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四哥走進我的房間時,看到的一幕正是閎雨抓狂的尖叫和我可憐兮兮的喃喃自語:“午飯,午飯,可不可以先吃午飯啊……”
然後沒有禮貌的暴笑聲加入了我們的陣營。
閎雨一把拉住笑的直捶桌子的四哥,搖晃着他的前襟,怒道:“笑什麼笑啊!有什麼好笑的!軒轅泯然,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你對他到底是什麼心思?為什麼他會笨到誤以為你喜歡的是我!”
“哈哈哈……前一個問題你可以問我……哈哈哈……后一個問題你該去問他……我怎麼知道父皇怎麼生出他這麼笨的兒子來的?哈哈哈……”
“咦,那個應該去問父皇才對,憑什麼要問我啊?”我奇道。
抓狂的叫聲和爆發的笑聲再次開始繞樑三日的旅程。
等到他們兩個終於平靜下來,我才得以吃上了來之不易的午飯。閎雨卻不吃飯,賭氣的用筷子不斷撥弄着碗裏的米飯,好好的一碗白米飯被他攪的四處飛濺。四哥神態自若的不斷晃動着身體,以靈巧的身手躲避着不停飛來的米粒。我卻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說道:“別弄了,好浪費啊,你知不知道,這每粒糧食都是農民伯伯用汗水澆灌而成的,你怎麼可以這麼粗暴對待我心愛的食物?快點向米飯道歉。”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扔下手裏的筷子,問道:“軒轅泯然,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四哥從飯菜中抬起頭,悠然道:“阿雨,你是個聰明人,一向遊戲人生,參的透凡塵世事,不象我追名逐利,放不下這許多牽挂。為何偏偏不明白‘鮮花可愛,過目不流;流水可聽,過耳不戀’的道理?”
我又忍不住插嘴賣弄道:“不對不對,應該是:‘以鮮花視美色,則孽障可消;以流水聽弦歌,則性靈何害?’你說的是原文的注不是原文。”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忽略掉天才的博學之見,繼續他們的談話。
“阿雨,我能有今天在朝中的地位,得助於你和穆蘭國的地方甚多。我不否認,開始我是動過十七弟的念頭,也小小的騷擾過他幾回,可就算是我喜歡這個傻瓜,既然你已經當著我明說了喜歡,我以後自然不會和你搶。我軒轅泯然還不至於蠢到為了輕言情愛而毀了自己的登天石。從今以後,只要你一天心意不變,我就只拿他當弟弟看,只要他別鬧出了格,在朝中我自然會處處回護他。但若是有朝一日,你玩膩了愛情遊戲,再要怎麼樣作就是我個人的事情,你又何必多問?至於我個人對你,感激之情遠多於其他,愛情一說又從何談起?”說完,他又轉向我,道,“原來雲弟你一直在悄悄暗戀我,以至於誤會我愛上了阿雨,私下嫉妒不已?哎,你幹嗎不早點對我刨白一腔愛意呢,我們或許已經是天神共妒的一對鴛鴦了。現在可好,你我成了牛郎織女,各在銀河一端了。不過沒關係,我願意排在阿雨後面的,你要是想移情別戀,隨時歡迎你投向我的懷抱。”
故作深情的造作語調險些浪費了我剛剛下肚的食物。
閎雨終於舒展眉頭,一笑而道:“太好了,現在最討厭的大障礙物自動出局了。現在我們總算是兩情相悅了。雖然我現在的身份還不能娶你,可再過幾個月我就滿二十歲了,我和泯然早就說好了,那時我就假死然後恢復男性的身份回國去當我的皇子。我們穆蘭國不忌男男婚娶的,到時我就娶你作我的王妃。叫‘惡霸惡王妃’太難聽了,那叫什麼稱號好呢?”
我慷慨的扔給他兩個白眼:“拜託你不要跳躍式思維好不好?你無聊啊,誰和你兩情相悅了?誰答應要嫁給你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作什麼白日夢啊?”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們來日方長呢。”閎雨笑眯眯的說著,一副“你已是我囊中之物”理所應當的口吻。伴奏的則是四哥誇張的羨慕的唏噓聲。
我又不是標了所有權的物品,憑什麼被他們兩個擅自決定了歸屬權啊!我越想越氣,越氣肚子越餓,索性趁着兩個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時,把滿滿一桌的菜吃了個盆干碗凈,一粒殘渣也沒剩下。
下人才撤了席,我的困意又涌了上來。剛打着哈欠向我的親親床鋪踱去,便被四哥從後面抓着衣領拽了回來。一卷墨跡尚新的卷宗扔進了我的懷裏。
“拿去,這是你到刑部后要查辦的第一件案子。”
我翻開首頁,視線追逐在字裏行間。彎彎的雙眉便隨着每一個流入視野的墨字逐漸蹙起,深沉的凝思凝結在我的雙眼中。終於,我痛苦的合上了卷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怎麼,怎麼會這樣呢……”
四哥帶着“你看,被我說中了吧”的冷笑凝視着我,閎雨則不解的從我手中接過了卷宗,快速翻看着。昨晚,城北一家裁衣店失火,店主一家和幾個僱工盡皆葬身火海。今晨杵作檢查屍身,發現所有的人都是先被一刀砍在頸間斃命,而後歹徒才放火燒了店鋪。而這家裁衣店,正是我昨天下午所去的那家。
沉默了片刻,閎雨輕拍着我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別難過了,他們的死並不是你的錯。”
“廢話!”我奇怪的看着他,“人又不是我殺的,當然不是我的錯了!”
“可,可你剛剛明明在嘆息,還說,‘怎麼會這樣’來着。”
“我那是在哀悼我的官服!好容易花錢改好了,連一天還沒上身就被該死的混蛋一把火燒掉了!太過分了!我就說讓老爹給我準備身換洗的官服吧,現在可好了,讓我穿什麼啊?”我一邊搖頭,一邊漸漸得意起自己的先見之明。
我又轉向四哥,義憤填膺的道:“一國之都,天子腳下,那個王八蛋狗膽包天竟敢燒了我的衣服!你說,這是誰幹的?鄂滿對不對?”
四哥搖搖頭,道:“從殺人的手法看,乾淨利落,應該是專業的殺手所為。鄂滿貪污受賄或有,但他為人謹慎小心,素來膽小,怎會在這關卡上作這樣的事情?何況,就算燒了那些百姓的狀紙,只要有你在,他們還可以再寫再告。我看,這是有人在警告你,要給你個下馬威,讓你知難而退,莫要深究此案。”
我斜着眼睛看着四哥,輕蔑的道:“你這人說話拐彎抹角,真沒意思。說白了,不就是大哥在要挾我嗎?哼哼,哈哈,吼吼,原本我是沒打算浪費太多的寶貴時間在那個小小的刑部,可是既然他不想讓我管,我偏偏要好好管一管,到要看看誰才是正牌的惡霸!”我背轉過身,背對着他們兩人。窗外,正午的陽光刺的人幾乎睜不開眼來,只有小鳥還在樹間唧唧喳喳的唱着歡快的歌。
“四哥,你再給我些人,人不在多,要精。要他們今天下午就到刑部去,封了所有的舊案卷一一核對。刑部的官員們暫時都扣在刑部後堂,派人看着,不要讓他們串供。然後在刑部外貼出告示,凡有冤案的人皆可上遞狀紙告狀,你派個領頭的書辦專門負責此事。至於我---”我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明天我打算去趟郊外的紅螺寺。”
“紅螺寺?”一道頓悟的精光閃過四哥的雙目,他問道,“難道你得了什麼消息,要去那裏暗訪破案的線索?”
我搖搖頭。
閎雨又猜到:“難道你是要去為那無辜慘死的一家人上香超度?”
我再次搖搖頭。
“那你是要去捉拿嫌犯?”
……
“要去悼念你的官服?”
……
聽着他們兩個人越猜越離譜,我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教導道:“紅螺寺是京城的名勝,我去那還能是幹嗎?當然是遊山玩水了。你們兩個笨蛋想什麼呢?”
“原,原來是這樣啊……哈……哈……”乾澀的苦笑出現在兩人抽動的嘴角邊。
戶部的案子進行的很順利,幾個師爺出身的書辦不久就理清了大部分的賬冊。師傅常說,經驗是成功的關鍵要素,我很懷疑這是不是因為這些人也有過作假帳的經驗的緣故?
在戶部賬目的清查開始后不久,四哥就上了彈劾瑞親王的摺子,隨之類似內容的奏摺便如雪花般淹沒了皇帝老爹的龍案。為什麼這些人如此浪費紙張呢?反正都奏的是同一內容,有四哥那一張摺子不就夠了嗎?還是說,棒打落水狗,落井下亂石的行為真的有我這個天才也沒體會到的樂趣?
不論如何,隨着瑞親王的請罪折飛進宮,胖胖的身體也被皇帝老爹一腳踢出了京城,流放棲州。看着他愁眉苦臉的離京上路,其實我很想很想和他異地而處的,因為---閎雨最近實在是太煩了!!!
我睡覺他在旁邊守着,我出門他在後面跟着,就連我出恭他也蹲在外邊喋喋不休的嘮叨對我的愛意。孫子雖然厲害,卻還沒體會到挫敗敵人的真髓。下次再有國家來侵犯慶朝邊境,只要把閎雨一人扔進敵軍將領的帳篷,保證不出三日敵軍就因領兵的大將軍神經衰弱而倉皇撤軍。在這一點上,我實在是充分發揮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堅韌不拔,忍常人所不所能忍,居然在這種名為愛情的戰術攻擊下以超強的生命力保持了正常的精神標準。
不是我歧視男男相戀,若是有這種想法,我早在草原時就不幸陣亡於駑卡叔叔的鐵拳下了。可我是惡霸啊,你見過一往情深柔情似水的惡霸嗎?你能想像欺壓良民的惡霸前輩蔣門神蔣前輩情深萬種的對着武松大喊“我愛你”嗎?你能想像怒沉百寶箱的情種杜十娘修成正道,成為一代大惡嗎?所以啊,逍逍遙遙的我怎麼可能放棄男人未竟的事業一頭跳進愛情的陷阱呢?好在再有109天就是閎雨二十歲的生日了,依照穆蘭國法師的預言,那之後就是他回國的日子了,我深重的苦難和不堪負荷的神經就要盼到解放的一天了!
相比戶部的案子,刑部的就麻煩多了。每個案子的背後,都纏繞着更多的複雜背景,利害相關,官官相護。每每領頭的書辦小心翼翼跑來的詢問我要不要就此打住,不再深查時,我便趁機發泄一通在閎雨那裏積淤的鬱悶,狠狠的把他揍上一頓。可惜那書辦來了幾次之後,就不再來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沒能體會到我急需練拳的沙袋的心情。只知道,不久之後由他代我寫的刑部案件及相關官員的彈劾奏摺長達數十頁,打破了慶皇朝建朝以來的歷史最高紀錄。之後朝中很是雞飛狗跳了一番,接着大皇子失勢,我那因公殉職的官服終於能安息於九泉之下了。
然後我又升了官,被任命執掌督察院,有了自己的爪牙,我才發現距離惡霸名揚京城甚至名揚天下的目標越來越接近了。得意洋洋的我在新官袍上重新綉上了大大的“惡霸”兩個金字,每日興高采烈的四處炫耀。於是,“惡霸御史”,“惡霸督察院”很快盡人皆知,聲名遠播,連老爹也親自寫了一塊“惡霸御史”的金字招牌送給他可愛的兒子。就在我沉浸在這無上的幸福中,卻憤怒的發現蠢笨如牛的,不不,是比牛還蠢笨的世人居然把“惡霸御史”錯解成了“專門懲治惡霸的御史”,“惡霸督察院”也未能逃過大劫,不幸淪為了“專門葬送惡霸官員的督察院”!
我怒,理想和現實的距離我今天算是親身測量到了。
為了維護我金字招牌的真正含義,我只得繼續為之努力奮鬥,自強不息。在我的鐵拳感悟下,督察院的御史們開始“心甘情願”的紛紛上書彈劾朝中的各個當紅的著名清官。本來我還在盼着世人能在天才的引領和啟發下找到真理的存在,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經大理寺一番盤查,這些個所謂的“清天大老爺”們竟是比貪官還要貪的大貪!
我怎麼就沒料到這一點呢,“惡霸御史”能被當成了“專門懲治惡霸的御史”,貪官為什麼就不能偽裝成清官?真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反誤了我惡霸的卿卿名聲!
我很想像從前在書院時那樣隨便揍人,可大理寺的官員每天像蒼蠅似的繞着我亂轉,只要我對誰一怒目而視,他們立刻一撲而上,大喊一聲“查”!為了以防他們再不小心查出幾十個貪官污吏,然後又硬把諸如“睿智”“英明”的帽子扣到我可憐的腦袋上,我只好強壓怒火,收起了我的無敵神拳。
面對現實的挫折,我絲毫不氣餒,決定學習綠林前輩,靠着攔路搶劫重新確立自己惡霸的名頭。於是我特意選定了眾官員剛剛下朝的時候,在大庭廣眾之下拽過一個官員大喝一聲:“要命的就把錢交出來!”,沒想到他居然立刻頭部上仰,以無比崇敬的目光凝視着我,許久許久之後,才顫抖着雙唇說道:“十七王爺真的這麼缺錢嗎?您身為王爺居然為國為朝廷清廉至此,實乃我等一眾官員的楷模啊~~~~~~嗚嗚嗚,與您相比,我等實在是慚愧慚愧,無地自容啊~~~~~”
一計不成,一計又生。我決定於光天化日之下搶強民女!為了避免大家錯把這項壯舉歸功於其他冒牌惡霸所為,我特意穿上了我著名的“惡霸”官服,大模大樣來到大街上,隨便攔了個小姑娘,挑着她的下巴邪邪一笑。請注意,這邪惡的笑容是我模仿四哥對着銅鏡苦練多日才練成的,其邪惡度絕對超過歷代著名的惡霸前輩!可惜那小姑娘壓根不看我引以為傲的笑容,只是盯着我光鮮的官袍流口水,然後突然像八爪章魚般撲到我身上,已至今令我反胃的語調說道:“奴家也喜歡官爺,爺既然不嫌棄奴家貌丑,奴家願一世伺候官爺。”明明是對我說話,她卻直直的盯着我三品的官袍,一副要活吞活人的眼神。我立刻繳械認輸,四哥的笑容原來不如女人的口水可怕。
更倒霉的是,一回府,全府超過頭顱剛硬度的物品一起經由閎雨的手向我飛來,伴隨着他歇斯底里的叫聲:“你已經有了我,居然還敢去找別的女人!而且還是那麼丑的女人,你,你這是對我純真的高尚的潔白如玉的無暇的偉大的愛情的嚴重侮辱!要不你就以死謝罪,要不你就用身體來償還!”不想選擇的我只好在閎雨的督促下大練了幾天輕功,躲避暗器的身手大進。
最後我決定運用我的聰明才智博識廣學大鬧皇宮。我翻遍醫書,找到了一種植物,開花后的香氣可以吸引來大量的毒蟲。於是我辛辛苦苦的找來這種植物的種子,在御醫院裏的一座大房子前找到了合適的土壤后栽種了下去,每日勤勤懇懇的澆灌耕種,風裏來雨里去從不間斷。終於,我可愛的小生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開花了,第二天當老御醫看到堆滿門口的各式毒蟲時,砰的便暈了過去。當跟在身後的年輕御醫用激動的聲音喝問是誰所為時,生怕惡霸的功勞再次被他人搶走的我趕忙從暗處跳出來,大聲道:“我我,當然是我了!”
他的身體抖啊抖,一時害怕的說不出話來。我志驕意滿於這一次的成功。
突然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感動得熱淚盈眶:“王爺,您是如何知道皇上最近舊疾複發,急需百足大蜈蚣和紫紋褐毒蛙下藥的?這些日子您每日辛勤耕種新種植草,原來……原來全是為了給皇上收集藥引啊……嗚嗚嗚……孝子啊……忠孝節義,高情遠致,王爺實乃當朝第一人是也……我輩亦當以王爺為榜樣,高山仰止,悉心畢力,效忠天朝……嗚嗚嗚……感動啊……”
砰的一聲,這次換我暈倒了。我再次痛心疾首於自己人生最大的失算。
不知不覺中,我的官已經越做越大,聲名鵲起,被私下譽為“當朝最有前途的兩大青年”之二。閎雨看在眼裏,卻愁在心裏,“當朝最有前途的兩大青年”之一自然就是四哥,而所謂的“前途”無他,自然是指的得繼帝位一途了。我卻仍是萬事無可憂,樂樂亦陶陶,樂此不疲於更正“惡霸御史”超級錯誤解釋的偉大事業中。
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原本非我所愛,若是他日天妒奇才,偌大的京城容不下我這個天才,大不了我拍拍屁股,扔下爛攤子走人。或許和閎雨往穆蘭國一游也是不錯,畢竟那裏的人們還沒能見識到史上第一惡霸的手段呢。看在那裏是我未曾謀面的母親的故鄉的份上,我怎忍心讓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抱憾終生呢?
一百零九天……一百零八天……一百零七天……十天……九天……八天……
不知不覺中,春天的腳步逐漸遠去。在我搬着手指數着閎雨生日的時候,夏季也一點點的走近了。不久前,被逼入絕境的大皇子密謀逼宮篡位失敗后,四哥便積極投身到清除大皇子餘黨的工作中。而我為了事關名節的偉大事業也一直手忙腳亂,加上要應付閎雨日益深厚的纏人功,更是焦頭爛額。偏偏此時皇帝老爹又病倒了,十幾個太醫正每天在龍床前爭吵不休,開出的方子一個比一個狗屁不通。原本有意和閎雨回國的我也只得打消了原來的計劃,在狠狠敲詐了十幾個太醫正一大筆銀子后,終於以我無比善良的心地義務的接過了太醫的工作。
“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你和我一起上路吧。”
“沒門。”
“那我們先結婚總可以了吧。”
“沒窗戶。”
“你還欠我三個條件呢。”
“不記得了。”
四王爺府的大門前,我鑽來躲去,想要甩開閎雨進宮去,奈何經過這幾個月的訓練,絲毫不懂武功的閎雨居然身手大進,我幾個輕盈瀟洒的轉身居然仍是沒能甩掉他。猛然間,我一轉頭,在幾乎鼻尖相對的距離面對着他大吼道:“你煩不煩啊,不許再纏着我!”
“好啊,那我們結婚吧。”完全不理會我威嚴的怒吼,明麗的笑容漾起在他的眉宇間,看的讓人氣的牙癢。我真想一腳把他踢飛到世界盡頭,可是一想起上次我小小的踢了他那一腳后,他竟連着五個晚上趴在我床頭不停的念着“我愛你”的痛苦時光,伸出去的右腳又硬生生的收了回來。我衝著他齜牙咧嘴,橫眉怒目,他卻笑的更加燦爛靚麗,好像我的憤怒就是他笑容的動力來源。
“納命來----”突然,一聲凄厲的女人的叫聲在閎雨身後響起。我伸長脖子,穿過他的肩頭,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向他直衝了過來。我認真的考慮了一秒要不要拜託這位看起來身手不怎麼樣的大姐幫我解決掉閎雨,又轉念一想,被活着的閎雨糾纏總比被他的鬼魂纏身要來的好一些吧,於是左臂猿展,猛地推開了仍舊呆立在原地的閎雨。
可惜我這一推推的早了一點點!只聽那女人繼續喊道:“----軒轅雲裳----”
什麼,原來不是要殺閎雨,而是來殺我的?早知道就不用推開閎雨了,簡直是白白浪費我的力氣嘛。哎,女人啊,你永遠不要指望她們能一下子說到重點內容。
我輕輕側身,刀尖在我胸前擦身而過。右手輕抬,順勢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隨着尖刀噹啷一聲落地,早有許多家丁一擁而上,死死的把那女人壓在地上。
“軒轅雲裳,你還我弟弟,還我丈夫來!”雖然身體無法動彈,女人仍是扭動着身體,惡狠狠的叫嚷着。
我奇道:“我是想過於光天化日之下搶人沒錯,可是第一我搶的是民女,不是民男,你見過強搶民男的惡霸嗎?第二,我根本沒搶成……咳咳……這個暫且不提。反正你丈夫和弟弟絕對不是我搶的,憑什麼要我還啊?那邊倒是有個像蒼蠅一樣煩人的男人,要不把他還你?”
“你裝什麼傻!”女人抬起頭,凌亂的頭髮分開,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噴射着怒火的雙眼夾帶着凌厲的恨意射向我。
“你是----”我拉長尾音。
“你終於記起我是誰了。”她恨道。
“----誰啊?”玩斷句誰不會啊?我終於扳回了一城。旁邊一個家丁悄悄湊上來,小聲道:“這是前兩天從天牢逃出來的前大王妃,王爺不記得了?”
“誰不記得了!”
還好我反應快,立刻回答道,“我那是故意考考你們的記憶力,好像還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糟糕,勉強合格吧。”幾個家丁深深的低下頭去,只有肩膀在不停抖動。我的隨身太監小章子回過頭去,努力裝出一付不認得我的樣子。
我清咳了兩聲,說道:“把她交給……嗯……你們看着交吧。咦,閎雨呢?”
突然想起剛剛被我英勇保護的人還沒來向我感激涕零一番,我回過頭去,四下尋找起來。旋即,視線在接觸到他的瞬間凝結了。靠在石獅子上的他雙目禁閉,披散的黑髮散落在石獅猙獰的嘴邊,已經失去了意識。
我幾步搶到他身邊,一翻他的眼皮,又抬起手腕來把把脈,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沒事,是頭撞到了石獅子上,一時閉過氣去了,睡一覺就好了。”
結果閎雨這一睡竟然足足睡了三天還未醒!
三天中,我不停的在他床前焦急的踱着步,一邊急急的在原地轉着圈,一邊自言自語的說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小章子遞上一杯茶,溫言勸到:“主子先別急,王妃吉人自有天象,不會有事的,您別太擔心了。”
我撥開茶杯,怒道:“我能不擔心嗎?他再不醒過來,我豈不成了誤診的庸醫!這可是我一輩子最大的恥辱!勢將成為我今生最可恥的失敗!這怎麼行!”
我衝到閎雨床前,揪起他的衣服,拚命搖晃着他的身體:“醒過來,你給我睜開眼睛!你想害我一代名醫的名聲掃地,是不是!你是成心還是故意的?你給我醒過來!”
他的身軀隨着我憤怒的動作前後搖擺着,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的臉頰上微微抖動着,輕輕掀動的眼帘幾經掙扎,終於緩緩的,緩緩的打開了。
“哈哈,醒了,醒了!”欣喜若狂的我第一次主動衝上去,緊緊抱住了他。沒辦法,誰讓是我那一推害他受傷的呢,這次就當是我瘋狂免費大贈送好了。
“呵呵,嘿嘿,我就說你吉人自有天象,不會有事的嘛,偏偏小章子還急的吃不下飯去,在你的床前轉來轉去的。真像傻瓜,我就要他別擔心嘛……”心底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我高興的喋喋不休。
忽而,一隻玉手抵在我肩頭,輕輕推開了我。我不解的看着閎雨,那雙清澈的不染絲毫俗塵的眼睛猶似初見時的仙女姐姐,卻沒有了屬於閎雨的跳動調皮的光芒。
還是那個熟悉的嘴角,我卻找不到了只屬於我的笑容,縱容,嬌麗,明艷。他輕啟雙唇,毫無表情的問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啊。”
你是否有過行走在大街上,一塊大石頭突然從天而降砸在頭上的經歷?
如果你有,就能體會到現在我頭疼的程度了。
我張大嘴巴,眼睛眨啊眨,似乎眼前的閎雨是妖怪變成的。
突然,我豪爽的仰天長笑,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記得我了?哈哈,這個笑話很好笑,不錯不錯,可以參選‘本朝最有暴笑價值’的笑話了。”
“可是,我真的不記得你是誰啊……”他縮起身體,迷茫的眼神像個迷路的精靈。
如果他真是精靈,我一定會扯着他的翅膀把他揪在手中,晃到他記起我是誰來。可既然他沒有翅膀,我只得勉強以衣服作代替品,抓住他的后衣領,比我還高大的身軀被我揪離了床鋪,隨着我手的憤怒動作不停搖擺着。
“混蛋,你玩夠了沒有?只不過是輕輕的磕了下頭,你就敢忘了我是誰!”激烈的搖晃在一通發泄之後漸漸停了下來,我用哀怨的眼神難過的望着他,“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不記得我是誰了?”
閎雨搖搖頭,我的臉白了。
“不記得你愛我的事情了?不記得你向我求婚的事情了?”
他再次搖頭,我的臉綠了。
“還有要帶我去吃新開張的烤鴨店的事情也不記得了?還有你說離開前要把你的大廚留給我的事呢?江南遊的許諾呢?送我很多很多錢的事呢?不會全都不記得了吧?兩件,不,一件也好,全都忘了嗎?”
他低頭沉思片刻,終於喃喃的輕聲道:“聽你這麼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我伸長了脖子等着他後面的話。
“但仔細一想,還是不記得了。”
我狠狠的把他扔回了床上。什麼我永遠愛你,此志終身不逾,什麼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守護,只不過是和石獅子碰了個頭,他竟然就已經把這一切忘得一乾二淨了!
單單是忘了我也就罷了,連他許諾給我的東西居然也忘了!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
砰的一聲巨響和小章子的尖叫打斷了我的氣惱,原來剛剛我扔下閎雨之時,他的頭又親吻上了堅硬的床柱,再次昏迷了過去……
第二次清醒之後,閎雨的身體很快康復了,可是他的記憶卻回到了來中原之前的時間。關於我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於他的記憶中了,在他面前的我已經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了。他的錢袋,不再讓我自由使用;他的廚子,不再讓我隨便支使;他的生活,不在以糾纏我為中心。
四哥說,反正他就要回穆蘭國去了,就算忘記了這裏的一切又有何干?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答案,連我這個天才都不知道的答案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可是,當我靜靜凝視着不再愛我的閎雨時,我只知道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吶喊:我要他記起我來!我要我要!
於是我翻遍了所有的醫書,尋找有關失魂症的治療方法。書上說,有兩種方法最有效,第一種就是用充滿往日的回憶的物品觸動病人的情感,喚醒病人的記憶。
這的確是個好方法,而閎雨也確實送給過我不少定情之物。玉佩啦,玉扳指啦,玉扇墜啦,玉玲瓏啦,玉如意啦,玉鐲啦,玉鎮紙,玉暖枕啦……
問題是,這些東西已經都被我賣掉了!
這也要怪他送的都是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如果送我硬紙作的或是石頭刻的之類不值分文的東西,我頂多是暴打他兩拳,然後把東西扔掉而已。只要負責打掃衛生的下人不要太過勤快,說不定現在還能從垃圾堆里翻出來。所以說,這全部都是他的錯!
第二個方法就是用突然的外力作用來刺激病人恢復記憶。
這倒是個通用的好方法,於是我勤快的開始了治療。
考慮到閎雨嬌嫩的身體,我頂多是在他下台階時從十階以上的地方突然把他一腳踢下去,或者用只有碗口粗的棍子從背後衝著他的頭溫柔的敲上兩敲,要不就是以我雪白粉嫩的拳頭迎面一拳砸去。好在我武功高強,力道一向拿捏的很好,除了讓他腫了一頭大包,多了一身擦傷,黑了兩個眼圈外,沒受什麼傷。
可是閎雨的記憶仍舊沒有恢復,更糟糕的是,他現在越來越怕我了,只要我的身影一出現在五尺開外,他立刻溜的比兔子還快,自然也就比我追的還快了。
又過了三天,已到了閎雨啟程回國的日子。由於對外是宣稱四王妃病故,來送行的人只有我和四哥。我擺出抱狗狗的姿勢想要抱別閎雨,他卻如驚弓之鳥般一溜煙鑽進了車裏,放下了所有的車窗帘布。而四哥在一旁早已沒禮貌的開始了狂笑。
我發現最近自己真的給他帶來了不少樂趣,而且還是免費的!要不要考慮收費問題呢……
吱吱的木軲轆不停作響,在雨後鬆軟的地面上壓出兩道深深的溝壑,塵土揚起在長長的車隊之後,刺目的陽光不停晃動在我眼前。一瞬間,我真想衝上去隨閎雨一同離去。可是,我的腳就象是升了根似的難以移動。我不會隨他離去的,更不會為他的告別而傷心難過,因為,在遠去的車隊裏,離去的只是我從不相識的閎飛—穆蘭國的第六王子。而我的閎雨,討厭我看其他女人的閎雨,為我在朝中的安危擔憂的閎雨,準備我喜歡的食物給我的閎雨,大大的錢袋隨便我用的閎雨,不停的送能當很多錢的定情之物給我的閎雨,還有像塊牛皮糖時時纏在我身邊說著愛我的閎雨,都已經永遠的留在了我的心靈深處。雖然我天才的頭腦中每一寸空間都無比珍貴,可從今以後我會無償為他整理出一個小小的角落,永遠珍藏着他的笑容,為我而笑的笑容。
“遊戲結束了。”
幸災樂禍的聲音傳入耳中的同時,我憤怒的轉過身去,望着聲音的主人。
“閎雨已經不再愛你了。雲弟,我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我可是委委屈屈的待在他後面排了很久的隊了,別說你不記得了啊,別說你也玩失憶啊?”四哥整整笑皺的衣衫,誇張的張開雙臂,笑眯眯的向我走來,“沒關係,你還有我,有我這個親愛的哥哥,我願意無私的奉獻我的身體,安慰你受傷的心靈。這裏,我寬厚的胸膛,你可以投過來了。”
於是我依照他的提議,把一腔的鬱悶化作正義的鐵拳,向他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