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九
好冷,好痛,全身上下無處不痛,疼痛如潮水持續不斷,她痛得好想哭,可眼淚卻怎麼也掉不下來……
「大夫,她的傷勢如何?」一道醇厚好聽的男聲焦急詢問道。
「手腳的外傷無礙,每日按時換藥,八天十天傷口癒合就沒事了。比較麻煩的是右肩的傷,傷深入骨,要痊癒並恢復到以前自由活動的情況,至少要半年。調養這段期間,千萬不能讓姑娘動武使劍,否則右手恐有殘廢之虞。」
「大夫請放心,我會全力遵照你的指示,好好照料我師妹的。」
「這樣最好,那每日未時三刻過後,我會帶僮子過來,按時幫姑娘換藥。」
「多謝大夫,慢走。」確定師妹的傷勢無礙,心頭擔憂的大石總算放下一半。
四周凈是闐黑一片,她沒有力氣走,只能在地上爬,想哭,依舊無淚。
忽然間,一道舒人的暖意將她徹底包圍,趕走她心中積聚肆虐的慌亂和不安。
「江大哥,這樣不行啊,傅姐姐都昏迷兩天了,一口葯也喝不下,這湯藥能消炎鎮靜,舒緩她的傷勢,她卻喝不下,這麼下去不行啊!」
「沒關係,來,把葯給我。」他小心翼翼扶起昏迷不醒的師妹,微笑從二姑娘手中接過湯碗,待二姑娘離去之後,才將碗湊近唇邊,將苦澀的葯汁含入口,以口渡口,再以內力之助,一口接過一口,將湯藥渡入她的口中。
有另一肢溫熱,貼着她,觸着她,不斷渡與她溫暖,她分不清這股溫熱是什麼,一道道暖熱的液體滑過喉間,苦澀難忍,她不想吞,卻無力抵抗……
稍久,喉間有淡淡甘醇,身子彷佛也輕鬆了些。
這樣類似的感覺,熟悉又讓她眷戀的溫暖不時出現,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周身的黑暗何時退散,但心頭的恐懼不安早已煙消雲散,只因那抹始終不斷的溫暖。
好久好久以後,被束縛的感覺忽然消失了,身子一輕,手腳恢復自由,眼前有微亮的光,她迫不及待睜開眼睛……
「可惡,你這惡賊,我要殺了你!」傅端雲憤恨大喊,猛然起身,動作過大,扯動傷口,疼痛立刻襲來,疼得她齜牙咧嘴,哀喊出聲,淚水跟着滾落。
這一喊,驚動了伏在床榻暫睡的江湜波。
「端雲,太好了,妳終於醒了!別怕,這兒是朱家莊,妳已經平安了。」
抬頭看見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傅端雲心中無限激動,一時間竟是無語。
「幸好我及時趕到,沒有造成遺憾。」想起那時的狀況,依舊是心驚膽跳。
「那時……真是你趕來救我?那名惡賊呢?我昏迷了多久?」她看着他,感受五味雜陳,本以為是她眼花,沒想到真是大師兄趕來救她。
他的神情疲憊憔悴,下頷有新生的鬍髭,但卻綻着笑,看他這模樣,怕是自己已經昏迷好些天了。
「妳昏迷了五天五夜。那名惡賊已被我殺了……」江湜波簡言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知傅端雲。「殺了那人之後,我先為妳止血,然後就近帶妳到朱家莊求援。這幾天我一直待在妳身邊照顧妳,直到妳此刻清醒為止。」
「為什麼?你從來不殺人的。」為何因她破了例?
「因為他該死,因為他傷害妳,因為我說過我要保護妳一輩子。」
傅端雲怔怔看着他,神情有些訝異。
為什麼她和他會走到如今這個境地?他說他喜歡她,可是她卻不相信,怎麼也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嗎?他不是一向要她獨立堅強,好好照顧自己?柔弱的唐瑩秋才是需要他保護呵疼一輩子的。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端雲,妳還不相信大師兄說的話,是不是?大師兄那天說的是真心話,也不知該怎麼說,等默言點醒我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愛的人是妳,我對瑩秋的疼惜照顧,才是真正的兄妹之情……」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傅端雲捂住雙耳,拒絕聽他的解釋。
心慌亂又茫然,她六神無主,痛恨自己矛盾的心,惱怒自己彆扭倔強的性子,對於他急劇的大轉變,只教她手足無措。
她好不容易適應現在的生活,習慣這種無邊無際的孤寂,但他的一句話,在孤單的盡頭點燃一道小小火光,不斷誘惑着她。她想接近,卻又害怕,怕走近,火光忽然沒了,甚至……這根本只是她的錯覺……
「好吧,那……我們暫時不說這些。等妳傷勢穩定,心情好轉,我們再談。」江湜波順從打住話題,雙頰和耳朵早已泛紅髮熱,怎麼也沒想到平日暢言無礙的自己,一旦要對端雲表明心意,細說心事,口才竟變得拙劣起來了!
「來,這葯還是溫的,我喂妳喝。」端起湯碗,捧至她面前。
「我不要!你別管我!」一把就把葯打翻。
見他溫柔呵護的神情,腦海里浮現的是過去他細心照料唐瑩秋的景象,她管不住自己,又鬧起性子來了。
「沒關係,葯還有,我再去煎一碗。妳先休息一會兒,等葯煎好,我再端進來給妳喝。端雲,喝葯是為了妳的傷勢,妳要怎麼氣我惱我都無妨,但別拿妳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不管我們之間如何,一切都等妳傷勢穩定之後再談,好嗎?」
他的神情語氣無比溫柔,傅端雲幾乎要被說服了,但鬧彆扭的她拉不下臉,輕嗤一聲,轉過頭不子理會。
江湜波見了,反倒笑了,這才是他熟悉的端雲,倔強固執得可以,其實內心纖細脆弱,讓他再也放不下她,滿腔的情意如潮,他多想呵護她一生一世,兩人相伴到老,讓她再無煩憂。
見他離去之後,板起的冷臉瞬間柔化,眼底的感情複雜難辨。這個溫柔親和,親口說愛她的大師兄,教她熟悉也陌生。過去的傷痛太重,她真不知該怎麼去看待這個峰迴路轉的改變?
許久,眼裏的淚水終究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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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江湜波又端了一碗剛煎好的湯藥進來。
「端雲,已經超過妳喝葯的時間很久了。來,快聽話將葯喝下。」
「不要,我不喝。」她還是僵着,彆扭的性子無絲毫退讓。
「端雲,聽話。」
「我說不要就不要,你憑什麼叫我聽你的話?」她紅着眼看他。
「妳剛剛哭過,是不是傷口又疼了?」語氣無比溫柔,還帶着濃濃的擔憂。
他總是這樣,對每個人都是關懷備至,溫和親切,照顧唐瑩秋是如此,對待她和其它師兄們也是如此。私下他和唐瑩秋相處是如何個親近,她不得而知,但他一貫一視同仁,教她怎麼相信她在他心中已經有了不同於他人的地位?
「跟你無關。」一口冷冷回絕。
「端雲,別再跟大師兄鬧脾氣,不然大師兄要生氣嘍!來,先喝葯。」
「好啊,你想對我發脾氣,你就來啊!我不喝,不喝,我寧可痛死,也絕對不喝!」傅端雲大吼,再度打翻湯藥,
「啊……」江湜波反應不及,被灑出的湯藥給燙了手,忍不住喊出聲,手背已是一片紅。「端雲,妳……唉,好好一碗葯就這麼糟蹋了,何必呢?」江湜波語重心長勸道,說完,先行離去,處理手上的傷勢。
想不到會發生這個意外,看他手背泛紅一片,傅端雲嚇了一跳,待回過神,想對江湜波道歉時,他已經離去了。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師兄,對不起……
沒多久,門又被推開,以為是江湜波回來,傅端雲趕忙抬頭,欲向他道歉。
「對不起,大師……啊,是二姑娘。」
看二姑娘手上端着湯碗,傅端雲有些納悶。
「對呀,是我,這是傅姐姐妳要喝的湯藥。」二姑娘主動開口,解了傅端雲的疑問。「妳一定很納悶為什麼這麼快又煎好一碗湯藥,對不對?」
傅端雲沒回答,但略顯不自在的神情卻告訴了二姑娘答案。
「這碗跟剛剛打翻那碗是一起煎的,是江大哥特別交代的,他好象知道傅姐姐一定會再打翻湯藥,所以吩咐多煎一碗,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傅姐姐,妳剛剛跟江大哥有什麼爭執,都先不管,就請傅姐姐看在我專程為妳端這碗葯來的份上,快把葯喝了,好不好?大夫有吩咐,這葯得按時喝,妳右肩的傷勢重,要是不按時喝葯,萬一傷口發炎,就不好了。」
面對二姑娘,心頭那股彆扭自然而然消失無蹤,她順從,乖乖接過湯碗喝葯。
「江大哥也真是的,傅姐姐昏迷那幾天,他每天按時喂妳喝葯,沒半次遺漏,怎麼妳清醒之後,反倒喂不成,還惹妳生氣,把葯給打翻了。」
「我昏迷的時候,大師兄他……每天喂我喝葯?」傅端雲的表情變了,不知她想到什麼事情,雙頰無由生了酡紅。
「對啊,很厲害耶,每次都喂得一滴不剩!我非常好奇,傅姐姐,妳知道他用什麼方法嗎?」
「我……妳都不知道,昏迷的我哪知道?」二姑娘這一反問,傅端雲不只臉熱,耳朵更熱,一股股熱氣直往頭上冒。
「說的也是,沒開系,我再去請教請教江大哥,看是什麼絕妙的好方法,我好學起來,以後說不定用得上呢!」
「不行、不行,二姑娘,妳千萬不能問。」傅端雲急着阻止。
「為什麼?有疑問梗在心頭,很難過的。」
「就當我求妳,看在我曾救妳一次的份上,拜託妳千萬別問。」倔強的傅端雲破天荒頭一遭開口求人。
「呃……救命之恩都抬出來了,那……好吧,我答應傅姐姐,不問就是。不過,我希望傅姐姐也答應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麼事?」
「不管妳跟江大哥有什麼不愉快,暫時別再跟江大哥生氣了,妳受傷,他比任何人都擔心妳。尤其妳又是習武使劍之人,肩膀受傷,要是不照料好,以後只怕沒機會再使劍了,傅姐姐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多年辛苦所學就這麼付諸流水吧!而且江大哥的手剛剛讓葯燙得都腫起來了!」
「妳的要求,我……想想,我盡量就是。大師兄……他的手要不要緊?」
「要不要緊?我不曉得耶,等會兒他傷處理好,我請他進來讓妳問好了。嗯,我看,乾脆我現在就去瞧瞧,免得傅姐姐擔心。」
「欸,等等,二姑娘,妳別忙。」
「啊,傅姐姐不是很擔心江大哥的手傷嗎?」
「我……誰說的?我哪有?」一提到江湜波,忍不住又開始賭氣了。
「呃……好吧,沒有就沒有。」二姑娘掩面輕笑,明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關心擔憂都寫在臉上,還不肯承認,果真是個彆扭又可愛的姑娘。
「妳先別走,陪我聊聊,好嗎?」同是女子,或許跟她問些事情,聽聽她的看法,對自己會有幫助。
「好啊!傅姐姐想聊什麼,我都奉陪。」
「我想問妳,如果妳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過去他一直把妳當親妹子看,他有一個從小就定親的未婚妻,他說他一直愛他的未婚妻,旁人也都這麼認為,忽然有一天,他告訴妳,他愛的人其實是妳,不是他的未婚妻,妳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很突然?甚至……認為他只是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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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鬧意氣,延誤吃藥的時間,二姑娘陪傅端雲聊着聊着,時近傍晚,就發現她不對勁了。
「哎呀,糟糕,傅姐姐,妳又發燒了。」一枕傅端雲的額頭,二姑娘大驚失色,趕忙扶她躺下。「妳先休息一會兒,我馬上出去吩咐丫鬟們準備,好幫妳退燒。」
「二姑娘,謝……謝……大師兄……」發燒來得突然,頭昏又痛,意識昏昏沉沉,傅端雲躺在床上,無法思考,語不成句。
二姑娘聞言,嘴角微揚,笑容別有深意。下午這一番閑聊,讓她聽見許多傅端雲深埋的心事,雖然傅端雲是假藉他人之名,詢問她的意見,可她早先從兄長口中約略知道傅端雲和江湜波的過往,所以佯裝不知,以單純旁觀者的立場,順勢給了意見。
「傅姐姐,妳躺一下,我馬上回來喔!」二姑娘微笑叮嚀,隨後便離開。
趕至大哥的書房,果然見江湜波在那兒。
「江大哥,你的手傷要不要緊?」
「無妨,只是稍微燙傷,剛剛冰敷過,再上藥,紅腫退了就沒事了。」
「那就好,換你去照顧傅姐姐吧,我無能為力了。」二姑娘無奈聳聳肩。
「無能為力?怎麼回事?是端雲對妳鬧脾氣了嗎?」
「不是,傅姐姐忽然又發燒了,我猜可能是下午耽誤喝葯才會這樣,剛剛我已經交代丫鬟們準備冷水,再熬退燒湯藥,等會兒還得過去看看。所以照顧傅姐姐的事情,就得拜託你了!她呀,剛剛嘴裏還口口聲聲念着大師兄呢!傅姐姐親口點名要找你,病人最大,我不快點來找你過去,哪行啊?」
「又發燒?好,我馬上過去。」雙眉又鎖,神情滿是擔憂。
「欸,江大哥,你等等呀,我話還沒說完呢!」
「抱歉,二姑娘,請說。」
「我下午陪傅姐姐聊了很多,你跟她之間的事,我大哥跟我透露過『一點點』,剛好下午談的內容有那麼一點點關係,我就趁勢跟傅姐姐說了我的一些看法。我們邊聊,她呀,還問了我,你手燙得要不要緊?傅姐姐真是嘴硬心軟的人,明明就是關心你,嘴上卻倔強不肯承認。」想到傅端雲彆扭的表情,二姑娘忍不住笑了。
「端雲她……」江湜波聞言,面露欣喜,端雲對他果然還有情。
「二姑娘,那妳覺得我現在該怎麼做,才能改變我和端雲現在的景況?」
「傅姐姐有心結,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道理,江大哥應該明白。我只有一句話想送給江大哥--喜歡一個人,應該要讓她知道,她在自己心中,和其它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一語點醒夢中人,江湜波恍然大悟,對二姑娘報以感激的微笑。
因為喜歡,當然會對心上人另眼相待,端雲在他心中是唯一的,更是獨一無二的。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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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一直在昏沉和清醒之間遊走,但身旁有誰陪伴,傅端雲明了於心。
一雙厚實的大掌不時幫她換濕巾子枕在額上,幫她舒緩發燒的不適,這是他特有的溫柔體貼。他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不需說話,不需張開眼睛,只要用感覺,就能知道身邊陪伴的人是不是他。
好象聽見敲門聲,他走向前去,同門外的人說話,半晌,又走回來。
毫無預警,溫熱的掌心突然貼近她的臉,傅端雲嚇了一跳,猛然睜開眼。
「啊,端雲,我嚇着妳了嗎?」
依舊是她最熟悉的笑容,傅端雲看着他,不想也沒力氣說話,目光落在他左手上的那隻湯碗,原來剛才是有人送葯來。
「沒嚇着就好,妳看,我的手紅腫已經退了大半,不要緊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的手背上,定眼仔細瞧了許久,確定的確如他所說,才又移開眸光。她這個細微的舉動,江湜波看在眼裏,心頭一暖,不說破。
她討厭自己現在這種處境,負傷在身,又不能使劍自保,處處需要別人的照顧,簡直跟個廢人沒什麼兩樣!
「端雲,對不起。」江湜波定定看着她,忽然對她道歉,眼底湧現憐惜。
「……」
「妳一定很怨自己現在的情況,對不對?受了傷,又發燒,身子不適,必須好好調養,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能使劍,什麼事都得依靠別人,妳最討厭這種全然無助的狀況了。」他一字不差點出她此刻的心情。
「……」傅端雲依舊不語,但眼眶已紅,他為什麼知道?
「妳的疑問,等一下我再為妳解答,現在妳必須先吃藥。妳放心,退燒藥只剩下這碗,我可不讓妳有機會再打翻。」嘴角的笑容加深,江湜波語帶玄機。
看他的眼底閃着算計,傅端雲無由緊張起來。
下一瞬,他的動作迅速又輕緩,她不過眨幾個眼,人已落在他懷中,他一隻手支在她背後,牢牢扣住她,另一手端着湯碗就口,將葯含在口中,轉頭就朝她嘴上印下……
小嘴被迫張開,密密實實和他的貼着,溫熱苦澀的葯汁徐徐自他口中渡來,腰後有一股力量壓迫,傅端雲無法掙扎,只能乖乖順從咽下藥汁。
傅端雲嚇壞了!她嚇得兩眼發直,差點忘了呼吸,耳邊直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如擂鼓作響。她沒猜錯,她昏迷時,持續不斷的那道溫熱真是……
他真的用這種方式喂她喝葯!
一口葯汁喂完,他的唇還是貼着她的,牢牢貼着,好象沒有離開的打算。
意識到此點,雙頰頓時燙似火燒,傅端雲伸手推了推江湜波,「提醒」他快點「放開」,但他不予理會,雙唇細細含着她的,輕柔吸吮,一遍又一遍,隨後溫柔轉為急切,覆住她的唇,勾引她的丁香舌,吻得纏綿又深切……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恍神,手裏的湯藥稍微灑出來,濺濕了手,江湜波才猛然回過神。真該打!才喂一口葯,就喂得渾然忘我,差點忘了正事。
眷戀難捨地打住,兩人視線再度交錯,神情很複雜,有尷尬,有錯愕,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曖昧。
傅端雲只覺整個人頭暈目眩,渾身熱烘烘,可她卻分不清是因為發燒的緣故,還是方才……
他的親吻勾起了她的回憶,剛才他好似是故意的,故意學她回雲影那日捉弄他的方式吻她,可是她那天有這麼熱情投入嗎?
「真是的,葯都涼了,竟然才喂一口,得趕快喂妳喝完才是。」江湜波神色自若,碗又湊近,準備繼續喂葯。
「不要,我自己喝。」傅端雲趕忙阻止,但聲音卻低如蚊蚋,滿心的慌亂羞怯都讓這一喊給泄了底。
江湜波聞言,先是一怔,隨後朗聲大笑,依了師妹的要求。
湯碗一放到手心,傅端雲牢牢捧着,立刻專心把葯喝完。
「喝下這碗葯,過半個時辰,應該就可以退燒了。」看到湯碗見底,江湜波總算滿意地笑了。
「哼。」傅端雲輕哼一聲,外加一記白眼,表達她的抗議和不滿。
取回湯碗,江湜波再讓傅端雲靠回床榻,她馬上轉過頭,不想看他。他不讓她逃,大手緊緊包覆住她的小手,思緒已整理好,欲趁此良機,吐露心聲。
「端雲,妳現在病着,沒力氣跟我吵架,大師兄就趁這個機會,把我心裏想說的話統統告訴妳,把一切說開,讓妳知道我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愛妳。」
她沒轉頭,但肩膀稍微動了動,江湜波知道他的話,她聽進去了。
「同門九年,妳是我看着長大的,過去的日子,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吃飯、練功、玩耍,每天只要一睜開眼,就會看到一張朝氣十足的笑臉,甜甜對着我喊大師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習慣了清晨起床時,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我的小師妹,聽她喊我一聲大師兄,帶着她去練功,把我懂的一切全部教給她,看她一天天長大,武功也一天天精進,心裏就有說不出的開懷和滿足。我知道小端雲在進雲影之前有一段很辛苦的日子,所以我希望我能夠幫助我最疼愛的師妹,讓她變得堅強,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可以活得開心自在,永遠不再受人欺負。」
江湜波驀然停語,因為傅端雲轉過頭,端端看着他,眼底有淚光。
原來過去大師兄總是掛在嘴邊的叨叨念念--
「端雲,不許偷懶,妳要把武功學好,當一個堅強自立的姑娘,這樣就不會有人敢再欺負妳了!」
「端雲,妳很聰明,什麼都學得很快,學得一身本事,自己照顧自己,以後什麼都不用擔心!」
這些話裏頭竟然蘊含如此深刻的用心,但他從來不曾提過,而她竟也體會不出來……
清淚潸然滑落,為心底緩緩漾開的感動。
「端雲,別哭,繼續聽我說,好嗎?」大掌拭去她的淚,問道。
傅端雲不語,只是點點頭。
江湜波回以微笑,笑容里有着滿足和疼惜,他熟悉的端雲就快要回來了。
「我和瑩秋從小就訂了親,其它師弟們還沒來之前,雲影就只有我和瑩秋。妳也知道瑩秋的身子不好,病一犯就是好幾天不舒服,我照顧了她十幾年,早成了一種習慣,習慣到讓我以為這就是愛情。我一直以為我喜歡她,以後就是娶她,兩個人做一對恩愛夫妻相守到老。在妳離開雲影之前,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那後來呢?」聽見他誠懇吐露心事,傅端雲終於有了響應。
「本來瑩秋病好,我們應該會即刻完婚的,但不知為什麼,在妳離開后,曾經殷殷期盼的念頭竟然就這麼淡了。我同瑩秋提過,她也欣然同意,答應等我將妳找回,我們再成親,這一找就是兩年。端雲,不瞞妳說,在找妳的這段時間,我真的滿心滿眼就只有妳,成天想着要趕快把妳找回,好好跟妳把話說開,把誤會解釋清楚。當初我會誤會妳,除了被瑩秋忽然沒了氣這件事給嚇着了之外,另一半的原因是我心裏也對妳生氣,妳一定沒想到大師兄也會對妳生氣吧?」
「你為什麼會對我生氣?我當時又沒做錯事!」語氣軟軟,有點委屈。
「因為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打心裏疼惜喜歡的小師妹,忽然就這麼不見了?早習慣有妳跟在身邊,精神百倍、歡歡喜喜喊着大師兄,可是一晃眼,妳就變成倔強彆扭的小姑娘,渾身都是刺,不許他人逾越雷池一步!誰靠近妳,就被妳的冷言冷語給扎得滿身傷。我想我們曾經處得那麼好,妳忽然轉了性子,或許是受了委屈,卻什麼也不肯對我說,擺明就是不信任我,這點讓我很難過。幾次碰壁下來,心也冷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諒解的怒氣,只是我一直氣在心裏,沒說出口。」
她邊聽,邊回想,同時整理自己的心情。江湜波不問她,只是握住她的小手,十指緊緊交纏,繼續對她傾吐心事:
「我真的是個很遲鈍的人,師父常說我這個負責執着的個性是優點,但有時也會是個缺點,早晚讓我嘗苦頭,沒想到後來就讓我在感情上吃苦了。端雲,大師兄真的在很早之前就對妳動心了,可是我卻到前陣子我們重逢,我才察覺到自己的心情,然後我一路回想,我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妳的呢?我想了好久好久,卻總是找不到答案。直到妳這次受傷,我擔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整天守在妳身邊,就是盼着妳趕快清醒,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就在妳昏迷的那一晚,我終於知道我找到了答案。」
黑眸靜靜瞅着他,等他揭曉答案。
「還記得在妳十五歲那年,我帶妳下山買紅豆逛市集,還送了妳那塊玉,結果回來害妳染了重風寒,大病數日的事情嗎?」
她點點頭,嘴角不自覺微揚,那是她心底最珍惜的回憶之一。
「那一晚妳病了,瑩秋也病着,可是我只懸着妳的病情,整夜陪在妳身邊,連默言過來探望,要我休息吃飯,然後過去看看瑩秋,我都不肯!現在回想起來,原來在那時,甚或更早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上妳卻不自知。早在那年,這塊玉就偷偷當了月老,牢牢系住妳跟我的緣份,只怪我太遲鈍,一直到這麼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心裏真正愛的人是誰。」
語落,江湜波從衣領間取下一隻東西,捧至傅端雲面前。
「端雲,這塊斷玉我戴了兩年,從不離身,它貼在我心口,涼涼的,就像妳的淚水,隨時提醒我惦着妳,一定要找回妳。妳願不願意再給大師兄一次機會?」
他看着她,誠懇請求,眼底情意滿溢。
傅端雲見了,再也忍不住,手也拉出自己的另一方斷玉,淚水拚命地掉。江湜波的心意都說得清楚明白,他真的愛她,而她也好愛他,可是緊捏斷玉的手不斷顫抖,這塊玉似有千斤萬擔重,讓她怎麼也提不起,拿到江湜波面前去湊一個圓。
她的猶豫和退怯,就是她的心結所在。江湜波明白,他含笑主動將手裏的半玉遞到傅端雲手心,再拉起她的雙手,將兩個半玉合成一個圓,讓複合的玉牢牢貼在她的掌心裏。
傅端雲看着兩塊「重逢」的玉,又回頭看看江湜波,淚水還是不停,心情更是激動,難以言語。
將她抱至腿上坐着,輕撫她的發,江湜波柔聲對她道:
「端雲,我知道妳在擔憂些什麼,我現在就要讓妳明白,妳在我心中,和瑩秋到底有什麼不同。」
手指頭觸上她柔嫩的臉頰,輕輕磨蹭着,幫她拭去紛落不停的淚水。
「我見了妳,就會想接近妳,想抱妳,更想親妳,可是我對瑩秋從來不曾有過這種念頭。」含蓄用了「念頭」這個字眼,其實江湜波真正想說的是「渴望」。
「你這話……太沒說服力了!」
「為什麼沒有說服力?妳的理由呢?」
「你跟瑩秋師姐是青梅竹馬,又是未婚夫妻,你們私下在一起的時間也很多,我就不信你不曾抱過她,親過她。」話里有濃濃的醋味,淚水漸歇。
「端雲……」
江湜波不知怎麼地,忽然眉開眼笑,笑得好開懷,柔聲連喚傅端雲的名,聽得她一頭霧水,只能睜着水眸瞪人。
「妳已經開始原諒我了。」語氣飛揚,眉飛色舞。
「哪有?」她繼續瞪他,矢口否認。
「妳對瑩秋的稱謂已從連名帶姓變回原來的瑩秋師姐了,妳發現了沒?」
「啊,我……」經他一提點,她才發現,心事被他點破,神情有些赧然。
「沒關係,這個不重要,我來告訴妳,對我來說,妳跟瑩秋有什麼不同,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否認,我當然親過瑩秋,我親她,就像這樣……」
溫熱的唇又湊近,在她的嫣紅上輕輕印上一記,淺淺的,好似蜻蜒點水,一下就分開。
只是一個淺吻,只是一個說明的淺吻,卻比方才全然投入的熱情深吻還要懾人心魂,傅端雲的心跳如擂鼓,只覺一股熱氣直往臉上冒,思緒一瞬問空白了。
「我抱她,是這樣。」雙手環住她,就是這麼靜靜抱着。「我對瑩秋,就是如此而已,不曾再踰矩。可是我抱妳,會是這樣。」
大手鎖住她的腰,沒一會兒手就不規矩了,從腰部滑上背,輕輕撫摸搓揉,暖熱的掌心好象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跳驟然失序,連思考都要跟着停擺。
傅端雲自然而然順從自己心底的想望,螓首靠在他的胸膛。身上有傷,不便回抱他,雙手就是貼着,靜靜聽他的心跳,嘴角逐漸上揚,是甜蜜的微笑。
從他的撫觸和心跳,她能感受到他心裏真正的感覺和渴望。
「端雲,妳聽見什麼了?」
「我……聽見你的心……跟我一樣亂跳。」
「那妳明白妳和瑩秋在我心中有什麼不同了嗎?」
她沒答話,江湜波感覺胸口有輕微的震動。
「告訴我。」
「你對瑩秋師姐是疼惜,像親人一樣;你對我有情,還有不規矩的念頭,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不規矩的念頭?端雲,妳形容得真好!該感謝默言點醒了我,讓我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我愛的人是妳,見了妳,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歡喜,想跟妳親近,對妳不規矩……」
「別再說了啦!我們現在什麼都不是。」傅端雲羞怯大喊,阻止他再說下去。
「端雲,不行,我要說。想了妳兩年,找了妳兩年,這些日子真的好煎熬,端雲,妳原諒我了,好不好?過去我們是相親相愛的師兄妹,我希望我們以後還是繼續『相親相愛』下去,以師兄妹相稱,以夫妻的身分相伴,共度餘生。端雲,答應我,好嗎?」
「大師兄,這一切都是真的嗎?」美夢乍然成真,傅端雲仍舊不敢置信。
「當然是真的!妳就坐在我懷裏,我就在妳面前,跟妳說了那麼多話了,怎麼可能會是假?」
「那……我們在一起,瑩秋師姐怎麼辦?」
「妳不用擔心瑩秋,她已經情有所歸。」
「情有所歸?是跟二師兄嗎?」
「咦,我都還沒開口,妳怎麼就知道了?」
「二師兄喜歡瑩秋師姐很久了,就像我喜歡大師兄一樣,我們是同病相憐。」
「唉,師弟跟師妹之間的事情,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我這個大師兄兼未來掌門,簡直白當了!」
「知道就好!要不是你這隻獃頭鵝,我哪會傷心難過那麼久?」
「妳還說!妳還不是一樣,五十步笑百步!要不是妳這個小辣椒先惹我生氣,我哪會誤會妳,以致後面惹出一堆事?」
不知為何,感情說著說著,兩人竟然拌起嘴來,到最後,不禁相視而笑。
「端雲,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學聰明點,別再當一隻獃頭鵝。」
「嗯,我也會學着成熟點,別再那麼倔強,愛鬧彆扭耍脾氣。」
「一言為定?」他伸出手指頭。
「一言為定。」
小指勾上,隨後雙手交疊,堅定許諾。
「大師兄,端雲好喜歡你!」
「端雲,大師兄不只喜歡妳,大師兄更愛妳!我們成親,好不好?」
兩心相許,濃情蜜意,江湜波忽然提出了要求。
「啊,成親?怎麼會這麼突然就說到這個?」
「我想拜託朱大哥幫個忙,讓我們先在朱家莊簡單辦個婚禮。一來,先拜過天地,把名份定下來,也讓妳的心再無任何牽挂;二來,名份定了,我就是妳的丈夫,可以名正言順守在妳的身旁,照顧妳,幫妳換藥,不必再麻煩二姑娘了。」
他的情意,他的誠心,還有體貼,全在這番話里表露無遺。
滿心歡喜不知該如何用言語表達,能和大師兄攜手共度一生,是她長久以來唯一的心愿。如今即將如願以償,她哪有不答應之理?
嘴角漾起柔美的笑花,傅端雲點頭應允。
「太好了!晚點我再跟朱大哥提。不過,解決了這樁,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記在心裏很久很久,久到都有疙瘩了。」
「什麼事讓你有疙瘩?」
「前陣子妳被我找回雲影,祭拜師父那晚,我去找妳,妳對我做的那些『不規矩』是誰教妳的?」
神情忽由欣喜轉為正經,帶點質問意味的語氣似曾相識。
傅端雲聽了,先是怔了怔,隨後輕笑出聲,這一笑竟不可休止:
「端雲,妳別光是笑,快回答我啊!」
「大師兄,你在吃醋,對不對?」好半晌,止住笑,她才回話戳破他的心思。
「對,我就是在吃醋!答案呢?快說!」他大方承認,繼續追討答案。
「好啦,好啦,別急嘛!附耳過來。」
他依言,卻只聽得一句輕輕的敷衍--
「我,不告訴你!」
隨後耳垂便傳來一陣溫熱,她輕吻他的耳垂,在他耳邊吹拂,又是故技重施,調皮捉弄他。
「好啊,妳敷衍我,還捉弄我,看我……怎麼『修理』妳?」
嘶啞的嗓音含着濃濃的情意,溫柔的威脅聽來怎麼也無說服力。
江湜波轉頭扣住她的小臉,輕輕覆上他最愛的紅唇,細細與她纏綿。
房裏頓時無聲了,只餘一雙有情人。
兩片半玉早被擱在一旁,合成一個祝福的圓。
過去所有曾經有過的傷心痛苦,懷疑猜測和躊躇猶豫,從這一刻起,統統煙消雲散,心頭豁然開朗,有他的愛相依偎,她的未來,幸福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