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從很深很深的夢裏蘇醒,靈魂像是重新組合了一般,而記憶也像殘缺不全的拼圖,凌亂而無條理。

夢中有她所熟悉的事物,有爹、娘、小菁……也有她沒見過的陌生人面孔。有冷漠、有熱忱、還有……那張總是讓她很安心、很放鬆的端正臉孔。

那是誰?總是對她如此和善、親切,一顆向來平靜的心竟動蕩了起來……

她睜開了眼睛,那張夢中自始自終都陪在她身邊的臉孔,竟然趴睡在她身邊。

史幽君發愣的看着他,不清楚現在到底是真、是假?她還在做夢嗎?可是那張臉近得她伸手就可以觸到,她忍不住伸出手……

梁詠天被臉上奇異的觸覺給驚醒,他張開眼睛,發現一隻柔軟的小手正在他臉上輕撫,他驚喜的叫了起來,“幽君,你醒來了?”

史幽君嚇了一跳的連忙將手收了回來,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摸到他了?她覺得他很熟悉,可是……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眼前?

梁詠天扶她起來,忙不連迭的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對了!我去請許大夫來看看。”說著他便跑到門外大喊:“小蕊、小蕊!”

史幽君沒多久便看到門口出現一個少女,看來乖巧甜美,她……為何也很眼熟?

“大少爺,什麼事?”小蕊恭敬的問道。

“你快去請許大夫過來,少奶奶醒來了。”梁詠天高興的說著。

“少奶奶醒來啦?好、好,我馬上去請許大夫。”小蕊又驚又喜,連忙跑走了。

梁詠天又回到她身邊,握着她的手、撫着她的臉,鬆了一口氣說:“幽君,太好了,你總算醒過來了。你知道嗎?你快把我嚇死了……幽君?”見她將她的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去,他愣住了。

史幽君像只受驚的小兔,退到了床的角落瑟縮着。

史幽君不懂,這裏是哪裏?她彷彿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很多人,還有那張令她心神蕩漾的臉孔。但夢中的男人,竟出現在她眼前!這情形讓她有些驚駭起來。

“幽君?”見她不語,梁詠天試着喚她的名字。“你怎麼了?”

“你是誰?”史幽君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問。

梁詠天怔了起來。“我……我是你相公呀!”

相……相公?史幽君試着憶起他……對了!相公!在夢裏時,她是這麼叫他的。可是那是夢境啊!如今的她只感到無比的訝異與恐懼。

“你……是我相公?”

“是呀!你忘了嗎?”梁詠天有些擔心了起來。

她記得有喜帳、有紅燭……她身披新娘服,禮拜天地,而那個新郎倌……就是他!而且……她還記得她與他之間的他繾綣溫存……

所有的一切她都記,可是那卻像是另一個空間的事,她像是從飄逸的雲端跌回凡塵,而現在的一切令她恐怕不已,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幽君?”看着她那雙幽邃驚惶的眼神,梁詠天愕住了。

???

“許大夫,幽君她怎麼樣了?”梁詠天在許大夫走出房門時,急忙的拉着他問道。

如今史幽君只願讓小蕊陪着她,他想和她多講些話,卻被她趕了出來。

“梁少爺,尊夫人情況很好。”

“很好?那她為什麼不願意見我?”這是他最介意的。

許大夫思考了一下對他道:“我想尊夫人的神志清醒,身體也無大礙,只要加以調養,假以時日必可痊癒。”

梁詠天怔了一下,追着他的話急急問道:“你是說幽君的神志已恢復了正常?”

“上次尊夫人落水時,我診過她的脈,發現有個血塊壓迫到她的腦部;而剛才我再仔細檢查時,發覺血塊已經不見了。而且和她對話,她的思維也十分清楚,已和正常人無異。想必之前她的痴傻狀況,定是和這血塊有關。”許大夫仔細說明着。

“你的意思是……她不再是個傻子了?”梁詠天瞪大眼睛問。

“是呀!”許大夫捻着鬍子道。

梁詠天震驚的不知該有什麼反應?他一向因她的傻氣而感到愧疚,也翼望她有一天能恢復;如今她恢復了,他應該感到開心才是,可是……為何心中卻悶悶的?

她是恢復了沒有錯,可是同時也把他拒於門外了。想到她醒來時的那個眼神,他不禁顫抖了起來……

???

梁夫人一聽說史幽君已恢復了正常,馬上疑惑的來到他們的房間,褚銀娟更是好奇的緊跟在梁夫人的身後,來看看梁詠天所言是否屬實?

推開房門,許大夫正寫完藥方,看到梁夫人走進來,他起身作揖打了個招呼,“梁夫人。”

“許大夫,每次都勞煩你過來,辛苦了。我家媳婦……她怎麼樣了?”梁夫人說時還向坐躺在床上的史幽君看了一眼。

“梁夫人,少奶奶她沒事了。只是昨兒個落了水,又有孕在身,身子有些虛寒而已,我開個藥方讓她吃個幾天,調養調養就沒事了。”

梁夫人走到床邊,打量着史幽君。

史幽君戒慎地起身下床向梁夫人行禮道:“幽君拜見梁夫人。”

梁夫人曾和梁老爺到她家裏去,當時娘曾叫她出來奉茶,她知道梁家二老是來看媳婦的,所以格外的謹慎。不過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但如今看來,她好像已經成為梁家的媳婦,這是何時的事?

梁夫人見她舉止有禮,也不禁愕住了,脫口而出:“你……你真的變正常了?”

這番話讓站在一旁的梁詠天覺得十分刺耳,他開口道:“娘,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梁夫人挑明這事,不是讓他,還有幽君都難堪嗎?

史幽君已漸漸理清這段迷糊的日子,發生了哪些事。她是變傻了沒錯,可不代表她恢復之後,便失去了記憶。

她已度過了夢境與現實的駭然落差,心中也已鎮靜許多,所以她措辭十分小心。“這些日子以來,幽君若有不是,請梁夫人原諒。”

“好說,好說。”梁夫人對她有禮的應對有些不知所措,卻也掩不住心中的歡喜。

褚銀娟打量着史幽君,她是傻子時,表哥就把心思全擺在她身上;如今史幽君恢復正常,連梁夫人都變得對她笑吟吟的,像是已經接納了這個媳婦。

褚銀娟心頭一梗,她好不甘啊!

“表嫂,姑姑等着你叫聲婆婆,等了好久了!”

“銀娟!”這次斥喝她的竟是梁夫人。“別胡說!”

褚銀娟發現自己不再得梁夫人的心時,眼眶馬上一片熱,咬着牙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梁夫人開心的上前握住史幽君的手,頓時忘了她曾對這媳婦有多不滿,熱絡極了。“幽君,你別站着,快躺到床上休息。你有身孕,昨兒個又落了水,要好好休息。”隨即她轉頭對兒子吩咐道:“還不快派人隨許大夫去抓藥方。”

“是娘,我這就去。”梁詠天見母親終於接納了娘子,更是欣慰的退了去。

???

史家二老得到消息,連忙趕來梁家,原先是擔憂女兒落水昏迷,如今卻轉憂為喜。

史夫人看着神志清楚,只是被梁夫人強留在床上休息的史幽君時,也顫抖的走上前,含着淚水叫道:“幽君……”

“娘。”史幽君一聽見叫喚便坐起身抱住母親,一解她許久不見的相思。

“幽君,你……你清醒了是不是?娘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啊!”史夫人抱着她,悲悲切切的哭了起來。

“娘,您別再哭了嘛!女兒神志恢復清楚,娘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反而哭了起來呢?”史幽君替史夫人擦去了淚水。

對了,這就是她乖巧的女兒,不再瘋顛、不再傻氣,她曾經失去的,上天又還給她了!史夫人開心的又哭又笑,把史老爺搞得啼笑皆非。

“燕琴,女兒沒事了,怎麼反而換你有事了?”

“你別笑我,我……我是太高興幽君恢復正常了,這也不行呀?”史夫人不服的睨了丈夫一眼。

梁夫人也在屋內,她上前道:“親家母這是喜極而泣,連我也替幽君高興呢!”知道媳婦恢復正常后,梁夫人的開心顯而易見。

“是啊!是啊!多謝親家母照顧得好,幽君嫁過來才沒有幾個月,竟然能夠恢復神志了?”史夫人開心極了。

梁夫人和梁詠天可尷尬了,見史夫人開心成這樣,他們怎好說出史幽君是落水才恢復正常的呢?

然而這並不妨礙兩家人籠罩在一片喜氣洋洋當中。

???

幽君的神志恢復清楚,他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是他卻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她?清醒后的她對他像是陌生人一般,只願意和他母親,要不就是小蕊講話,對他卻無話可說,這情形實在讓他不知所措。

那個活潑嬉鬧的史幽君呢?跑到哪裏去了?梁詠天發現他反而懷念起之前的她來……

梁詠天終於進了房間,見到桌上還有一盞紅燭,半熄半明。

就着微弱的燭火一看,史幽君正躺在床上,一看到他來,身子明顯的僵硬了起來。

“娘……子?”他試探性的開口。

“相……公。”她怯性生的回答,身子便往內縮了進去。

兩人竟陌生的像新婚之夜,既尷尬、又無措。

知道他是她的相公是一回事,要她體認又是一回事。

史幽君知道在她傻了的那一段時間裏,她和梁詠天拜過堂了,也已有過肌膚之親;可是那是段幻然的日子,一切都可以任性而為,如今她已夢醒,又發現夢中人竟然成真,這……要她如何面對?

“咳!咳!”梁詠天試着打破僵局,“很晚了,該睡了。”

“你要睡了?”她幾乎是尖叫了起來。

“是……的。有什麼不對嗎?”對她緊張的態度,梁詠天很是失望。

“沒……沒有。”史幽君企圖泰然自若,卻怎麼也裝不來,乾脆躺在床上,背着他。

梁詠天關了門窗,褪下外衣躺到床上,垂下簾幔,他鑽到被窩裏,卻發現她的身子綳得緊。

“幽君?”

“嗯?”在黑暗中,她仍感到自己的臉頰似乎紅得透光。

“睡好點,免得明天起來腰酸背痛。”梁詠天放低嗓音對她說。

“喔……”史幽君試圖讓自己放鬆心情。

他就躺在她的身邊,與她共枕而眠,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溫熱的體溫,散發在整張床上,她……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

全身僵硬得好難受,可是她該怎麼做?他是她的丈夫,他們也有過肌膚之親,可是……那都是之前的事。恢復神志的她,面對這一切只覺得萬般尷尬難堪。

他的手輕輕觸及她的頭髮,她反射性的彈跳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她低吼。

我……”梁詠天將自己的手縮了回來,他只是習慣性的要去抱着她,沒想到她如此的反感。“沒什麼。”

史幽君蜷縮着身子,盡量將自己與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她討厭他嗎?梁詠天心下嘆了口氣。

之前她會嫁給他,是因為她是個傻子沒有思考能力,現在她已經恢復神志了,沒想到卻如此排斥他,這教他情何以堪?

何況……之前她會變成傻子,不都是因為他的關係嗎?深深的愧疚又涌了上來。

既然如此,若他在這兒令她難以入睡,他還是離開好了。

“我……我去書房睡。”他爬了起來。

他要去書房睡?讓他離開自己的床鋪,史幽君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可是有他在旁邊,她也的確難以入眠。

梁詠天穿上了外衣,心中又暗嘆了口氣,離開了卧房。

史幽君想要叫住他,卻又忍住了。

其實她還記着如夢似幻的那段記憶里,他有多疼愛她、憐惜她。那個人是她的相公,她的郎君……

既已有了白首誓盟,她就不該拒人於千里之外,也許她該試着去正視事實,而不是一味閃避呀!史幽君想開口留下他,梁詠天卻已經走出房門了。

相公……她嘆了口氣。

???

林明霽望着喝着悶酒的梁詠天,自是疑惑不已。終於,在他喝下第七杯酒時,林明霽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手中的杯子搶了下來。

“詠天,你是怎麼回事?以前家裏有個傻妻子,卻成天窩在她的懷裏,連跟我出來散個步、聊個天都不肯。現在,聽說她已經恢復正常了,也懷有身孕,你怎麼反而不待在她的身邊,而要跟我出來喝酒呢?”

梁詠天看了林明霽一眼,見他似乎要開口,豈料他又把酒杯搶了回來繼續往嘴巴里倒。

林明霽忍不住斥喝他,“好了沒有?瞧你這樣要死不活的,是發生了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情,讓你變成這樣子?”

被這樣一訓,梁詠天總算吐出話來,“是……幽君。”

“她現在變正常啦!還有什麼問題嗎?”

“是,她是變正常了,可是……”他站了起來,從二樓的酒坊看着外面的街道景色。“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怕見到她。”

林明霽聽不懂他的意思。“有什麼好怕的?她又不會吃了你!”

“我怕萬一有天她知道了她之前變傻是因為我的關係,我……我要怎麼跟她交待?”想到自己的輕率而造成的傷害,他就感到難過。

“這件事又沒人知道,你窮緊張什麼?”林明霽覺得他實在是杞人憂天。

“可是我知道啊!只要一想起是我造成的傷害,我就……怕她不會原諒我。”梁詠天感到相當愧疚。

“你想的太多了,現在你們夫妻倆好好的,我也不會把事情說出去,你就別擔心了。”林明霽拍拍他的肩,安慰的說。

“可是我每天都要見到她呀!只要一看到她,我……我就……”

“就怎麼樣?你呀!總是太自以為是,明明可以過得好好的,偏偏不放過自己。我拜託你好不好,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將那次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擔。你看看,史幽君現在不是已經恢復正常了嗎?你還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她是我妻子啊!這教我怎麼安心?”她曾經因為他而受傷,如今她又不理他,令他心頭更煩亂不已。

林明霽看他的臉色還是不好,乾脆把他帶往桌邊。“好了,沒事、沒事,我們喝酒喝酒!”

???

史幽君一下子受寵了起來,梁夫人天天派人將大把大把的補品往她房裏送,甚至親自熬了葯到她房裏,令她這做媳婦的受寵若驚。

她之前是傻了沒錯,但可不是失去記憶。史幽君很清楚之前梁夫人是如何待她的,在見梁夫人又親自端了雞湯到她房裏時,她忙着下床招呼:“婆婆。”

“唉呀!幽君,別起來、別起來,躺着就好。你身子虛,多躺躺。”梁夫人急着把她按回床上。

“婆婆站着,媳婦怎能躺着呢?”史幽君惶恐而有禮的回答。

“你有身孕,躺着有什麼關係?來、來,把湯喝了。”

梁夫人把碗拿到她面前,史幽君接了過來。

“肚子……還好吧?”梁夫人看着她的肚皮,心中滿是期望。這下子她生下的孩子,應該不是傻子了吧?

“許大夫來看過,他說孩子很好。”才兩個月不到,肚皮也沒什麼變化,卻一下子被推入成為母親的事實之中,她自己都還在調適當中。

“好,那就好。你看看還缺什麼?我再派人送過來。”

“不用了,婆婆。”從她神志清晰之後,舉凡吃的、用的,她怎麼也消耗不完梁夫人派人送過來的東西。

“小蕊呢?叫她好好照顧你,這丫頭跑哪去了?”梁夫人左右張望着。

“她去廚房幫我溫茶去了。”史幽君趕緊替她解釋。

“嗯,沒偷懶就好。”

在梁夫人的關心眼神下,史幽君將雞湯喝完,她不知道婆婆又要去幫她張羅什麼了,只覺得她忙碌得很,倒教她這媳婦有些吃不消。

梁夫人走出房門,叫了起來:“詠天,從店裏忙回來了是嗎?怎麼躲在這裏,不進去陪陪你妻子?”

躲在門外偷看的梁詠天被母親捉到,只有訕訕的道:“我……馬上就要回到店鋪了。”

“慢着,”梁夫人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他。“既然回來了,就進房去陪陪幽君,她一個人也是悶着,你做人家丈夫的多陪陪她,店裏也不缺你一個,我會叫你爹找人過去幫忙的。”

“我……”梁詠天還想再說什麼。”

“好啦!別說了,進去吧!”梁夫人乾脆把他推了進去。

梁詠天也對母親前後不一的態度有些驚訝,她之前不是對幽君不屑一顧嗎?怎麼現在反而把她疼得像自己女兒似的?就因為她恢復正常了嗎?

失神的他站在房內,房門又被關上,他無措的看着史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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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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