇託付給他了。
邵薇面無表情地垂下頭,對於母親的熱中感到消受不了,她這陣子只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當然好。”簡世恆毫不掩飾他的歡喜。
“明華,我們先出去,讓他們年輕人聊得自在一些。”邵震威也很配合。
自在?他們出去之後,起居室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最後,還是簡世恆先沉不住氣,“小薇,我……我帶了這個送你——”他從背後拿出一束紅玫瑰。
“謝謝。”她接過來,基於禮貌地撫着花,“花很漂亮,我很喜歡。”
“花漂亮,但你更美。”他蹲在她身前,心神着迷。
“謝謝。”邵薇只好再次道謝,對他赤裸裸的愛慕感到不安。
簡世恆挫敗地低嘆,知道她在躲避他的情意。“你大概是忘記我了吧?”他只好拿這個來解釋彼此的生疏。
從媽媽口中得知他們是小時候的玩伴后,邵薇腦海里多少也有了他的影子,只是很模糊。
“對不起,我——”她突然不忍心傷害別人。
“不,不是你的錯,別道歉。過去的事忘掉也罷,只要你肯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他坦白自己的愛意,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如此吸引他,令他如着了火似的迷戀。“星期六邵伯母生日宴會上,我是否能邀你當我的舞伴?”他要的不是她一、兩支舞,而是要和她出人會場,讓大家都看見他們成雙成對。
“我……”邵薇卻步了。
她真的不想談戀愛,不想再墜人情網,更不想看別人為她陷下。
“難道你已經有心上人了?”簡世恆疑惑地問。剛才伯母不是故意暗示他邵薇沒有男伴嗎?也因為如此,他才更加放心、大膽地追求。“你已經有舞伴了?”
“我——”她語塞。
不,她已經沒有心上人了!邵薇提醒自己。何況她曾有的那個心上人是如此痛恨“邵”這個姓,他怎麼肯陪她出席這個宴會?
“好,我答應你。”邵薇又說道。
憑什麼要她為沈浩拒絕別人的追求?她已經擺脫對他的愛了,不是嗎?那麼她大可坦蕩地接受另一份情。
沈浩不值得她如此守候、如此折磨自己。
說不定他……他現在正抱着劉巧妍、或其他女人在親熱,早就忘了她!
邵薇努力止住心痛的感覺,不斷告訴自己,他不值得她愛……
***
晚餐的氣氛凝重得使人透不過氣來。
寬敞的飯桌首位終於被大家熟悉的身影佔據住,沈浩結束好多天以來的瘋狂和墮落,肯好好地坐在飯桌上和弟兄們進餐。
大家高興歸高興,但卻不敢貿然開口,怕又觸怒敏感的沈浩。以前就不修邊幅的他現在看起來更是糟透了,亂亂的長發、蓄滿胡碴的下巴、深陷的雙眼出現一圈黑眼圈,誰曉得他幾夜未眠、醉過幾回?!
邵薇對沈浩的影響力太大,就因為這個小木屋曾被她的身影佔領,因此他不願在這裏多作停留,情願逃避到某個小酒館,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煙,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弟兄們幾次看不過去,想到酒吧中拉回他,狠心的楊醫生卻不准他們亂來,說要讓沈浩自己冷靜下來。大夥受傷時,都是靠楊醫生的醫術撿回命來的,每個人都欠他的情,誰敢違抗他?
也難得沈浩在醒醒醉醉之間還記得他們後天的行動,知道得回來重振軍心,這令大家感到欣慰。
“對了,沈哥——”阿山記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唐傑打過好幾通電話來找沈哥,可是每次沈哥都不在,他匆匆忙忙之間總是不留下轉告的話,神秘兮兮的。
“飯來了。”豬仔湊巧端上一大鍋飯,打斷阿山的話,“豬仔蛋炒飯,遠近馳名!”他故意緩和一下氣氛。
沈浩渙散的眼神突然聚集於身旁的空位上,表情僵得駭人。
“呃……這個椅子好佔地方,我把它搬走好了。”豬仔察覺到沈哥的異狀,連忙找個理由要拉走空椅。
真該死,這幾天來大家過得渾渾噩噩的,沒人記得該搬走邵薇以前固定的座位。看來這個疏忽又觸及沈哥的傷口了……
“不用了,豬仔,”楊仲康突然冷冷地開口,“你忙得夠久了,有什麼事情吃完再處理。阿浩,大家還在等你開飯。”他不通人情地催喚着沈浩。
沈浩抬起眼神,接收到好友臉上的不諒解,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這個可恨的地方仍充滿了她的氣息,沈浩不容許自己好不容易偽裝出來的冷靜再次崩潰,不能在大家面前又失控。他寒着一張微微抽搐的臉,奪門而出——
“楊醫生,你——”豬仔尾隨着沈浩出門,“沈哥!”他叫着正發動機車的沈浩。
“不許追,豬仔,坐下來吃飯。”楊仲康命令着,“是他自己要做出令他後悔的事,後果由他自己去承擔。”
阿浩既然能狠心地將邵薇當成貨物來交換,那就準備心痛一輩子吧!
楊仲康看得出沈浩有多在乎邵薇,他目前的痛苦是超乎任何人所能想像的,不過楊仲康拒絕同情他,是他咎由自取,該被同情的人是邵薇。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肯定?”豬仔問,他怎麼能確定她是清白的?
“你們這堆瞎了眼的白痴!”楊仲康端起自己的那碗飯,走進自己的房間吃,彷彿在說明不屑和他們共處一室。
他怎麼能說得這麼肯定?!
小薇從來不矯情,所有心思全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任何正常人都看得出來她是何等清白,心中又是多麼哀戚。
只可惜這屋子裏除了他,全部的人都被“邵”這個字弄瞎眼,更被蒙住他們的真心。
***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沒魄力,對她的不舍竟然藕斷絲連的!
沈浩滿腦子充斥着咒罵自己的字眼。
她曾經說過、做過的事情如今仍鮮明地刻畫在他的腦海中。剛才豬仔把蛋炒飯端出來時,他不就回憶起那天為了他隱瞞身份而大吵一架后,她曾說過她捨不得“豬仔的蛋炒飯”。她那時的嬌羞、扭捏令他以為她指的是捨不得離開他……
他“以為”!
對,他被她耍得團團轉,分不清楚真假、是非。
放走她時,她的臉色為什麼蒼白得嚇人?至今想起,沈浩仍有種被侵蝕的感覺……
他已經醉得差不多了,胸口翻攪着的刺痛感令他飲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到現在酒精已經淡如水,他全身上下的感官都被麻痹,但為什麼……心口的疼痛無法消失?
為什麼?!
沈浩氣憤地握緊拳頭,將手中的玻璃酒杯捏碎。碎玻璃刺得他掌心鮮血直流,手上的痛微不足道,卻更突顯他內心的難受。
他不打算去理會傷口,就如他想漠視心上的傷。他將一根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任血染紅潔白的煙身。一口又一口的抽着,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為了她已經戒了一個多月的煙。
他拿起桌旁的大酒瓶,直接灌入喉頭。
難道……難道他已經深深地愛上她了嗎?深得連想忘都忘不了?
忘掉她!忘掉她!她是個想利用他的騙子!
他們之間已經徹底完了!
沈浩灌下瓶中最後一滴酒,刀割般的刺痛如狂浪般襲卷他的心智,他抵抗不了地倒在桌上,心酸之火焚燒着他的全身……
邵薇無邪的臉又瑩繞在他腦海中,她笑時的淺淺酒窩、她輕柔醺人的嗓音、她甜蜜的唇瓣、她低喃的情話、她嬌嫩的肌膚……她的一切一切惡狠狠地扼住他的喉嚨,拉扯着他每一根神經。
結束他的愛……結束對她的愛……
他眼眶滑出一滴淚,一滴苦澀的淚。
這是沈浩有記憶以來第二次流淚。
“沈哥,你不能再喝了。”劉巧妍出現在他的身旁,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搖晃着他。
她跑了好幾閑酒吧,終於在這間最昏暗、最不起眼的店裏找到他。
聽阿山他們說沈哥已經頹喪了好多天,令她着急地跑出來,想問問他心中到底有什麼苦悶。
他究竟喝了多少酒?身上的酒味、煙味好重。
“你的手——”她抽氣驚呼。
他的手上佈滿傷口,血流不止,桌上則散亂着一堆碎破璃。
劉巧妍擔憂地拉起他的手……
女性柔嫩的手滑過沈浩的掌心,這個感覺令他驚醒——
是她!是她……
她絕美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輕笑的紅唇勾引着他。
沈浩粗魯地將她拉進懷中,思念挑起他無限的情慾,他渴求再度掠奪她的唇。
薇……他在心中無聲地低喃。
吻上她的唇才一秒,他便立即推開她。
這不是她!他感覺得出來。
沈浩挫敗地低咒,連剛才在他懷中的女人是誰他都沒看清楚,就跌跌撞撞地衝出酒吧。
他無法逼迫自己忘記她,心被撕裂的疼痛教他難以負荷。
她身上帶有的香味、吻她唇的感覺、她呼吸的節奏……所有與她有關的細節仍鮮明地浮現在他腦海。
***
“想不到沈浩竟然也有七情六慾,也會落到這種凄慘的下場。”唐傑不可思議的口氣中帶有一絲諷刺。
他坐在車子裏,目光尾隨着沈浩轉進另一間酒吧,他們最熟悉的“熾狂夜色一。
“你是在宰災樂禍嗎?嗯?”席岱庭挑起眉,銳利地瞪着他,怪他太缺德。
“我哪敢?”唐傑嘻皮笑臉地吻着妻子的額頭,溫柔地守護着他的寶貝。
那天他們匆匆忙忙地登機時,席岱庭不小心被別人的行李絆倒,動到胎氣。當地的醫生說她得好好靜養幾天,所以他們就在美國多停留了幾天,等她的情況穩定后才又起程。那次之後,唐傑再也不敢縱容老婆亂跑,時時刻刻擔心她會出狀況。
起先他們還滿擔心沈浩會對邵薇怎麼樣,但從阿山口中得知邵薇已經被送回邵家,他們就安心了些……至少她還活着,沈浩捨不得傷她,不是嗎?
“這還差不多。”席岱庭滿意地笑着,“不過,看沈哥這樣真教人擔心。要他親手趕走自己深愛的女人……天呀,我更不敢想像邵薇現在被傷得多重。”她唏吁不已。
“要怪也得怪沈浩衝動又笨,”唐傑對沈浩沒什麼同情心,“沒事幹嘛掛我電話,虧我之前還再三叮嚀他不準半途掛電話。再來,他怎麼笨得連自己的女人都不信任?真是個愛情低能兒!”
“說別人低能兒,你自己以前又好到哪裏去了?”席岱庭不屑地反過來笑他,他以前還不是遲飩得像頭牛,害她還得南下來倒追他。真是“龜笑鰲無尾”!“沈哥只是愛得太深,才會患得患失、猜忌懷疑。這個情咒大厲害了——”
“不要再和我談情咒,那只是迷信。”唐傑對“連鎖情咒”這個話題很感冒。“走吧,我們進去敲醒你那個爛醉的大哥。”他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們這些‘鐵齒’的男人不懂浪漫。”她指的是唐傑和杜哥。
浪漫?巫術也算是浪漫?!唐傑聳聳肩,不想和老婆爭辯。
“小心走路。”他囑咐着。
***
“你說什麼?!”沈浩怒吼着,一手揪住唐傑的襯衫領口,酒醒了大半。
唐傑厭煩地扯下他的手,透了幾口氣。奇怪,他幹嘛無聊跑來插手沈浩的閑事?挨罵又討打。
“對,你沒有聽錯。我說邵薇是真的被迫殺、真的喪失記憶,她不是邵震威派來的姦細。”他先把席岱庭安頓在椅子中,避免情緒激動的沈浩會誤傷她。
她是清白的……這怎麼可能?
“可是在電話里你說——”
唐傑截斷他的話,“我說‘道上傳出流言’OK?‘流言’!你連話都沒聽完就斷章取義、亂摔電話,連自己的女人都不信任,也沒想過要進一步求證。”
“唐傑!”席岱庭拉拉他的衣袖,難道他看不出來沈浩心中已經很難受了嗎?他為何偏偏要這麼狠地責備沈浩?“那些謠言是宋珍故意叫阿四傳出來的,目的是想藉由你之手解決邵薇;沒想到你非但沒有殺了她,還把她送回邵家,這下宋珍可一個頭兩個大了。”他特別在“送回”兩個字上加重語氣。
原來這一切都是宋珍搞的鬼!沈浩握着雙拳,佈滿血絲的眼睛透出想殺人的衝動。
唐傑那通電話的原意是要告知他真相,以免錯誤的消息傳人他耳中;沒想到他卻……
天呀,他做了什麼?!沈浩在心底咒罵著自己。
他居然誤會她,又不留情地辱罵她……
他居然沒有看出她咬牙承認一件自己從未做過的事時,臉上的表情多麼絕望、被淚水沾濕的雙頰有多麼蒼白!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他痛苦地低喊着。
邵薇那張失去血色的臉出現在他腦海中,他的心被罪惡感猛刺着。
“你有給過我機會嗎?”唐傑無可奈何地聳肩,好好的兩個人被誤會中傷得這麼深,他看得好心酸。“我們為了趕回來,岱庭還差點——算了。”此時此刻沈浩只能想到邵薇,哪有心思去管他們夫妻倆的死活。
“為什麼?”沈浩沒頭沒尾地問。
“因為簡世恆,你應該知道他吧?”唐傑像會讀心術似的,“簡世恆迷戀邵薇,邵莉雯迷戀簡世恆,而宋珍想當簡世恆的丈母娘。了解了吧?”他簡單、饒舌地解說著。
這個內幕情報可是他花了很多錢,才從阿四的情婦口中套出來的。他這個妹婿夠義氣了吧?
“該死!”沈浩低吼一聲,欲衝出門外。
他怎麼可以讓她再留在邵家,太危險了,萬一宋珍……
他想要馬上見到她,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人,他得將她保護好,不能讓她再受傷。
他得取得她的原諒——
“沈浩,”唐傑拉住他,“你要去哪裏?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他醉成這樣還衝去邵家,是不是準備當槍靶?他和以前那個穩重、沉得住氣的沈浩差太多了。
“放手。”他咬牙命令着。
“沈哥,”旁觀的席岱庭也忍不住出口勸解,“你不可以貿然闖進邵家,你若出事,全部的人還得去救你、支援你,值得嗎?你現在去邵家,萬一泄漏出行跡怎麼辦?後天的行動不就得取消?”
沈浩懊惱地坐回椅子上。
他們說得都對,他不應該自私地只為自己着想,弟兄們的安危仍是他的重責大任,他必須考慮到他們。
苦澀地閉上眼睛,對邵薇的思念折磨着他,腦子裏填滿她傷痛的淚眼……
他刺傷了她的心,他好想再將她圈在懷中,看她重綻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