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
歲月如梭,單純的孺慕之情,隨同身心的成長一同變質。
情芽初萌,悄然滋長,情根已然深種。
對端雲來說,她最敬愛的大師兄已不再只是「大師兄」……
光陰不待人,一轉眼,當年髒兮兮、瘦弱矮小的小雲兒,如今已芳齡十八,嬌俏可人的標緻姑娘了。
二一師兄、三師兄、四師兄,點心在爐子上,你們自己拿。」傅端雲捧起熱騰騰的紅豆湯圓,腳步輕盈俐落,朝外走去。
「『你們自己拿』?待遇差這麼多,端雲這朵小辣椒未免也偏心得太過了!」唐三忍不住抱怨,不過念歸念,人還是照樣走到爐子前,自己取碗動手。
小師妹煮豆沙的手藝堪稱一絕,把他的嘴跟胃都養刁了,一天下吃她的豆沙點心,就渾身不對勁。
「小三,你計較什麼?誰教你不是大師兄?別再抱怨了,小心被端雲聽見,到時候害大家沒東西吃。」朱四好心提醒。
「說的也是。端雲雖然是最小的,可是她太聰明,咱們兩個都歸她管。老二,你要不要來一碗?」
「我自己來。」耿默言走近,盛好點心,坐在一旁,看着湯碗裏的熱氣氤氳飄散,腦海里同時浮現端雲每每熬煮豆沙的專心神情,她眉宇間的那抹溫柔啊!
「端雲……對大師兄有情。」耿默言語出驚人。
「噗!咳……咳……」唐三聞言大驚,差點沒被嘴裏的湯圓噎着。
「啊!燙、燙、燙啊!老二,你湯圓下吃,說這什麼渾話?怎麼可能?」朱四也嚇着了,手一抖,熱熱的甜湯燙着嘴唇,趕忙放下調羹,開口訓人。
「為什麼不可能?我說的是實話。」
「實話?我看這是笑話。」朱四放聲大笑。
他身後的唐三嗆咳得滿臉通紅,表情看來也想笑,但是無能為力。
「哼。」耿默言輕嗤一聲,冷冷看了朱四一眼,這兩個粗枝大葉的活寶,要是他們看得出來,全天下就沒有人不知道端雲對大師兄的情意了。
「咦,老二,你那是什麼表情?你明明知道大師兄和師姐早有婚約,兩人情投意合,大師兄這輩子唯一愛的姑娘就是師姐。咱們三個,誰不曉得大師兄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治好師姐的病,等她恢復健康之後,歡喜成親,白頭到老。」
氣息稍順,嗆咳總算停止,唐三認同朱四,點頭表支持。
「遲鈍的傢伙。」耿默言的表情從冷淡換成不屑,低頭專心吃湯圓,不再搭理這兩個後知後覺的師弟。
「老三,你說,老二說的可能嗎?」始作俑者又變回悶葫蘆,被勾起的好奇心平息不了,朱四轉頭繼續跟好兄弟商量。
「怎麼可能?我看老二根本就是亂講的!端雲跟大師兄的相處,跟你、跟我還不都一樣?什麼端雲喜歡大師兄?這絕對不可能的啦!」
「說的也是!大師兄跟師姐從小就訂了親,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全雲影上下都知道,端雲那麼聰明,不可能不知道這點。對,老三,你說的對。」
門邊一道佇立許久的身影,聽完屋內三人所言,整個人如遭雷殛,神智俱散。
雙眼空洞茫然,思考剎那間中止,她提氣輕躍,往另一頭無人的庭園奔去。
身影落定,淚水跟着滾落……
大師兄跟瑩秋師姐是從小就訂了親的未婚夫妻?
全雲影上下都知道這件事?獨獨她不曉得?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呀!
為什麼她會直到今天才曉得這件事情?
下,她下相信!
大師兄看瑩秋師姐的眼神,明明和看她的一樣。
都是一樣的和善、一樣的親切、一樣的溫柔,她和師姐在大師兄心中都是他的好師妹,對,比手足還親的師兄妹……
誰來告訴她,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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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峰,夕落昏黃時,最美。
傅端雲呆坐在平日慣坐的老樹下,手中的環形玉在夕照下,閃爍着瑩瑩柔光。
螓首低垂:心思紊亂,她和環形玉相對無語。
不意會得知如此令人錯愕的事實:心中的痛和矛盾實非言語能形容。
剎那間,突生一股衝動,想找江湜波,把事情問清楚。可是,她怕,怕從他口裏聽見和事實一模一樣的答案……
「端雲,總算找到妳了,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妳今天偷懶喔,習武必須持之以恆,不能怠惰的。下次不許這樣。」江湜波站在傅端雲跟前,依舊滿面笑意。
傅端雲不語,抬頭回望,眼神複雜,秀眉深鎖。
「端雲,怎麼了?」見她面有愁思,江湜波走近,坐在她身旁,關心探問。
想人人就到,躊躇半晌,傅端雲心一橫,決定選擇面對。
「大師兄,你喜歡端雲嗎?」語氣小心翼翼,神情認真無比。
「當然喜歡。」江湜波毫不考慮就回答,並未去細想這句「喜歡」的含意。
「那你也喜歡瑩秋師姐嘍?和對端雲的喜歡一樣?」
她滿心期盼能見到大師兄點頭。
「呃……端雲,妳為什麼忽然這麼問?」這問題很尷尬,等於是挖他的心事,挖他對瑩秋的感情,讓他猶豫,難以啟齒。
「告訴我嘛!」語氣一軟,得寸進尺央求,同門師兄,她只對他撒嬌。
「好吧、好吧,就是拗不過妳。端雲是我最疼愛的小師妹,師兄當然喜歡妳,但這種喜歡和我對瑩秋的喜歡是不一樣的。端雲也長大了,以後會遇到妳傾心的對象,早一點讓妳明白也好。這麼說吧,端雲和我之間的感情是兄妹之情,而我和瑩秋之間則是男女之情。兄妹是手足,一輩子友愛;男女之情最後會成為夫妻,一生恩愛相守,白頭到老。」
她和大師兄,是師兄妹,一輩子都是……
而大師兄和瑩秋師姐,以後會是夫妻,恩愛相守一生……
胸口倏地一陣揪緊,疼得她幾要喘不過氣,心……好痛,好痛!
勉強找回理智,傅端雲抱着最後一絲期望,顫聲試探詢問:
「大師兄,如果說……端雲也喜歡你呢?」
「傻端雲,怎麼又把話題繞回來了呢?師兄當然知道端雲喜歡我,我們雖然沒有血緣,可是卻是比親手足還要親的師兄妹啊!」
兄妹?去它見鬼的手足關係!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對大師兄,從來就不是單純的兄妹情份……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相知相守。
她期盼的,是共度晨昏的朝夕相處。
她許願的,是不離不棄的白首偕老。
可是,老天爺卻明明白白推了她一把,告訴她,原來一切都是她的奢想。
「兄妹,對,兄妹,我們一輩子都只是兄妹。」
好一句「比親手足還要親的師兄妹」!
情緒乍然失控,傅端雲仰頭,放聲大笑,笑容里有凄楚、有傷心、有無奈,還有更多更多的不甘願。
「端雲,妳怎麼了?」江湜波發現她的異狀,着急詢問。
好半晌,笑聲止了,傅端雲回頭望他,眼神含嗔帶怨,一語不發。
她要說什麼?她又該說什麼?她還能說什麼?
是她自不量力,自作多情,明明已經知道事實,偏偏不死心,痴心妄想或許還有希望,結果……
江湜波愛唐瑩秋!
這個事實比狂風暴雨還要可怕,徹底摧毀了她的世界。
大師兄,她最渴盼的天,再也盼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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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秋師姐,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為妳煮紅豆水、熬豆沙,從明天起,妳自己的病,自己照顧。」
「端雲,發生了什麼事?」傅端雲的話,讓唐瑩秋嚇了好大一跳。
端云為她煮了九年的豆沙和紅豆水,她體內的餘毒能夠順利一點一滴逐漸減少,端雲功不可沒!
自己的病,自己照顧,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只是,端雲突出此言,實不尋常,她眼底的冷漠疏離,讓唐瑩秋驚訝又擔憂。
「沒事。」傅端雲只是冷冷看她一眼,什麼也不肯說。
之後,廚房裏陷入一片沉悶的靜寂,除了鍋瓢聲響,傅端雲都未曾再開口說過一句話。這是她為大師兄最心愛的女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師姐疼她,但她不是聖人,不可能完全心無芥蒂,讓自己笑着去面對師姐--她的情敵。
她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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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秋漸入尾聲,天際峰的冬天早了一步。
傅端雲無法面對自己,不甘願失去,最後選擇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擊。
她真正的心思和莫名的改變,其中原因為何,整個雲影,只有始終「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耿默言看得透。
雲影忽然失去了歡笑。
唐三說,朱四勸,瑩秋擔憂,江湜波再也忍不住,找上傅端雲詢問。
「端雲,妳到底怎麼了?莫名其妙就變了個人,妳知不知道妳變成這樣,大家都很擔心?」
「走開!」現在,還有從今以後,他是她最不想見的人!
「端雲,收起妳的脾氣。告訴大師兄,妳到底怎麼了?有心事,有困難,統統說出來,大師兄可以幫妳分擔。」
分擔?害她變成這樣的兇手就是他,他還要她說什麼?他還能分擔什麼?
傅端雲不想也沒耐性逼自己平心靜氣去回答,她只想逃,只想躲,躲得遠遠的。而能讓自己逃離的最快方法就是……
「我說走開,否則休怪手中的劍不長眼!」
「端雲,妳……妳對我持劍相向?」江湜波簡直不敢相信,過去那個成天膩在他身邊,和他和睦相處,時時都是笑逐顏開的小師妹,竟然……
「是又如何?過去承蒙大師兄指導教誨,習劍的目的之一不就是防身自保?」
她的語氣尖銳,神情凈是嘲諷和冷漠。
「端雲,在妳心中,妳拿我跟江湖上那些為非作歹的惡人相比嗎?」
「哼!」冷嗤一聲,不理會江湜波的錯愕,傅端雲持劍轉身離去。
「端雲……」江湜波無語,見傅端雲拂袖而去的身影,心如大石被人從山崖推下,直直掉落,一股莫名的疼痛無法控制在心口泛開……
未久,一名躲在遠處,將兩人爭執全看在眼底的人影轉身,朝傅端雲離去的方向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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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命運如此捉弄人,寧可當初不相見。
為什麼?
她好不容易才長大,什麼都還來不及說,一切就都已經來不及了。
時間是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縱使有緣又如何?
這份來不及出口的情,註定,夭折。
傅端雲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遠,直到眼前出現一片熟悉的景象,她才停住腳步。目光落在前頭的林子,許多回憶剎那間又湧現心頭……
她的輕功,就是在這林子裏練起來的。
大師兄說到做到,每日清晨的練功時分,他總會聚精會神,站在樹下,守在旁邊,仔仔細細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從沒讓她摔疼過……
他的懷抱是她最熟悉的溫柔,是她最眷戀、最喜愛待的地方。
可是,如今……
「沒了,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心碎,心痛,淚水又逼紅了眼,她倔強和眼淚對抗,不想讓它落下,嘲笑自己的脆弱和不爭氣。
大師兄……
「端雲……」
怔忡間,一道熟悉的嗓音喚了她的名字,一樣的溫和,只是低沉了點。
不是她喜愛的大師兄,是……
「師父……」意志力剎那間消失,眼淚奪眶而出。
「端雲,不要再躲了,也不要再逼自己了。看妳這樣,師父比任何人都心疼、都擔心妳,妳知道嗎?」唐昊走近,愁容滿面,眉宇間的擔憂是再明白不過。
連日來故作的冷漠無情,在面對親如生父的師父,再也無法偽裝。
「師父,師父……」傅端雲情緒崩潰,跪倒在唐昊跟前,淚水決堤。
「好孩子,哭吧,師父在這兒陪妳,妳心裏有什麼委屈,儘管哭出來!」
「嗚……嗚……」
唐昊慈祥的安慰,讓傅端雲徹底卸下倔強的偽裝,她放肆掉淚,嚎啕大哭,把幾日來強迫自己壓下的感情和傷心全數寄託淚水宣洩。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球乾澀,喉嚨嘶啞,感受到一股燒灼的熱痛,傅端雲才停止哭泣。淚眼未乾,視線猶是迷濛,抬頭看見的是師父慈藹的笑顏。
「來,把眼淚擦乾,看妳雙眼都哭腫了。」
「師父,我心裏好苦,如果不這麼放肆大哭一場,我早晚會發瘋的。」
「心裏為什麼苦?說給師父聽。」
「我……」傅端雲靜靜看着唐昊,掙扎半晌,終究屈服於唐昊關懷的眼神里。
「我喜歡大師兄,不只是單純的喜歡,可是大師兄和師姐是從小定親的未婚夫妻,卻從沒人告訴我這件事,我一直到前幾天才知道,而我不死心,試探問了大師兄,結果……」讓人心痛又心碎的結果,不想也不值得再提起。
沒想到……
知道讓端雲性子劇變的原因,唐昊心疼又自責。是他的疏忽,他若早些發現,對端雲提起湜波和瑩秋的婚約,或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端雲,師父知道妳心裏的苦,對不起,師父也有錯,我如果早點告訴妳……」
「師父,您別這麼說,這事跟您沒有關係!就算您早說,我還是會痛苦,只是或許痛苦不會這麼深罷了!我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愛上大師兄,是我太後知後覺,認不清大師兄從頭到尾就只把我當作妹妹看待……」
此刻,她心底有多矛盾,多掙扎,沒有人能體會。
「端雲,知道事情的原因就好辦了。妳聽師父說,世事萬千,就數感情是最不能勉強的,妳長大了,人生的歷練和打擊在所難免,從傷心當中去學習釋懷,讓時間慢慢沖淡一切。愛情雖不可得,但是妳還有親情跟手足之情,可以彌補心底的傷痛。」
「不對,師父,你這麼說一點都不對!你說的,我做不到,永遠都做不到!」
傅端雲失去理智大吼,滿臉淚痕,神色有抗拒,更有不解。
一個是師父的大弟子,另一個是親生女兒,郎才女貌,又是青梅竹馬,兩人相愛,師父當然樂觀其成。
而她呢,不過是後來的,一個小小的孤兒,沒爹沒娘,永遠是多餘的!
是她不長眼,活該愛上大師兄,所以理所當然要獨自承受這個心碎的苦痛。
「端雲,妳冷靜,師父知道妳現在很難過……」
「不要,我不想聽,也聽不下去。我不想聽!」傅端雲推開唐昊的手,提氣一躍,轉眼已消失無蹤。
「端雲……」心頭的擔憂凝聚成淚,潸然滑落,唐昊喃喃低喚傅端雲之名,她轉頭離去的那一剎那,他才知道端雲對湜波放的感情,遠遠超乎他的預料。
緣份有深厚淺薄,感情也有先來後到,情緣本是註定,哪有對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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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裏,天氣驟然轉寒,霜露陡降。
白日,傅端雲滿臉慍色,持劍相向,大大剌痛了江湜波的心。
他怎麼也無法接受疼愛的小師妹如此劇烈的轉變,前後簡直判若兩人。
傍晚練完功,傅端雲將披風忘在後園的樹下,江湜波見了,先行收起。入夜風起之後,他特地將披風送過去給傅端雲。
「端雲,妳睡了嗎?」
站在寒風中,江湜波喊了好幾聲,才聽見屋內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淡漠無表情的臉龐。
「這是妳忘記的,我拿來給妳。」
傅端雲板著臉,悶聲不吭接過披風,連聲道謝也沒說,就要關上房門。
「等等。」江湜波動作比她更快,頹長的身子擋住門。
傅端雲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進去。
「放開我!」手被那雙熟悉的厚實大掌牢牢嵌制。
「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不放手。」溫和的嗓音難得滲入几絲不悅。
「好啊,你問啊!」她回首,毫不客氣繼續瞪他。
「為什麼變成這樣?端雲,妳心裏究竟藏了什麼事情,現在變得這麼偏激、這麼難以相處?妳對每個人都惡言相向,拒絕大家的關心,妳到底怎麼了?」
「我很好,根本沒怎樣。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孤僻、偏激、倔強、難以相處,不懂得什麼叫作體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你不可能沒聽過吧?」
「端雲,不對,妳心裏一定有事。九年的相處,我懂妳的個性,偏激倔強只是妳用來掩飾的偽裝,其實妳的內心再脆弱敏感不過了!有什麼事,告訴大師兄,讓大師兄幫妳分擔解決,好嗎?」
他說得頭頭是道,他是說對了,可那又怎樣?既然知道她脆弱敏感,就是禁不起打擊,她不說就是不說,為什麼一定要逼她?
「我變成怎麼樣是我的事,都跟你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妳是我最疼愛的小師妹,看妳變成這樣,大師兄比任何人都擔心妳啊!」
最疼愛的小師妹?過去這是她最愛聽的話,如今聽來竟是如此刺耳椎心……
「我說跟你沒關係,就是沒關係,把你的多管閑事收起來,我不需要你關心!天氣這麼冷,你還是回去好好照顧你心愛的唐瑩秋吧!免得萬一她又犯病,到時候沒人煮紅豆水給她喝,鬧出人命,那可就是你一輩子的遺憾了!」
江湜波愈表關心,傅端雲就愈惱火,死命往死胡同里鑽。
「端雲,妳,簡直不可理喻!」江湜波真的被激怒了。
「既然知道我不可理喻,你就快請走,省得在這邊跟我啰嗦,徒費唇舌。」
「哼,這句話是妳說的。很好,我明白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過問妳的事,我就當我認識的那位體貼可愛的小師妹已經死了!」江湜波大怒,拂袖而去。
當過去那個端雲死了?
乍聞這句話,傅端雲的心彷佛在一瞬間被利箭射穿,揪心的疼逼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心好痛好痛,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這麼使性子,說著違心的話語去傷害大師兄、師父和其它人,可是她真的管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大師兄和瑩秋師姐是未婚夫妻,往後會成親,恩愛到老,還有大師兄每每提及瑩秋師姐時的眉飛色舞,她就無法承受,她的心跟理智早被嫉妒的熊熊烈火給吞噬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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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江湜波徹夜難眠,一閉上眼,就想到端雲絕情的話語和忿怒的容顏。
他真的不懂,更想不透,端雲究竟怎麼了?
是什麼事情逼得她性子大變,連帶也逼走過去那個活潑可人的端雲?
心頭沉甸甸的,五味雜陳,說不上那股紊亂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只知道他很難過,很生氣,很遺憾!
時光果然會改變一切,他所熟悉、所疼愛的那個小師妹,怕是再也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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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初冬正式降臨,天際峰的夜晚寒冷更甚,寒霜陡降,砭人肌骨。
這日清晨,染了輕微風寒的唐瑩秋,忽然陷入昏迷,身子泛着高熱,臉色不停轉變,時而泛紅,時而蒼白,時又鐵青。
久病成良醫,為醫治女兒,多年下來,唐昊略懂醫術,仔細為唐瑩秋把脈過後,臉上先是浮現淡淡的微笑,隨後轉為更深的憂愁,他深深嘆了口氣,不語。
「師父,瑩秋的情況如何?」江湜波一臉納悶。照顧唐瑩秋一夜未眠,天未破曉,發現她的情況不對,趕忙喚來師父,沒想到師父的反應卻讓他摸不着頭緒。
「湜波,你還記得師父曾對你提過,那位御醫為瑩秋診斷,在餘毒清到剩下最後一成時,瑩秋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嗎?」
「人會昏迷,不省人事,身子泛起高熱,臉色也會跟着……師父,難道……你是說瑩秋現在的情況就是……」
「沒錯,瑩秋現在體內的餘毒只剩一成,正面臨能否存活的緊要關頭。只要有紫龍膽之助,將其熬成藥汁,讓瑩秋服下,你我師徒二人再以內力輔助,循環數個時辰,將毒逼出,瑩秋就可以徹底擺脫餘毒,從此過正常人的生活。」
「太好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師父,紫龍膽哪裏有,徒兒馬上去找來。」
「紫龍膽,唉,不知該說是天意,還是命中注定,紫龍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天際峰南邊的開陽峰就是它唯一的生長地,可是開陽峰是明霞仙子的居所……」
「明霞仙子?這……怎麼會這麼湊巧?」江湜波聞言,臉色立變,誰不住在開陽峰,偏偏是這個明霞仙子?
「唉,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我一直沒辦法摘紫龍膽回來種植。」
「師父,不管如何,就算可能會觸怒前輩,我還是寧願冒險一試。瑩秋的生機全靠這紫龍膽,等了十幾年,盼的就是這一天,說什麼也不能放棄!」
「湜波,可是明霞仙子她……恨我入骨,你是我的徒兒,她一定會連你一併恨進去的!」
「救人一命,是何等功德!明霞仙子是江湖前輩,一定識大體、明是非,我好言向她懇求,她應該會聽的。師父,您就讓徒兒去試試吧!」
「師父,不只大師兄,還有我們!」
門被推開,耿默言和唐三一起進入,後面跟着朱四,大手還拉着一臉不情願的傅端雲。
「只要拖過這關,瑩秋師姐就能恢復健康,師父,您就讓我們大家一起去,為師姐盡一份心吧!」耿默言雙手一揖,俯首懇求。
「這……好吧!但是你們一定要答應師父,如果明霞仙子不肯給紫龍膽,切莫強求。她的脾氣古怪,功夫又高,就算你們幾個師兄弟聯手,可能也只能勉強打個平手。平手事小,激怒她的話,以她的個性,只怕會造成兩敗俱傷的場面。師父不希望見到這樣的狀況,畢竟當年是師父有愧於她!」
「師父,徒兒明白了!瑩秋就暫托師父照料,事不宜遲,我即刻帶領師弟師妹們一同往開陽峰求紫龍膽去。」
江湜波說完,眾人轉身欲離,但一句清脆的拒絕宛若平地一聲雷,登時阻擋所有人慾行的腳步。
「我不去!」傅端雲鬧脾氣,使力掙開朱四的手。
「端雲,妳不去?為什麼?」朱四一臉錯愕。
「沒有為什麼,我說不去,就是不去。」看到江湜波滿心滿眼就只有唐瑩秋,傅端雲整顆心像被丟進大醋缸里,酸味嗆得五臟六腑都會打結,熊熊的護火燒痛了她的心,連理智也跟着消失無蹤。
「不去就算了!反正她早把自己跟雲影劃清界線了!瑩秋的生死,我自己救!走吧!」江湜波冷冷回諷,語落,腳步一邁,早已走得不見人影。
「這……大師兄……瑞雲,妳,唉!」朱四無奈一嘆,尾隨江湜波等人而去。
「唉……端雲,妳這是何苦呢?」唐昊嘆息道。
傅端雲並未回話,只見她仰頭望天,隱約聽得幾聲哽咽。好些會兒,才見她強顏歡笑回過頭,眼眶有掩飾不住的殘淚。
「師父,您能告訴我,您和明霞仙子過往的恩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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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陽峰,寒風刺骨,日升日落,江湜波等人誠心誠意在明霞仙子的居所前守候一天一夜,到最後甚至長跪以求,但明霞仙子始終沒有露面。
「前輩,求求您現身一見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師妹唐瑩秋的生機,全在您的一念。晚輩懇請您大發慈悲,暫且拋開和師父的恩怨,恩賜紫龍膽,挽救我師妹一命。」江湜波第十九次出聲請求。
「前輩,晚輩等一同懇求您!」耿默言,唐三和朱四也異口同聲。
山風颯颯,從耳畔張狂呼嘯而過,靜寂一日夜的明霞居所,在江湜波等人幾近灰心之時,終於聽見一道以渾厚內力傳送的聲音。
「現世報,真是現世報啊!沒想到唐昊總算也有這一天,真是老天有眼!哼,唐瑩秋是那女人所生,她的死活與我何干?你們這幾個小子,快快滾出明霞居!我寧可毀了紫龍膽,也斷不可能送你們去救唐瑩秋!」
「前輩,前輩,求求您,不要這麼狠心啊,前輩!」江湜波放聲大喊。
「前輩,我師姐的性命全在您一念之間,求您現身一見,我們坐下來,面對面,開誠佈公好好地談。只要您肯恩賜紫龍膽,就算要賠上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願,絕無二話。」耿默言鐵了心,試圖以性命作為條件交換,打動明霞仙子。
「滾!統統給我滾出去!」聲音宏亮,飽含怒氣。
「沒拿到紫龍膽,我等絕不走!」朱四也動了氣,擺明跟明霞仙子杠上了。
「無知小輩,不知進退,找死!」
一句威喝聲落,一股強勁的掌風以迅雷之速掃來,待朱四察覺之時,已教掌風擊飛數十步遠。
其餘三人見狀,大為驚訝,隱匿在暗處的明霞仙子,一道掌風就有如此驚人之力,莫怪師父會說,即便四人聯手,恐怕也只能勉強和她打成平手。
警戒心方起,身後便聽見一陣細微聲響,江湜波三人回頭,驚見十數支飛鏢迎面齊射而來,鏢鋒泛帶黑光,知是毒鏢,一聲令下,師兄弟三人迅速閃躲。
躲過暗器,回頭見鏢落的樹榦,樹身已染黑,心中更是震驚。
「再不走,下一次出手,我就要留一個人死在開陽峰幫紫龍膽施肥。」
「前輩,請息怒!晚輩等……馬上離開就是。」
「大師兄,紫龍膽還未到手,怎麼可以……」耿默言出聲反對。
「敵暗我明,勝算不大,莫忘師父的交代,小心沉穩才能成事。先退,咱們再另想辦法。」
同門多年,耿默言即刻意會江湜波的「另想辦法」是意有所指,遂暫且壓下衝動,順從江湜波之意,師兄弟四人相偕離開開陽峰。
四人離去后,不遠處的林子裏,一道棲身於樹梢的大紅身影,施展輕功,一躍而下。她靜靜觀望大半日,來龍去脈早已瞧個清楚。
心急想救人,偏偏腦袋像木頭,只會循所謂的名門正派、正人君子的八股方法,活該不能如願!
奇人,就該反其道而行。
絕美的小臉漾起嘲諷的淺笑,大紅身影朝另一方向轉身,轉眼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