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又經過三天跋涉,四人終於走出了山巒,看到了一片盆地,以及其上的村落炊煙。

這裏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小村落,名叫望北村,土地不算肥沃也不算貧瘠,村民自給自足之外,稍稍有些富餘的糧食。

望北村坐落在叢山之中,道路消息閉塞,但凡是要進城裏買點花布首飾之類的東西,走慣山路的村人,都要翻上五六天。

加上這裏確實人稀地少,因此,過去這裏雖說名義上歸牽蘿管轄,實際根本沒派下級官吏常駐,平常一切事物紛爭都由本地村長調配平息,連糧租,也多是免交了的。村民們稀知外面世事時局,倒似一個小小桃花源。

進入望北村后,綠梓帶着三人繞過村頭,來到村尾一座泥牆茅頂的小院前,扣了扣斑駁門板上生鏽的鐵環。

“喲,是海爺啊,好久不見。”出來開門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男人,穿着身土布衣裳,細眉細眼,滿臉的和氣。

綠梓朝他點點頭:“趙四,我還有事,住一晚就回去。這幾位朋友來這裏避避,你好生招待着。”

“您既然吩咐下來了,就請放心。”男人將他們迎進院內,又是疊桌擺椅、準備茶點,又是收拾房間,忙得好似滴溜陀螺。

歸晴前段時間勞動慣了,知道其中辛苦,見他這場忙,倒覺得過意不去。於是走到趙四身邊,替他打起了下手。

綠梓看到這一幕,知道歸晴性情,只微微笑着,倒不阻止。

傍晚時分,趙四與歸晴已經準備好了一桌飯菜。雖說不過是些野菜臘肉,卻勝在新鮮,再加上奔波飢餓,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入夜後,大家便早早各自安歇。仇心、綠梓和趙四分別居住,衍真因為行動不方便,和歸晴共居一室。

這裏的條件不比牽蘿王宮,整個房間也只有一案一椅一床。木料劣質、做得極粗糙的案上,燃着一盞隱隱發出刺鼻氣味的油燈。

歸晴和衍真一起洗浴過後,又端來一個注滿了熱水的木盆,在木盆里撒了些藥粉,放在床前,讓衍真把腳泡在裏面。他自己,也端來椅子坐在衍真對面,將腳放了進去。

水稍稍有些燙,衍真和歸晴泡在水裏的腳,很快呈現出粉紅的顏色。歸晴腳底破損的地方,隱隱傳來刺痛。

這包藥粉是綠梓分給他和仇心的,說是能活血化瘀,消炎止痛。

淡淡的葯香,混合著油燈發出的刺鼻氣息,算不上好聞。但歸晴的心底,此刻全是幸福。

終於自由了……這次,一定可以和衍真永遠相守。

木盆中,衍真的腳比歸晴的腳要大上一圈,雖略嫌瘦削,卻形狀極好,泛着淡淡的粉紅,膚質細膩,腳趾如玉削。歸晴看得滿心歡喜,忍不住時時用自己的腳掌輕輕揉搓撫弄,唇邊帶着抹微笑。

“……歸晴,你要小心綠梓。”一路上,衍真都想對歸晴說這句話。但四人幾乎是形影不離,總沒有機會說出來。

“嗯,我知道了。”歸晴俯身在衍真的手背上吻了吻,抬起頭,將一對黑眸笑成兩彎新月,“你放心,我的心太窄,只容得下……此刻眼裏的這個人。”

衍真在心底嘆了口氣。

的確,綠梓對歸晴不經意中流露出的情意,莫說風月場中走過的歸晴,就是遲鈍如自己,都已經看出來。

但綠梓,絕不僅僅是這般簡單。而且,局勢目前都在他的手中掌控,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且不說歸晴難以理解這些……就是讓歸晴完全明白,除了讓他擔心,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衍真調笑着勾起他的下頷,欺身吻了上去,模模糊糊帶過:“真的嗎?”

“一千個真的,一萬個真的……哈……拂靄,現在不要……待會兒睡下了再……”

“啊,你不想的話,今天就算了……”

“誰這麼說來着……我、我要……”

泥糊的牆壁菲薄如紙,兩人想起隔牆有耳,所以聲音漸漸低沉暖昧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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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眼睜睜看着衍真被擄,但靜王在牽蘿已經耽擱了太長時間,回許昌的期限已經不容再緩。

在回去之前,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在牽蘿城內和周圍都布上親信眼線,令探得馮衍真他們的消息后,立即穩住他們,然後飛鴿傳書來報。

第二件,是在與牽蘿相鄰的隴西城中,布下重兵以防叛亂。

第三件,是在將殞命的直系皇族風光禮葬后,在距其血緣最接近的旁系皇族中挑選了一名美貌處女,封為天珍公主,帶回許昌,配給當朝天子為妃,以示牽蘿天朝兩國友好。

雖然這第三件事,在這種情況下,未必就能完全穩定牽蘿國的民心,但也只能做到這步了。

頭戴嵌金垂珠滴鳳冠,身上掛滿瓔珞寶玉,妝扮得仿若天人的十六歲少女,就這樣哭着拜別雙親,乘上車輦,離開了家園故土,走向忐忑不明的未來。

牽蘿貴族女子,大都性子溫婉柔順,純真不識世事。而靜王所選中的,這名喚作紫樞的和親少女,可以說和當初的玉妃一般,是其中代表。

也唯有這樣的女子,才更容易操縱於股掌之中,加以最大程度的利用。

靜王雖說對任何事物都近乎絕情,只以江山社稷為優先考慮,但對於可以利用的人,總還是盡量厚待。

從牽蘿到許昌,有一個余月的路程。

開始十餘天,無論身旁的人怎麼勸,紫樞只是思念故土,哀哀切切,終日以淚洗面。

見她如此,靜王也不急不惱,只是命人好生看待她,衣食用具,但凡好的,都首先送予她處。

後來,紫樞也漸漸哭得少了,而且開始喜歡偷偷挑起遮簾,看外面的風景人物。偶爾她看到靜王時,就會迅速放下帘子,瑩白的面頰上浮現兩朵嫣紅。

靜王心中卻全被即將處理的政事、衍真安危處境填滿,哪裏注意到少女初萌的情意心思。

就是紫樞自己,也知道即將嫁的是天朝皇帝。縱然見靜王英姿氣度,心中情動,也只能暗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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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許昌,已是一個多月過去。

此次平定牽蘿,皇帝親自於皇城三十裡外迎接靜王大軍凱旋,給足了風光賞賜。

紫樞離了靜王一行,隨着皇帝御駕回了宮中,等待冊封。

其間,她偷偷看了一眼皇帝,見他是一個四十餘歲、面色黃瘦的中年男人,雖說不上難看猥猝,形容氣度卻和靜王相差天淵。想到自己年方二八,如花容貌,卻要終生侍奉於他,多少有些失望凄涼。

靜王在接受了封賞之後,便開始看這大半年來,各省遞上來的軍務政務重要奏摺,忙得無晝無夜。

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件好事。至少,他沒有太多的閑暇,去揪着心猜測那個人的近況。

與此同時,紫樞被皇帝封為郁妃,聖眷極濃。

日子就這樣平安無事地度過,轉眼間又是初夏。

深夜,靜王如往常般在燭光高照的勤明殿中,和皇帝一起批閱奏摺。本來此時如無重大事體,是絕對不允許打擾的,卻偏偏有個人大聲在外吵鬧,甚至和外面持勤的太監起了爭執。

靜王放下手中奏摺,眉頭輕皺,站起身走出勤明殿,看到那吵鬧的人是自己府中副侍衛長,沉聲道:“怎麼回事?”

“殿、殿下!有急件來報!”副侍衛長擦了擦滿頭的汗,將一個封了火印、大拇指粗的細竹筒遞給靜王。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慌的?”靜王略帶不滿地看了眼副侍衛長,剝去封口火印,揭開了竹筒蓋子,往外斜斜一傾,想將裏面的絹紙倒出來。

沒想到就在這時,一節鮮血淋漓的小指竟骨碌碌從竹筒內滾落,掉在靜王腳下。身旁的那群太監,雖無人敢驚呼出聲,卻全部露出了驚懼的神情。

靜王也有些驚駭,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將竹筒內沾着血漬的薄薄絹紙拈了出來,在面前展開。

然而越往下看,他的臉色便越陰沉難看。看到最後,他已是雙目赤紅,臉上肌肉不停抽搐。

拂靄、拂靄……不、現在不是揪心難過的時候,要冷靜……

不出所料……那滅了牽蘿皇族的人,果然遲早將拂靄,當成與本王交易的條件……好吧,不過是皇帝的印璽罷了……就算是要得罪陛下,只要能換回拂靄無恙,本王也再所不惜……

絹紙上所訂期限,就在今夜。如果靜王不在指定時間內將印璽送到許昌南門外狹道,那麼他將收到馮衍真的整隻右手。

時間緊迫無比,靜王來不及多想對策,冷着臉,轉身就朝勤明殿裏面衝去。

皇帝正拿着印璽,認認真真朝他與靜王批好的奏摺上蓋章,卻不防靜王走到他身邊,劈手就奪下了他手中黃金印璽。

“王、王弟……你這是為何?”皇帝抬頭望向靜王,語調有些微怒。

“過了今夜,臣自會向陛下領罪。”靜王將印璽放進懷中,轉身就要離開。

“你……大膽!你你你……還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皇帝拍案而起,在他身後憤怒地大吼。

靜王走出勤明殿,掃了眼慌亂作一堆的執勤太監,深深吸了口氣,將皇帝的怒吼拋在腦後,沉聲對着副侍衛長吩咐:“給本王備馬,再叫上幾個侍衛,要快!”

“是!”副侍衛長擦着汗,不敢怠慢,馬上依靜王吩咐行事。

靜王懷揣印璽,率着十幾名侍衛快馬加鞭,趕到了許昌南門外狹道。

此刻天色將明未明,正是一夜間最黑暗的時候。眾人手裏皆舉着松香枝做成的火把,沿途照明。

靜王看到前方高處有幾個朦朧人影,當下勒住馬韁,將懷中印璽取出,高高舉起,大聲喊道:“你們要的東西在這裏……”

他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只見一枝利箭忽然挾着勁風,朝他迎面襲來。

靜王這邊燃了火把,照得通明,而敵方隱藏在暗處。這一箭,可說是猝不及防,正正插入他的胸口。

胸口驟然中箭,靜王大叫一聲,一頭就從馬上栽了下來。

“殿下!”那十幾名侍衛大驚失色,同時以最快的速度下馬,上前攙扶胸口插着羽箭,倒在地上的靜王。

而那幾個朦朧人影,早趁着混亂和夜色,消失無蹤。

靜王雖中了箭,神智卻還算清醒,他被侍衛們扶起后,開始對今夜之事心生疑惑。

帶秘信給他的人,真正想要的不是皇帝印璽,而是他的命。

站在敵對勢力的立場想,自己既然連皇帝的印璽都可以拿出來交換拂靄,用這一點要挾,顯然比殺死自己要來得有利。

要殺自己的人,到底是誰?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那封秘信只不過是利用了自己對拂靄的關切,從而使自己焦急情亂下失去正常判斷。拂靄不在這群人手上,也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總算可以放心。

目前所有的疑點線索,都集中在帶秘信給他的副侍衛長身上。

“殿下,傷處可要緊?”身旁,有侍衛小心翼翼地詢問。

“哦,沒事。”靜王頓了頓后,又回答道,“箭頭入肉並不深,沒什麼大礙。”

說完,他拂開眾人,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翻身上馬:“回去吧!”

似乎是回程的馬蹄踏破了夜色,此刻的東方,隱隱露出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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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等待靜王的是副侍衛長僵死的屍體。

在靜王率眾出發后,他便偷偷在自己房中橫刀自盡。那一刀,狠絕到了極點,幾乎將他自己的整條脖頸割斷。

所以這唯一的線索,也算是沒了。

之後,靜王那入肉不深的箭傷,居然開始不停潰爛。宮中得知,連忙派了幾名太醫會診,得出的結論是,那箭頭上淬了奇毒“百鍊霜”,無方可解。

靜王目前躺在府中,整日昏睡不醒,全靠珍稀藥材補品吊命。據會診的太醫所說,這種狀況也維持不了多久,最多支撐半月。

王府之中,棺材和壽衣,都已經準備齊全。國家棟樑將傾,整個許昌城,只見一片愁雲慘霧。

皇帝來看過靜王好幾次。他每次來,皆見靜王面白氣弱、奄奄一息,只得留下大批賞賜,搖頭嘆息而去。

這天甫入夜,靜王正卧在房中,忽見門扉慢慢打開,一條纖細人影提着盞紗燈,輕悄地走到靜王榻前。

“到底救不了你……對不起……對不起……”纖細人影放下紗燈,在靜王榻邊坐下,哭得壓抑悲絕。

溫熱的水珠落在靜王的面頰上,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的,竟是雙目紅腫似桃的郁妃——紫樞。

“怎麼是你?”靜王的聲音和表情都有些訝異。

“是我……我知道你出事的時候,着急得要死,卻一直沒有機會見你……”紫樞握住靜王的手,不停地抽泣着,“今天,好不容易偷偷出宮,就是想見你一面……若不然、若不然的話,今後……”

她邊說邊哭,到最後已經哽咽地說不下去。

“你究竟,來這裏有什麼目的?”靜王從她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坐起身來,目光冷冽地望向她,“任侍衛,出來吧。”

屏風后,以一個留有長須的清癯中年人為首,走出了四名手持兵刃的侍衛。

“你你你……你沒事么?”紫樞怔怔地望着靜王,神色且驚且喜。

“哼,那箭頭上淬有難解奇毒是真……不過,根本就沒傷到本王分毫肌膚。”靜王冷笑一聲,“本王一直在等背後主謀露出狐狸尾巴,所以放出傷重難治的風聲,甚至王府上下就連警備都鬆懈了……不然以你,萬難踏進王府半步。”

紫樞擦去淚水,喜上眉稍之後,神情忽又轉為哀怨:“殿下,你既然無恙,便快些離開這裏吧……”

“哦,為何?”靜王聽她話語中似有隱情,輕輕挑起眉毛。

“那個害你的人,是、是……當今聖上!”紫樞咬了咬下唇,想到靜王安危,終於將話挑明,心卻突突跳得厲害,“如殿下不嫌棄,紫樞願隨殿下而去……山間野地,布衣荊釵,永無怨尤!”

她雖情竇為靜王初開,卻一直受到嚴格的傳統教育。能說出這番話來,實在是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

“皇兄一向待本王恩隆情重,你說這話,又怎能相信?”靜王輕輕眯起黑眸,望向她的目光深邃難測。

“相信我,是真的!”紫樞生怕他不信,急急辯解,“我親眼看到聖上割破手指,在白絹汗巾上寫下血詔,暗中交給兵部尚書曹大人,說是你獨攬大權,以下犯上,欺凌主君,不除不足以清綱紀、正天下,足足列了九條死狀……你你你……還是快些遠離這裏的好。”

靜王聽到這裏,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他清楚,紫樞年歲尚輕,閱歷又淺,這些事若不是親眼所見,再難編造。

是的,拂靄對自己的重要性、自己待他的好,以及他被擄走一事,自己身旁許多人都知道。了解這些,做下令自己上鉤的圈套,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弄不好,這個計策就是那已經身死的副侍衛長所獻,也不一定。

“本王明白了……你先回宮中,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此事切莫聲張。”靜王思忖片刻,轉身望向那長須清癯男人,“任侍衛,你送她回宮。”

紫樞略帶憂怨地望了望靜王,提起紗燈,靜悄悄隨着任侍衛走出房間。

直到他們的背影溶入一片夜色中,旁邊才有親信侍衛湊上來,悄聲道:“殿下……此女子不除,恐生後患。”

“此事,至少目前不行。”靜王斷然否定,“牽蘿民心未定、治化未穩,她還動不得……你們也先退下吧。”

侍衛們不再說什麼,行過禮后,替靜王熄了燈,躬身而退。

靜王在黑暗的房間裏,慢慢躺下。一刻前還是桀傲難測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孩子般脆弱的神色。

在沉沉黑暗中,他伸出手,下意識地撫在了胸口上。那裏,貼肉掛着一個金線混着真絲編成的織囊。

織囊內,裝着兩塊斑駁骨殖。如今,其中一塊已經裂成了四片,另一塊上面也有了嚴重的龜裂。

就是這兩塊骨殖,替他擋下了那一箭,令他毫髮無傷。

拂靄……你在哪裏?想你、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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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深夜,勤明殿。

盤龍鎏金的高高燭台上,紅燭燈焰正長。皇帝端端坐在案前,認真用硃砂筆批閱着近日來的奏摺。

一直以來,在靜王的名聲功勛下,他都是個庸碌無為的皇帝。但是,他也勤政,每日批奏摺必過深夜才睡,天不亮便上朝……卻鮮有人關心提起。

要是沒有那個小自己近二十歲的王弟……是的,要是沒有他的話,自己縱然比不上聖主名君,多少還是能有些賢明勤政的名聲吧。

好在,這塊籠在自己頭上巨大的陰影,即將消逝……

皇帝的唇邊剛剛勾起個隱約笑意,卻看到正門忽然被推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步履輕快地走了進來:“陛下,近日無恙?”

看清了眼前這個人是靜王,皇帝唇邊的笑意頓時消散,再握不住手中的硃砂筆,竟令它掉落在地,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然而他畢竟也是生在帝王家的人,終於在臉上擠出個無可挑剔的笑容:“王弟……近日身子大好了?可喜可賀。”

“怕不是可喜可賀吧。”靜王走到皇帝面前站定了,從懷中抽出張佈滿了棕褐色字跡的白絹汗巾,放在皇帝面前,“陛下告訴我,這是何物?”

皇帝怔怔地望着面前這條汗巾,沉默着。

“對了陛下。兵部尚書曹大人、大司空崔大人、右督御史何大人、大理寺卿鄭大人……在今晚於夜歌樓結伴飲酒賞月,不幸遭遇火難,無一人逃脫,皆死於非命。”靜王的聲音平靜無波,就仿若在說著極平常的事情。

皇帝的額頭卻早已經汗水涔涔——靜王說出的這串名字,都是他暗中網羅、參與了此次謀害靜王的心腹。

“而陛下,將於今夜得知此消息后,舊疾複發,龍駕歸天。”靜王將那條汗巾輕輕巧巧地提起,湊到身旁的燭焰上焚燒,“所以……這東西是什麼,已經無關緊要。”

皇帝忽然站了起來,繞過靜王,一邊大喊來人,一邊連滾帶爬地衝到大門前,打開那兩扇朱紅的厚重正門。

靜王卻連姿勢都沒變,唇角噙着冷笑,看着手中汗巾一點點被烈焰噬盡。

當皇帝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時,呼救聲啞然而止,一步步後退。門外,是森寒、對準了他的兵器,以及陌生冷凝、充滿了殺氣的衛兵面孔。

這裏,很明顯已經被靜王封鎖包圍。皇帝終於明白,今夜的自己,難逃一死。

皇帝慢慢地轉過頭,望向靜王。他的神色一點點從惶恐變為絕望,又從絕望化為凄涼。半晌,他忽然嘿嘿地笑出聲來:“做得好、做得好啊……王弟……你做得好……”

“如果不是陛下此次要本王的命,本王絕不會做到這一步。”靜王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如炬,“是陛下,將本王逼到絕路。”

“嘿嘿嘿……夠了、夠了……究竟是誰,將誰逼到絕路?!”皇帝半是凄涼,半是癲狂地笑着,“先帝駕崩,朕近四十歲方才即位……那之前,朕做了二十餘年的太子,日日謹慎小心,生怕踏錯一步,就是為了擁有這個天下、這個皇位!”

“但做了皇帝之後,朕也沒有過一天揚眉吐氣的日子!這一切……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存在!”皇帝雙目赤紅,淚水蜿蜒着從黃瘦面頰流下,“以前,朕忍你讓你,只因為你確實功在江山社稷,是無可挑剔的國家棟樑……但是、但是,玉妃懷着朕的骨肉,你卻逼朕遣她回國,將她送上絕路……可嘆可悲的是,朕竟無可奈何……從古至今,有哪一個皇帝當得像朕這般窩囊?!”

聽到這裏,靜王的眉頭輕輕皺起,卻一言不發。

“更何況……朕,也不是沒給你機會……”皇帝伸出手,扶着身旁的龍柱,才沒讓蕭瑟發抖的身子癱軟在地,“如果那夜……如果那夜你沒有選擇拿走印璽的話,朕是打算放過你的……以前,你口口聲聲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好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輪到你頭上又如何?!只是為了一個醜陋噁心的男寵,甚至可以將朕的印璽交給敵人……玉妃懷着朕的骨肉,卻被生生逼迫墮胎冤死……她的犧牲算什麼?!你告訴我,算什麼……軒轅奚……是你,是你欺朕太甚!”

說到後來,皇帝已經淚流滿面,聲嘶力竭。

“陛下……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吧。”靜王從袖子裏拿出一隻小瓷瓶,揭開蓋子,走向皇帝,眼睛裏明顯燃燒着隱而不發的怒氣,“那麼,恭送陛下。”

話音剛落,靜王已經捏住皇帝的面頰,將瓷瓶內的棕色液體硬生生灌入他的口中。

皇帝雖然身高體格以及力量都不及靜王,卻也拚命掙扎,劇烈地咳嗽着。大部分的液體沿着他的唇角溢出,但還是有小部分被無意識地吞咽了下去,從口腔到食道,引起一片燒灼劇痛。

靜王扳住皇帝的肩,將他唇邊溢出的棕色液體小心而仔細地揩凈,知道他吞咽進的藥量足以致死,也不再進一步逼迫。

“他……不是什麼男寵,從來就不是。”靜王就在距皇帝近的不能再近的地方,但他的聲音在皇帝聽來,不可思議的遙遠而深沉,“他是本王深愛的人,本王卻沒能保護好他,令他身殘容毀……別說只是陛下的印璽,就是用整個天下來換他無恙,本王也再所不惜。”

細細的血流,此時極度妖艷地從皇帝扭曲的五官中蜿蜒而下。雖然瀕臨死亡,但靜王這番話,他是聽清了的。

“嘿、嘿嘿嘿嘿……軒轅奚,像你這樣的人,也會陷入情愛么?”皇帝發出陣黯啞的笑,枯瘦的十指深深陷入靜王衣襟,聲音驀然變得尖銳刺耳,“朕……朕死後,必將化為厲鬼,令你和那人皆不得好死……”

靜王看着七竅流血的皇帝,語調凄厲地說出這番詛咒,再忍不住,一把提起他,拋了出去。

皇帝已經開始僵直的身子,撞在不遠處的龍柱上,然後重重撲倒在鋪了厚厚織毯的地面,發出不甚明顯的沉悶聲響。

皇帝的手指在地毯上蜷曲着,無望而盲目地抓撓了片刻,終於不動。

靜王心悸地退後幾步,過了半晌才穩定下心神。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繞過已經死去的皇帝屍體,走出了勤明殿正門。

門外,鐵甲兵器森寒的衛兵們,見他出來,齊齊跪倒在地。

“皇帝駕崩……將消息傳下去吧。”靜王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后,離開了勤明殿。

再在這裏待上一秒,他都覺得窒息……何況後事,已經安排了人收拾。

這年初夏,天朝第七代皇帝軒轅嗣,因突發暴病而崩殂。

按國法禮制,本應該由剛剛年滿二十的太子軒轅蔚繼位。然已經駕崩的軒轅嗣,卻有遺詔留下,說是太子才德皆不足以安天下,立靜王軒轅奚為君。

此事,靜王堅決請辭不受。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到了最後,軒轅蔚披髮赤足,手捧太子印璽,在朝堂之上跪請靜王登基。

如此再三,靜王方在眾望所歸之中,登上帝位。而原太子軒轅蔚,則被封為福王,留守許昌。

以上,就是天下人所共知、寫進史書的真相。

江山雖然易主,世事時局卻沒有太大的變動。對於位居深山中,一個寂寂無聞的小村落來說,這種影響更是接近於不存在。

從初春到初夏,衍真、歸晴和仇心,已經在這座泥牆茅頂的小院中,住了整整一季。

薺菜、香椿、蒲公英、馬齒莧……將這些野菜,混着雜糧肉類,變着花樣兒做了,每日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原先,衍真的身子過於瘦削,被以雜糧野菜為主食養着的一季過去,竟胖了些,臉色也好了許多。歸晴常常望着他,不知不覺地就笑出聲來。等到衍真有些尷尬地問他為何發笑,他卻從不做正面回答——

因為這樣子,真的很幸福……

仇心卻是沉默而憂鬱的。除了上山打些野味外,他往往靠在門檻邊,怔怔地看雲聽雨,一出神就是整整一天。

一天清晨,仇心說,他要離開望北村,回到佑非的身邊。

他等待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再說,夾在衍真和歸晴中間,日日看他們柔情溫存,究竟又算什麼呢?

相處了這麼久,多少有些不舍。但衍真和歸晴,卻完全沒有挽留他的立場,只能替他收拾好行囊,將他送出村口。

又過了幾日,衍真和歸晴也開始商量着離開這裏,另尋去處。

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取道天水,讓機心幫助他們回到江南。

江南繁華,是文人聚集、享樂歸隱之所,卻在軍事政治上沒有太大的價值。有戰亂髮生的可能性極低……而靜王和其部下,想必沒有理由到那裏去。

縱是去了,也必是弄得婦孺皆知。他們兩個小人物,存心避開的話,斷無再見的道理。

想到能和衍真再回到楊柳拂岸、荷蕖滿池的江南,永生永世相守一處,歸晴的心都化了。夜裏,他常常纏着衍真,認真討論起將來在院后栽修竹還是芭蕉,院前是築一個水池養魚,還是豎排籬笆餵雞鴨之類的問題。

當然,到了半途,歸晴總是會被衍真壓倒在床,失去神智地繾綣纏綿,這些問題終究還是沒能討論出來。

“歸晴……明天清晨,我們帶上些乾糧就走。”

這夜一次激情過後,簡陋的房屋內,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麝香。歸晴伏在衍真的胸前,烏黑長發散了一肩,全身光潔的肌膚透着隱隱粉紅。

“咦,這麼急?趙大叔每天清晨都去侍弄莊稼,中午才回來……我們等他回來,跟他告個別再走,也來得及啊。”歸晴聽衍真這麼說,有些詫異,卻仍然笑得兩眼彎彎,修長十指又淘氣地去撫弄衍真下身……

當歸晴最後噴薄的時候,他看見衍真將口中的白濁盡數咽下。

“不、不要……臟……”歸晴霎時又滿臉通紅。

“什麼話……小晴兒,你既乾淨又甜呢。”衍真抱住他,輕輕吻着他的面頰,聲音漸漸低下去,“以前的幾次,你不也是將我的咽下……我對你的情,與你對我並無不同……真是的,你想那樣……也不是不可以……等你滿了二十歲,成為真正的男人時再說,好不好?”

歸晴的眼睛裏,泛起了一層薄薄漣漪。此刻,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拚命地點頭。

衍真微笑着,擦去了歸晴眼角的淚花:“明天還要趕路……睡吧。”

歸晴點點頭,縮在衍真懷裏,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真是個太容易聽話的孩子呢……離他二十歲,還有四年吧。

四年,那麼還有很長的時間,讓歸晴永遠打消這個念頭……嘿嘿嘿……

這年初夏,天朝第七代皇帝軒轅嗣,因突發暴病而崩殂。

按國法禮制,本應該由剛剛年滿二十的太子軒轅蔚繼位。然已經駕崩的軒轅嗣,卻有遺詔留下,說是太子才德皆不足以安天下,立靜王軒轅奚為君。

此事,靜王堅決請辭不受。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到了最後,軒轅蔚披髮赤足,手捧太子印璽,在朝堂之上跪請靜王登基。

如此再三,靜王方在眾望所歸之中,登上帝位。而原太子軒轅蔚,則被封為福王,留守許昌。

以上,就是天下人所共知、寫進史書的真相。

江山雖然易主,世事時局卻沒有太大的變動。對於位居深山中,一個寂寂無聞的小村落來說,這種影響更是接近於不存在。

從初春到初夏,衍真、歸晴和仇心,已經在這座泥牆茅頂的小院中,住了整整一季。

薺菜、香椿、蒲公英、馬齒莧……將這些野菜,混着雜糧肉類,變着花樣兒做了,每日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原先,衍真的身子過於瘦削,被以雜糧野菜為主食養着的一季過去,竟胖了些,臉色也好了許多。歸晴常常望着他,不知不覺地就笑出聲來。等到衍真有些尷尬地問他為何發笑,他卻從不做正面回答——

因為這樣子,真的很幸福……

仇心卻是沉默而憂鬱的。除了上山打些野味外,他往往靠在門檻邊,怔怔地看雲聽雨,一出神就是整整一天。

一天清晨,仇心說,他要離開望北村,回到佑非的身邊。

他等待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再說,夾在衍真和歸晴中間,日日看他們柔情溫存,究竟又算什麼呢?

相處了這麼久,多少有些不舍。但衍真和歸晴,卻完全沒有挽留他的立場,只能替他收拾好行囊,將他送出村口。

又過了幾日,衍真和歸晴也開始商量着離開這裏,另尋去處。

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取道天水,讓機心幫助他們回到江南。

江南繁華,是文人聚集、享樂歸隱之所,卻在軍事政治上沒有太大的價值。有戰亂髮生的可能性極低……而靜王和其部下,想必沒有理由到那裏去。

縱是去了,也必是弄得婦孺皆知。他們兩個小人物,存心避開的話,斷無再見的道理。

想到能和衍真再回到楊柳拂岸、荷蕖滿池的江南,永生永世相守一處,歸晴的心都化了。夜裏,他常常纏着衍真,認真討論起將來在院后栽修竹還是芭蕉,院前是築一個水池養魚,還是豎排籬笆餵雞鴨之類的問題。

當然,到了半途,歸晴總是會被衍真壓倒在床,失去神智地繾綣纏綿,這些問題終究還是沒能討論出來。

“歸晴……明天清晨,我們帶上些乾糧就走。”

這夜一次激情過後,簡陋的房屋內,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麝香。歸晴伏在衍真的胸前,烏黑長發散了一肩,全身光潔的肌膚透着隱隱粉紅。

“咦,這麼急?趙大叔每天清晨都去侍弄莊稼,中午才回來……我們等他回來,跟他告個別再走,也來得及啊。”歸晴聽衍真這麼說,有些詫異,卻仍然笑得兩眼彎彎,修長十指又淘氣地去撫弄衍真下身……

“不、不要……臟……”歸晴霎時又滿臉通紅。

“什麼話……小晴兒,你既乾淨又甜呢。”衍真抱住他,輕輕吻着他的面頰,聲音漸漸低下去,“以前的幾次,你不也是將我的咽下……我對你的情,與你對我並無不同……真是的,你想那樣……也不是不可以……等你滿了二十歲,成為真正的男人時再說,好不好?”

歸晴的眼睛裏,泛起了一層薄薄漣漪。此刻,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拚命地點頭。

衍真微笑着,擦去了歸晴眼角的淚花:“明天還要趕路……睡吧。”

歸晴點點頭,縮在衍真懷裏,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真是個太容易聽話的孩子呢……離他二十歲,還有四年吧。

四年,那麼還有很長的時間,讓歸晴永遠打消這個念頭……嘿嘿嘿……

清晨,山村間籠了層薄霧,空氣清新異常。

歸晴穿着身粗布衣裳,摸了摸拴在槽前的青花大騾,解了韁繩,上了鞍具,將它牽出院門。

雖說擅自將趙大叔的牲口牽走有些不對……但拂靄不能行走,確實需要它代步。再說,自己穿來的那身衣裳,質料上乘,連衣鈕都是金托鑲玉石的,留在這裏應該足以抵償騾價。

“拂靄,要走嘍。”歸晴將坐在院門口的衍真抱上騾背,用寬布條將他的雙腿綁在青花騾的腹部兩側,夾得緊緊,又在騾背放上一袋炒麵和一袋風乾鹿肉。

衍真點點頭,與歸晴相視一笑。

這一去……從此便天高海闊,任人自由了吧。

歸晴牽過青花騾,嘴裏小聲吆喝着,引它走上連接村落與山路之間的小道。

兩人一騾的身影漸漸遠去后,一聲滿含滄桑的悠悠長嘆若有似無地飄散在風中。再看院前的大槐樹下,趙四正站在那裏,平素看着可親和藹的細細眉眼間,竟添上了几絲憂愁。

雖然幸福相守的幻像終究要被打破……但留在這裏再多一陣子,多做些美夢,也不行么?

到底是,緣份已盡……想挽留也難。

**********************

歸晴與衍真一路說說笑笑前行,轉眼就到了午時。這時候,他們正好來到一條潺潺山溪前。

歸晴將衍真腿上的布條解了,將他從青花騾上抱下來,替他揉了陣子小腿活血,才用碗裝了溪水,沖了兩碗炒麵,又燃了堆篝火,烤起了鹿肉乾。

“哎,要是有酒就更好了。”衍真坐在歸晴對面,吃着炒麵和烤好的鹿肉,仍然不知饜足地輕嘆一聲。

“這裏有,不過不多。在到達有人煙的地方之前,省着點喝。”歸晴笑着,從懷裏掏出個不大不小的酒葫蘆,遞給衍真。

“好晴兒,你想得真周到。”衍真不由得大喜過望,從歸晴手中接過酒葫蘆,拔開塞子湊到唇邊,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歸晴瞬也不瞬望着他,咧着嘴笑。

拂靄雖不貪杯,卻嗜酒,而且酒量不小。他並不挑剔,有佳釀美酒固然更好,就是民間土製的高粱酒,也照樣喝得有滋有味。

以後回到江南……日日與他煮酒弄琴,該是怎樣的歡暢快意?

歸晴剛想到這裏,卻看到衍真放下手中酒葫蘆,目光直直望向他的身後,發出一聲驚呼:“歸晴,快逃!”

歸晴連忙轉過身,看到不遠處有十幾名騎兵,騎馬沿着山路,卷了大片塵土朝他們疾馳而來。在塵土飛揚中,隱隱能看到兵器森寒。

能在這種山道上疾奔的,只有牽蘿和北方異族的山嶽騎可以做到。但因為山嶽騎極難訓練,所以只在軍隊中才存在,而且數量不多。

拴在一旁的青花大騾,身壯力大,平素性情也算溫馴。見了這番衝殺的陣勢,長叫一聲,掙脫了嘴韁,拚命朝山路的另一端逃去。

唯一可搭乘的坐騎逃走,歸晴來不及想什麼,衝到衍真身邊,抱起他,狼狽不堪地朝一旁嶙峋突起的亂石地滾去。

雖然歸晴和衍真都被尖石叢弄得渾身皮開肉綻,卻終於堪堪避過在馬蹄下被踏成肉泥的命運。

等到歸晴抱起衍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時,看到幾枝森寒兵戈對準了他們。那幾名持戈騎兵的裝束,竟是北方異族軍隊的打扮。

“各位大人,小的和家兄皆是望北村安份種地的良民,此番去城中販騾湊錢,治療家中老父疾病……家兄身有殘疾,我們又身無長物,各位大人請高抬貴手饒過我們!”歸晴喘着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

望北村地處偏僻,消息閉塞。難道,外界戰亂烽火又起,北方異族以牽蘿為突破口進攻……雖然不太清楚是什麼情況,但目前求饒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北方異族民風雖與中原不同,但也不是那主要靠掠奪屠殺為生的蠻族。希望這番說法,能夠令他們放過自己和拂靄。

“良民……哼哼,能夠在天水陷萬餘鐵騎,之後又使計滅牽蘿的良民,倒是千古未聞。”為首的高階騎兵一語道破后,指了指衍真,環顧左右,“把他給我帶走!”

“不、不要……”歸晴還想說些什麼,五六根又粗又長的馬鞭,忽然同時朝他沒頭沒臉地招呼過來,霎時血花碎肉飛濺。

那鞭子又沉又重,居然還帶有倒鉤,將拇指寬的皮肉狠狠扯落。歸晴頓時臉色唇色一片慘白,什麼都說不出,倒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團發抖。

“何苦為難孩子,我跟你們走便是。”一直沉默的衍真,此刻忽然開口。

歸晴聽到這句話,竟死命撐起傷痕纍纍的身子,抓住衍真的袖口,急切地望着衍真,慘白的嘴唇不停哆嗦着,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你這孩子也真是老實……聽着,我只不過給了你幾十兩銀子,就算救了你父親一命,也不必為了包庇我,把命搭上。”衍真輕輕撫着歸晴的發,口中編造着用來救戀人的謊言,眼中卻流轉着溫潤柔情,“以後,你這孩子要多為自己想一些……等你長大了,遇到兩情相悅的人,就尋個平靜隱逸的去處,安安穩穩過一生……千萬不要像我,再脫不了這些糾纏。”

歸晴拚命地搖着頭,淚水不可抑止地沿着滿是血痕的臉上大滴大滴淌落,滴在衍真的青衫上,慢慢暈染成一團團深藍。

拂靄你在說些什麼……我這麼這麼喜歡你,怎麼可能再遇到兩情相悅的人……又、又和誰安安穩穩過一生?!

我聽不懂……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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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好像有大大對人物目前的具體年齡比較迷惑(看到有大大說以為歸晴是十八歲),偶在這裏列一下好了:

歸晴:十六歲

衍真:二十一歲

靜王(軒轅奚):二十五歲

仇心(蘇天遙):二十歲

莫佑非:永遠的十九歲,默一下~~

(假)綠梓:十五歲

機心:十七歲

程怡平(天水知府):二十三歲

……

其他的人,如前任皇帝,趙四的具體年齡,想必大家也不是很想知道,就不寫了~~~

“說夠了沒有?!”

隨着不耐煩的暴喝,一道鞭影又朝歸晴身上落下。衍真見狀,連忙俯下身子,將歸晴護住,用自己的背脊承受了這一鞭。

歸晴感到衍真的身子重重地顫了一下,然後聽到他清朗的聲音響起:“軍爺……要帶在下離開的話,請便。”

為首的騎兵長做了一個手勢后,兩名騎兵翻身下馬,將衍真從地上架起來,用粗糙麻繩捆了,橫着以俯趴的姿勢扔在了馬背上。

衍真的不由得淡淡苦笑——他雙腿殘疾,又沒什麼力氣,捆得這般結實,確是多餘。

那一鞭,在背脊上生生扯下條皮肉,真的很痛……歸晴挨了那麼多下,一定要儘快醫治才行……對不起,歸晴,沒辦法保護照顧你……

這一別,有生之年,想必再難相見。

騎兵們縱馬絕塵而去的時候,歸晴帶着滿身的傷,從地上強撐着爬了起來,一邊大喊一邊在疾馳而去的馬匹後面追,聲音絕望凄厲。

衍真見他追得狼狽,很想告訴歸晴這樣做全是徒勞,讓他停下來。但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只有兩滴清淚自面頰滑落,跌入塵埃。

很快,歸晴就被疾馳中的騎隊拋下。他雖然一直不死心地追着,但當騎隊消失在視線中、再也看不到半點影子時,也終於放棄。

眼眶很澀,身體上的鞭傷火燒火燎般地疼痛,血一直在流……好難過,真的好難過。

歸晴右腳上的鞋,在剛開始追的時候就已經掉了,右腳掌一路被尖銳的石棱扎得血糊稀爛。他轉身回頭,跛着腳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長長的山道上,留下了一個個呈等距離分佈的淺淺血腳印。

騾子雖然跑了,但還有些乾糧在……對了,那裏還有幾吊銅錢……拿着那些東西的話,應該可以走出去……

那之後,就去天水找機心……她一定有辦法的,一定可以想出辦法救拂靄……一定、一定……

歸晴走得很慢,卻終於走到了原先他和衍真休憩的地方。

篝火已經被馬蹄踩熄,燒焦的木頭樹枝散落得到處都是。鹿肉乾基本上還算完好,可以直接帶走。炒麵的袋子卻撕裂了,黃色麵粉散得到處都是。

歸晴慢慢蹲下,撿起裝炒麵的袋子,將上面的裂口處系了個結,開始在地上用手將四處散落的炒麵一點點撮起,裝進口袋。

只要湊夠小半袋,就應該足以支撐着走出這片山地。

也不知小心翼翼地撮了多久,歸晴忽然碰動了地上擺放的一樣東西,那樣東西頓時倒下,又骨碌碌地滾開。

定神看了,原來是自己帶給衍真的那個酒葫蘆。此時,裏面的酒已經全部潑盡,涓滴不剩。

淚水,頓時從歸晴的眼內滑落,止也止不住。

明明,是要和拂靄一起回江南……明明,連要置的用具、庭院擺設都想好了……為什麼到了最後,會變成這樣……

猝不及防的,心口忽然疼痛欲裂。

“拂靄、拂靄啊……”

他身心皆遭重創,凄宛哀傷,啼血般地喚過兩聲戀人的名字后,終於身子癱軟,暈絕在地。

不知何時,綠梓和趙四,已經靜默無聲地站在歸晴身後。直至看着歸晴暈倒,綠梓才發出聲輕嘆:“何必呢……你做的一切,根本毫無意義和用處。”

綠梓走到歸晴身旁,怔怔地看了他一陣子。

身上一條條翻卷的鮮紅鞭傷,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而且,傷口上還沾了不少灰塵沙土……若這樣一直下去,過不了一兩天,就會傷口潰爛、引起高熱……即使食物充足,他也根本,就沒有走出這片山巒的可能。

“告訴我,即使是這樣……為什麼還想着要走出這裏,要想着他呢?”綠梓蹲在他面前,仔仔細細地將歸晴額前濕濡的發撥開,輕撫着那張滿是血痕的臉,語調溫存,“不過,不要緊……我會讓你一點點把他忘記……我會讓,你的心裏只有我。”

能夠被一個人,以這般強烈的情感、不顧一切地愛着……會是極其幸福的事情吧。

綠梓的唇邊勾起個笑,容華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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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蔚藍。暖風拂過,將腳下的及踝綠草層層吹動,帶來隱隱花香。

“歸晴,我們一起回江南。”衍真一身整潔的青色長衫,在距他四五步的距離,微微地笑着,“你不快點,就不等你了哦。”

歸晴欣喜若狂,拚命地朝他跑過去。

但無論他怎麼跑,那四五步的距離,沒有變過。

“歸晴,你太慢了……”衍真終於對着他搖搖頭,眼神哀傷的轉過身去,“我等不了你,要先走了。”

“不要!不要!!”歸晴跑得渾身汗水淋漓,大聲喊着,“再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

衍真的背影,卻在他眼前漸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周圍的世界,霎時黑暗。

歸晴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裏奔跑着,一邊哭一邊絕望地大喊:“拂靄、拂靄……你等等我,再等我一下……”

“……等、等等我……”

華屋錦帳之中,歸晴一邊流着淚囈語,一邊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綠梓坐在他的對面,穿着一身月白色、綉了團簇銀白牡丹的錦衣,腰束玉帶,頭髮用鑲了顆東海大珍珠的銀冠束了,更顯得人物標緻風流。

此時,他正拿着一塊綢帕,擦去從歸晴眼角流下的淚水。

歸晴的眼珠朝四處轉了轉。他睡着的蟠龍雕花木床四角,垂着綉滿了暗紋的淺紫色錦帳,紋理細密,卻比綃還要輕且薄。

旁邊的矮案上,燃着爐熏香,香氣淺淡得若有似無,泌人心脾,與夢中聞到的花香無二。周圍用具擺設,皆精緻華美絕倫,絕對不下於他住過的牽蘿王宮。

遲疑片刻,歸晴朝他點點頭,慢慢坐了起來。他雖然醒了,夢中的那種悲傷痛楚卻還在濃濃徘徊,淚水怎樣也止不住,哽咽着聲音問:“這、這是哪裏?”

“這裏?這裏是北毗摩與天朝的交界之處,落城。”綠梓一面替他拭淚,一面淡淡笑着,“你已經昏睡了大半月,可算醒了。”

“……北毗摩……落城?!”歸晴聽他這麼說,眼睛頓時直了。他抖抖嗦嗦地伸出沒什麼力氣的手,揭開身上被褥,就要推開綠梓,掙扎着下床。

北毗摩,正是通常所稱北方異族的居住之地。落城是其與天朝邊界相臨的一座城池,雖非王城,居民數卻已經達到近百萬,堪稱巨大。

拂靄被北方異族擄走……但是,足足過去了大半個月,他會遭遇到什麼……那些人那般蠻橫,又會怎樣待他……簡直,想都不敢想。

沒有辦法回天水找機心了……只有儘快想辦法,在附近打聽到拂靄下落才是……這裏已是北毗摩國境,應該會有人知道……

“噯,這麼急……你要去哪裏,我陪你。”綠梓見他如此,溫熙地笑了笑,俯身抱起他的腳,替他穿上軟緞面的鞋子,又小心翼翼地將他攙扶起。

歸晴全身只覺酸軟難當,行走確實困難,也只好由他攙着,走出門外。

綠梓攙着歸晴,推開門,一起邁過那道窄窄的朱紅門坎。當看到外面的景象時,歸晴臉上頓時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這、這到底是哪裏?!”

此地,竟然雕樑畫棟、層層雄壯宮闕,一眼望不到盡頭。在下方的白色大理石台階處,垂手低眉而立的,是兩排服色鮮明的青壯侍衛,以及幾名容顏姣好的妙齡婢女。

見到綠梓與歸晴出來,侍衛與婢女齊齊行禮問安,聲勢頗為浩大:“小王爺安康!”

“這裏,是我的家,獲王府。”綠梓看也不看那些人,只瞧着歸晴微笑,“我父親,是北毗摩獲王。對了……我的真名,叫做絳瑛。”

歸晴怔怔地愣在原地,剎那間頭腦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想出去做什麼……你想尋那位殘腿的先生,對不對?”絳瑛的聲音又低又軟,帶着點遊戲和誘惑的味道,在歸晴的耳邊徘徊,“本來我得到消息,就立即帶人趕往望北村……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只來得及救出暈倒的你。”

“綠……不,小王爺,求你想辦法救救他!”

歸晴回過神后,搖晃着,就要彎下酸軟的腿,卻被絳瑛牢牢扶住。

“這事兒有些難辦……不過,我會儘力。”絳瑛的眸子微微彎起,唇邊淺笑盎然。

**********************

擄走衍真的,是現今統治北毗摩的君主定川。

歸晴受傷暈倒后,又傷口發炎導致高熱不退,所以過了大半月才醒來。

獲王並沒有半點北毗摩皇家的血統。他是在戰場上屢立戰績,拓土萬頃,從而累功為王,鎮守一方。

絳瑛之所以會選擇親自盜取牽蘿傳國玉璽,扮演那已死的十八皇子信城,也是為了立下功勛,將來能夠坐穩並世襲王位。

所以說,獲王雖然在北毗摩威信很高,但究竟是外臣,難以得到朝廷的全部信任。即便是動用手中的一些權力,救出衍真的事,也只能等待時機,姑且試試看。

以上,就是絳瑛對歸晴解釋的全部內容。

此刻,歸晴半躺在那張蟠龍雕花、鋪滿錦繡厚褥的木床上。而絳瑛,則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手中端着半盅溫熱的燕窩粥,一邊說,一邊時不時地喂着歸晴,神色間是不加掩飾的輕憐蜜愛:“你病了這麼久,半月來都進的是流食,縱是眼下醒了,一時半刻也不能行走,先把身子養好了,再……”

“小王爺……你告訴我,他現在好不好?”歸晴卻打斷了絳瑛的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含淚急切詢問。

“……他還活着。其它的,我不太清楚。”絳瑛目光中流露出些不悅,卻又轉瞬而逝,輕嘆了一聲,“不過,我會盡全力幫你打探。還有,我們共過患難,叫我小王爺難免生分……日後,我喚你歸晴,你叫我絳瑛便是。”

歸晴點了點頭,卻垂下眼帘,淚水撲簌簌落在了錦被上。任身旁絳瑛如何用別的新鮮趣事勾搭,再不肯多說一句。

絳瑛見他這般模樣,也覺得自己無趣。服侍歸晴喝下那盞燕窩粥后,便默默離開,留歸晴一個人在房間裏靜靜。

“那個人又丑又癱,哪一點好……竟一心想着他,看都懶看我半眼!”絳瑛走出歸晴的房間,替他帶上門后,忍不住小聲罵了出來,眼中怨色流轉,“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叫你……”

虧他還特意打扮了一番,以最英俊瀟洒的姿態,出現在歸晴面前……竟連個欣賞的眼神都沒收到,真是失敗。

在獲王府又過了些日子,歸晴終於可以行走無礙。只是,仍然時不時的就掉淚,眼睛沒有一日褪卻紅腫,讓絳瑛看得憂心不已。

“歸晴,我帶你去王都若階,去找他。”

這日,王府花園的瀲灧湖水旁,絳瑛終於下定決心,對歸晴說出了這句話。

本來……是想將那顆心慢慢捂得暖了,讓他對那人淡忘就好……但是,如今看來,若不徹底絕了他的念想,他絕對無法對那人撒手斷情。

其實,心裏是隱隱有些興奮和期待的……等到他心裏再沒有那人,只有自己時……想必也會是如此深情眷戀吧。

“真的嗎?”這幾日來,歸晴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生動的表情,簡直激動得不知該怎麼辦好,“今天就去,不,我們現在就去!”

“好。”絳瑛回答他后,又補了一句,“我們此番去,只是試試看……能不能救出他,還是要看緣份造化。”

歸晴見他肯帶自己去救衍真,已是又驚又喜,哪聽得進後面的話,只是扯住他的袖子,拚命點頭。

北方異族防範與侵犯天朝的心,一直未滅,所以王都就建在極接近天朝邊界的地方。若階與落城,實際上只有兩三天的路程。

絳瑛與歸晴同乘一架車輦,帶了百來個侍衛,便輕裝去了王都若階。

一路上,歸晴因為胸中懷着希望,不再是前日那朽木死灰的模樣。他出身青樓,本就善解人意,偶爾,也能對絳瑛噓寒問暖,說上幾句知情體己話,令絳瑛大喜過望。

到了王都若階,也不見絳瑛鋪張,只尋了處乾淨驛館,令人收拾了與歸晴隨從一同住下。

“這裏不比落城,是在天子腳下,皇親國戚數不勝數。”驛館房間中,絳瑛笑着摸了摸歸晴的臉頰,“縱是我父王,也不過是皇帝近臣,不好太過奢華鋪張、引人注目,否則總有倚勢飛揚跋扈之嫌……歸晴,你先將就在此處住得幾日。”

歸晴點了點頭。這幾日,絳瑛總喜歡對他上下其手,有事無事便摸臉蹭腿……雖然心中不願如此,但有求於他,少不得忍讓着。

“一路車馬勞頓,你身子還虛,先歇着。我有些外事要出去應酬。”絳瑛見他不加拒絕,又扳過他的臉,大大親了一口,這才依依不捨離開了驛館。

雖說絳瑛讓歸晴歇着,但他心中全是衍真,滿腦袋的胡思亂想,又哪能安靜休息。

歸晴走出房間,坐在門口,怔怔地看着檐下的竹風鈴翻飛碰撞。臉上表情變化多端,一時焦慮一時期盼,一時噙淚一時微笑。

經過這裏的下人侍從,都以為歸晴犯了什麼臆症,望他一眼后便匆匆離開,他也恍若不覺。

**********************

絳瑛離開驛館之後,便乘了軟轎,直奔皇宮。

原本,絳瑛這種身份,只不過是外姓王爺之子。要謁見皇帝的話,必先提前幾日提交請奏、步行進宮,最後還需看皇帝的意思。

但不知怎地,皇宮各門守衛見到他的軟轎,竟都不加阻攔,齊刷刷讓開一條通路。

到了皇宮內苑,絳瑛方才下令落轎,令那幾名轎夫在原地候着。他自己,則大步朝皇帝平素辦公之處——吉那宮走去。

到了吉那宮門前,那些候着的太監們都知道,皇帝待絳瑛不同別個,也沒人敢上前攔他、通報皇帝,只看着他推開宮門,直直走了進去。

皇帝定川近四十歲的模樣,紅黑臉膛,留有長須,生得身高體壯。此時他着一身黑底五龍服,正靠在榻上,看着一本奏摺。

“你怎麼來了?”見到絳瑛出現在面前,定川的臉色變了變,連忙放下奏摺,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

“微臣參見陛下。”絳瑛倒是規規矩矩地朝他跪下,磕了個頭,“臣此番前來,是想求陛下一事。”

“禮就免了。”定川三兩步上前,扶起了他,輕聲嘆了口氣,“每次來都是有事……你便是無事,偶爾來見見孤也不成么?”

“臣不敢。”絳瑛低垂着眼帘,聲音平靜無波。

“好吧,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定川見他如此說,不由得又幽幽嘆了口氣,轉身回到龍榻上坐下。

“此次,臣帶來一個人……臣想讓那個人,見見他。”絳瑛站在原地,恭順地回答道。

“……是那個叫做歸晴的孩子么?”定川笑了笑,神情忽然變得柔軟溫和,“告訴孤,那孩子究竟哪一點好,讓你如此大費周章的討他真心?”

“因為,在他不知道臣是誰、在臣是個平凡低賤的小太監時,仍能待臣好。”提起歸晴,絳瑛的神情浮現出層暖意,“因為,看他如此執着深情地對待愛人,臣也忍不住……想擁有那樣的感情。”

“再說……臣既然喜歡了他,今後就只會喜歡他一個。對陛下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聽到絳瑛如此說,皇帝微笑的神情慢慢僵硬,眼神也變得有些哀傷:“你這孩子啊,就是思慮太重,永遠不快活呢……罷了,此事,孤答應你便是。”

“謝陛下。”絳瑛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個頭,這才躬身抱拳,“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皇帝卻也不留他,只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朱紅的大門在身後閉攏時,絳瑛沒來由的,想起了皇帝剛剛對他說過的話。

思慮太重、不快活么……也許從前是這樣的吧……但以後,一定就會不同的,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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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間花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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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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