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是他們當初都同意的,只要他一找到小波,男孩取代小波的期限就立刻結束,必須馬上離開。
所以他並沒有錯,即使他的確利用了男孩來填補寂寞,但他並沒有強迫他,而是男孩自願成為替身,條件是譚仲海提供一個可以擋風遮雨的地方。
是以,現在他要男孩離開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已經找到了小波,男孩自然不能再留下來。至於住的地方,他可以為他安排,幫他找個公寓,直到他有份工作或是找到另一個男人接受他為止……
突然,譚仲海的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怎麼回事?
未來將有另一個男人像他一樣的供男孩住處,而後男孩會如同對他一樣地為男人整理屋子、做飯,晚上為他按摩,甚至讓人擁抱着他充滿花香的溫暖身體……光是想到那樣的場景,譚仲海的血液便在剎那間一陣上沖!
霍地,他離開辦公桌,搭着電梯來到頂樓,而後在冷冽的北風吹襲下慢慢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
半年了,他跟男孩在一起已經將近半年了。
然而他要的人是小波,這是再明確不過的事情。
其它的事,他沒有必要再去多想。
現在他唯一要做的,是讓那個男孩離開他的屋子。
輕輕的,他閉上了雙眼,讓十二月的寒風吹着他,而他的心中已有了決定。
回到家后,譚仲海看着幫他拿過公文包、笑着迎接他回來的男孩,儘管有些遲疑,但他仍是開口道:“有件事我想跟你……”
不等他說完,谷鳶原來靦腆的笑容出現一絲慌亂,匆匆的跑回廚房,“不跟你說了,魚快要焦掉了!”
看着他急忙跑向廚房的模樣,譚仲海吐了口氣。也好,等他忙完了再平心靜氣的跟他提這件事。
可谷鳶卻像是永遠忙不完般。
“我在洗碗呀!你站在旁邊會幹擾到我,等會兒再說吧!”
“你別說了,衣服脫下來,讓我先把衣服洗了再說。”
“等等,我突然有個花藝的點子,我要出去買花,等我插完花再說……”
就這樣,谷鳶總有做不完的事,還不願意讓譚仲海作陪,因此譚仲海欲說出口的分手話語,只能一直的哽在喉中。
接下來的日子,譚仲海回到家往往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要是以往,男孩總會等他回來,幫他做份宵夜或是為他按摩,但現在男孩總是早早入睡,彷彿害怕着什麼般,一直避免着跟他正面接觸的機會。
譚仲海坐在床頭,不自覺的撫着谷鳶的睡臉,心忖或許男孩早已發覺他想要對他說什麼也說不一定。男孩一直都是這樣敏感細心的人呀!何況最近這些日子來,他的表現跟說話的語氣都是那樣的不自然。
男孩一定發覺了吧?所以,他才會如此躲着他。
然而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儘管他覺得有點無法啟齒,所以才讓事情一拖再拖直到了現在,但該解決的問題最終還是得解決的。
這晚,當谷鳶坐在客廳沙發上傻傻發愣一陣子,突然想到要做飯時,突地,他的手機傳來接收簡訊的聲音。
他拿起放在客廳桌几上的手機,按下按鍵,便看到譚仲海傳來的訊息
現在我正要回家,你好好的待在家中,別出門去買東西,今晚你也別煮飯,我會買晚餐回去,有件事情我們得好好的談談。
讀完簡訊后,因為害怕不已的關係,手機從他劇烈發抖的手中掉落在沙發上。
他的胸膛急劇起伏着,驚懼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仲海要回來了,他要跟他談已經找到小波,他們的關係宣告結束的事。
不!他不要分手,他不要離開仲海,他不要!
一想到這裏,谷鳶抹去了淚水緊張的拿過一張紙寫下留言后,便到玄關急忙穿上鞋,在譚仲海還未回來之前趕緊離開屋子。
他是那麼的無助,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逃離。
當譚仲海回來后,發現屋子裏空無一人,他來到客廳桌几邊,看到上面的一張白紙上頭有留言——
仲海,一個朋友有急事找我,找到他家去住一天。
看着留言,譚仲海輕嘆口氣。被他逃了!
他這樣逃避又有什麼用?總有一天他們還是得坐下來談啊!
之後,譚仲海一個人吃了帶回來的晚餐,看了一會兒電視,洗澡,而後又在計算機桌前工作一會兒。聽着狂烈的北風撞擊窗戶的聲音,這些日子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孤寂。
此時他才突然發現,男孩一直都是那樣笑着陪在他身邊,從明燦的笑容到靦腆的微笑,他都是一直溫柔無怨地待在他身邊,即使被逼着失去自己的笑容,他也從未離開過他。
可今天,他卻外宿了。對方是他的朋友?男人還是女人?
他們是什麼樣的朋友關係?在那個朋友面前,男孩會露出燦爛的笑容嗎?
突地,外頭強風的一陣狂吹使得窗戶發出猛烈的轟隆聲,將他心底莫名的心思給拉回來。
他呼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將窗戶關緊鎖上。
這次來襲的寒流真的是相當冷冽強大。
關掉計算機、準備上床睡覺之際,他又茫然地看了漆黑的窗外一眼,聽着瘋狂呼嘯的風聲,突然,他想起男孩對他說過的話。
他無家可歸。
現在的他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回去見家人,也沒辦法去找朋友,這是男孩最初曾跟譚仲海說過的。
那麼,今天男孩去找的那個朋友是誰?真的有這個人嗎?或者說……
下一刻,譚仲海已不再想得下去,他直接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就往外頭沖。
“這個笨蛋!不是說無家可歸嗎?那你要去什麼地方?”
他又生氣、又着急地從地下室將車子開出,在公寓附近的所有街道巷弄找尋,男孩沒有帶皮夾出門,應該不會走太遠!
他焦心的掃視着每個黑暗陰冷的角落,擔心男孩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了。
當他的車子經過公寓不遠處的一個小公園時,他停下車走進公園裏。
這個白天時聚集了小孩、主婦以及老人的綠意公園,在強烈寒流過境的夜裏,只顯得一片空曠陰冷。
在一陣搜尋過後,倏地,他聽到唆唆的聲響,而後他的腳步往那個瑟縮在溜滑梯底部的身影急急走去。
谷鳶全身不斷發着抖,看到譚仲海出現時,原本他想要趕緊逃走的,但他全身已經凍得有些麻痹,遲疑之間,譚仲海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逃不了了。
他低着頭認命的嘆息,抱緊雙臂的手不斷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害怕的關係;他的齒間打顫,呼出白色的霧氣,閉着雙眼,靜靜等待譚仲海對他提出分手。
“回家吧!”
聽見男人低沉的嗓音,谷鳶訝異的抬起頭來,眼淚在下一瞬間就落下來了。而譚仲海已經走近他的身邊,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他身上。
谷鳶紅着眼眶看着只穿一件單薄長袖睡衣的譚仲海,齒間有些打顫的道:
“你……會冷……”
譚仲海不理會他的話,只是兀自抓住他的冰冷雙手,將之搓暖,並微皺眉頭的道:“穿上!你比我冷好幾倍……”
說這話時,搓着男孩冰凍手指的譚仲海心底悄悄湧起一抹痛楚。
而後,他扶起男孩的身子,牽着他的手走向停車的地方。
寒風呼嘯的夜裏,譚仲海緊握着掌心裏隱隱顫抖的手指,聽着男孩強行忍住的啜泣聲,他慢慢的閉上雙眼。
說不出口。早已決定好要跟男孩分手的無情話語,他說不出口。
現在的他心底能夠感覺到的,只有一陣莫名的痛……
他們的問題就這樣延宕下去了。
當初說要好好談一談的事沒再提起,他們的生活就像回到往常般,谷鳶每天為他煮着三餐、整理屋子,設計花藝佈置每個房間角落。
對於譚仲海,他已不再逃避閃躲了。
只是他的心卻還是擔心害怕着,每天他都強忍住心中的恐懼,就怕哪天譚仲海對他提起分手的事情。
而最近,他感到譚仲海的心情似乎有些鬱悶,他心底偷偷猜想着,譚仲海沉悶的面孔是不是跟小波有關?
趁着谷鳶洗碗時,在書房裏的譚仲海悶悶地看着手機上小波的手機號碼,而後撥出,結果仍是一樣無人接聽。
為什麼小波不接他的電話?
那天看着小波羞赧微紅的面容,他一直以為小波或許對自己仍有往日的感情,可為什麼小波不接他的電話,也不主動打電話找他?
難道說這一切是他自作多情,那一天的重逢其實並不是小波所期望的?
譚仲海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很過分,他無法狠下心斬斷跟男孩之間的關係,卻又不願放棄這些年來不斷追尋、終於又再次相遇的小波。
他真的不能放棄,否則他這些年來的執着又算什麼呢?
他呼了口氣,將手機合上,放在計算機旁,手指不斷揉着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是的,他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的想要小波,他不能就這樣放棄。
思及此,廚房裏洗滌碗盤的清脆碰擊聲傳入了耳朵,他的眉頭糾結起來,想起了男孩哭泣的臉,他的心不知為何又莫名的疼痛着。
然而,儘管他仍不能理解那股心痛是為了什麼,有些事……他還是得做個了斷。
譚仲海在一個休假的周四上午,跟旁邊正在為他燙衣服的男孩說公司有事,要出去一趟。
谷鳶看了眼他的神情,又將目光移回正在燙的衣服上,溫柔地說:“路上小心。”
譚仲海離開之後,谷鳶將熨斗放下,幾滴眼淚落到剛燙平的襯衫上。
而後他抹了抹眼淚,站起身來披件外套,走出譚仲海冷清清的屋子。
譚仲海的車子在路上急急的行駛着,前往那天小波曾跟他提過的任職學校。
他的心有些困窘不安,一直到了學校的敦職員辦公室,一位老師幫他廣播時,他仍是憂心着如果小波早已不再喜歡他,他這樣的行徑會不會太過分了?
等到孟波羅聽到廣播急忙回到辦公室,看到孟波羅望着他的驚訝神情,譚仲海有些窘迫的跟他解釋前來的原因。
聽了他的話語之後,孟波羅連忙向他說明,說是自己的手機跟他給他的公司名片不小心搞丟了,所以才沒辦法跟他聯絡。
知道了小波的失聯原因后,譚仲海才總算放下心來,也因此沒發現孟波羅向他解釋時眼底出現的那一抹慌亂。
譚仲海向他提出一起去看電影的邀約,孟波羅有些羞怯的答應了。
當譚仲海還在為小波答應他們的約會而振奮不已時,突地,他卻發現小波的眼眶紅紅腫腫的。
問他怎麼了,他卻只是淡淡地說晚上沒睡好……
彷彿再也不舍小波這樣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惹人憐惜的模樣,譚仲海兩手往前一伸,像往昔般捏住孟波羅緊繃的臉頰道:“小波,笑一笑嘛!你笑起來比較好看喔!”
登時,臉部突遭襲擊的孟波羅雙手不斷在空中揮舞着,哇哇的叫着要他放開;然而譚仲海只是爽朗的對他笑着,其它辦公室里平常跟孟波羅較沒交集的同事看了他的逗趣表現后,也對這個平常老緊繃著不知怎麼表達感情的同事露出了微笑。
轉眼間,原本有些冰冷陰鬱的辦公室氣氛霎時明朗了起來。
譚仲海摸了摸以往再熟悉不過的柔軟黑髮,俊朗的對孟波羅笑道:“小波,你還是這樣有着生氣的模樣最好,要一直保持下去。”
站在辦公室外頭遠遠看着譚仲海親密摸着孟波羅的頭髮,一路跟蹤譚仲海追到這所學校的谷鳶深深的吸了口氣,腳步沉重得不知該如何移動,含淚的雙眼默默的移開視線,不想再看到譚仲海對那個人的溫柔疼惜。
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卻見到另一邊的走廊上矗立着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雙眼跟他一樣緊緊的盯着辦公室的方向;末了,像是認輸一般,男人痛苦的吐了口氣,拖着落寞的步伐默默的轉身離去。
谷鳶看看那男人,而後又看看辦公室里深深凝視譚仲海的孟波羅,他的嘴角漾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原來,痛苦的並不只是他一人。
夜晚時分,谷鳶和譚仲海並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各有所思。
突地,谷鳶轉過身子看向譚仲海,問道:“上次你說要跟我好好談談的……是什麼事?”
“沒什麼。”譚仲海像是要避開什麼似的對他說道。現在的他不知為何相當不願看到男孩哭泣的臉,亦不想傷害他。
就是因為如此,至今他還不能跟他提出分手。
然而現下如此僵持的情形卻讓他深深感到罪惡,不論是對小波,或是對現在待在他身邊的男孩。
“仲海,明天……”
“抱歉,明天公司有事,可能得加班,不能陪你了。”明天是他跟小波第一次約會的日子。
“是嗎?”谷鳶躺到譚仲海的懷裏,目光空茫,口裏喃喃問着:“仲海,你愛我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他只是個替身啊!他絕對沒有資格問這種問題的。
但此刻的譚仲海卻不像以前那樣無情的責罵男孩,眉間仍是微微蹙緊,回答時的笑容帶有一絲為難。“嗯……”
聽見他的回答之後,谷鳶綻放一抹靦腆的微笑,而後更貼近譚仲海的胸膛。
假的。
譚仲海對他的承諾是假的,他對譚仲海綻放的笑容也是假的,但他已不想再強求什麼,畢竟他只是個替身。
譚仲海根本沒必要理會他的感情,然而他還是為他說了謊,只因譚仲海不想傷他的心。
雖然,他的心早已傷得千瘡百孔,不差這一點了。
悄悄的,谷鳶的眼角滑落一滴淚,而後心力憔悴的他在譚仲海的懷抱中漸漸睡去。
譚仲海如同以往的抱着懷裏的人兒,突地,他發現自己已習慣聞嗅着男孩身上的花香味道,沉溺在男孩的溫暖體
香中,他的內心不禁對小波感到一陣歉疚,而後他輕輕推開男孩的身體,讓他遠離自己,因為他要的人應該是小波。
淺眠中發覺自己被推開的谷鳶微微睜開了眼睛,嘴角苦笑着。早習慣了,就算被傷害,他已漸漸感覺不到痛了……
譚仲海從來沒有想過,他第一次跟小波的約會,竟也是他們的最後一次。
或許是出門時男孩為他穿衣,如同以往的送他到門口,卻笑容燦爛的對他說路上小心的關係吧!
男孩恢復他原來的笑容了。這樣的笑容霎時讓譚仲海看傻了眼,他也不去問為何男孩不再扮演小波,畢竟早已沒有必要了。
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男孩的明燦笑容里好似透露着某種訊息般,讓他有些介意。
結果,今天他跟小波一起走在街道上時,他常常不自覺的想起男孩,心忖如果他知道他欺騙他,他是不是會哭泣呢?
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候想起男孩?
跟小波的約會他明明已期待近十年了啊!但當他在十字路口牽着小波的手過馬路時,他竟又莫名的想起那個寒流夜裏,他握緊男孩顫抖的手指,帶着哭泣的男孩回家的情景。
看完電影、吃完飯,他開車帶小波到山上看夜景。
當他們被眼前的浪漫氣氛所迷惑,兩人四目交接,彼此唇瓣漸漸接近的那一刻,他竟又想起了男孩……傷心哭泣的臉孔。
在親吻到小波的唇瓣之前,他莫名的煞住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後來出乎意料的,他竟被小波狼狽的推開!
瞬間,他有種被男孩狠狠打一巴掌的錯覺。
之後,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罪惡感而向小波坦白,說自己其實跟另一個人在一起,可是那人並不是他的情人,只是個替身。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今天一直想到男孩?他根本不可能會愛他,他愛的人一直以來都是小波,不是嗎?
對於他的坦白,小波似乎相當驚訝,嘴裏忍不住對他抱怨着:“仲海,我好想打你一拳!當年你拒絕我的告白,可是你卻又找了個跟我長得相像的人成為我的替身。這算什麼?可是……我想現在的我恐怕也沒有資格責怪你,因為……”
簡直不能置信,小波後來竟也對他坦白說其實他也跟個不算是情人的男人在一起,且好似已深深愛上對方。然而卻因為他覺悟得太晚,那男人已經離開他的身邊。
正因為如此,小波看着他似乎仍理不清心中迷惑情感的樣子,便深深嘆息的對他道:“仲海,倘若你發現有了真心想要疼惜的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千萬別等到那個人離開了才感到深深後悔。”
千萬別像小波一樣……
至此,他知道他跟小波的感情似乎已朝着另一個方向行進了。這些年來對於彼此的執着都因為遇上另一個人而悄悄有了變化,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卻也以另一種方式存續下來,這一輩子都不會遺忘。
只是,他真的已經放棄這些年來的執着,愛上男孩了嗎?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捨不得看男孩哭泣,捨不得男孩難過,相當相當的捨不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着那個替身男孩的角度已慢慢改變了?
為什麼他一直在意着出門前男孩對他的笑容呢?明明是那麼燦爛炫人的笑容,他卻好象看到了一抹傷心的淚光在男孩的眼中悄悄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