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片刻之後,老虎百無聊賴地聳了聳肩。「這是逐客令嗎?」

「正是。」清脆俐落,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雁靳辰濃眉一挑,又看了她片刻。

「好吧,那我就遵照醫囑,上綠春樓去了。」

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雁靳辰不再羅唆,起身離去。臨走,還輕鬆丟下一句:「大夫,明日再見了。」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之後,隨從也走得乾乾凈凈,頓時,小廳內空曠安靜了許多。

「柳大夫……」保柱挨到柳綠霏身邊,憂慮地小小聲問:「這樣真的沒關係嗎?雁公子一再煩擾……」

「別理他,他只是無聊,找點樂子而已,不是正經要找麻煩。」柳綠霏低眉斂目,開始準備看診。

不愧為大夫,三言兩語就正中雁靳辰的病灶——

「找樂子,為何不直接去隔壁綠春樓呢?」保柱喃喃自語。

聞言,柳綠霏不自覺地又皺了皺眉。

是呀,為何不去妓院酒家,反而一天到晚跑來醫館閑晃呢?這一點,她也想不通了……

★★★

初夏的清晨,柳醫館靜悄悄的,大門深鎖。

照說柳大夫辰時就會起身,不梳頭也不打扮,一會兒工夫就能盥洗完畢,準備開門看診了,今日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果然,迥異於充滿朝氣的一天,柳大夫還死氣沉沉地窩在房間裏。

「大夫,你還在這兒呀?沒到前頭醫館去?」保柱經過柳綠霏房門前,忍不住駐足,詫異地問。

「我自然沒去。」柳綠霏翻了個白眼。「有去的話,還會在這兒嗎?」廢話連篇。

「那,今日要看診嗎?」

「我看起來像是能看診的模樣嗎?」她沒好氣的反問,再度翻白眼。

只見柳綠霏正蜷縮著身子,半躺半坐在卧房外間的長椅上。整個人像是沒了骨頭,也沒了血色,一攤爛泥。

保柱見狀,在心裏默默推算了一下。嗯,是「那個時候」了。

當姑娘家就是這裏麻煩,每個月總有幾天會痛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連英明神武的柳大夫都不例外。

「那大夫今日就休息吧。我去門外掛牌子。」說著,保柱清秀稚氣的臉上掠過一絲憂慮神色,「就怕雁公子又上門來鬧……」

「門關緊就是了。他要是硬闖,就趕出去。」可惜狠話說得有氣無力的,甚無氣勢。

「可是——」保柱想了想,還是下定決心的說:「雁公子不好打發,除了大夫以外,沒人敢跟他多說話。我怕攔不住的話,他會、他會……」

「他會怎樣?」柳綠霏反問。

見保柱語塞,她才說下去:「你也說不上來對不對?他三天兩頭來,有好一陣子了,每回都是耍耍嘴皮子就走,我才不信他能怎樣。何況,國有國法,京城難道是他家開的嗎?」

市井小民說笑的話兒,到這兒可真的碰釘子了。人家姓雁,可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王爺,京城乃至於整個天下就是他們雁家的,這話可一點也不假。

但看柳大夫花容慘淡、委靡不振,說幾句話就臉色發白的模樣,保柱也不忍心頂嘴了,當下只是搖搖頭,轉身就走。

「大夫,我去前頭拿藥材,幫你燉點補血寧神的葯湯——」

「沒用的,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帖葯、又吃了幾隻雞了,根本沒效,別浪費東西了。說出去真是砸招牌……呵,我忘了,我們柳醫館出了我爹這個庸醫之後,招牌早就給砸爛了。」

嗓子雖有氣無力,但語調里卻隱藏着不滿與怨氣。保柱回頭,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一臉擔憂。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柳綠霏揮了揮手,不耐地道:「這些症頭,嫁了人就會好了。你師父說過,對吧?」

保柱自然不是要說這個,但此刻他也不忍繼續說了,只是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的師父,不就是柳大夫你的親爹嗎?」

「就是。堂堂的大國手,居然說出如此謬論,簡直跟村婦一般見識。多少年的醫書都鑽研到狗身上去了,難怪是庸醫,永遠不得翻身。」

「柳大夫——」

「好了,我不說了。」她皺緊了柳眉,顯然身體極為不適。「沒事的話,我要再躺一下。今日若有急症患者,就……」

「我會看着辦,讓他們去找別的大夫應急。」保柱拍胸脯保證著,「大丈夫本來就該照顧弱女子,大夫,你別擔心。」

「夠了,快到前頭去吧。」

一到前頭,才把門開了一條縫——

果然!一道英武的身影在門外閑立。真的又來了!

「今日休診嗎?怎麼沒聽說?」可不就是那眼神可以嚇哭小孩的雁靳辰,他抬眼一望,保柱就膽怯地往內縮了縮。

「我們大夫……嗯……微恙。」

雁靳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濃眉一挑,詫異地反問:「自己就是大夫,還會生病?」

「大、大夫也是人,自然會生病。」保柱被他炯炯目光看得害怕,連忙丟下一句:「今日不開門看診了,雁、雁少爺請回吧。」

砰!厚重木門重重關上。

保柱一面快步走開,一面心裏還犯嘀咕。這雁少爺真的邪門,雖然錦衣玉帶,打扮得一副貴公子模樣,那濃眉大目的面容還是挺嚇人的。也只有柳大夫膽子大,從來不怕雁少爺。

嘀咕歸嘀咕,回頭挺熟練地揀了幾樣藥材,明知柳綠霏不會領情,他還是送了過去。

柳綠霏閨房裏沒有鏡箱或衣箱,沿牆卻有着一列大大小小烹藥用的瓦罐、火爐,一應俱全。

「大夫,我來幫你煮點葯湯——」

「我早跟你說不用——」

說著,兩人陡然住口。因為眼角都掃到一抹影子。

一轉頭,便一起瞠目結舌。他們齊齊瞪着鬼魅一樣,無聲無息便在內室門口出現的高大男人。

「你你你……你怎麼進來的?」保柱指着他問,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剛剛明明已經給他吃了老大的閉門羹,怎麼這會兒雁靳辰就在這裏了?

「沒人告訴過你們,我以前是作賊的嗎?」雁靳辰一派輕鬆,靠在門邊,一雙鷹目懶洋洋地打量著柳綠霏,「怎麼,醫者不能自醫?當大夫的還病成這個模樣,可真是砸招牌了。」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掛招牌了?」柳綠霏撐著額說。就算沒力氣,還是咬着牙反擊。「反正沒招牌,牛鬼蛇神還不是一天到晚上門……」

「牛鬼蛇神,這是在說我?」他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正是。」她有氣無力地說。

「大夫沒大礙,只是需要休息。」保柱在一旁徒勞地解釋,「雁少爺請回吧,有什麼事的話,可否改天再說?」

雁靳辰的目光依然纏繞在她身上,緊緊盯住。「我沒見過大夫生病,這頂新鮮的,我想多瞧一會兒。」

「又不是唱戲跳舞,看什麼看?」因為清楚知道這人賴著不走的功力有多高,柳綠霏強忍身子不適,起身就想走,「你不走,我走可以吧。」

怎料一起立便是滿天金星亂冒,身子搖搖欲墜——

下一刻,已經被堅硬如鐵的雙臂給接住。

「醫館今日真的休診?大夫沒大礙,只是需要休息?」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際悠然響起,確認著。

她緊閉着眼,用力吞了吞口水,努力壓下陣陣欲嘔的浪潮。無力回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麼你沒有病人要看了。閑著也是閑著,選日不如撞日,就隨我上一趟王爺府吧。」

「你——」

「雁少爺——」

保柱根本來不及阻止,眼前一花,柳大夫已經被雁少爺劫走了!

★★★

這人,真的是土匪來著!

馬是極好的駿馬,雁靳辰的馬術也極精湛,一路撒蹄奔騎得飛快,卻如履平地一般。才一會兒的工夫,就由萬恩坊所在的城南來到城東的王爺府前。

塵沙飛揚之際,一聲令下,馬蹄立止。不愧是千里駿馬。

柳綠霏被扶下馬之際,雙足才踏地,一張口,毫不客氣地吐了他一身!

好一個雁靳辰,不躲不閃,就站在那兒任由她糟蹋。

「你……」臉色慘白的柳綠霏,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還是掙扎著?勉強吐出幾個字:「活該。」

雁靳辰待她吐完了,手一扯,把靛藍外衣扯開脫下,隨手就丟在旁邊。那件用料及綉工都非等閑,造價簡直夠一家四口平民百姓三個月吃穿的外衫,此刻成了一堆臭布。

「站得住嗎?不行的話,我可以抱你。」他嘴角扯起一抹賊笑。

聞聲而出的王爺府門房、僕役們都站在門口,眼睜睜望着他們,柳綠霏就算斷了腿也要自己站住。

吐過之後舒服些了,她尚有餘力,推開身畔那人假好心來攙扶的手,冷冷說道:「放開我。」

「別這麼客氣。畢竟你是來幫老王爺看病的,怎能不待為上賓呢?」雁靳辰嘴上是很客氣,動作卻一點也不是那麼回事,粗壯的手臂一直橫在她背後,蠻橫地扣着她的細腰。

他簡直就像火爐,全身散發著高熱,一直從她背後傳來。尤其夏衫輕薄,加上他野人一般,在眾目睽睽下就把外衣脫掉了,兩人貼身接觸的感受未免太過親昵,讓她本來就暈沉的腦袋更加混亂,難受得真想張口再吐。

「你……到底……要做什麼?」

「說了好多次了,請你來出診。之前都推說醫館來看病的人太多,今兒個你總沒有辦法推託了吧?」

「我也說了很多次,明明有許多別的大夫可找——」

「人都來了,不如就看看。」雁靳辰熱心地說,一面已經半扶半推的把她架進了王爺府的宏偉大門。

說是要她來看病,但被抓進去之後,卻只是把柳綠霏一路送到東面的迎賓花廳休息。接着,川流不息的下人輪番上陣,熱茶、點心應有盡有,人蔘茶、燕窩羹不曉得為什麼說來就來,還有婢女絞了把香噴噴的熱手巾來給她擦臉,拿着鏡箱要幫她梳頭——

這太荒謬了,她長這麼大從沒給人服侍過!柳綠霏回頭瞪着那幾個年紀比她還小的婢女,戒備地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少爺吩咐要好好招呼柳大夫呀。」婢女回答的嗓音像唱歌一樣,手上也不停,梳頭的、擦臉的、奉茶的、勸點心的,熱鬧得很。

「等等……」她被煩得都頭痛了,「你們……少爺呢?叫他出來說話。」

「少爺去換衣服,外衣不知道怎麼弄髒的。」

「是呀,還發臭呢!可惜了那件孔雀線精繡的外衣!」

把她們少爺外衣弄髒弄臭的始作俑者,可不就正坐在大廳正中間、眾人的面前?柳綠霏當下有點心虛,語塞了。

也因為柳綠霏對下人都非常客氣——再怎麼說,太醫館在皇宮裏也不過是比較高級的下人罷了,下人只是聽話行事,她深知個中辛酸艱苦。對底下的婢女僕佣們作威作福有什麼好耀武揚威的?

所以她很忍耐的坐在那兒任人擺佈,一直忍到換了乾凈長衫,瀟瀟洒灑的雁靳辰出現,才把一肚子怒氣全都發在他身上。

「你這是干什麼?沒王法了嗎?要抓人就抓人?」她一雙眼兒瞪得圓滾滾,殺氣騰騰。

雁靳辰微微一笑。含笑的眼眸上下巡視着她。嗯,臉色好些了,也有力氣罵人了,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

想想也真好笑,柳綠霏跟他非親非故就算了,她自己還是大夫,若真的生了什麼病,把她劫到王爺府來,又有什麼用呢?

但誰要她之前娥眉輕顰、蒼白虛弱的模樣,勾動雁靳辰心底深處莫名的陰暗記憶。一時的衝動無法抑遏。他一向憑著本能行事,想要的就奪取,想做什麼就行動——

她還在怒瞪他,而他還在咀嚼自己這一股難以解釋的衝動,一時之間,花廳里鴉雀無聲。

柳綠霏本來就不是亂髮脾氣的人。倒不是沒?脾氣,而是很清楚使性子也無法解決事情。眼看這彪形大漢杵在門口沒打算開口解釋了,一副「我就是擄你來了,你能拿我怎樣」的土匪樣,她無聲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秀才遇到兵,就是這樣。秀才只好自認倒霉。

「算了,不跟你羅唆。」她簡潔地說,「老王爺呢?讓我去看看吧。」

★★★

老王爺的病確實不輕。

下午時分,外頭艷陽高掛,老王爺的房間卻依然陰暗。門窗緊閉,織錦的簾幕一層層,紫檀木的厚重傢具一件件,多寶槅上擺滿了貴重擺飾,照說應該是富麗堂皇的,此刻看起來卻無比的陰沉。

房間深處的錦榻上,已經瘦得皮包骨的老王爺正合眼昏睡;呼吸之間有病人方有的濃濁臭氣,喉頭呼嚕嚕的顯然是有痰。柳綠霏一點也不在意,細細打量老人的面容,小心執起那滿是皺痕的手,把了一陣子脈,甚至俯下身,湊鼻聞了聞,還傾耳細聽他的呼吸。

她就這麼慢條斯理的磨了快一盞茶的工夫,方才離開病榻前。

下人見大夫準備離開,便趕著過去要把床帳重新放下,卻被柳綠霏制止了,「別放,先敞着透風一陣子。」

「可是先前府里的崔大夫交代說,風寒不可再受涼——」仆佣有點傻住。

柳綠霏冷笑,「什麼風寒?有治風寒治了大半年還治不好的嗎?崔大夫在哪兒?」

人已經找來了,一把山羊鬍、兩鬢全白的崔大夫少說也有六十歲,他瞪起眼望着面前的纖纖少女,怒問:「你這小丫頭,敢情是質疑我的診斷?」

溫軟嗓音不疾不徐,她慢吞吞回道:「這可沒有,只是有些問題請教:王爺這一向可有夜咳?平日可會喘?用了哪些葯,又吃了多久?」

大夫就是大夫,正色問診時,一雙明眸流露出凜然不可犯的神色。雖是女流之輩,長得又纖細文弱,神態中卻有股聰穎大度之風。別說崔大夫了,被問得收起小看之意,還讓站得遠遠的雁靳辰忍不住要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移不開視線。

細問過崔大夫、王府里的總管等人之後,柳綠霏被請進了一側的書房。她要了紙筆,在窗前桌上寫起了診斷與藥單。邊寫邊想,凝神細思,寫寫停停。

雁靳辰後腳便跟了進來,隨意地靠在用整塊花梨木雕出的寬大書桌邊,一面看她寫字,一面閑聊似地開口撩撥——

「如何?已經不行了吧?剩多少日子?」口吻還挺迫不及待的。

「我沒有兼職算命,哪知道還剩多少日子。」她簡潔地回答,連頭也沒抬。

「那麼……到底是什麼毛病?」

柳綠霏抬起頭,表情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解釋道:「老王爺這不是單純的氣喘。年紀大了身子虛弱一點,氣節變化引發咳喘,這是有的;不過他應該是心頭鬱積不發,一牽動掛心之事,氣血衝動,就難根治了。」

雁靳辰嗤之以鼻,「老頭子的日子,過得還不夠清閑優渥嗎?有什麼是他的權勢、錢財解決不了的?要是連他都還有事鬱悶在心,那麼市井小民、販夫走卒不都全該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柳綠霏皺了皺眉,口氣轉冷,「我只是大夫,看到什麼就說什麼。老王爺有什麼煩心的事,這該問你才是,你何必質疑我?」

「我只是——」

「土匪般的把人硬是劫來了,要強迫我看病;正經看了診,又不相信我的話。」柳綠霏越說越怒,「就是你們這些『貴人』特別難搞!大夫又不是唱戲給你聽的,還得讓你們挑喜歡的才入耳?不相信就算了,我早說過,閣下大可另請高、高明……咳咳……」

說著說著,她自己也一口氣轉不過來,狂咳了起來。

見她咳得辛苦,雁靳辰伸手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嘴上一面還不饒人,調侃道:「你看看,這病別是過到你身上了吧,到時老王爺的咳症還沒治好,你自個兒就先咳死了。」

「咳咳……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艱難地邊咳邊說。

「你先喘過氣來再罵人吧。」

一旁急忙要端茶過來的總管,聞言,只能呆立原地,不敢上前。

這個失而復得的小王爺喜怒無常,加上野性難馴,一切規範禮法在他眼裏全是無物,連老王爺都拿他沒辦法。下人頗有伴君如伴虎的恐懼,在雁靳辰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

結果,柳大夫卻一點也不怕,甚至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到底是年紀輕不懂事,不知死活呢,還是——

而且,小王爺對著柳大夫,竟是如此和顏悅色!

「茶為何不拿過來?」雁靳辰轉頭問。被他凌厲目光掃到的總管,心頭猛然一跳,硬著頭皮送上熱茶。

喝了幾口茶之後,柳綠霏總算順過氣,狂咳也暫時止了。不過她還是撐著頭,雙眸緊閉。深深吸吐了幾口氣,好半晌之後,才重新睜眼提筆,繼續把未完成的藥單寫完。

雁靳辰不再多吵她,就靠在一旁,安靜看她振筆疾書。一雙閃爍奇異光芒的眼眸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連一點小細節都不放過。

寫完之後,她也不去理他,逕自招手讓崔大夫過來,親自詳細說明了她的診斷。

「老王爺喘聲連續,照你們說法呢,還日輕夜重;我見他手足清冷,脈遲無力,這是寒喘。要溫肺降氣平喘,你用了蛤蚧、沉香、五味子、北杏仁這些都不錯。我另外加了兩樣,就是蘇子跟白前。」

崔大夫連連點頭。

柳綠霏停了停,想了片刻后,才謹慎地繼續道:「不過這些都僅夠治標,無法治本。老王爺的脈象積鬱沉滯,根本之道,是要解郁去悶。讓他心裏放不下的事先解決了,心境一開,用藥才會有全效。」

「嗯,你說的,跟我想的,相去不遠。」崔大夫捋著鬍子,遲疑道:「只不過,要解決老王爺的心事……」

說著,書房內眾人的眼光,都不約而同飄啊飄的,飄向雁靳辰。

王府眾人都知道,老王爺掛心的,就是香火無繼。好不容易兒子回來了,但眼看着自己風燭殘年,別說孫子,連兒媳婦都沒見著影子,成天就看雁靳辰逛青樓、訪妓院,老王爺怎麼不急?

偏偏雁靳辰又特愛唱反調,根本說不得,一勸之下,天知道他會故意做出什麼事來氣老王爺;也難怪老王爺會這麼鬱悶了。

「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大夫。」果然,雁靳辰濃眉一挑,還是一副憊懶貌,老子的死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似的。

「大家看着你,總有原因。」柳綠霏一雙碧清明眸直視著雁靳辰,老氣橫秋地道:「我看老王爺煩心的,頭一個肯定是你。你好好細想去。」

此話一出,別說是其他人了,連雁靳辰都稀奇地看着她。

這小女子到底以為自己是誰?居然用這樣長姊教訓幼弟的口氣對他說話!

「你現下能大聲了?先前是誰跟病貓一樣,連講話都沒力氣的?」

柳綠霏不耐煩,「你煩不煩哪?抓我來看病時,也沒管我是不是病人,這會兒又來假什麼好心?」

雁靳辰聞言竟大笑起來,笑聲豪邁震耳。他的眼眸深處彷佛有金色的陽光跳躍,滿滿都是笑意。

「難得遇上你這麼飽學的大夫,連我的毛病都看得一清二楚。」雁靳辰故意說道:「看來我的堅持真是?對了,有你在,老頭子大概還可多活幾日,這可全是我的功勞。」

這回柳綠霏連回話都懶了,只是白他一眼。

在一旁的總管看他們談笑風生,膽子也大了些,忍不住湊趣想拍個馬屁,陪笑道:「都是多虧公子關心老爺——」

突地,笑語聲戛然中止。就像彈著琴有人硬生生把琴弦給剪斷,書房立刻陷入一陣令人發冷的沉寂。

「我跟大夫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半晌,雁靳辰緩緩地吐出一句,斜眼略瞟了總管一眼。

就這樣,總管便覺得全身從頭頂冷到腳底,彷佛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似的。雁靳辰的語氣冷,眼眸更冷,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劍,可以刺穿人。

總管不由自主退後了一步,又一步。

崔大夫在一旁也不敢答腔,深怕一句話沒說好,惹怒了雁靳辰,後果……不堪想像。

雁靳辰一回頭,見一雙明眸依然直直望着他,便扯了扯嘴角,「怎麼,看不慣我管教下人?」

好一個柳綠霏,不疾不徐地回答:「府上的私事,我無權置喙。只不過,在外人面前教訓家僕,未免小家子氣。」

總管、崔大夫都倒抽一口冷氣。這個柳大夫大概鑽研醫書過了頭,成了書獃子。哪有人這樣有話直說的?小王爺要是動手,一巴掌甩過去,大概就可以把她揮到西山去賞花了。

但出人意料地,雁靳辰對她還是沒有發怒。他涼涼道:「是嗎?京城裏的規矩真多,我們作過賊的,可不懂這些。」

「你作賊是多體面的事,要三天兩頭拿出來說嘴?」她不以為然。「不懂的話,你可以學呀。多問人、多看點書就是了。」

「是,那就有勞大夫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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