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許她該把面噁心善那句話收回,梁依璃一邊走下山坡,一邊默默想着。他也真夠狠的了,二十幾本書,叫她用走的抱回來,要她的命啊?
幸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反正錢包在手,萬事OK,呵呵!
她哼着歌,悠閑的循着小路往鬧區走去。
說是鬧區,其實不過是一條街,街道兩旁和附近相連道路開着幾間攸關民生的店鋪或超市。
這是一個小鎮,很小很小,而且並不繁榮。
住在此地的居民大多互相認識,因此當她這個生面孔出現在街上時,引起不少人的側目。
她先到市場買了三天份的食材,每到一個攤位,必定有人問她同樣的問題──妳是誰?是外地人吧?來觀光還是探親的?
對於眾人不厭其煩的詢問,梁依璃倒是沒有任何不耐。她雖然不是在小鎮長大的,但從小住的是老社區,左鄰右舍都是相熟的老鄰居,若遇到陌生人出現,大家也都會問上一問,總是為了安全嘛。
只是,有一件事讓她不解,每次當她回答她是韓榆的助手,就住在山坡上那棟老房子裏時,那些人全露出驚訝的表情,一臉欲言又止又不肯明說,搞得她一頭霧水。
看來他在此地的風評好像不是很好啊!
由這幾日與他相處的經驗,她倒是不難理解為什麼。
最後,她來到鎮上唯一一家書店門前,一推開門,滿室書香撲鼻而來。書店本身不大,書量不豐,但是裝潢卻很雅緻溫馨。
梁依璃很意外在這個以老年人居多的小鎮,竟會有這樣一家漂亮的書店,更令人意外的是,店裏的客人還不少。
看見中央矮桌上陳列着韓榆的作品,她忍不住上前摸摸看看。
一名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迎了上來,笑盈盈的開口,「歡迎光臨,有什麼需要我為妳服務的嗎?」
梁依璃抬頭,將手上的書放了回去。
「有的。」她露齒一笑,手忙腳亂的從外套里掏出紙條。「這是韓老師叫我採買的書單,可以幫我找一下嗎?」
女子聞言揚眉。
「韓老師?是韓榆嗎?」
「是……」梁依璃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問:「接下來妳是不是要說,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說,只要趕快離開?」
女子爆出大笑,引來店裏許多客人的側目。
「看來妳已經聽過那些傳言了?」
「沒有。」梁依璃搔搔頭,「每個人都只說這一句,接下來不管我再問什麼,都沒人肯再多說一個字。」
「我是夏珊,這家書店的老闆。」夏珊朝她伸出手,「來,我幫妳提東西,我們到裏面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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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沉,夜幕低垂。
老屋又恢復了原來的死寂,除了風聲及偶爾的狗吠聲外,靜得沒其它聲音。韓榆躺在破舊的沙發上,閉眼享受這幾天來好不容易的寧靜。
也許那女孩已經逃之夭夭了,他微笑想着。距離她出門已經過了十個小時,就算用走的,都可以走到隔壁鎮去了。
久違的安靜令他心情大悅,甚至能忽視咕嚕作響的肚子及餓到全身無力的痛苦。
可惜的是,這樣的好心情沒維持太久,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安心的時候,外面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夏姊,謝謝妳,妳真的是個好人耶!」是那女孩的聲音!
「不用客氣。需要我幫妳搬嗎?」
「真的嗎?妳人真的好好喔!」
韓榆猛然起身,三步並兩步走到大門前,用力拉開──
「啊!韓老師。」梁依璃一瞧見他,馬上給他一個又甜又熱情的笑容。「你不用特地到門前來迎接我啊。」
「誰來迎接妳啊!」他怒吼。「妳不是回去了嗎?」
「沒有啊?」她張着圓圓亮亮的大眼睛,揚起賊賊的笑。「老師,你一定以為我吃不了苦,夾着尾巴跑回去,正在暗自竊笑對不對?」
她一語言中,他微愣。
「關妳屁事!」他又惱又羞,口不擇言。
她只是笑,轉身從夏珊的可愛迷你小貨車上面把一袋又一袋的食材搬下來。
「老師,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先去煮晚餐,等我喔!」
望着飛奔進屋的嬌小身影,夏珊發出爽朗的笑聲。
「看來這小妮子是你命中的剋星啊!」
韓榆也瞪着那嬌弱背影,可是神情可不似她那般愉悅。
他真的不知道看來瘦小的身體,是從哪來那麼多精力和從何而生那麼頑固、堅強的脾氣?
難道她從來都不曾感到挫敗沮喪想放棄嗎?
這樣看別人的臉色不痛苦嗎?
久久,他終於調回視線,語氣不善的瞪着面前的女子。
「妳來幹麼?」
「喲喲,這是對待老同學的態度嗎?」夏珊揚眉,語氣半好笑半揶揄的道:「我總是得來看看咱們的領主先生是死是活啊!距離上次我們見面應該有半年的時間了吧?」
他臉色一沉。
「不要叫我領主先生。」
「是、是。」夏珊兩手抱胸,把他由頭打量到腳。「你一點都沒變。」
「妳也是。」韓榆面無表情回道:「還是那麼喜歡說話,多管閑事。」
他冷漠的態度沒嚇倒她,反而讓她哈哈大笑。
「還是那麼沒禮貌又討人厭,嗯?」
「多謝誇獎。」他譏諷。
「好啦!我要回去了。」她轉身,從貨車上搬下裝書的箱子塞進他懷裏,「你的下一本作品什麼時候完成?」
「不知道。」
「最好快一點。」她眨眨眼,呵呵笑着。「我那家小書店就靠大文豪你吃飯了。到時記得多送幾本簽名書,我要放到網站上拍賣的。」
他冷冷回,「妳作夢。」
「嘖!嘴甜一點不會要你命。」
「我寧願去死。」
「你現在也跟死了沒兩樣。」她聳肩,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你什麼時候才會走出來啊?可憐的孩子。」語畢,不待他響應,她迅速上車,油門一踩,小貨車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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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榆板著臉走回屋裏,心中暗暗咒罵夏珊那個該死的女人。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當小鎮上的年輕人紛紛到外地討生活,他們這一代,只有他和夏珊留了下來。
雖然如此,這並沒有讓他們兩個更加親近或發展出其它的情誼。
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大嗓門又粗神經的女人。而他對她來說,則是脾氣古怪幼稚的老同學罷了。
在這個鎮上,也只有她敢踏進韓家的土地,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取消她這項特權,他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一踏進門,食物的香氣滿室飄散,早已飢腸轆轆的他禁不住香氣誘惑,忍不住往廚房踱去。
餐桌上擺滿了一道道美食佳肴,雖然賣相不佳,香味卻十足誘人。
這些年來,他多半靠泡麵或便當解決三餐,有時不想出門接觸人群,甚至連正餐都省下來,就靠餅乾水果裹腹。
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正常吃一餐,久到他都忘記熱騰騰的飯菜是什麼味道了。
他站在餐桌前,兩眼發直的瞪着那些香氣逼人的菜肴,心裏其實巴不得撲上去一掃而光,但為了維持他冷酷的形象,只得勉強壓抑。
「快好了、快好了。」梁依璃圍着圍裙,將最後一盤炒青菜盛進盤中,招呼他坐下。「韓老師,再等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韓榆擺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好像很勉強才答應的樣子。
「妳年紀輕輕,做起菜來倒是挺駕輕就熟嘛?」沒話找話講,口水才不會流出來。
「是啊!」她卸下圍裙,開心的笑着。「我家都是一些手腳笨拙的大男人,就我一個女孩子,所以從國中開始,家裏的飯菜都是我張羅的。」
「哦。」韓榆的眼睛飄過一盤又一盤菜肴,偷偷吞了口口水。「妳媽呢?離婚了?」
「她在生我的時候過世了。」她的表情微黯。
他聞言抬眸,暫時擺脫美食的誘惑。
「呃……抱歉。」這些天來,他還是頭一遭看見她那開朗的臉上有了陰影,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我很遺憾。」
梁依璃偏頭打量他,忽然又笑了,而且笑得比以往都更開心。
「我就知道韓老師其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兇狠,我看人的眼光很準的。」
此話一出,他的表情馬上恢復兇惡。
「要對我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妳的事,不過我醜話說在先,到時幻想破滅可別賴到我頭上來。」
「常有人這樣嗎?」
他一愣。
「什麼?」
「對你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等到幻想破滅說是你的錯啊!常有人這樣對你嗎?韓老師?」
在她那雙無邪的眼睛注視之下,韓榆荒謬的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夏珊跟妳說了什麼?」他怒瞪着她,藉怒氣掩飾內心被窺視的困窘。
「很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坦率的誠實以對。「要一件一件說嗎?她說韓家是這兒的大地主,三十年前,這個小鎮的土地幾乎都是你們所有。
「她說你是韓家領養的養子,韓氏夫婦因為膝下無子,在試遍各種偏方都無效之後,找遍了全省育幼院,篩選了許多孤兒,才挑上天資聰穎的你。
「她還說,鎮上的人都謠傳韓家氏夫婦後來生育的兒子意外死亡,其實是你這個養子謀財害命,還有,你在幾年前曾經結婚,沒多久,你的妻子也消失了,鎮上的人都懷疑你是兇手,還有……」
「夠了!」他倏地起身,「我叫妳到鎮上去買東西,結果妳去那裏聽人說長道短,滾、滾、滾,給我滾回去!」
梁依璃沒被他忽然揚起的怒氣嚇到。這麼多天來,她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脾氣說來就來,動不動就大聲吼叫的個性。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靜靜的開口,「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韓榆停下腳步,轉頭怒視着她。
片刻,殺氣騰騰的走到她面前,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齒道:「是真是假又如何?我說不是妳相信嗎?」他粗魯的拉着她走進房間,手一甩,將她推倒在地上,「快把妳的行李收一收,逃命去,否則半夜我殺了妳,把妳埋進牆壁里。」
她擰眉揉着被抓痛的手,咕噥道:「現在已經不流行屍體灌水泥這一套了啦,要煙滅證據至少也要溶屍或食屍才保險啊……」
這女人在說什麼鬼話?!
他跳腳。
「快點!我不想再看到妳。」
厚!不要以為他是她的偶像就可以對她動手動腳,她也是有脾氣的耶!只是看時機發作而已。
顯然的,現在該是發作的時候了。
「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她站起身,氣勢逼人的靠近他。「我有說我不相信你嗎?我有說你是殺人兇手嗎?我有說夏姊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嗎?你問人家話也聽人家把話說完好不好?夏姊說那些都是傳言、傳言!她說她相信你不是那種人,還說其實你才是受害者,她說她很擔心你,說你是個好人,只是個性很彆扭,還說你喜歡張牙舞爪,因為其實最沒安全感的人是你。」
韓榆被她突然爆發的脾氣驚得愣住了。
這個兇巴巴的女人是這幾天來始終笑臉迎人的那個女孩嗎?他以為她的字典里沒有生氣這兩個字的。
梁依璃趁他張口結舌的時候,趁勝追擊。
「你知道嗎?我認為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深深覺得自己男子漢的氣概和自尊盡掃落地,他垂死掙扎的怒吼,「她根本是在放屁。」
「要證明夏姊沒料中,那就把你的爪子收起來啊!」梁依璃正色,認真的道:「先傷害別人並沒有辦法保護自己。」
韓榆一時語塞。
該死的夏珊!
他詛咒那個多管閑事的女人。
「不要怪夏姊喔。」彷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她道:「她和我一樣,都是因為關心你才說這些的。」
關心?他瞪向她,好像她剛剛說了什麼駭人的話。
哈、哈!關心?他在心裏冷笑。
這種關心能持續多久?出自於同情的關心,也不過是用來滿足付出同情的那方偽善的心理而已。
他不需要別人的關心,那對他而言,不過是包着糖衣的毒藥!
「我可以留下來了嗎?」發脾氣歸發脾氣,她還是很擔心會被踢出門啊!
韓榆冷笑,譏諷道:「人家跟妳說不是妳就相信,妳還真好騙。要留就留啊!半夜門窗最好鎖緊些,如果妳還想長命百歲的話。」
「那也很難講耶。」梁依璃偏頭。「韓老師,在你的作品中不也有個主角是看似無害的小女孩,其實是殺人如麻的連續殺人魔嗎?我比較想提醒你注意門戶。」
他聞言愕然。
這一次交手,再度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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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嗎?」甜甜的聲音笑問。
韓榆心想:莫怪有句話說:「女人是最善變的動物」。十分鐘前,她還像個恰查某,現在又變回原來的溫柔小天使了。
他埋頭吃飯,沒答腔。
梁依璃也不以為意,勤快的替他夾菜。
「來,這是我引以為傲的糖醋魚,多吃一點。」一塊大大的魚肉被塞到他碗裏。「啊!還有這個,高山高麗菜,清脆香甜,一定要嘗嘗……」筷子一夾又放進他碗中。「對了,這個麻婆豆腐……」
他終於不得不開口,「我自己會夾菜。」
「喔……」梁依璃收回筷子,衝著他又是甜甜一笑。「那你自己夾吧!」
那笑容,照說和以往沒有不同,但是韓榆自小總在大人之間察顏觀色,何其敏銳,一瞧便看出了端倪。
「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他冷冷道:「妳不用可憐我。」他寧願被視為殺人兇手,也不想在別人臉上看到那種表情。
她臉上的笑斂去。
「我沒有同情你……」
「那是可憐我了?」他冷笑。「妳也可憐得太早了。妳知道現在韓家的產業已經全部都屬於我了嗎?妳知道靠着這些財產我可以一輩子吃穿不愁嗎?妳認為這麼一大筆的財富,不足以誘惑一個孤兒出身的男人嗎?妳才認識我多久,就憑着妳那可笑的偶像崇拜就相信我是個大好人?哈、哈!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哈、哈!」梁依璃學着他笑。「我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做為一個殺人兇手,你還真是不遺餘力的想抹黑自己的清白,你要說這是反向操作嗎?」
他揚眉。
「妳難道不知道,看起來最無辜的人,往往就是兇手嗎?」
「那你難道不知道,你看起來一點也不無辜嗎?」她哈哈大笑。「如果這是電影,你除了壞人的角色沒第二個選擇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妳天真還是笨!」
「應該都有吧!」她吐吐舌頭。
「不準再拿那種眼神看我。」他警告。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她直勾勾的盯着他。「我心疼你啊!」
韓榆差點被飯菜噎到。
「妳在胡說什麼?」自從她出現后,他受驚嚇的次數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還要多。
「在我來這裏之前,你對我而言是遠在天邊的偶像,來這裏之後,你依然還是我的偶像。你知道偶像是什麼嗎?偶像是用來膜拜、用來敬仰的,是不可冒犯的……」
「不可冒犯?」他低喃,「我瞧妳冒犯得很高興啊……」
梁依璃置若罔聞,繼續道:「但是,自從夏姊對我說那些話之後,在我眼裏,你不再只是大作家韓榆、我的偶像韓榆,而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人……」她微微一頓,傾身向前,非常認真的道:「太糟糕了,韓老師,我想我好像有點愛上你了。」
轟!炸彈爆炸。