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幾顆子彈又連續射出,分別射中了吉普車的不同部位,沒有人知道下一顆子彈會射中誰的腦袋。

狂命飛速的吉普車就像輪胎着了火,乘風往斜坡公路直衝擊而去,眼看就要撞上前面慢吞吞行駛的一輛載貨卡車了。

信彥冒險幾度打算開到逆向車道以便超車,但是逆向車道的車輛川流不息地擦車而過。

“信彥……”

麗莎此時像坐在失控的雲霄飛車上一般,她的身體縮蜷在座位里,兩手緊抓座椅邊緣。

“不要怕!至少我們會……在一起!”

這句話比較適合在“天長地久”的時候說,然而現在他們卻是“命在旦夕”,兩人就像站在子彈上一般!

麗莎緊閉着雙眼,心臟似乎就要從胸口跳出,連眼淚都嚇出來了,但是由於信彥的那一句“在一起”她突然不害怕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麼該來的還是要來,但是至少他們是“在一起”,那也就夠了……

她睜開眼睛,凝睇着信彥英俊無比的側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面頰。

信彥在這生死一線間,雖然要想辦法不撞上前面的卡車、不和逆向車輛對撞,並且不要飛出公路邊緣掉下湖裏,但是他的心突然覺得相當平靜,隱約中,似乎還有曼妙的田園詩樂在奏鳴……

他的雙手仍緊緊握住方向盤,但是他側偏下頭來,把麗莎的手夾在他的肩窩上,用臉頰輕輕地摩挲着,聲音充滿繾卷纏綿地說:“麗莎,如果我們有個三長兩短,我現在就要讓你知道,自從我第一次看見你,便已經深深愛上你了。”

天底下,還有什麼話會比這跟死神拔河時說出的話更真、更撼動人心?

麗莎的淚水泉涌而出,然而卻是喜悅的淚水,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有來生,她依然只要愛信彥一個人,而且保證絕不再對他兇巴巴的!但是……

這一切都太遲了嗎?

為什麼人們總是如此地驕傲加上愚蠢?在可以說出“愛”字的時候,卻嘴硬不說;等到想說時,結果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那又有什麼意義?

麗莎終於拋下少女的矜持,字字發自肺腑深處地說:“信彥,我也很愛你,而且……”“而且什麼?趕快說!”

眼看就快要追撞上前面的大卡車了,而後面的追車又砰砰兩聲射齣子彈,好在程信安的這輛車有保全險,否則現在都已經變成蜂窩了!

“而且……如果逃得過這一劫,我一定馬上嫁給你!”

“噢,麗莎,我真是太高興了!讓我給你一記‘死前之吻’……”

信彥也不管閣羅王就在前面等着,側過身子想吻她,突然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不要吻了!專心開車!”

後座是空的呀!怎麼會有聲音?

麗莎和信彥同時很快地回頭一看,後座內現在真的坐了一個“人”!他們相對看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同時尖叫出——“鬼啊——”

吉普車也跟着歪了一下,差點衝到逆向車道上,而更怪的是,前面不遠就要碰上一個大轉變,以現在控制不了的車速來看,恐怕並不是那麼好轉,車子萬一飛衝出去,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就是一頭栽進湖裏淹死!

這些好像都還不夠可怕,最可怕的是,後座里莫名其妙出現在大白天的“鬼”!

後面再度傳出聲音——“你們認不出我的樣子嗎?我就是‘紫紗密使’!”

麗莎緊閉着眼睛不敢再回頭,信彥抬眼看一下後照鏡,鏡內什麼也沒有,他很快地再次回頭,一個穿着藏族傳統衣服、頭包紫巾、面上矇著紫紗的年輕女孩,正好端端地坐在後座微笑着,她的全身好像籠罩在光環之中。

信彥盡量將目光放在前面路上,不敢再看後照鏡,微顫着唇說:“你不是……已經……”

“駕鶴西歸?對,沒錯。不過,我是回來救你們的。”

麗莎不斷地喃喃自:“我一定是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

她伸出手指頭咬了一下,怎麼還是很痛?!“

後面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輕輕地按在麗莎的肩膀上,那種感覺似有若無,但是那微微泛光的手,又好像把某種熱能傳送到麗莎的體內,麗莎突然平靜下來。

“紫紗密使”的聲音充滿感情地說:“你們兩個冒生命危險完成我在人間未了的任務,現在我有責任救你們脫離這一切。”

麗莎終於敢睜開眼了,她回眸望着慈眉善目的“紫紗密使”,“你是來帶我們上極樂世界?”

“當然不是,你們還有幾十年可以活。”

信彥眼見“前有轉彎卡車、後有追兵”的情況,就是想救,又能怎麼救?他眨了眨眼,問了一個最笨的問題:“那你會開車嗎?”“紫紗密使”輕笑了兩聲,聲音有若仙樂地說:“我保證救你們脫離險境。你們不是希望重新開始嗎?尤其是你,麗莎,我有個好方法可以讓你無後顧之憂。不過,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什麼方法?”前座的兩個異口同聲問道。

那一隻微微泛光的纖纖玉手,突然伸到兩人中間,指向公路前面。

“在轉彎的時候,把車衝出去!”

信彥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問道:“呃,你是說,沖——出去?”

“對,衝下去湖裏!”

信彥大聲地叫道:“我就是不衝出去,前面也快撞上卡車了!”

“你不會轉下方向盤嗎?”

那就是蓄意自殺羅?逃都來不及,哪有“故意”衝出公路外掉入湖裏的道理!

轉彎到了,前面的大卡車緩緩減速,而信彥則一路勇往直前地衝過去。

後座的“紫紗密使”十萬火急地說:“快!相信我!把車衝進湖裏!”

不沖也不行了!就在離前後卡車最後一公尺的地方,信彥咬牙把心一橫,孤注一擲地把吉普車往公路山崖外用力一轉方向盤,同時大聲嚷道:“坐穩了——”

連大白天都“活見鬼”了,他們還有多少選擇餘地?

吉普車像出弦的箭一般,一頭撞上公路邊緣的護磚,車身強烈的震動一下,車頭跟着飛速而飛起,凌空飛衝出去,然後保護原姿地朝一、二十公尺下的湖面落下……

一切突然變安靜了,連動作似乎都成了慢動作,世界好像在這一秒鐘靜止了,只有風,卻沒有風聲,就如一部慢速重播的影片。

在半空中,麗莎和信彥都沒有感到懼怕,因為這一切就像在作夢一般,他們轉頭互相看着對方,甚至還同時泛出一抹微笑。

無聲無息中,車子仍然在往下掉,感覺像羽毛一般地落向湖面,劃開湖水,往湖底沉下去……

前座中的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和平與安詳,如果世界可以永遠保持這樣,沒有戰火、沒有鬥爭、沒有飢餓、沒有痛苦,那該多好?只有愛……

麗莎和信彥都沒有嗆水窒息的感覺,他們就像變成湖中的魚兒一般,仍然可以自由呼吸。然後,他們看見許多大大小小的魚兒在四周遊來游去,還在陽光璀燦地映射入湖水內,形成美麗的浮光幻影。

“紫紗密使”的聲音再度溫柔地傳來——“跟我來!”

即使在湖水中,“紫紗密使”全身仍拖着銀白的微光,她在水中飄浮,身上的紫衣和面紗也隨着波紋而輕輕飄動。她朝麗莎和信彥伸出雙手。

這種感覺太神奇玄妙了,如果是夢的話,也美得如仙景一般——玻璃球般的氣泡,飄動的水草,優遊自在的魚兒,幻映七彩的陽光……這是真的嗎?

信彥轉身向麗莎露齒一笑,兩人解開了安全帶,然後分別拉住“紫紗密使”的各一隻手,他們的身體飄浮起來。

在“紫紗密使”的牽引之下,他們並沒有馬上浮出湖面,反而慢慢地在湖中潛游,游向彼岸……

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然而仍可以感覺出他們已經遊了好長一段時間,如果有“在場證人”的話,他們應該可以登上“潛水”的金氏世界紀錄。

也不知遊了多遠,多久,當他們隨着“紫紗密使”向映滿陽光的湖面浮升而出時,他們才發現已經游到湖的彼岸。

“紫紗密使”的聲音來自虛無之中——“你們安全了,我也該回去了。”

麗莎和信彥在湖中只露出兩顆頭,四處張望了一圈,“紫紗密使”卻不知何時已消失了蹤影。

游上岸后,兩人坐在沙地上,全身雖然濕淋淋的,但是在夏日陽光底下,卻感到清涼無比。

麗莎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沒想‘紫紗密使’這麼年輕,而且長得這麼美麗。”

信彥也欷吁地輕喃:“真可惜……為了維護世界和平,她把寶貴的生命都奉獻出來了。”

“而且還救了我們兩條命……信彥,我還是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我們現在會不會已經死了?”

“我也不知道……哎喲,你怎麼抓我的頭髮?很痛哪!”信彥用手撫着被麗莎突襲抓了一下的頭。

“你會痛喔?那表示我們還沒死!”麗莎高興地說。

信彥環視周遭一圈,附近有一條小路,可以登上環湖公路,瞥向另一個方向時,他忍不住驚叫起來:“麗莎,你看公路上面,那應該就是我們‘飛’出來的地方!”

麗莎順着信彥所指的方向一看,出事地點上停了好幾輛警車,車上的警訊燈一閃一閃的,許多路過的車輛也都停下來圍觀,紛紛向山崖下的湖面張望。

“好像還有一輛車……信彥,你看那輛本來在我們前面的大卡車!”

在公路的轉彎處,大卡車停在路旁,它的後面卡着一輛撞得稀爛的車。

信彥也不知該拍手歡呼,還是惋惜同情。

“看來是那輛殺手車,在我們突然墜湖之後,他們閃躲不及而撞上了大卡車。”

麗莎雖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是一想到剛才彈頭上亂飛的感覺,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上去跟警察說我們沒死?”

“不!我想‘紫紗密使’把我們帶上來這一邊湖岸,而不是出事地點那一邊,一定有她的用意。”信彥若有所思地說。

麗莎百思不解地說:“她剛才說什麼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好方法,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實在搞不懂……”

兩人靜默了片刻,信彥突然擊掌叫道:“哈,我知道了!真高明!”

“你在說什麼?”

信彥一把拉起麗莎,邊向小路跑上去說:“我們先上去,攔一輛計程車回台北再說。這件事我還得跟Z商量一下。”

連續三天以來,在台灣、香港和日本等三國的各大報上,都報導了“青幫殺手車毀人亡、宗教大使墜湖失蹤”的新聞,並且還刊出吉普車被撈出湖面的照片。

在“Z”的斡旋安排之下,三國政府聯手瞞天過海,讓外界誤以為“紫紗密使”已葬生湖底,連屍首都撈不到,而“迷迷糊糊”游上岸的高橋信彥,因“腦震蕩”和喝了太多石門水庫的湖水,在醫院休養一天之後,已無大礙地出院。

如此作法,最主要是要給伊麗莎一個“新身分”從“紫紗密使”又回到了“自己”,但是卻讓香港黑社會再也不會來找她麻煩。

然而,更可喜可賀的是,在“Z”和香港警方的策動之下,一場“掃黑行動”已經逮捕了青龍幫老大濟叔及其手下,目前收押在案,等待出庭偵訊。一般外界也都心知肚明,濟叔依恃青龍的幫力作惡多端、犯案累累,沒有不可能的事,更何況他被判“死刑”的機會很大。

三天後,信彥和麗莎已經秘密飛回日本。

一回到“櫻園”家中,信彥便被妹妹純子纏着不放,一定要他把事情經過鉅細靡遺地說一道。

聽完了之後,純子一臉不相信地扮着鬼臉,“麗莎,你看我哥多會辯!自己開車技術不好掉進湖裏,還不敢承認,說什麼大白天有鬼?”

麗莎一臉哭笑不得,瞥了信彥一眼,又向純子說:“你哥說的句句實言,沒有半句謊話。”

純子皺起眉頭,直直地看着麗莎,想再確定一下。

“你是說,你也親眼看見了?”

“對呀!就坐在我們車後座,而且還救我們從……”

純子揮了揮雙手,打斷麗莎的話。“算了算了!你們兩個要不是瘋了,就是事先串通好要來逗我開心。哥,這次你的詭計不會得逞,你以為我像三歲小孩那樣好騙呀?”

信彥和麗莎相視一眼,同時爆發出一陣苦笑。好在這種事本來就像天方夜譚,就是故意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純子站起身,撒嬌的嗔道:“不理你們的啦!還是你們這次帶回來的‘禪說阿寬’溫划比較好看,我要進去‘練功’了。

純子表面上是在賭氣,其實是故意製造他們獨處的機會,否則等爸媽回來,他們又很不方便講悄悄話了。

純子一離開大廳,信彥立刻移位到麗莎身旁坐下,並且拉起她的手靠在唇上一吻,然後斜睨着她,柔聲問道:“你不會食言吧?”

麗莎當然知道他在講什麼,霎時兩頰飛上兩朵紅暈,卻故意裝蒜地說道:“你有沒有搞錯,你才食言呢!我的任務都完成了,而你還欠我一筆‘任務費’呢!”

“噢,你說這個啊!來,我現在就給你。”

不由分說,信彥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深深地印下一吻。這一吻纏綿溫存,麗莎連擋都沒擋一下,末了神智比較清醒的時候,才快快地推開他。

“嘖!不要這樣啦,萬一你爸媽撞進來怎辦?”

“怎麼辦?辦喜事啊!”

“我還以為你要回廟裏當和尚哩!”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麗莎,你聽我說,我已經跟我爸媽提過了,他們也都舉雙手贊成,而且我還有其他的許多計劃。”

“什麼計劃?可以說來聽聽嗎?”

信彥握住她的雙手,鄭重其事地說:“我打算是把企業重心轉到台灣,並且申請入籍,因為那裏本來就是我爺爺的家鄉。”

“那我……”

“你當然是跟我在一起呀!沒有人,這些計劃都失去意義,我希望我們將來生下來的小孩不必再假裝日本人。”

麗莎嬌羞不已地低下頭,沒有好氣地啐道:“誰說要跟你生小孩了?!”

“你不參加一份,難道叫我自己一個人生?另外,我也打算把你媽媽和弟弟一起接去台灣住,你說他們會願意離開香港嗎?”

“香港九七就快到了,他們應該很樂意吧!”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好,我們明天就去香港,我當面提親,不成功便成仁!”

“神經!就會耍嘴皮子……”突然,麗莎想起一件事,驚呼道:“糟糕!我們忘了一件事!”

“在台灣買房子嗎?安啦,我已經訂下一排了……”

麗莎氣急敗壞地搖搖手,“不是啦!我們忘了還有個伍皓平,你到現在還把人家軟禁在那家一星級的破旅館裏!”

信彥醋味十足地努努嘴,“噢,你就這麼想去看他?”

“我才懶得看他!不過,你也該放人家出來了吧?”

信彥嗯嗯哼哼笑得很好奸地說:“讓他多住幾天吧!反正那種破旅館很便宜,再說,等我們‘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再放他滾回家,那樣不是比較保險嗎?”

“哼,你好壞喔!”麗莎笑罵道。

“可是壞得你很喜歡啊!你不敢承認嗎?”

她欲言又止,一臉不知該拿他怎麼辦的表情。

信彥正擺好姿勢,準備再次一親芳澤,不料門口傳來高橋太太人未到聲先到的嚷嚷聲——“信彥,怎麼不跟麗莎在台灣多玩幾天?不好玩嗎?”

“好,好,好玩極了!我們去飆車,還跑去湖裏游泳。”

信彥嘆了口氣,又沒得吻了!不過,只要他和麗莎一個眼神交觸,他就感到心中漲滿了幸福和快樂。

愛情,真是一件很玄很玄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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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紗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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